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善寧帝姬起了幾聲咳嗽,諴妃原想壓着不報,可請了御醫來瞧,終究是驚動了況映,他關心女兒情切,趁着夜色急急趕來,見乳母喂了秋梨燉枇杷葉的汁水,孩子的咳嗽聲也沒那麼急喘了,才放心了下來,決意宿在拂雲閣裏。
況映有日子沒進後宮了,一來就到關心自己母女,諴妃自然歡喜。她親自爲況映脫下外袍,交到錦緣手裏,平平整整掛在衣架子上。錦緣小心翼翼地取過幹淨的絲帕拂去浮塵。諴妃照例一件一件爲況映解下衣裳,掛好腰帶,換上家常的寢袍。
況映在酸枝木圓桌前坐下,諴妃熟練地爲他取下簪發的玉冠和玉葉形長簪,小心地將他長發散開,取過牛角篦子細細地爲況映篦通頭發,疏散一日的勞累。
況映背對着她,兩人慢條斯理地說着家常的話。諴妃聽到“皁角米”三個字,頓了一頓,手勢也停了下來,強笑道:“前幾日還聽說崇寧帝姬孝心,將桃膠金娘羹皁角米桃獻與聖尊後,後來又做出了什麼皁兒膏,不止聖尊後喝了好,宣順皇後與諸位老太嬪都得了。陛下此刻就來與妾商量施恩於上夜的宮人,陛下真是愛己及人。”
況映有些疑惑:“你是太湖邊長大的,難得不識得皁角米?你入宮這些年,年年看這些皁角米當無用的廢料被丟去出,豈不可惜?”
諴妃誠惶誠恐地跪下道:“妾無知,請陛下恕罪。啓稟陛下,妾是水上人家出身,魚蝦種類還分得清,這皁角米是岸上的東西,着實不知道。聽說皁角米多產青詔與蜀地,荊楚一帶也偶有所得。不過皇後娘娘、麗妃都出身豪族,也不一定不認得這貧賤之物,若是她們認得,或以爲皁角米不堪用,不吩咐妾去料理,妾自然也不敢多言。”她抬頭微笑,眼中含淚,欣慰道,“到底崇寧帝姬是明敬皇後的獨女,天資聰慧,竟曉得此物的妙用,還做了養血下火的皁角米桃金娘甜湯和皁兒膏孝敬長輩,實在是難能可貴。不像妾,見識粗鄙,眼界短淺……”她說的訕訕的,眼角泛起了一點瑩光。
況映想起她前半生出身水上貧寒人家,又在戰事中家破人亡,輾轉求存,能活下來已經不易,哪裏能要求她懂得那麼多。
這皁角米本就是富人不在意,貧者不相識,大多人還將它誤認作有毒的。也是辛沅這樣的出身,家中父親學過醫,她也在舊蜀宮裏待過,見識的多了,自然心思巧慧細膩,懂得善用物料。
況映擺擺手,和藹道:“朕實話說與你聽,展如一個深閨帝姬,哪裏懂得這些。不過是沾了蘇婉儀的光,自己喫着好,孝敬了些與老人家們。”
諴妃輕輕一咬銀牙,扶着膝蓋站起來時已經笑意盈盈:“有蘇婉儀這麼個妙人兒,宮裏人當真有福了。”
況映遂將辛沅所授都告知諴妃,教她指點崇寧帝姬安排改善上夜宮人的飲食。另一邊着人去軍中告訴興王和濟王,每日睡前給兵士們添一碗晚皁角米菜葉粥,果然兩三日後,一早起來跑茅房的兵士多了,也不用叫起,自個兒就起來了。接着春秋冬晨起先給兵士們一碗肉絲湯飯,略作休息再訓練一個時辰,再進早飯,將腸胃不適之人慢慢調養過來。
