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溫宇看了看卷宗,又看了看日記,最終,他深吸一口氣,猛然站起了身來。收拾好這些資料,朝着局長辦公室走去。
“報告局長,我有事情找您。”謝溫宇在門口行了個禮,走了進去。
局長笑着,戲謔地看着他:“怎麼,你這小子喫錯藥了?你不是去調卷宗了嗎,這麼快就有事情找我?”
謝溫宇走了過去,把卷宗、筆記同時放在了局長面前。
“局長,我想重啓這個案子的調查。”謝溫宇沉聲道。
局長心頭一陳,低垂着眼,目光落在那卷宗和日記本上。不過,他沒有伸手打開,只是靜靜地看着謝溫宇半晌,這才緩緩問道:“穆芝蘭?”
“不,是章天華。”謝溫宇沉聲道,“我懷疑章天華涉嫌一樁爲期長達十年的校園性侵害案!受害者有可能包括……”
“胡鬧!”
不等謝溫宇說完,局長就厲喝一聲,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這聲音巨大,連門口路過的警察,都忍不住朝着門裏面瞧了幾眼。
“去把門關上!”局長皺眉擺了擺手。
謝溫宇走了過去,輕輕地關上了房門,這才轉身走到局長辦公桌前。
他身體站得筆直,就像一杆鋒利的標槍。這可能是他從警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站得如此的挺直。
“穆芝蘭殺人案,已經結束了,我也警告過你,不要再去碰這個案子。”局長恨鐵不成鋼地吼道,“你怎麼就是不聽?”
“我沒有調查穆芝蘭案,我調查的是一樁關於海華大學性侵害的案件,章天華只是涉及其中。”謝溫宇不卑不亢地說道。
局長氣結,道:“你少跟我繞彎子!你這小子,我怎麼跟你就說不明白呢?!”
看着謝溫宇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局長無可奈何的壓低了聲音,“章天華代表的是海華大學,海華大學代表的是什麼?代表的是我們海華市的臉面,是我們海華市發展的根本!你要動章天華,就等於是要動海華大學。你要動海華大學,那立刻就有人來動你,你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了嗎?”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局長喘了口氣,這要是別人,他直接就喝令離開,但這人是謝溫宇,局長始終對他懷有別有的期望,他嘆道:“而且,性侵害……受害人呢?證據呢?這些都在哪兒?”
謝溫宇沒有說話,而是走上前去,把那合着的卷宗打開,攤在了局長面前。
“我懷疑這個張靜就是本案的第一個受害人,或者是本案第一個站出來的受害人。”
謝溫宇說着,又翻開了穆芝蘭的日記,“穆芝蘭日記裏的七七,也就是不久前跳樓自殺的張招娣,我懷疑她也是受害人之一。”
局長皺着眉頭,無奈地翻看謝溫宇攤在他面前的東西。
“就算她們都是受害者,她們也已經死了,兩個案件已經結束了,你現在調查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局長抬起頭,不再看日記,而是認真地打量着謝溫宇。
謝溫宇面色肅穆,他抬起手臂敬了個禮:“報告局長,從我進入警局的第一天,您就教育過我,真相永遠是最重要的,哪怕是遲到的真相。不爲別的,只爲還死者一個正義。只爲了對得起我們頭頂的警徽。”
局長面色逐漸緩和下來,半響,他無奈地搖頭:“你啊你……坐吧”局長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謝溫宇坐下。
謝溫宇知道,局長這是動搖了,趕緊坐下來,一絲不苟地把全部的案卷資料,以及他的分析,絲絲入扣的講給局長聽。
聽着聽着,局長的臉色漸漸凝重:“你沒找到張靜的家人?”
“不知道,我去問過了,說是張靜案子後,他們就已經搬走了。”謝溫宇沉聲回答道。
“那這個張招娣呢?”
“海華大學2006年前後五年的資料,都已經被人刻意刪除,無論是網上還是海華市圖書館,都已經查不到。我懷疑就算是校內資料,也已經被人處理掉。”
局長的眉頭深深擰成一個川字,他緩緩道:“那麼……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麼嗎?知道那幕後,有多大的力量嗎?”
“我不知道幕後有誰,我也不用知道他有多大的力量。我是人民警察,我奉行的是公正和法律,我要做的是捍衛公民的合法權益。”
謝溫宇盯着局長,一字一句地道,“老師,這是我到海華市公安局刑偵二隊報到的那天,您親口對我說的。”
局長仰靠在椅子上,臉上布滿了疲憊和感慨之色。
良久,他才輕嘆一口氣:“後生可畏啊!去吧……”說着,他看着謝溫宇緩緩道,“但無論結果怎樣,你都要回到這裏來,不許受傷的回來。”
謝溫宇朝着局長深深行了一禮:“是,老師!”
“我已經失去了小雨,不能再承受失去你,但你就是這麼固執……”局長喃喃自語,向來堅毅的雙目間竟然泛起淚花。
帶着局長的批條,謝溫宇來到了市檢察院。
謀殺是公訴案件,公安機關是負責偵破案件的,但要讓已經宣判的公訴案件重啓,最需要的還是檢察院的一紙文書。
很快的,法警就帶着謝溫宇到了負責這件事的檢察官辦公室。
“謝大隊長,怎麼有空來我這裏了?”
