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奇怪,我爲什麼選他。那麼多人想坐上這個位子,爲什麼我偏偏要拉一個外人下水?”
“說想保護他,那是私心。我大可以一輩子讓人保護他不受別人加害,完全沒必要讓他接我的衣鉢。孩子,你知道爲什麼嗎?”
白熹微搖頭。
老會長接下來的話,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嘆了口氣,神情變得悲傷。蜷縮在輪椅裏的樣子,不是個叱吒風雲的黑幫老大,像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他說道:“無物長存,這世上從來沒有永恆的東西,如果有,也只是因爲壽數長短,無緣看到它改變罷了。時代在變,環境在變,人心在變……孩子,淵龍會也要變。可是它太龐大了,五個分堂下,數以萬計的擁躉,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打算。淵龍會起於國家危難時,取淵出龍騰的意思,不歸任何黨派,只收攏流離失所又有一技之長的人。最早的淵龍會前輩,他們劫富濟貧,殺賣國賊,姑且不論手段,初心是好的。後來……後來大概人多了,總有幾個毒瘤魚目混珠進來,掩藏心思蠅營狗苟地爬上高位,把淵龍會領到了邪路上。”
“一朝走錯了路,想要回頭,就難了啊。”
“要是我年輕的時候領悟到這些,還能力所能及地把淵龍會往正路上帶一帶。不求對得起祖宗顏面,但求過個安穩日子。可是,我明白的太晚了。淵龍會現在烏煙瘴氣,五個堂主各懷鬼胎,長此以往,必然會捅出大亂子。”
“孩子,你可知道在淵龍會,像你這樣年紀的,有多少人?”
“一千六百七十五個。”
“他們來自不同家庭,有父母尚在,卻不知道兒子女兒整天跟什麼人混在一起的。有本身就來自淵龍會家庭的,接受不同的環境教育,五毒俱全的……當然,當然也有好的。可是太少……太少了。”
“那些做了壞事身上背有人命的,都死有餘辜,國家給予任何制裁都是應當應分。但那些孩子……他們無辜。”
“趁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住幾天,我想給這些孩子,找一條生路。”他的眼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溼潤,虛弱的目光望向白熹微,“顧靳時,就是我給他們找的生路。”
白熹微只覺得老會長的每句話,每個字,都燙得灼人靈魂。她不知道自己該給予什麼反應,更加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被推到了這種風口浪尖。
她沉默了很久,慢慢地消化完老會長的話,硬是逼自己冷靜下來,對上老會長的視線,不退讓分毫:“您說的話感人肺腑,但是我可以相信你嗎?而且,這是顧靳時的自由,我會尊重他的選擇,但是絕對不會幹預他的選擇。”
“我三十二歲的時候,妻子死於被人尋仇。我只有一個女兒,依卿出生那一年,被人在車裏動了手腳……依卿的爸爸也跟着一塊走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你不懂。依卿是我唯一的牽掛,我不能拿她的未來開玩笑。”老會長鄭重地說道,“我看了靳時那麼多年,他心裏有正途,小小年紀就能冷靜果斷地判斷利弊是非,更爲可貴的是,他懂留餘地,從不會趕盡殺絕,他跟那些毛毛躁躁遇事衝動的年輕人不一樣。孩子,我看着他這麼多年,也就見他爲你衝動過這麼一次,你很有本事啊……”
白熹微半點沒有感受到被誇獎的喜悅。
她皺眉,不解:“這些話,您爲什麼不當面對顧靳時說?反而要通過我呢?”
“說出來……怕你笑話。”老會長的目光悠長,隔着對面的門,像是看到了屋外的人,“你以爲在我身邊的,就都是我的人?”
白熹微愣住,一下子就從他的話裏反應過來。
“我活不長久了,太多人想知道我到底在盤算什麼。”老會長幽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孩子,我對不起你。刑衍那麼對你,我卻坐視不理,眼睜睜看你受他磋磨。但只有這樣,那些在暗地裏盯着我的人,才會迷惑。所以這些話,我也只能告訴你。至於你替不替我轉達,那就看今天這趟,我來得值不值得了。”
“刑衍呢,還有邵依卿?他們,他們也不行嗎?”
老會長搖頭:“依卿衝動,她身邊那個徐小葵,是明湖堂徐家的人,這麼多年跟在依卿身邊,是個再明顯不過的棋子。哎,也只有依卿這傻丫頭看不穿。至於刑衍……他有自己的主意。現在我還有口氣,還算能牽制住他,只怕我這口氣一咽下,他就另有動作了,咳咳咳……白熹微,咳咳……你要小心咳咳咳……”
原來那天晚上刑衍說的,隨時能夠改變立場的話,並不是單純地危言聳聽。
“老會長……”見他咳得厲害,白熹微終於走上前去。
可是還沒等她拍背的手落下,徐小葵撞進門來大叫:“好啊白熹微,我說呢,老會長怎麼一時間咳得這麼厲害。你想對老會長幹什麼?”
邵依卿從徐小葵身後衝進來,紅着眼就甩了她一耳光:“白熹微你找死!”邊說還邊想來第二個巴掌,被刑衍抓住了手,冷叱了一句“你再動她試試”。
“刑衍,”邵依卿莫名其妙,“你腦子壞了嗎?你在護誰?她,白熹微!她跟你幾毛錢關系你護她,你知不知道她剛才想要傷害我外公。”
刑衍丟開她的手,把白熹微拉到身後:“對不起,欺負她成習慣,見不得別人跟我搶。”
“刑衍!你有病吧?”
“咳咳咳……”老會長越咳越厲害。
白熹微看不下去:“你們吵架能不能挑個其他時間,邵依卿,你到底想不想你外公好好的?”
邵依卿這才氣哼哼撇下刑衍,放下輪椅的制動,急吼吼推向門外:“快,準備車。”
徐小葵跟着去了,刑衍卻沒走。
白熹微見他就犯怵,下意識地往後退:“你還不走?”
“你倒是挺關心老會長,”刑衍一笑,逼近她,“他死了不是挺好的,再也沒有人逼顧靳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