隔了幾日,辛沅備齊了料菜,就做了兩份雞丁瓜齏。一份是獻於況映的,用的是深山老林裏捕獲的野雞,因每日撲騰跳躍,雞肉猶爲緊實有嚼勁,雞肉去皮去骨切丁,配醬瓜、冬筍、黃瓜、芥菜、生姜、蔥白切丁,用油炒香,再加醬炒幹,這裏所用配菜可按時令添減。雖然做法簡單,但取材都是各地菜蔬中最好的,僅這芥菜一項,就是舊越所轄一小村落所產的燈籠芥,因那一方水土特別宜養芥菜,所出的菜品形似燈籠,爽脆可口、質嫩無渣、鮮甜味美,沒有尋常芥菜的那種苦澀之味,反而有一種特殊的鮮香氣味,本是舊越的貢品。這也是經了九泠指點才知道,如今成了大周的貢品,那村子也成了專貢燈籠芥的皇莊。因爲只那一個村落出產這種菜幹肥圓、碧綠透亮、脆嫩到容易磕碰壞了的芥菜,換到隔壁村就長不出那樣好的,因而產量特小,只能供宮廷所用。幸好,那邊天氣一年四季都暖和,四季都長芥菜,宮裏才能一直喫上。
聽九泠說,此村落地處南海之濱,常年光照充足,雨量充沛,夏長冬短,一年裏多是溫暖的氣候,而燈籠芥菜所長的村落地質爲沙丘,土壤是微酸質地的黃土壤,別處都沒有,因而只有此地能長。
另一道則簡單些,用家常養的雞剁成雞肉塊、蝦米、醬瓜丁三樣用油一炒,拌上醬就可喫了。果然況映一嘗,道:“後者方便,更宜軍中食用,只夏日除這三樣,再加一絲瓜條便好。”
辛沅含笑道:“陛下也算會喫得了。”
況映道:“那另一道精細些,用料不算名貴,但是意在難得,你給誰預備的?”
辛沅打了個哈哈道:“妾教了御膳監,以後誰愛喫自己點,妾就可以託懶了。”
況映問道:“寧可把功勞讓給別人,也不自己獻菜?”
辛沅笑眯眯道:“妾又不是廚子,天天要在煙火竈頭忙碌,想出什麼新菜,試做一次若好,自然教給御膳監和尚食局去做了。”她笑容微斂,“再者說,妾在蜀宮爲嬪御時,曾被孫貴姬折磨,日日磨着妾給她做酥點甜食,半刻不得休息。末了還是棠國公和欽烈王後讓妾教了御膳房的人,讓他們奉食給孫貴姬,妾才得以喘息。”
“朕只知你在舊蜀宮中得太後、國主、王後寵信,不想你也有如此爲難處。”況映抓過她的手,細看手上做菜時不小心被油濺起燙的細小水泡,心疼道:“那麼精心制作的野雞瓜齏不是給母後的心意?”
辛沅嘆口氣:“自妾入宮,爲聖尊後獻菜不少。聖尊後後固然喜歡,可也不只喫我一人所做之菜。宮裏人人對聖尊後有孝心,可以輪流敬菜表孝心,便是御膳監和尚食局,也需常常推陳出新,爲宮中後妃換換口味。”
“你從來不是小氣之人,行的都是大氣之事。”況映一把攥住她手道,“別以爲朕不知道,你先教了崇寧帝姬陪嫁的廚子,怕她出嫁離宮後喫不到你做的喫食。”
辛沅一笑莞爾:“陛下既知,何必要說。”
況映慨嘆道:“自然要說。你想的皁角米菜葉粥和肉絲湯飯在軍中廣有裨益。人人都念你的好。”
辛沅淡淡一笑,眉目舒展“妾做事是爲自己順心,不是爲了誰念妾的好。”
“朕知道。”況映正色,撫着她的肩道,“你原不是妖嫵胡鬧之人,你做的事,旁人該明白你。不好教你一世背着污名。就算你不在意,朕也不許。”
