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翌日,君王終究還是因爲某些不可言說的理由,將早朝給推遲了。阿史那諾原本是想讓人直接將早朝給免了的,但拗不過他的陛下,只得讓人強撐着身子去坐朝聽政了。當蕭韶扶着酸脹的腰,邁着虛浮的雙腿坐下時,臉色一變,好在他心裏早有所準備,咬緊了牙關,這才避免自己發出不雅聲響來。
黃內侍在一旁看着,顏伯如在下面看着,都有些擔心。相國大人在聽說那位祕密到訪後,再看此時君王的樣子,便明白了一切。他忽然就有些怒其不爭了,既然都將那位冊封爲夫人了,怎麼還能讓人給壓了去呢?
蕭韶有些坐立難安,原因無他,身上難受之處實在有些多。於是底下的臣工們都說了些什麼,其實他沒怎麼聽進去。顏伯如見君王一刻鍾不到,就挪了三次位置,心裏雖怒其不爭,但終究有些不忍心。
好在今天朝會商議的是會盟的事,之前商議得也差不多了,便三下五除二的,將那些喜歡長篇大論的大臣給打發了,然後又朝黃內侍使了個眼色。黃內侍立即領會,高喊了三聲“有事上奏,無事退朝”後便將這場朝會給結束了。
蕭韶也看出了他倆的配合,雖然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但心裏卻是感激的。顏伯如落在衆臣工之後,剛要離開時,卻有一個小內侍小步過來,道:“相國大人,陛下要在尚書房單獨召見您。”
顏伯如隨着小內侍來到尚書房後,不出他所料的,在這裏見到了那位——當今北禺王,也是如今南離的宸夫人,顏伯如忍不住想扶額,還真是......混亂的關系。
阿史那諾見顏伯如神情,率先開口道:“仲父見我在此,竟一點兒都不驚訝,不愧是您!”
顏伯如嘴角抽搐,這話說得,當自己是瞎了還是聾了?你都沒有要刻意隱瞞自己出現在王宮,我還能不知道?至於出現在尚書房嘛,君王爲你再出格的事兒都做了,出現在這裏倒沒什麼好驚訝的呢!
於是他道:“老臣當不起夫人這聲‘仲父’......”將陰陽怪氣發揮得淋漓盡致,若說這位以北禺王的身份對話,自己少不得要給他幾分面子,但他開口就是一聲“仲父”,那自己也就不必客氣了。
其實,以前顏伯如對這位其實沒什麼意見,甚至還欣慰能有一位君王喜歡的人,陪在他身邊替他排解寂寞。但後來君王對這位愈發獨寵,這才讓他感到了危機,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一句話非但沒點醒兩人,反而讓他們對彼此許了此生唯一,無論是南離還是北禺,這對君主來說可是大忌啊!
南離現在算是有了儲君,有了繼承人,可北禺卻還沒有啊!將來這位要怎麼做?找個女人去生個繼承人出來?先別說君王答不答應,他首先就不答應,就算他拼了自己這把老骨頭,也要讓他北禺付出代價。
阿史那諾自然聽出了顏伯如話裏的不善,道:“哦,仲父這話,聽起來是對我不甚滿意啊......”
“呵呵,夫人那裏的話......”顏伯如心道:什麼叫不甚滿意,那是極其不滿意。無論是公公看媳婦兒,還是老丈人看女婿,他都不滿意。
若是個普通人收在後宮裏也就收了,反正現在太子也有了,獨寵也就獨寵了。可他倆身份地位都非常人,一旦鬧僵後果不堪設想啊!輕則兩國斷交,重則兩國交戰。
何況......顏伯如看了看墊着厚厚軟墊,手邊靠着兩個軟枕,依然還有些眉宇不展的君王。讓君王的身體勞損至此,絲毫不知節制,哼!蕭韶在軟墊和靠枕之間,好不容易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定,這兩人卻已經脣槍舌戰的幾個回合了。
立即揮手制止了兩人:“行了,說正事吧。”他一發話,兩人自然不敢不從。
“不知陛下召見所謂何事?”顏伯如道,神態和語氣與剛才和阿史那諾說話時,判若兩人,看得阿史那諾嘖嘖稱奇。這位相國大人,對自己果真是相當不滿啊!
“兩件事兒,一是會盟,二是照月。”蕭韶簡單明了的道了出來。
會盟一事已經交由典客司負責,韋顧聞這麼多年來身爲典客司的主事人,辦事能力有目共睹。此前該匯報的也已經匯報了,並未任何不妥之處,現在又單獨提及此事,只怕不是爲了會盟進程的事。
顏伯如沉吟片刻後,才緩緩道:“陛下是在擔憂之後的事嗎?”
