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雲也沒想到,八皇子竟會有如此駭人的癲狂之態,自己不過是幾縷鋒利如刃的言辭,輕輕撥弄,就能令他失控!迫不及待卸下僞裝!
那日,沈若雲服下歲月塵後,八皇子眸光溫柔而深邃地望着她,眸中滿溢的,是難以言喻的欽慕與依戀。
他輕聲細語,反復低吟:“忘了他就好,如此,你便能永遠伴我左右,不離不棄。”
沈若雲深知,此刻的八皇子,將她錯認成長姐!
前世鎮國公府的悽慘滅門,自己所承受的非人折磨,皆源自於他對長姐那份求而不得、終至扭曲的愛恨交織。
“多謝八皇子此番成全。”她冷眼旁觀,說出的話不帶一絲溫度,“如此,我便能毫無顧忌地追隨樓蘭世子,遠離這片傷痛之地,尋找屬於我的新生。”
僅一語之微,便震散了八皇子心頭繚繞的迷霧,將他從癡迷的夢境中猛然拽回現實。
那之前還閃爍着狂喜光芒的眼眸,轉瞬間被怒濤洶湧的暗流所吞噬,面容在剎那間扭曲,變得猙獰可怖,仿佛要將一切不甘與憤恨化作實質。
他怒視沈若雲,雙眸幾欲噴火,從咬緊的牙關間,艱難擠出二字,宛如從牙縫中磨出的利刃:“休—想!”
沈若雲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眸中閃爍着洞察一切的光芒,她毫不留情地回擊:“你欲何爲?又能如何?身爲皇子,卻未曾沐浴過權勢的恩寵,唯有寂寥伴身,這世間,無人爲你駐足,更無人輕撫你心中的傷痕,給予一絲慰藉!你什麼也不是!”
她的言辭犀利如劍,直刺八皇子心中最痛之處,只爲撕下他虛僞的面具,讓兩人之間的較量,不再是一明一暗的暗流湧動,而是光明正大、劍拔弩張的對決。
春風輕拂,草色青青,鶯啼聲聲,萬物復蘇的春日緩緩而來。
皇後鳳體違和,消息不脛而走,引得城中權貴們的千金女眷們,紛紛帶着關切之情前去探望,梁藝薇一反常態,首當其衝前往內宮,其急切之情,溢於言表。
出宮之後徑直去了鎮國公府,對沈若雲一番言語,字裏行間皆是對皇後病情的輕描淡寫,實則是有意阻攔,意在勸阻沈若雲不必前往。
沈若雲對此心知肚明,梁藝薇此舉,是生怕她與宋序之間再有任何交集。
可如今她對宋序的情感,早已如同春日裏融化的冰雪,雖曾深刻,卻也隨着時光流逝而逐漸淡去。
在她的眼裏,那份過往的情愫,如今已化作雲煙,隨風而散,宋序和其他男子已無兩樣。
宋序之於她,想必也是如此,這份淡然,足以讓任何偶遇都歸於平靜。
梁藝薇和沈家上下輪番相勸,沈若雲也不忍拂了這份好意。
時光輕轉,兩日之後,皇後的貼身侍女,悄然踏進鎮國公府,言辭間滿是娘娘對二小姐的深切掛念,言辭懇切,讓人難以拒絕。
沈若雲無奈之餘,亦感念皇後娘娘的恩澤,終是隨着侍女的腳步,踏入了深宮之中。
然而沈若雲尚未來得及向皇後娘娘請安,便已被一抹明麗的身影攔住了去路,那是早已等候多時的七公主。
沈若雲從前有宋序撐腰,一直都是強壓七公主一頭,而今時不同往日,七公主逮住這難得的契機,言辭間盡是對她淪爲太子舊愛的奚落與嘲諷,字字句句,皆似利刃。
然,沈若雲非但未顯怒色,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腰肢輕擺,與七公主針鋒相對,言語間洋溢着不以爲意的自信:“那又如何?你困於這深宮高牆之內,視野所及,不過方寸天地,猶如井底之蛙觀天一般,不知世間廣闊,你若真有閒暇,不妨踏出這重重宮門,至我鎮國公府門前一看,那裏,愛慕我的兒郎,自街頭綿延至街尾,其中不乏才情橫溢、風度翩翩之輩,我雖非太子身邊人,卻自有我的天地,我的風華,豈是你所能度量?不僅如此,隨意一個男子,都比你那委身於男人身下的男寵強!”