辛沅嘆了口氣:“世上之事,人多信惡言勝於良言,信惡行勝於善行。不過是旁人被誤解污蔑,他便可站在道德之巔,發落責問,滿足自己毫升自大之心。到末了,就算以人言逼出人命,也可拂袖離去,不幹己事。所以妾問心無愧便罷,不求人人稱許。”
辛沅雖這樣說,但到底是照拂人的好事,先不說旁人,何緩是內監之首,滕氏是尚宮局之首,底下人的苦楚哪有不知道的,只是沒有好辦法,硬生生捱着罷了。也難怪許多宮人和兵士有腸胃不調、睡不安枕的毛病,可因不是大病,人數又多,御醫和軍醫們也管不過來。如今這樣一來,守着漫漫長夜也餓不着,腸胃也調理過來,宮人們都高興。
唯有麗妃到了皇後跟前,滿臉毫不掩飾的不高興。皇後一直縱着她的性子,見她如此,也不過一笑。
“都說蘇婉儀位卑人賤,當年在舊蜀爲貴妃操持六宮事的時候就摳摳搜搜的,我原以爲是訛傳,這下可真真看見了。那皁角米是什麼低賤阿物兒,肉絲湯飯更不值錢,也值得她都搜羅了來,慫恿陛下給軍中兵士和宮人當正經喫食了。”
琳嬪陪着笑道:“左右反正不幹我們的事,這些菜也添不到我們碗裏,隨她去吧,自有諴妃和崇寧帝姬陪着她忙亂。”
麗妃從珠繡荷包裏取了一片檳榔嚼了,道:“什麼皁角米菜葉粥,什麼肉絲湯飯反正我是不喫的。她若想賞宮人賞兵士,那就給那些下等人喫去唄。”
琳嬪有些後怕道:“皁角米的甜羹還可以說和我們沒關系。這個月我膽戰心驚的,看收到的燕窩一點不少,也算安心點。諒她也不敢動我們的份例。”
馮皇後抱着女兒長寧帝姬在懷,愛不釋手,頭也不抬道:“你們理這些做什麼,你們是陛下的嬪御,自然是燕窩、靈芝、人參、紫河車,任何一樣珍品都不會缺的。崇寧帝姬快要出降了,自然要博個好名聲,所以也摻和在裏頭。豈知真正父母雙全的金貴嫡出女兒,是不用這樣勞心費力的。”
在座諸人中,除了馮後懷中的長寧帝姬是父母雙全的嫡出女兒,旁人誰也沒這個福氣。馮後此意,也不過是諷刺明敬皇後這個生母離世得早,崇寧帝姬才不得不處處爲自己打算起來。
崇寧帝姬與諴妃在宮中推行皁角米做的甜羹,又讓自己陪嫁的廚子學了雞丁瓜齏的各種做法,爲的是學怎麼把日子過得經濟有成算。而是不是讓人覺得娶了一個只懂享受、揮霍無度的帝姬。可誰都知道,這風向出自綠綺閣。時不時就有小宮女來打聽,蘇婉儀膚色透亮,肌膚吹彈可破,是喝了上等的血燕還是人參蟲草?待看到小廚房一日日端出來的不過是廉價的桃膠雪燕甜羹。有時候天氣好,蘇婉儀還與崇寧帝姬在院中坐着便賞花邊分食,言笑晏晏。眼看着崇寧帝姬的肌膚一日潤滑過一日,是個女孩子的都動了心。
崇寧帝姬便傳來司宮令滕氏,即日起宮中御膳煮桃膠雪燕甜羹,分與宮女們每人一碗,成全她們愛美之心。滕氏嚇了一大跳,本以爲這是很大一筆開銷,誰知道算來算去,每日不過添了二兩銀子,就足夠宮中女子每人喝上一大碗了。
滕氏算好了賬,也不敢一個人做主,忙向諴妃稟告。恰那日諴妃與辛沅都在恆甯殿,陪着況映用膳完畢,才有空聽諴妃說說宮中飲食改動後的境況。滕氏見時機正好,便將崇寧帝姬的建議說了出來,又把賬目細細核了一遍。
這樣連況映都錯愕不已:“真真滿宮宮女喝上桃膠雪燕甜羹,一日二兩銀子就夠了?”