在辦公室裏坐着的,是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女孩子。這位是檢察院裏最年輕的檢察官,也是有着“鐵娘子”綽號之稱的林珝姍檢察官。
她雖然年紀不大,但處理案件向來雷厲風行,手段果決,就算是檢察院裏的老檢察官,也都敬畏她幾分。
謝溫宇和她算不上多熟,但政法和公安兩個部門向來合作很多,也算是認識。
他朝着林珝姍笑道:“這不是有事情麻煩您嗎。”說着,他把張靜的卷宗,還有局長的籤字文件遞了過去,“我們發現十年前的這個案子有蹊蹺,希望能夠重新調查。”
“十年前的案子?”林珝姍揚了揚眉毛,沒有理會謝溫宇,而是翻開了卷宗。
她看得很仔細,很緩慢,原本十分鍾能看完的資料,她足足看了半個多小時,這才輕輕的把卷宗合攏。
“這個案子……不用重啓。”林珝姍淡淡地吐出一句話。
謝溫宇心頭狂跳:“爲什麼?”
林珝姍:“案件的過程很清楚,證據也很完整。或許唯一值得權衡的,是法官的量刑。但這個量刑也是在法令條文之內,沒有逾越。我們檢察院沒有重啓這個案子的理由。”
就算謝溫宇素來冷靜,但遇到這件事也不由得急了,如果檢察院不肯重啓這個案子,那一切都是白搭。
“但這件案子有可能涉及到另一樁……”
“謝隊長!”不等謝溫宇說完,林珝姍就打斷了他的話,“您是警察,我敬重您的專業和嚴謹。但同樣的,您既然是警察,就應該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查就能查的。如果真有涉及相關案件,就請你們警察局另行立案調查,如果有需要我們檢察院配合的地方,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謝溫宇出了檢察院的大門,臉色陰沉。
他想過這件事不會太順利,但卻沒想到,只是邁出第一步就這麼艱難,更沒想到的是,給他出這難題的,竟然會是林珝姍。
林珝姍在政法機關的名頭不小,除了本身年紀輕輕就做了檢察官外,自然還有她和趙越法官的那一段老少配的婚姻。
除此之外,她的執法公正也很值得稱道,否則也不會被人暗地裏叫做“鐵娘子”。
但是,就是這個向來鐵面無情秉公執法著稱的林珝姍,在這件事情上竟然直接讓謝溫宇喫了個閉門羹。
“你也別怪林珝姍檢察官,當年的判決可能有些重,但整個審理過程沒有任何問題,她有足夠的理由拒絕你重啓案件的申請。”衛弘毅嘆氣着說道。
他躺在病牀上,聽謝溫宇說了一下具體情況。從卷宗的調閱到走訪老城區,從說服局長到在林珝姍那裏被駁回重啓案件的要求,不難想象其中的諸多艱辛,這倒是讓他這個病人有幾分不好意思,這對於金牌律師衛弘毅而言,是一種極少產生的情緒。
謝溫宇皺眉沉吟着,過來的路上他已經想了很多。如果真要另行立案調查,就是局長那裏。但是,沒有足夠的證據擺在局長面前,局長不會冒這個風險。
想着,謝溫宇心頭忍不住一陣煩躁。
目光投向衛弘毅,只見在衛弘毅的牀頭櫃上,擺着那張劉理想送來的照片復印件。
謝溫宇下意識把照片取了過來,看着上面的畫面,謝溫宇移不開目光。
“怎麼了,這張照片你不是看過了嗎?”一旁的衛弘毅不明所以。
謝溫宇沒有回答,而是皺眉思考着,衛弘毅也沒有打擾他。
片刻之後,謝溫宇深深的抬起頭,他的目光似乎又明亮了幾分:“衛弘毅,你參加過奠基儀式嗎?”
衛弘毅一怔,不由自主點頭道:“參加過,怎麼了?”
“一般這種儀式上,主客嘉賓這些,他們站的位置會有什麼要求嗎?”
“當然有要求。”衛弘毅得意的說道,“一般領導之類的都會站中間的位置,然後按照地位高低往兩側分開。很多公司開業的時候,或者奠基儀式都會邀請我過去參加。話說,你問這個幹什麼?”
謝溫宇又是久久沒有說話,始終打量着照片,衛弘毅也意識到不對勁,趕緊探過頭去看。
謝溫宇指着照片,道:“那你看看,這個站位,是不是有問題?章天華倒地的位置,是在最左側。按照你說的規矩,作爲海華大學的校長,他本應該是站在最中間的。”
衛弘毅皺眉看了半晌,遲疑着道:“是不是中刀後他移動了位置?”
謝溫宇輕輕搖頭:“這照片雖然有些模糊,但從鮮血的位置上看,他中刀的地方是左側肋骨下方。就算沒有一刀致命,也會讓他立刻失去行動能力。除非……”
“除非是他中刀前就跑到那裏了?”
謝溫宇沉思半晌,忽然就站了起來,在衛弘毅疑惑的目光中,他把照片塞到衛弘毅手中“拿好!”
然後,他走到空地中間,學着張靜撲出去的動作。
“你看好。”謝溫宇說着,忽然一個飛身就衝了出去,身體朝着前方奔出兩三四米,差點撞到牆才停了下來。
衛弘毅滿臉茫然之色:“什麼意思?”
謝溫宇緩緩道:“你看張靜衝過去的姿勢和方向,還有她面朝的位置。”
衛弘毅把照片拿起,仔細看了半晌,忽然滿臉震驚地抬起頭:“你的意思是,她原本的目標,並不是章天華?!”
謝溫宇面色凝重,點點頭道:“你看這裏,這個女生。”
說着,他指了指照片,在章天華身後有一名女學生,“按說老師受傷了,這女生應該是往前靠才對,但你看她側着身子,身體向後傾斜,這分明是要往後逃走的樣子。當然,也有可能是害怕,所以想跑掉。但是能站在這個位置的,就算不是什麼品學兼優的學生,至少也是章天華親近的人。無論哪種情況,她都不應該往後跑。”
衛弘毅皺眉道:“你的意思是……張靜的目標,應該是這個女學生?”
謝溫宇輕輕點頭,緩緩道:“看來,要再找一找劉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