這無疑是往七公主那未愈的心傷上再添一抹刺痛,她憤然之下,話語直戳心扉:“呵!倘若將他們與太子哥哥相提並論,又如何?”
沈若雲對此早有預見,她的面容波瀾不驚,反倒添了幾分從容:“我沈若雲,豈是那等貪戀權勢榮華之輩?我所傾心之人,縱使他非官非宦,僅爲布衣百姓,我亦願隨他耕織田園,共度此生,我所向往的,乃是那無垠天地間的一份自在,而非終日被宮牆所困,於深宮之中,與衆多女子共爭一夫之寵!”
她的聲音裏,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與對自由生活的無限憧憬。
話音甫落,七公主的面色倏然間染上了驚恐之色,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沈若雲身後,那份疾言厲色瞬間收斂,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所震懾。
沈若雲心中生疑,緩緩轉身,映入眼簾的,是宋序那挺拔卻略顯單薄的身影,他靜靜地佇立,雙手自然下垂,周身彌漫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
歲月似乎對他格外苛刻,許久未見,他竟消瘦了許多,面容之上,那曾經耀眼的傲氣已被一抹淡淡的蒼白所取代,眼底深處,是化不開的寒冰與復雜的情緒交織。
他就這樣靜靜地凝視着沈若雲,目光仿佛能直達她靈魂的深處,試圖在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顏與眼眸間,捕捉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妙變化。
沈若雲心中暗自揣測,宋序究竟聽去了幾分她的言辭,心頭雖掠過一絲訝異,面上卻並未慌張,輕移蓮步,微微欠身,向宋序施以一禮。
七公主自慌亂中抽身,神志漸歸清明,方憶起今朝已非往昔,於是她收斂了先前的慌亂之色,轉而以一抹哀怨之態望向宋序,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委屈至極地訴苦道:“太子哥哥,您看看,她竟出言不遜,辱我至此!”
沈若雲聞言,嘴角不經意間勾起一抹輕蔑,卻也不失風度地輕輕瞟了七公主一眼,語氣中依舊帶着不容置疑的傲氣:“罵又如何?昔日也不是沒罵過!你我之間,這等口舌之爭,又何須勞煩太子殿下費心,如若你們兄妹二人合起夥來欺負我,我定是要鬧到聖上跟前去的!”
宋序的目光深邃,緩緩將沈若雲的神色細細勾勒,眼中閃過一抹黯淡,那漆黑的眸子裏,似有星辰悄然隕落,光點斑駁,破碎不堪。
她,曾是恃着萬般寵愛,驕傲如烈日下的花朵,不畏風霜,不懼雷電。
而今那份不羈與無畏依舊在她眉宇間躍動,依舊天不怕地不怕,好似什麼都沒變,卻又什麼都變了。
“太子殿下可要降罪?”沈若雲高昂頭顱,眸中閃爍着不屈的光芒,周身散發着一股不容小覷的氣勢。
然而,眼前這個男人依舊沉默不語、僅以眉宇間輕蹙作爲回應的姿態,她心中的不耐逐漸升騰,終是忍不住開口道:“既無責罰之意,我便不再久留,近日瑣事纏身,與皇後娘娘敘話之後,尚有諸多要務亟待處理,哪似七公主這般清閒,悠然自得!”
言罷,她不滿地瞪了七公主一眼,隨即敷衍地向宋序欠了欠身,不帶絲毫拖泥帶水之態,大步流星地轉身離去。
宋序佇立良久,那縷縷春風卻似帶着冬日的餘寒,穿透衣衫直抵心扉,將他的身軀與靈魂一並浸染在寒意之中。
雖萬物復蘇,生機盎然,他的世界卻仿佛被一層看不見的冰霜覆蓋,四肢百骸間流轉着刺骨的冷冽,讓人不由自主地顫抖,仿佛連時間都在這一刻凝固,只留下他一人,在這不合時宜的寒冷中,默默承受,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