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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不容

正當此時,身後的婢女紛紛讓出一條路來,只見一只手溫柔而有力地握住了傅珪的手,抽出她手中的刀,帶着笑音柔聲道:“王妃有什麼事非得自己動手,吩咐本王不就是了麼?”

傅珪被那人抱在懷裏動彈不得,聞得聲音就知是自己丈夫況昀,不由得連連冷笑:“這是何處?王爺怎會來此?”

況昀不疾不徐道:“聽聞王妃急匆匆來此,我不放心罷了。”

傅珪轉首打量他,頭戴烏角軟蹼頭,裏頭穿鴉色透綠織金紵絲袢袍,外罩一襲黛青杭綢對襟大衫,腳踏一雙麂皮靴,倒似個謙謙君子模樣。

傅珪很是看不上眼,啐道:“呸!還是個武將呢!青天白日,穿得黑黢黢的,便是要行那無恥之事!”

況昀笑吟吟,手上勁卻不松,道:“王妃不喜我這身穿戴,我以後不穿就是了。王妃告訴我一句便是,何苦趕來這裏說?”

“藏污納垢之地,存着一個亡國降妃。”傅珪順手扇了姚茜一巴掌,“我眼裏揉不得沙子,便來處置了她。”

況昀使個眼色,那兩個武婢到底不敢違拗,只得暫時松開了姚茜。

姚茜見她們夫婦情好,越發不敢出聲請求,只求受了這一頓責打羞辱,王妃能放過她,便是大善了。

傅珪斜眼看着濟王道:“王爺可認識此女?”

況昀笑吟吟道:“我只爲王妃來。”

見況昀這般無賴,傅珪不由得冷笑:“我是天家女,不識沾血事。王爺是沙場猛將,這等斬盡餘孽之事,自然是王爺親手做的好。”說罷,她將隨身的匕首丟在地上。

況昀看看滿頭如蓬草的姚茜,地上的青絲一大片一大片被割斷,看着怪嚇人的。她嚇得花容失色,神色慘然,瑟縮在地上渾身亂顫。那亂蓬蓬野草似的頭發根根豎着,再無往日花顏婉孌之態。那頭發再養長也得一二年吧?他想,這一二年間,也不知傅珪還會再下手幾回。這回是割發,下回是劃了臉,這般留着,也無用處。他心一橫,腳踏在傅珪丟下的匕首上,走了過去。

傅珪不想他會公然這般違逆自己,早已勃然變色,喝道:“你……”

況昀不以爲意,只是走到姚茜跟前。姚茜以爲有了生路,不覺含淚望住況昀,怯怯柔柔道:“大王……”況昀彎下腰身,輕柔地撫拍着她的背脊,閉上了眼睛,輕聲道:“沒事,沒事。”

姚茜在他懷中低呼一聲,忽然沒了聲音。況昀站起身來,丟開她,像丟開一個破沙袋一般,手中已多了一把帶血的小劍。姚茜心口上汩汩有血湧出,雙目圓睜,至死也不明況昀爲何殺她於懷中。

這變故突然,傅珪也有些怔住。況昀行至傅珪跟前,長揖到底道:“叫王妃動氣了。一個女子值得什麼,不堪入王妃天家女的眼,更不配污了王妃的匕首。只消王妃吩咐一聲,我自會處置。”

傅珪見他如此,也算消氣,微微頷首,“那匕首割了她頭發也是污了。”她吩咐侍女,“熔了這匕首,不要了。”

侍女應聲答應下去。況昀淡淡道:“把那婦人也拖出去燒了,叫王妃生氣的,都留不得。”

傅珪這才稍露笑顏:“我不是嫉妒,只是亡國妖女,留不得的。王爺是身份尊貴之人,不可被此等賤人污了身份。”