滕氏道:“回陛下,桃膠和雪燕一個是桃樹傷口所分泌之物,一個是蘋婆樹傷口所分泌之物,隨便找棵桃樹或蘋婆樹劃開一道傷口,就會流出許多桃膠或雪燕,的確是不值錢的。”
辛沅頷首道:“尚宮局中宮人日夜辛苦,燕窩銀耳可以經手,卻不得一嘗。天下女子無一不愛美,只不過買不到高價的燕窩罷了。其實,桃膠與雪燕不僅尋常易得,而且養顏補水,緊實肌膚,效果不比燕窩差。如果兩樣一起煮食,桃膠活血益氣,雪燕清熱潤腸,養內潤膚的功效見效極快。我瞧以後除了尚宮局的司宮令和兩位尚宮可用銀耳,其餘宮人不分地位高低,每日都可食一盞桃膠雪燕甜羹。”
“那若桃膠和雪燕不夠呢?”諴妃淺淺一笑,轉臉看着況映道,“陛下,妾是怕宮女服用桃膠雪燕,宮外百姓女子更易得此物,長期服用並非長遠之計。”
辛沅並不在意,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裏頭的姜蜜飲子,甘甜微辣,確實不錯。悠悠道:“那還不容易?官府除了要求百姓務農之外,更應鼓勵百姓種栽桃樹和蘋婆樹。自然桃樹易種,天下廣而見之,蘋婆樹則多在青詔和越地有見。青詔人飲食上糧食不足,除了喫青稞,也有食小麥稻米的,不足之餘靠飲牛乳或食果子,甚至喫蟲鳥的。他們各分部族,若能集衆人之力在青詔南部大力種植蘋婆樹,蘋婆結果味同板慄,可以充飢,也可入藥驅除身體中的蟲子。那麼青詔百姓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諴妃微微搖頭,鬢邊珠花微顫:“青詔遠在千裏之外,只怕鞭長莫及。不如越地三郡還近些,要種蘋婆樹還容易些。”
“青詔與越地三郡與陛下孰親孰遠?一則越地臨海,物產豐富,不差種這些蘋婆樹盈利;二則……”辛沅淡淡一笑,“諴妃姐姐入宮比我久得多了,怎地忘了素黎貴嬪之女靜寧帝姬遠嫁青詔,爲聯部世子妃多年,深得人望。有她引導,族人自然會聽命,願意廣種蘋婆樹。等來日越地見青詔人種蘋婆樹得了種種好處,那無需陛下嚴令,利益催動,種的人越來越多,越人也會自願去種的。到那時,便是天下女子都食用雪燕,還怕不夠麼?”
辛沅這話入情入理,諴妃一時語塞,只得轉身殷勤服侍況映用姜蜜飲子。
況映一手推開諴妃端來的茶盞,道:“等下便用飯了,不喝姜蜜飲子了。”他眼底閃過一絲哀傷,“宜如嫁往青詔多年,朕印象裏,她還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倒是這些年書信傳來,說她爲世子妃,極有威嚴氣度,連老族長都很倚賴她。”
辛沅道:“陛下爲父都牽掛如此,何況素黎貴嬪這位生母?如今天下大定,不如讓素黎貴嬪負天使之責帶領中原五谷、棉花等種子,還有蘋婆和沙棘樹苗,前往青詔探望靜寧帝姬,商議在青詔廣種蘋婆和沙棘樹之事,另則青詔的豬肉與我大周不同,可以引人過來教本地人飼豬養肉,這樣民間宮中都可嘗嘗不同的肉味。”
諴妃見二人談得入港,眼裏全然沒有自己,不覺興味索然,便放下茶盞,乖覺地行禮退下了。
況映也未察覺她離開,只顧着歡喜:“如今天下安定,前往青詔雖然路遠,但只要素黎貴嬪願意,朕自然成全。”
辛沅起身謝恩道:“那妾就先替素黎貴嬪謝過陛下了。”
二人正說話,今日的午膳已經端上了,諸樣菜色齊全,只多了一道主食排骨飯。
辛沅道:“這道排骨飯是妾擅自加的,陛下嘗嘗可好?”