南離面對東渚的挑釁,選擇了最強硬的回擊,會盟結束之後,要面臨的便是兩大勢力的直接對抗,東渚與曦祜有雄厚的國力作爲依託,南離和北禺兵馬強悍,加上他們有新武器鳴石果在手,更添了不少信心。只是戰火燃起時,沒有一寸土地能幸免。
蕭韶點頭:“鳴石果初戰告捷,雖然效果驚人,但從越承發回來的戰報來看,還尚有許多不足之處。但現在東渚卻抓住鳴石果強大破壞力這一點不放,誇大、渲染其危害,鼓動了不少原本中立的國家和部落,反對甚至聲討南離。長此以往,就算現在來參加了會盟的國家,以後難免不會受其影響......”
阿史那諾在一旁暗自點頭,這也是當初他聽見這個消息後,擔憂的問題,但高校逑給自己的回信,卻是語焉不詳。現在聽蕭韶主動提起,他倒是想聽聽這位盛名在外的相國大人有何高見。
顏伯如聞言,內心稍感欣慰:很好,看來還沒有色令智昏,被男色衝昏了頭腦。
“此前老臣一直在思索,東渚這次異常的行動,背後到底有什麼目的。”他指的是東渚發兵烏有國一事,這事兒不只他思索過,在場的另兩位也思索過,聽他這樣說,兩人忽然對視一眼,難道說......
見兩人臉上的神情,顏伯如繼續道:“如果單從結論來看,這個異常的行動,就說得通了。而前幾天,西北郡那邊犬子的回信,也證實了老臣的猜測......”
蕭韶眉頭微蹙沉默不語,阿史那諾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犬子回信中提到,鳴石果在後期室外試驗的過程中,出現了泄密情況。雖然相關人員全都被清理了,但以東渚強大的情報收集能力,想必還是找到了些蛛絲馬跡。試問,當東渚知道這個情報後,他們會如何做?”
後期室外試驗時,鳴石果的研究已經基本成型,要麼想方設法盜取相關研究成果,要麼暗殺參與研制的人員。南離爲了防止這種情況的出現,特意做了極爲嚴密的防範措施,即便是以情報爲傲的東渚,若不是率領大軍碾軋過來,是辦不到的。
若以上直接針對的方法皆不可行,那便只能採取迂回的方式——將南離的優勢變爲劣勢。從結果來看,東渚正是採用了此種手段。在他們一步步的逼迫下,南離爲減少己方人員損失,使用了鳴石果。威力被天下人知曉,東渚在順勢鼓吹一波,南離將會給天下帶來的威脅,有多少人會動搖,可想而知。
如今,答應來九鹿原參加會盟的國家和部落,基本都是與曦祜和東渚一方有宿仇的國家和部落來看,東渚的策略是很成功的。而這,也成了他們現下最擔憂的問題。若說鳴石果的威力能在千裏之外,直接摧毀一國領土,那麼他們將無所畏懼。
可現在的鳴石果,還遠遠達不到這種破壞力,南離卻被東渚鼓吹成了這種威脅的存在,成爲了天下人的公敵。東渚是想借着那些因此而恐懼南離的各國兵馬,幫他們消除南離這個潛在的威脅。當真是商人本色,打得一手好算盤。
“那我們該如何應對?”蕭韶此前只知道東渚在各國安插、扶植親東渚的勢力上位,知道他們野心很大,後來也發現了他們意在南離,只是沒想到竟想要徹底滅了南離。
顏伯如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從他們開始談正事兒後,就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阿史那諾,蕭韶也隨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阿史那諾見他們目光投過來,立即表態:“北禺當然會堅定的支持南離,同南離共進退。”
蕭韶聽見這話,卻不是很樂觀。北禺兵馬是強悍,但是後勤補給是個大難題,讓他們出去衝鋒掠陣,或是搶劫一波就返回還可以,要長期作戰,後勤還得各方調度給他們補齊,最後是助力還是阻力,還真不好提前下結論。
然而顏伯如卻出乎意料的對他露出微笑來,這一笑看得阿史那諾頓覺不妙。
“北禺王能如此表態,是再好不過的呢!”
從剛才開始相國大人就只稱呼他爲“夫人”,現在突然改了口,這是在算計什麼?阿史那諾也跟着改了口,道:“顏相國的意思是?”
“人們面對未知的恐懼,一般有兩種反應:一、試圖消滅它;二、發現無法將其消滅的時候,便會選擇臣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