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微總算抽出空來給鄧籲引魂了。
要不是雁景行將鬱默打傷,也不至於拖了這許多時日。
碩大的熔牢裏,寂寂無聲。
天行波聽見動靜,抬頭就見鬼醫領着一個人走了進來。
他內心有些忐忑,又有些激動,這裏很久都沒有人進來過了。
洞微見他眼珠一錯不錯的盯着自己,笑道“天行大人,還好麼?”
天行波實話實說道“有些難熬。”
“你執意要活着,就不應覺得難熬,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說話的卻不是洞微,是緩步而來的雁景行。
雁景行接着說道“你若後悔,我也可以成全你。”
天行波搖了搖頭,目光移至那具枯骨身上,上面的魂魄一動不動已經很久,此刻聽見雁景行的聲音似乎又有了些微動靜。
天行波平靜的說“他若還在世上,我便總也放不下,總想要比他晚死一步,否則我心中難安。”
雁景行靜了一下,他對這二人之間的愛恨情仇沒有興趣,片刻後只輕笑一聲“隨你。”
洞微將盤在洞壁上的鎖鏈轉了幾圈,一陣譁啦響聲,那具枯骨便挪至岸邊,他將它解下平放在地上,又將那具遺世神放在它身邊。
洞微搗騰了片刻,發現扼魂釘將那魂魄釘得太死,單純用安寶華林的引魂術,居然引不動,不得不求助雁景行,將那枯骨一一化成齏粉,用魔息裹了魂,才化去最後一塊枯骨,慢慢引進了遺世神體內。
天行波知道他們會給鄧籲換身體,卻沒想到他們可以不用奪舍陣。
他喫驚道“你是安寶華林的人?”
洞微看着他“我要是你,知道也只作不知,如何還敢問?”
天行波笑了笑“還能有比如今更壞的局面麼?”
洞微將袖中的小匣子拿了出來,取出一根閃着幽芒的東西“有的,譬如扼魂釘。”
天行波瞳孔一縮,立即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遺世神,不,鄧籲睜開了眼,那幽芒劃進了他的眼睛裏,他翻身就爬了起來,跪在地上開始磕頭“只求,求你們給給我一個痛痛快!”
他長年未開口說過話,甫一開口難免有些結巴,而且已經感受過這具身體了,毫無修爲,但至少也沒有痛苦,這短暫的沒有疼痛的感覺,竟又讓他心生一點貪戀。
但凡有點指望,也走不出這一步。
他這一出讓天行波不可置信,繼而覺得天道好輪回,他自己尚還狼狽,卻仍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鄧籲!你也有今天!”
鄧籲猛的回頭看他,眼裏淬了毒,他一直以爲天行波於他大抵是有些情份在的,但沒想到,最恨他的也是天行波,這個善於僞裝的人,得了他的信任,卻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咬着牙齦“天行波,你這個背主忘恩的東西,你不得好死!”
天行波笑得更大聲了“恩?什麼恩?殺我妻女之恩?”他的笑聲戛然而止,轉而是濃重的恨意“我日日盼你死,等你真的死了,我又日日盼你繼續‘活着’,你說可笑不可笑。”
鄧籲壓制不住的驚怒“你的妻女是你貪生怕死,自己親手殺的!”
天行波一貫平和的臉徹底猙獰了起來,脖頸上的青筋全部暴起,他嘶吼着“若不是你逼我,若不是你逼我,我怎會……怎會!”
鄧籲當年覬覦賦成巳的養魂玉,屢屢失手,脾氣陰晴不定,不但苛待下屬,還總是打罵自己的後宮。
其中一名妖女,就被他打成重傷將死,鄧籲命人將她抬出地宮,準備棄之荒野,路過的天行波見她還有口氣在,順手救了,不爲別的,就因他那時時常被鄧籲責罰,覺得同病相憐罷了。
天行波每回受氣回去,就有這妖女與他同仇敵愾,一來二去,有了感情。
天長日久,那妖女爲天行波產下一女,結果被鄧籲知道了。
即便是自己不要的,他也覺得頭頂青青草原,自然大怒。
天行波當日就如鄧籲如今一般,像條狗一樣伏跪在地上乞求鄧籲放過他。
可是當時的鄧籲給了他兩條路,他選擇了對自身傷害最小的那一條,親手了結了那母女倆,提頭獻給了鄧籲。
雁景行本饒有興致的看着他倆狂吠。
聽到這裏已經不耐煩。
他袍袖微微一拂,洞微手中連同那匣子裏的扼魂釘,便懸在了空中。
鄧籲大驚失色,再顧不得天行波,伏首於地,剛要開口,那釘卻釘進了天行波的身體。
洞微一怔。
連鄧籲都愣在當場,更別說目䀝欲裂的天行波,他難以置信“爲什麼?”
雁景行眸光冰冷,聲音更是夾了霜“貪生殺妻之輩,更該死!”
說完垂眼俯視鄧籲“你也逃不掉。”
洞頂鎖鏈譁啦作響,轉眼便將鄧籲縛在岸邊的洞壁之上,天行波的正對面。
也是因爲那遺世神沒有修爲,雖肉身強悍,怕撐不住熔漿炙烤。
雁景行轉身向外走去,留下一洞回音“好叫你們無間煉獄作個伴。”
洞微急忙跟了上去,悄聲問道“不給鄧籲種釘了麼?”
“聽聞遺世神被釘入扼魂釘時,引動了律尺印。”
洞微一時有些茫然,雁景行又沒有律尺印。
雁景行已經作出了解釋“我如今要與不至做夫妻,夫妻乃爲一體,做事便要多爲他考慮一番。”
這已是他於這些時日來,反思之後的結果。
這話聽着感人肺腑,但卻讓洞微牙酸,他與洞玄一般刻薄“你們做不了天證天鑑的夫妻,天道不允,所以你造的孽,輪不到他擔。我只問你一句,他日,若亦閒奔赴大道,飛升成仙,你當如何?”
雁景行停下腳步,他那日求佛,私心毫不遮掩,可如今,他又不確定了。
可思來想去,還是想讓他陪着自己,天上地下,或化風化雨,或煙消雲散,都想要那人一直陪在身邊。
他一個放大了欲望和惡念的魔頭,利己的私心總是重些。
他並不回答洞微的這個問題,只說了一句“再拿一套扼魂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