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第十章指認真兇

“全部都是……由搶手代筆的?”林初的嘴張得可以塞進一個橙子。

“不僅如此,從字跡看來,連張本清長子的劇本都是由同一位槍手代勞的。”她一針見血地說道,“恕我直言,這就解釋了老師爲何從未教授過你實質寫作手法的原因——因爲他根本沒什麼貨色可教。

張本清在退休前曾是省文化廳副廳長,手頭上有相當充沛的出版資源,而相反,新晉作家則備受業內老手打壓,很難有出頭之日。他就是捏到了新人的這根軟肋,才找上了才華橫溢、作品卻無緣問世的X。兩人達成協議,由張本清全權負責出版、對外交涉事宜,X則有償提供稿件,當然,條件是冠以張本清的名字。

以張本清的人脈與社會地位,加上X提供的小說中巧妙的犯罪手法與縝密邏輯,很快便在國內優秀作品貧瘠的推理小說版塊佔有一席之地。一炮走紅之後,兩人的合作便一發不可收拾,就這樣,隨着作品的熱度提升,張本清也被捧爲炙手可熱的暢銷作家。

當然,如果這件事一旦被人發現則會晚節不保——甚至可能會因爲欺詐而鋃鐺入獄。因此每到交稿日左右,張本清便會回避家人與助手、甚至連編輯都無法與之取得聯絡,以趕稿爲借口‘閉關’,直到X將新作交付與他爲止。

剛開始,生活得到保障的X應該對這個狀態很是滿足,或許也會因爲自己多年來無處宣泄的才華得以問世而感到驕傲——雖然名義上並非自己的作品。因此,在先前的作品之中,主人公多爲爲生活所迫、卻躊躇滿志的年輕人——在一定程度上,這也是X自身的映射。

不過長此以往,隨着張本清的人氣節節攀升、小說也被改編成各種形式的影視作品發行,X的心態便不再平衡——他所收獲的不過是作爲寫手的費用,名望、聲譽與版權費卻與他毫無瓜葛。他開始感到委屈和不公,或許也曾找張本清交涉過,不過從結果上看,似乎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如果X決心不再爲張本清提供書稿,等於與他結下了梁子,今後勢必會受到業內更激烈的打壓而無法立足;而如果X下決心魚死網破,揭露暢銷作家的黑幕交易,那麼在張本清聲名狼藉的同時,自己多年以來從事槍手的事便會敗露,依舊會遭到作協的唾棄與排擠。

兩種選項對於X而言都毫無益處可言,爲求自保,他只剩下一條路可走——殺了張本清、然後以新人作家的身份另起爐竈。

單單殺人還不夠解恨,爲了償還之前的屈辱,X打算置十年以來剝削自己的張本清於家破人亡、身敗名裂的境遇。於是,他便寫下了那份風格與之前作品大相庭徑的手稿,作爲張本清的收官之作。個中的意義復雜——他在結束張本清生命的同時,也打算結束‘暢銷作家張本清’的人生。

如果手稿中的案件得以順利實施,那麼張本清在親眼目睹家人逐一被害之後、還將成爲警方和世人的首要懷疑對象。屆時,重視名譽的他——從書櫃上擺滿的獎杯與作品可以看出——斷然不敢交代槍手的事。何況X行兇邏輯嚴密,死狀大多僞裝成意外,張本清只能自咽苦果。”

說了一長段話,白昕禕終於停了下來,卻發現傅須庭正愣愣地看着自己——

“你看着我幹什麼?”她突覺有些驚慌失措。

說來也怪,傅須庭覺得自己的注意力不知不覺便被對方吸引住了——盡管經過了一天一夜的操勞,衣服沒有換洗、丸子頭也有些松散了,但她卻依舊精力充沛。

滔滔不絕的假設也好、頭頭是道的分析也罷,以及眼神中傳遞出的自信與正義感,都令他頗爲感慨。

不過,就這麼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似乎的確不太禮貌,他幹咳兩聲,回歸到正題上——

“這麼說來,只要調查張本清的人際關系,就能找到那個被隱藏的槍手X?”

