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臨漳城,我們就開始強烈感受到戰爭最前線的那些殘忍的氣息。不但人煙越來越稀少,而且那些跪在道路兩邊的百姓也越來越多的是婦孺老弱;人人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狀如乞丐。很多年輕女子,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什麼害羞不害羞,衣不蔽體的跪在那裏,伏地痛哭,如撕心裂肺一般。
朝廷曾經多次下旨,要求這些處在戰火第一線的百姓內遷,無奈故土難離,大部分人還是選擇留了下來。每天就是心驚膽戰的過日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
自從我擊殺耶律德光之後,爲了爭奪皇位,遼國一直內亂不休,雙方之間大規模的戰事雖然沒有了,但小規模的衝突還是日常發生。最爲可恨的是,一些散兵遊勇,三五成羣,結夥搶劫,奸淫婦女,手段極其殘忍,讓這些身處一線的百姓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陸雪陽身穿道袍,背負長劍,黑紗蒙面,一直守在我的馬車旁邊,隱藏在她的弟子之中,別人也無法知道她的行蹤。她一向自視極高,不沾人間煙火,現在看到路邊這些百姓衣不蔽體,很多年輕女子更是連關鍵部位都沒有遮住,全都給暴露了出來,引來衆人竊竊私語。那些全真教女道士很多都是沒有出閣的年輕女子,看到這些場面,人人都是羞得面紅耳赤,不敢再看。
陸雪陽實在忍不住,有些怒了,竟道:“光天化日,這些女人怎的如此不知羞恥?”
聽到陸雪陽的這番話,我禁不住是大搖吾頭。我的親親國師,你以爲天下的百姓都像你全真教女弟子那般,不愁喫穿,衣着光鮮,不是修道,就是練劍?不食人間煙火,也不管人間冷暖?
我是從第一線戰場殺出來的,什麼慘烈場面沒見過?說不好聽的話,路邊這些年輕女子穿得雖然破爛,衣不蔽體,但說不定那就是她們家最好的衣服了!她們之所以穿上最好的衣服,攙老扶幼,跪在路邊痛哭,就是在爲她們心目中那個最英雄最威武的男人送行,而不是爲了這浩浩蕩蕩的使團,更不是爲了你這狗屁國師。
因爲她們真的很害怕,害怕我萬一回不來,害怕無衣軍團三軍無主,一旦戰爭爆發,到時候誰來保護她們?可她們也知道,除了跪在路邊放聲大哭以外,她們什麼也做不了。在她們心裏,能見上那個男人最後一面,能爲那個男人送上最後一程,她們也無怨無悔了。
想到這裏,我禁不住一聲長嘆,趕緊叫停馬車,也顧不上看陸雪陽的白眼,直接就跳下了馬車,一一扶起她們,說:“我知道你們的心意,非常感謝你們能來送我。你們都回去吧。我答應你們,只要和談成功,你們就可以過上太平安穩的好日子。”
這個時候,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拉着我的手,說什麼也不肯放。他一邊指着那些衣不蔽體的女人和孩子,一邊哭着對我說:“北平王,你還是讓無衣軍團把她們都收了吧。現在大家都活不下去了,她們這些女人還年輕,還有點用處。與其讓她們被契丹人搶去,還不如留到你們無衣軍團,給你們洗衣做飯生孩子,那也是我們漢人自己的種啊。北平王,你就可憐可憐她們吧,讓無衣軍團收了她們吧。”
自從耶律德光發明“打草谷”以後,我中原百姓就再無安穩,飽受蹂躪。稍微大一點的孩子都被契丹人搶到軍中做苦役,培養成童子軍,就是給契丹人做炮灰;年輕一點的女人也都被搶到軍中爲奴,供其娛樂,受其蹂躪,慘不忍睹。
對於我和劉金定這些戰爭販子來說,心裏非常清楚,這些女人之所以願去無衣軍團爲奴,就是因爲至少那裏安全,還可以活下去。
但陸雪陽怎會明白這些?她以爲戰爭不過就是做做遊戲而已,就是兩個高手決戰,比誰武藝高強。她根本不明白的是,無論什麼時代的戰爭,老百姓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整個五代十國,戰亂紛紛。很多軍隊都有搶女人爲奴的做法,包括天雄軍、歸德軍和崇寧軍這些著名部隊。慕容彥超當年就是逼河中節度使李守貞獻出1000名漢族少女給沙陀軍隊爲奴,被李守貞和李崇訓父子拒絕,才陰謀誣陷李家父子造反,並引發符皇後那一生都刻骨銘心的仇恨。
唯一拒絕搶女人爲奴的軍隊就是郭威的部隊。他與老百姓約法三章,秋毫無犯,更別說搶平民女子爲奴。但這個做法其實是有利有弊。有利的地方就是軍紀嚴明,百姓擁護,後方媒體歌功頌德,可以樹立成正能量典型。但實際上,在前線的很多百姓,特別是那些已經成年的女子,都還是希望能到軍中爲奴,那樣不但一日三餐有保障,最重要的是,那裏最爲安全。如果留在村裏,不是被契丹人搶去爲奴,就是被契丹人所殺。
