“不是,不是……”
白熹微猛地撲上前,抱住顧靳時,窩在他肩上痛哭流涕:“是你的,是你的。白熹微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
“那刑衍呢?他算什麼?”
“他……”仿佛有什麼忽然堵住她的喉嚨,白熹微整個人一下子像掉進了冰窖,從頭冷到腳。
她緩緩松開“顧靳時”,這才看清自己抱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刑衍。
她像碰到了什麼洪水猛獸一樣,幾乎在意識到的瞬間,就飛快地退開。可還是慢了一步,刑衍反手將她一帶,她就又重新跌了回去。
“做噩夢了?看你滿頭汗。”他親暱地靠在她耳邊私語,慢慢摩挲她的長發,拇指溫柔地替她擦去額角的冷汗,仿佛善良無害的羊。
大概是怨恨太濃,她克制不住地打顫,被從心底冒出來的寒意凍得無比清醒。
哪裏是她跟顧靳時的房間?
這裏分明是一家私密性極高的醫院。
她手上還在輸液,剛才一激動,血管裏的留置針歪了,大量的鮮血回流,把藥管裏的藥水都堵了回去。
白熹微毫不猶豫地扯掉膠皮,把長長的捅到血管裏的留置針拔了出來,瞬間,一小股血流噴到刑衍臉上,像在他臉上無情地割了一道口子。
“你真不乖。”他用幾根手指擦掉細細的血跡,拿起她輸液的手,摁住了傷口,“難道不想要肚子裏的孩子了嗎?”
白熹微原本想掙開他的手驀然停住,抬眼望他,仿佛要從他臉上找出一絲欺騙的裂縫。然而刑衍這人,天生會逢場作戲,演技高超到全世界都欠他奧斯卡小金人,怎麼可能在表情上露破綻。
“我要證據。”她還是甩開了他,不過這次不敢很用力,“你的話,我不會信。”
“B超單。”刑衍從口袋裏掏出折好的單子,“自己看。”
白熹微憤然從他手裏把單子奪過去,打開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被一股悲喜交加衝擊得難以自抑。
“孕囊43*31*20……內見胚胎組織……”她喃喃地念着,目光落到最後的超聲提示,“宮內早孕約七周。”
孩子還在!
孩子真的還在。
她捂住嘴,不敢相信地望向上面兩張彩超圖,那個黑洞洞的陰影,居然就是她跟顧靳時的孩子。
“所以,無論做什麼事,以後得先考慮這個孩子啊。”刑衍似笑非笑地說道,把她扶到牀邊坐下,“像那天那樣的奔跑或者大量運動,都不可以。”
還未及綻開的笑容重新凝固,白熹微警惕地掙開他,躲進被子裏:“刑衍,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刑衍笑了笑,彎下身專注地隔着被子看她的小腹,“在這世上挑一個喜歡的人,從此歲月靜好地過下去,看心愛之人變老,看兒女繞膝子孫成羣。遇見你以後,這就是我想的。”
白熹微覺得荒唐透頂:“我是有夫之婦。”
“很快就不是了。”刑衍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她,眼底流露出幾分不知道從何而起的殘忍,“白熹微,對不起啊……你待在我身邊十幾年,我已經習慣你了。假如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怎麼活下去。所以,你就乖乖繼續待在我刑衍身邊,哪裏都不許去。”
刑衍丟下讓她好好休息的話就走了,之後醫生又進來給她檢查了一遍,她趁人不注意,悄悄握住給她重新輸液的小護士的手。
“能……能不能讓我打個電話?”她懇求地問。
小護士尷尬地不敢看她,把手掙脫出來,匆匆端着工具盤就走了。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白熹微悵然地躺在牀上,絕望地閉上了眼。
爲什麼呢?
厄運總是無休止地糾纏着她。
她想好好活着,認真而努力地讓自己快樂。爲什麼總有一雙手,想將她拉入痛苦的泥沼?
也許,從父母生下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就遭受了厄運的詛咒。她不配得到幸福,不該奢望愛情,她只屬於污穢。因爲不堪是刻在基因裏的,她也許不幸遺傳到了父母的這一點,所以只能這樣,任命運顛沛流離。
白熹微捂住臉,淚痕交錯,啜泣聲困於病房,更困於心房。
二十七年前的某個日子,她出生在一個紅燈區的洗頭房。她的媽媽在廁所生下她,本來打算一桶水把她衝進下水道,在臨實施的時候忽然良心發現,留了她一命。爲了給她找個名正言順的爸爸,她媽媽找到了舊時恩客,一個看起來還比較老實的男人,說她是他的親骨肉。男人也不懂什麼DNA親子鑑定,也許正好缺個老婆,所以稀裏糊塗就承認了。媽媽順利找到個飯碗,名義上從良,過了幾年賢妻良母的生活。後來發現男人一個月賺的還不如她以前一炮賺得多,於是又偷偷跑去重操舊業。
老實而敏感的男人慢慢就發現了不對勁,把媽媽捆起來打了一頓。媽媽當夜就傷口感染發起了高燒,人送到醫院一化驗,卻被告知已經感染上HIV。男人被強行科普了一把何爲HIV,得知病因的時候怒火中燒,拍屁股就走,活活讓她媽媽全身潰爛死在了醫院。
那年,她剛剛六歲。
連HIV是中文洋文都弄不清。
可是左鄰右舍都開始下意識地避着他們父女兩個,連看她一眼都仿佛覺得會傳染似的。
她名義上的父親成天活在被感染的恐懼當中,被這種恐懼支配着,用打她來減輕痛苦,並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染上了賭癮,借了一屁股高利貸。
家裏天天有人上門討債,有人專程堵在她放學路上,威脅她再不還錢就把她賣掉。她過得戰戰兢兢,等再長大一點,就迫不及待地到處找零工賺錢。
九歲起,她就偷偷打工了。
在小作坊裏拉過花,給人家洗過衣服,管過阿貓阿狗……
直到——遇見顧靳時。
她在洗衣店打工,有一天把洗好的衣服送到一家水果店,看到有個男孩沉默地坐在收銀後面玩水果刀。細細長長的刀在他手上像有了靈魂,它在他的指尖遊走旋轉,快到看不清刀本身,只剩下一團雪光。她不知道是擔心他受傷,還是從來沒看過這種炫酷的技能,一時間竟然迷了,拎着衣服沒有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