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邊出現兩個身影,向着瀑布這兒走來,兩人緊緊靠在一起,一副相濡以沫的樣子,其實是妻子攙扶着丈夫。
老妖怪看着他們,心想預言沒有起到作用,年輕丈夫跟小娥到對岸去,差點丟掉小命,結果也沒改變什麼,固有的軌跡在繼續,好與壞都在其中,就看他們的運氣了。實際上他早知道留言沒有用,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他也沒指望它會收到什麼效果,對他而言,那只是盡人事,就好比爬上樹枝當空撒尿,閒着也是閒着。
看着夫妻倆解開樹幹上的繩索,將它們拋下山崖,看着那邊正在進行的事情,老妖怪腦中突然掠過閃電、響起雷鳴,他曾爲自己來到此地變成這般模樣感到迷茫,但他固執地告訴自己,其中定有原因。現在答案終於揭曉,他是身負使命而來,他是年輕丈夫的天使,爲了這個使命,他已經等了近百年。他熱切盼望這一刻到來的本願,並不是來看熱鬧,他需要做點什麼。
“我先下去,在前探路。”瀑布邊傳來年輕妻子的聲音。
年輕丈夫不同意,“還是我在前,我只有一只胳膊,萬一撐不住掉下去,會砸到你。”
妻子急了,“不行,太危險。”
丈夫笑道:“我在後面,如果中途後悔了,又爬上去怎麼辦?”
妻子氣結,嗔道:“好好好,就依你。你小心點。”
你這個傻子,等一會你就要被她殺掉了,你堅持個鬼啊。老妖怪隱蔽在樹上,思緒卻回到了當年身臨其境的時候,曾經發生過的與近在眼前的一幕重疊在一起,讓人恍惚。聽着那些對話,老妖怪感覺每個字都帶着強烈電流,忍不住熱淚盈眶。
記憶如刀,刀刀傷神。
背燈和月就樹蔭,已是百年蹤跡百年心。
夫妻倆還是下去了,男在前,女在後。
女人下去的那一刻,老妖怪差點一箭將她射穿,但他沒有動彈,因爲不遠處還藏着幾個人。
月光下,山村頭人藥四郎眯着獨眼從樹影中走出來,施施然踱步到懸崖邊,將兩根火把扔下山崖。看着火把漸漸消失,藥四郎彈了彈“鼻中隔”上的金針,甕聲甕氣道:“老子送你們一程。”說完抽出長刀朝地上的繩索砍去。
“唰,”藥四郎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便感覺手臂一痛,一支短箭穿透他的右臂,箭頭露出外面,泛着寒光。
“死婆娘,”藥四郎痛得冷汗淋淋,“真想要我的命嗎?那好,來拿吧。”他嘴上很英雄的樣子,腳下卻不敢移動一步。
樹林裏,李四娘端着弩弓瞄準着藥四郎,猿猴般的面孔上帶着冷峻表情,卻溫言道:“四郎,你這是幹什麼?別逞強好嗎?聽我一聲勸,別跟老祖鬥,對老祖低頭服軟不算丟人。跟我回去吧,回家我們還是夫妻。”
從老妖怪的角度看去,李四娘小小的身軀下似乎蘊含着巨大能量,只要她願意,她能將藥四郎一口咬死。
藥四郎勃然大怒,“滾你娘的夫妻,從成親那天你就是她的眼線,死老太婆,死婆娘,全都去死吧。”說罷一鞭揮出,卷起眼中的蛇,向前送去。
李四娘同時扣動了機括。
戰鬥立時決出勝負——藥四郎躲過短箭;李四娘中了招。
老太爺藥三女出現了,他端詳着李四娘漸漸凝固的面容,發出一聲嘆息。
老妖怪仿佛在看昨天沒演完的戲劇,相比其間的瑣碎細節,他更關心結尾。此刻他已下了樹。按照計劃,待會兒他會走到山崖邊,做藥四郎剛剛沒做成的事情——砍斷其中一根繩索。他有點着急,因爲時間不多了。可他站在樹下,依然一動不動,目光聚焦在藥四郎手中的長刀上。
“混賬東西,看你幹的好事。”
“父親,是她先出手……”
“你真是膽大包天,連祖母的話也敢違抗。”
“我不管。”
“給我回去。”老太爺發威了。他一定要將母親吩咐的事情辦好,這輩子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便是母親失望的眼神。然而今晚全都亂了套,讓他莫名火大。
藥四郎猶豫了一下,選擇了屈服。就在回頭的一剎那,他用足力氣再次揮刀砍下。刀口雖鋒利,卻沒能一次性將繩索砍斷。於是他揮出第二刀。
“孽障……”
怒吼中,老太爺一把抓住藥四郎的胳膊。怎奈藥四郎的力量實在太大,連他自己也收不住,更沒料到父親會出手,等到醒悟過來,一切爲時已晚。
老太爺被大力牽扯着,往山崖下落去,連帶着藥四郎一起,以及他手中的長刀。
不好,老妖怪大喫一驚,心知如到這般結局,那就全完了。他已經想通所有關聯,知道了問題所在。
懸崖邊,藥家父子正在爭吵。
“給我回去。”老太爺發威了。他一發威,額頭上的肉瘤便鮮紅起來,看上去很嚇人。
老妖怪抽出長刀,走向兩人,動念之間,又自怔住。
如果我阻止了他們,事情發生了變化,現在的我就不該出現在此地;如果我沒有阻止,事情仍按原來軌跡發生着,我出現在這裏豈不是毫無意義?如果一切已經發生,就是說,我什麼也沒有做,所以他們做了,然後年輕丈夫死了,再然後,才有我現在的舉動。如此說來,我命中注定只是個看客?
究竟哪個是因?哪個是果?或者因就是果,因果糾纏,相互循環?
老妖怪愣在那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