傅珪才說幾句,旁邊侍女輕輕拉一拉她袖子,她才想起宮中聖上不僅曾納了一個薛九泠,還寵着一個蘇辛沅,她面露不悅,越發鄙夷,想了想到底還是有些懼怕兄長皇帝,便輕哼一聲,終究還是說了一句:“陛下胡鬧,王爺更該規勸,不可效仿。至於那個不會伺候王爺的崔淼,今晨我已讓人打爛了他的下半身,投入水牢了。”

況昀聽她這般言辭,想到崔淼的慘況,不覺微微變色。然而崔淼雖然忠心,但也只是個奴僕。傅珪到底是涼朝太子之女,正統兩百多年的血脈高貴,心中也不免嘆息,死死壓抑對姚茜的痛惜之情,笑嘻嘻陪了傅珪回府。

姚茜之死的消息,很快傳到宮中。辛沅心痛難耐。濟王金屋藏嬌,辛沅總擔心不是長久之策,可除此辦法之外,也不能將姚茜暴露到傅珪眼皮子底下。可到了最後,姚茜,柔順守時的姚茜,安縮一隅只求保命的姚茜,還是被濟王妃百般羞辱,割了頭發,死在了濟王況昀手中。

蜀宮中同來的女子,又在上川京被摧殘了一朵。新仇舊恨逼上心來,辛沅很是痛哭了一場:“濟王將姚茜藏得這麼好,這麼久來來都未曾有人發覺,怎麼會突然被濟王妃找到,立時處置了呢?”

夙芳只得勸道:“人家是濟王妃,真要生了疑心細查,濟王那性子能禁得住查幾回?”

可是她有什麼辦法呢?姚茜比不得薛九泠,九泠還能掙一個死後榮光,姚茜卻是死得悽慘無比。況映能喝斥的,也就是況昀入周路上霸佔降臣妾室,可細細算來,姚茜又是因錢鈺兒之事嚇怕了,才願意跟着況昀的,算不得況昀完全逼迫,這件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至於那個難纏的濟王妃傅珪,還得聖尊後出面,親自安撫了才罷。

辛沅忍下一口惡氣,這對作孽的夫婦猶自歡樂,自己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不可。

最後辛沅能求的,就是把姚茜的棺槨送回蜀地,葬於蜀山燕嬌子墳墓旁,也算還了她回故土的心願,也省的在濟王妃眼前礙眼,哪天一個不高興,又去掘了人家的墓,到死也不安生。

自姚茜死後,濟王仿佛一夜間改了心性,再不出去飲酒作樂,只在府中練劍、教子,陪着王妃。傅珪見馴夫有如此成效,不免得意道:“男人雖有把不住的時候,可都是狐媚子妖精勾引的。如今將妖孽都殺了,男人自然就好了。”

這一年春天,明敬皇後的嫡長子昭成郡王元頡依母遺命娶了青梅竹馬的房氏女曄,進封爲昭王,開府離宮居住。因是嫡長子的婚事,隆重不亞於太子納正妃。闔宮上下歡喜熱鬧,視爲國本第一喜事。

同在春時,在行宮養息的麗妃再度懷娠。到了夏末時她的肚腹已經隆起,人也更豐腴了些,裏頭一條海棠紅百子百福連身長裙,外着一件菘藍寬松褙子,那錦緞極柔軟,帶一點綿厚,微微閃着寶石一般的光澤,溫順地垂落在她足邊,上面繡着銀葉石榴,那石榴渾圓飽滿,果皮裂開,露出滿滿的石榴籽,明亮的銀色與嫣紅本來色澤濃鬱、互映成趣,卻越發顯得她氣色有些不足。

此時的麗妃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因況映年過四十有餘,雖然皇子帝姬們都康健長大,崇寧、靜寧幾位帝姬都已出降,淳寧和隨寧帝姬也在踅摸合適的人家。善寧帝姬的生母妘嬪爲皇帝所惡,但也不能耽擱了善寧帝姬的親事,慢慢也要尋摸起來。