“恐怕並沒有那麼容易。X向張本清攤牌之後,後者一定會有所防備,估計早已抹去了對方來稿、來信、來電的痕跡,畢竟找槍手這件事只是僅存於兩人之間的祕密。”

他皺起了眉頭,“對於X而言,他也巴不得自己當槍手的事就此銷聲匿跡,而且像他這麼精明的犯罪者在作案過程中,一定順勢抹去了指紋、腳印之類的痕跡——也就是說,我們永遠也無法找到那個X,只能任他逍遙法外了?”

“倒也不盡然。”白昕禕說道,“雖然他的犯案手法嚴密、幾乎無懈可擊,不過畢竟是第一次殺人,和他自己書中的許多初犯者一樣,兇手往往會回到自己的作案現場——所以我們在張本清的工作室遇到了胡勳先生。”

大家在震驚之餘,目光都集中到了胡勳身上,被指認的私家偵探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忙抵抗道——

“這種無憑無據的話,怎麼能亂說……”

“胡勳或許只是個假名,我想偵探先生會前往工作室的原因是爲了查看張本清喪子之後痛苦的反應——畢竟依照他的計劃,長子是第一個受害者。可他到了現場才發現,本應死在所有人之後的張本清居然第一個毒發生亡。”

傅須庭思忖道:“經你這麼一說,我記得胡勳喫完炒飯後提出的第一個話題便是關於膠囊……”

“因爲膠囊是毒殺兇器,他一時間想不通爲何張本清會過早死亡,而且遺落在外的膠囊也令他起疑——雖然只是單純的藥瓶灑落,也足以令心思縝密的他陷入過度思考。”

“喂喂,看你自說自話還挺帶勁的,你看看我!”胡勳忍無可忍地指了指自己道,“看看我這幅樣子,像是能靠筆杆子喫飯的人嗎?”

從外表上看,胡勳一副不修邊幅、邋裏邋遢的模樣,的確與作家固有的形象相差甚遠。不過,白昕禕卻大爲訝異地說——

“我倒是覺得胡勳先生是位特別有文化修養的人!”

“這話該怎麼說……”林初似乎想爲自己爭一口氣。

“你看老師的手稿中,明確寫道‘壓軸之死是關於女兒豐梨’,對吧?”

“沒錯……啊,怎麼會……”

不僅是林初,連傅須庭也露出了極爲錯愕的表情。

她滿意地收起了手稿說道:“看來大家發現問題了,在大多數人看來‘壓軸之死’應該是主人公的自殺才對,沒錯吧?”

“是啊,畢竟壓軸指的是最後一個……”

“這是大多數人認識的盲區,其實壓軸指的是倒數第二個。”

“是這樣嗎?”林初與傅須庭面面相覷,“我還真沒聽說過。”

“張本清對身爲助手的你說這部手稿是‘壓軸之作’,他當時可能已經下定決心要擺脫槍手,所以認定這是最後一次合作——也說明他本人並不知道‘壓軸’的含義,這就與手稿中的說法自相矛盾了。由此也證實了作品是由他人代筆完成的。”

林初開始拿起手機查閱資料,不一會兒便附和道:“你說的沒錯,維基百科上說‘而真正好戲乃在倒數第二出的‘壓軸’……由於這種傳統,致使當今有些並不太懂京戲的人,老以爲壓軸是每場戲的末出,而把‘壓’字當做‘最後一著’理解,其實與原意略有差別。”

“這原本是個戲曲名詞,指的是倒數第二個劇目——順帶一提,真正的最後一場戲則被稱作‘大軸’。”

“我想起來了!”傅須庭打了個響指說道,“在咖啡廳的時候,我們討論到最新手稿的風格大變,當時胡勳說‘因爲是大軸作品嘛,想改變一下風格也很正常。’”

“店長簡直就是一支人形彔音筆啊!”白昕禕向驚慌失措的私家偵探攤手說道,“就是這麼一回事。”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