在戰爭年代,對老百姓來說,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哪裏還有什麼尊嚴可言?哪裏還有什麼如陸雪陽一般的寧爲紅顏知己不爲露水夫妻的信念?甚至就如我面前這個老者一樣,堅定不移的認爲讓這些年輕女子到無衣軍團爲奴,生下來的孩子,那也至少是我們漢人的種。這個無關尊嚴,只關乎種族,人類最樸素最原始的那種感情。
我只好對大家說:“你們先回去吧。我答應你們,很快你們就會有好日子過了。到時候,男人們都會跪在地上,向你們求婚。”
女人們卻笑不出來,因爲她們認爲,我不過是在安慰她們而已,這不過就是一個笑話而已。
只有我知道,一旦大周和遼國互開邊貿,這些在最前線的村子很快就會成爲最得政策照顧的地方,這些村民們很快就會富裕起來。到時候這些有錢有地的女人們,很快就會被無數的男人瘋搶,爭着要娶她們,從而徹底改變她們的命運。
這是爲什麼呢?因爲這裏就將是我們大周的自貿區。她們雖然不一定人人都是拆遷戶,但近水樓臺先得月,肯定也會富得流油。
陸雪陽哪裏明白這些?看到我和那些女子廝混在一起,早就不耐煩了。好不容易等我上了車,看到我的手卻被那些女人摸得污黑,趕緊低聲說:“這麼髒,還不快去洗手?晚上可不許摸我。”
我哈哈一笑,做勢要摸她,她趕緊躲開。我一邊笑,一邊說:“你知道這是什麼嘛?這就是我們老百姓最可寶貴的鄉土氣息。我們東徵西討,天天打仗,爲的什麼?還不就是爲了她們麼?”
陸雪陽卻不屑的說:“你就是說得好聽。她們願意到軍中爲奴,連最起碼的羞恥之心都沒有。我且問你,你願意和她們生孩子麼?”
我一怔,馬上明白過來,哈哈一笑,卻說:“原來你是怕我和別的女人亂生孩子?怪不得要喫這些飛醋。”
這個時候陸雪陽卻突然嘆了一口氣,說:“不過我看得出來,她們都是真心的對你。你沒看到,你扶起她們的時候,她們有多激動,她們的眼睛都在發亮。鄭恩,說實話,我現在真的是對你刮目相看,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些百姓竟然這麼喜歡你。”
這是什麼?這就是爲人民服務!可惜陸雪陽你還不懂。
我們繼續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遠遠看見耶律阮派出的1000鐵甲軍正在前面等候我們。雙方匯合後,簡單寒暄了幾句,然後繼續北上。
這個時候,我特意向周圍觀察了一下,其實遼國這邊的情況和我們差不多,不但人煙稀少,而且跪在道路兩邊的百姓也一樣多是婦孺,衣不蔽體的情況比我們那邊更甚;因爲,他們國內本來就非常缺乏糧食和布料。很多女人跪在地上,大半個雪白的屁股都露了出來,因爲根本就沒有褲子。
戰爭沒有贏家。但對雙方的百姓來說,永遠都是輸家。
我也知道,只要邊貿一開,這裏的百姓很快就會和大周那邊的百姓一樣,迅速富裕起來,從而改變自己的生活,甚至改變自己的命運。
作者注:在契丹,戰爭前線的成年女子有到軍中爲奴的傳統,不但要負責洗衣做飯喂馬這些後勤,而且也是軍妓,供軍中將士娛樂。生的孩子,如果是男孩,那就直接留在軍中培養;如果是女孩,就送給當地的百姓撫養。這些在軍中爲奴的女子,只要沒有回家成親,就得隨着軍隊到處移防,四處徵殺,其實就是軍隊中的一員。我們可以看到很多資料記載,哪怕就是在戰敗的時候,契丹軍隊也會帶着女人和孩子一起逃走。不像我們,皇帝逃命的時候,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顧不上,哪裏還會帶着老百姓?也許唯一的一個例外,那就是劉皇叔了。
陸雪陽看到遼國這邊的情況竟和大周差不多,也是驚訝不已。她那幼小的心靈,一直以爲契丹人在和中原各國打仗的時候,很多時候都是戰勝一方,作爲戰爭的勝利者,老百姓都應富得流油,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
她不明白,對戰爭來說,無論誰勝誰負,輸的永遠都是雙方的百姓。
我看到這種情況,心裏已經明白過來,耶律阮和他的大遼國也是實在扛不起了,所以才這麼急着要與我們和談,要互開邊貿。
我甚至想到,面對契丹國內如此困境,耶律阮可能也曾想過,是不是要像當年耶律德光那樣,依靠發動戰爭掠奪別國來維持本國運轉?但現在遼國內亂不已,內部都擺不平,自己的皇位也是朝不保夕,要想對外發動戰爭那也不可能;如果不發動戰爭,如何維持國家運轉,如何維持老百姓的生存,那又是一個頭痛的問題。所以耶律阮迫切需要和談,需要開通邊貿,需要依靠大周輸入大量的糧食、衣服和鹽。
想到這裏,我對和談成功又多了幾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