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暑的盡頭,新學期來臨。
迫於債主的逼迫,父親帶着她到處躲避,而她也不得不過着頻繁轉學的日子。能夠收留她的學校無非就是些升學率約等於零的某類學校,這種學校的學生,學習成績不怎麼樣,精力用不到學習上,自然就得用到別的方面上。
白熹微寄希望於好好讀書考個好高中,再上個好大學,從此改變自己的人生。所以從不敢自甘墮落,與不良嗜好爲伍。所以,這就讓她看起來十分特殊。孤僻、格格不入、不符年齡的沉靜——好像全校就靠她一個人讀書。
年少輕狂不識法,以爲只要年輕就可以無法無天的學生們就都不樂意了,甚至連學校老師都認爲她是個怪胎。
既然已經深陷淤泥,爲什麼不一同沉淪?人本來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學壞容易學好難更是亙古定律。白熹微怎麼可以例外呢?
有一次,她就被一幫人堵在學校後門的小河邊。
裏面有面熟的,也有面生的,反正她都不是很熟。
幾個滿臉稚嫩卻燙了個爆炸頭的女孩子二話不說搶了她的書包扔到了河裏,抱着肚子嘰嘰喳喳笑成一團:“聽說你很要讀書啊?那就趕緊去撈啊,等下就沉下去咯!”
書包裏幾乎是她所有的財產,她的錢,她的課本,她扣扣索索買的幾本習題冊跟躲在書店抄回來的參考書——
白熹微瘋了。
與生俱來第一次瘋了。
她不要命地跳進河裏,朝沉沉浮浮的書包撲去。
大家在岸上笑得直不起腰,不知道是哪幾個王八蛋弄來幾根竹竿,追着她打。
“白熹微,你能啊……哈哈哈,那就別上來了,在河裏考試吧!”
“對對對,水鬼會要你的。”
“快戳她戳她,不要讓她爬上來。”
她不會遊泳,河水不深,但是淤泥很厚。她不顧一切地踩在泥裏,深一腳淺一腳地終於拉住書包,把它緊緊抱到懷裏。可是岸那麼遠,那羣人的笑那麼刺耳……她悲哀地發現,自己這一次恐怕真的回不去了。
她在河水裏瑟瑟發抖,但連一句乞求的話都沒有。只是看着那幫人,稀裏糊塗地想,這些人到底在幹什麼呢?不愁喫不愁穿父母健在生活無憂,他們現在這樣,到底是在作踐誰?
“你們幹什麼呢?”
橋上路過幾個穿背心打完籃球的男孩,其中一個拿頭大的籃球狠狠把那幫人砸了個一時鳥獸散。
不過他們很快就又圍了回去,指着幾個男孩冷笑:“誰啊你們?沒見過教訓自己妹妹?要你們多管閒事。”
“妹妹?她是誰妹妹?站出來。”
白熹微莫名覺得這聲音耳熟,迎着夕陽眯眼望去,不敢相信竟然真的看到了顧靳時的臉。
一個夏天過去,他好像長高很多。剃了板寸,四肢舒展在背心短褲外,跟她夢裏一樣耀眼得像是一團光球。
她艱難地張了張嘴,可忽然害怕,他大概已經不記得她了。
“我。”站出來個男孩,是其中個頭最高的,塊頭也很大,很能唬人。
白熹微心頭一跳,知道這個人是學校裏拳頭最硬的,立刻就衝顧靳時喊道:“你們快走……幫……幫我報警。”
可是顧靳時非但沒有聽話,反而跟幾個同伴從橋上直接跳到了岸邊。他們個個長手長腳的,一落地就跟一堆蘿卜頭形成了極其明顯的對比。就算是這拳頭最硬的大塊頭,也只比他們幾個高了一指甲蓋能忽略不計的長度,頓時就有點露怯。
“你……你們想幹什麼?”大塊頭說道。
顧靳時把扔下來的籃球一腳踩在鞋底,露出邪氣的笑:“不明顯嗎?揍你啊!”話還沒說完,一個拳頭就已經送了過去。
大塊頭一下被砸出兩管鼻血,岸上的人頓時嗷嗷叫着撲上去,跟顧靳時幾個人打成了一片。
白熹微只好抱起沉甸甸的書包,深一腳淺一腳地遊回岸邊。隨手扛起一根他們剛才用來頂她的竹竿,亂七八糟地舞起來:“你們,你們都給我閃開!”
竹竿六親不認敵我不分,差點把顧靳時也掃到。
白熹微渾身溼噠噠的,一竹竿掃倒一片。然後把竹竿往他們一扔,抓起顧靳時就跑:“快走。”
顧靳時幾個也不知道怎麼着,就跟着莫名其妙地“落荒而逃”了。
然而敵軍也損失慘重,不僅被白熹微掃翻一片,有幾個還被揍得鼻青臉腫掛了彩。於是兇狠地在他們身後叫囂:“白熹微你行啊,敢找幫手!你等着,你等着!”
白熹微當然不可能原地等待敵軍反撲,拉着顧靳時沒多久就跑遠了。體育課八百米考試都沒有這麼賣過命,全奉獻給了顧靳時。
從黃昏跑入夜,從學校附近跑到陌生的地方——白熹微終於停下腳步,然後懵了。
她回過頭看了看顧靳時,松開他因爲發汗而黏膩的手,羞愧地咬住嘴脣:“我好像跑錯方向了。”
頭頂傳來顧靳時的悶笑。
她更無地自容:“你……你那幾個朋友呢?糟了,會不會被他們給堵住了?我們得回去找他們。你不知道,我們學校的那些人可厲害了,他們一幫子人在一起好多人都害怕。哎,都叫你們別摻和進來了,你們怎麼不聽!”
“他們已經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有時間擔心別人,怎麼不花時間好好擔心擔心自己。”顧靳時從她手中把書包背了過去,然後拉開她的手心,嘆了口氣,“還是這麼不自量力啊……”
白皙的手心有薄繭,這並不是一雙養眼的纖纖柔荑。剛才因爲扛過竹竿大殺四方,又拽着被水浸透的書包飛跑了一路,掌心都被磨起了新鮮的血泡,有幾個還破了,更是一片慘不忍睹。
白熹微這才覺得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皺眉覷了一眼,大言不慚地說:“小事情,明天就好了。”
“啪”一聲清響,顧靳時一巴掌拍在她手上。
白熹微慘叫,聲音都扭曲了:“你幹什麼?嘶嘶……”
恐怕真的很疼,她都飚出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