這排骨飯看着簡單,不過是在米飯上頭鋪滿滿一層小排骨,再淋上一勺醬汁調味過的豬油。排骨飯制作也不繁瑣,在米粒上澆上近乎全滾的熱水直接上鍋,這樣既縮短了蒸制時間,蒸出來的米粒又顆顆晶瑩圓潤,口感柔嫩,適合上了年紀不好克化的人也能喫。上鍋蒸一刻鍾後,米飯正好熟透,排骨嫩滑適口,用醬汁一拌,能香一個跟頭。
諴妃看着午膳傳的菜流水似的送進暖閣,心頭越發難受,下了恆甯殿的白玉階,也不傳轎輦,扶着錦緣和錦斑的手一口氣走出老遠,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張臉孔卻已氣得雪白。錦緣忙不迭爲諴妃擦拭鬢角的冷汗,低聲道:“娘子別生氣,爲着那個賤人,不值得。”。
錦斑一臉沒好氣道:“區區一個婉儀,跟個巧嘴鸚哥兒似的,叭叭叭地顯着她了。陛下也真是,居然連這麼個亡國賤人的話也往心裏去,眼裏都沒別人了。”
諴妃心頭一酸,一個按捺不住,反手照着錦斑臉上就是一個耳光,面容氣得更白了一層,簡直像下了霜一樣:“這誰都看得出的事,還勞你張嘴說出來麼?”
錦斑捂着臉不敢做聲,錦緣忙拉下了錦斑,道:“你也是長久服侍娘子的人了,何時見娘子動過這樣大的氣,還不退下去,換錦霞上來伺候。”
錦斑訕訕地退到人後。諴妃胸口起伏着,極力平靜下來。這麼些年她在宮裏,以寬和待下出名,從未這樣在人前動手打宮人,一時也有些失悔,便道:“本位今日下手重了,讓錦葵帶錦斑去上點藥。本位也走累了,錦書,去傳轎輦來。”
那轎輦本就跟在最後預備着諴妃隨時要用,一時衆人忙碌起來,簇擁着諴妃上轎回去。
一頓飯的功夫下來,那些例菜況映只動了幾筷子,排骨飯倒是喫了個精光。
何緩上來,捧着鎏金盆供況映拿帕子浣手,況映道:“這排骨飯好,豬肉價廉,排骨更是。入秋貼秋膘,朕要施恩宮中,讓宮人們都喫上這熱騰騰的排骨飯。自然,往後宮外百姓也會跟着喫起來。”
辛沅思忖着道:“想要施恩,先從宮中起,民間自然而然會效仿。只是賜恩從來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宮人們一日三餐裏有一頓能換成排骨飯,也算添了油水。”
況映連連頷首,答允了道:“這排骨飯的好處便是放在蒸屜裏,不管手上有什麼活計,喫飯有個早晚,都能喫上熱乎乎的湯飯,暖身補氣。便傳朕的旨意到御膳監,宮人們每日午膳改爲排骨飯,天涼了好暖身,骨頭也能補腿力。”他又對辛沅道,“你就費心,帶着何貴他們午膳時往宮裏走一圈,看看是否每人都分到帶肉的排骨,別教人暗地裏克扣了。”
何貴是何緩的首徒,可見況映對此事的重視。辛沅忙應允了,宮人們聽得如此,都跪下來謝況映和辛沅的恩典。
辛沅回到綠綺閣中,尚未坐定,果然素黎貴嬪知道消息,連最親近的蓁嬪都沒帶,就急匆匆到了綠綺閣中,握着辛沅的手淚流滿面,歡喜得哽咽難言,半晌連句道謝的話都說不出來。
辛沅扶着她坐下,命人倒了熱熱的橘紅茯苓飲上來,好容易素黎貴嬪又哭又笑止了,長嘆道:“自從妹妹進宮,我從未來探望,有時在皇後宮裏請安遇到,也沒什麼話說。不想今日欠下妹妹如此大的恩情,我終身無以爲報。”
辛沅含笑道:“姐姐往日沒來綠綺閣,今兒不就一陣風似的來了麼?我燉好了桂花橘紅茯苓飲來,最適合姐姐這樣急躁攻心之人,飲子已經涼下了,貴嬪姐姐喝兩口潤潤脣再說話。”
素黎貴嬪依言喝了兩口,她無心飲食,急急嘆道:“這輩子我就沒想過還可以出宮,更沒想到可以去青詔看望宜如。聽說宜如已經生了一兒一女,只可惜我女兒飽受生產之苦時,我這個做娘的竟也不能陪在她身邊,由得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受罪。”
辛沅忙取過絲帕替她拭了淚道:“怎麼會呢?靜寧帝姬與世子親厚恩愛,帝姬每次生產,都是世子陪在身邊,可沒有孤零零的。再說了,貴嬪姐姐可別再費時在我這兒哭了。去青詔路途遙遠,雖然一路上的準備都有尚宮局打點,可是肯定有許多私心之物是你要自己給靜寧帝姬的,得好好花時間準備。”她鄭重道,“還有,這次除了探親,要緊的還是幫助靜寧帝姬惠民於青詔,鞏固她在青詔族民中的威信,也樹立大周的恩威。這樣即使貴嬪您不在帝姬身邊,帝姬也會生活的很好。”
素黎貴嬪忍了淚,有些遲疑道:“你剛進宮時,我對你頗爲疏遠。本來我與蓁嬪是陛下爲皇太弟時的舊人,又都生了帝姬,所以除了慎才人也不與他人爲伍,不趟後宮的渾水。所以我不知,你爲何要這樣幫我?”
辛沅默然片刻,道:“我少年成婚當日突發變故,痛失父母,因而盼望天下女子都能親倫長敘。這是我一願。二願天下飽足,再無飢餒。三願女子都可長葆容顏,有心有意珍視善待自己,而非事事以旁人爲先,將自己熬得油盡燈枯。”
素黎貴嬪越聽越是驚奇,不由贊嘆道:“我竟不知道妹妹有這樣的心胸,從前人人非議妹妹是亡國妖妃,我心裏也存了疑惑。直到今日,我算是真明白妹妹的心了。”
辛沅謙道:“妾卑微,當不起貴嬪稱一句妹妹。”
“位分低微只是一時的,你只字片語,就成全了我多少年愛女之心,可見你在陛下心裏的份量。”素黎貴嬪正色道,“從前是我誤聽人言誤會了妹妹,如今你我兩心相照。我保證,從今往後,無論宮中發生何事,我都與你交心而待。好歹我是個貴嬪,資歷亦深,多少總能護着你。”
辛沅欠身,懇切道:“那我就多謝姐姐了。”
素黎貴嬪滿心誠摯道:“將心比心,你如此待人,必有後福。從此我就當你是個知心人了。至於去青詔的事宜,本朝以來我也是頭一個出宮探望女兒的嬪妃,許多事,還需妹妹爲我打點。”
辛沅應聲道:“那自然是的。”她掰着指頭道,“現下剛入秋,一直往南走不會太冷,若到了青詔南部還挺暖和呢,正好避冬。等住上一年半載地再回來,那才好呢。”
素黎貴嬪又是哭又是笑:“一年是不能的,能住上半年,看宜如平安生下孩子,看青詔人願意栽種蘋婆樹和沙棘樹了,我的事也算完了。身爲宮嬪,哪能老在外頭呢,能出去母女見上一面,已經是想也不敢想的福氣了。”
辛沅細思片刻,道:“我與姐姐結識晚了。其實數年前舊蜀的瓊王謀反被殺,他的女兒多被嫁去了青詔,成爲那些小部落首領的正妻或妾室。如今看來,靜寧帝姬爲聯部世子妃多年,應當是鎮壓得住這些人的。姐姐到了青詔,若發覺這些人中誰有不服,挑唆夫君異動,需得立刻修書告訴陛下,若是我知道那人性子的,就先彈壓爲上;若不能,請靜寧帝姬殺一儆百立威也好。”
如此關系女兒在青詔地位穩固之事,素黎貴嬪聽得連連點頭,懊悔道:“早知道妹妹是這樣毫不藏私的人,我恨不能早與妹妹傾心相交,偏我糊塗,信了外頭流言,所以一開始就和妹妹不親近,如今悔之晚矣。”
辛沅勸解道:“姐姐做的很對,哪有不顧流言蜚語就傾心相交之人,必得共經人與事,才知合不合得來。”二人又殷殷說了良久,素黎貴嬪才依依不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