長寧帝姬和生母一般體弱多病,常年延醫問藥,喫着各種補劑,但到底也病病怏怏地長大了。延寧帝姬早夭後,宮中久不問兒啼聲,麗妃的懷娠,昭示着皇帝況映身體康健,生龍活虎,皇室更會枝繁葉茂,百子千孫,如何能夠不喜?所以麗妃恩寵格外昭著,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顯赫於宮廷,連她所居的藏樂閣也成了內外命婦們踏破門檻之地。

國舅桓穆坐在她對面,小心翼翼地覷着她的臉色勸道:“娘子這一胎離生顯成郡王時隔了多年,身子不如那時壯健,萬萬得仔細保養。孕中水煙是一定要戒了,那檳榔是蘸了熟石灰咬嚼吞咽汁液的,能不喫也不要喫了。”

麗妃不耐煩地揚了揚手裏的帕子,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才隔了六年麼,我的國舅爺。陛下都盯着我不讓碰水煙了,此事連聖尊後也有所耳聞,提點了我兩次,我還哪兒敢啊!皇後也叮囑司宮令克制着供給檳榔和扶留葉,但熟石灰是半點不讓碰了,我喫着也是聊勝於無。”

桓穆盯着她肚子道:“御醫說你已成孕五個月,龍胎逐漸長大,你不爲自身也得爲龍胎着想……”

麗妃橫了他一眼,看看手邊高堆成山的補品,撇了撇嘴道:“行了行了,知道你眼裏心裏只有龍胎。你借着進宮探望聖尊後,打量着來送些東西說幾句閒話就罷了是吧?”

麗妃因在孕中,越發的豐腴可人,因着肚子日漸顯懷了,二次有孕總是比頭次更顯肚子大些,心字領兒襯託蓮花臉兒灼星眸子,當真如她的封號一般,是個嬌麗佳人。

桓穆見裏外無人,都快要哭出來了:“娘子,你知道微臣心裏是關切你……”

“關切我?”麗妃翻了個白眼兒,“趁着我懷娠,還盡顧着給陛下送這個美人那個美人,幸好陛下都不要,否則又夠我煩心的了。”

麗妃人美是美的,若是蘇辛沅和薛九泠不進宮,她當是周宮第一美人,可如今是被比下去了。而且這樣的美人縱意慣了,過於鋒芒畢露,帶笑的時候眉眼間都有凌厲之勢,太過於爭一時長短,早知道是碰不得的,他還是忍不住碰了。他陪着笑解釋:“我早不給陛下進獻美人!只是陛下老來看你,我心裏好受麼?你也不想想我。”

“得了,有什麼可想的。”麗妃漫不經心一笑,一雙眼半是含情半是含怨,“你待我有幾分,我心裏盡夠有數。要不是在行宮那幾回傷心,你安慰了我,我一時哭得神思混亂,才與你好了幾次,有了這孩子。冤孽啊,到底是冤孽。”

“我的好姑奶奶!”桓穆恨不能去捂住麗妃這張塗得嫣紅的隨意開闔的嘴,又不敢真動手,幾乎是半跪着將腦袋抵在了她膝頭,“求您少說兩聲。陛下都以爲是他的,您就這麼以爲吧!”

“按皇後的安排,親近皇上只能在嬪妃月事後前五天和後五天,琳嬪她們更慘,前後攏共三天就不錯了,璹貴嬪抱着書就夠了,什麼也不爭,一月更可憐巴巴地只有一回,這懷娠得多難。妘嬪是身子低賤,便是生了兩回,也只活了一個帝姬,另一個帝姬沒養大,皇子更是生下來就沒氣了。如今更是失寵。我是憑一股子運氣,就懷上了皇子。”她湊近一些,調笑着將他養得光溜水滑的一綹胡須饒在指尖把玩道,“你說這一回,我還有這樣的運氣嗎?”

“運不運氣都不要緊,平平安安生下來就好。”桓穆多了幾分動容,順勢握了她的手,“我的妻妾都不爭氣,這麼多年只有過唯一一個胎兒,五個月大的時候卻流掉了,還是個鬼胎,太沒福氣。沒想到,倒是和你……”

麗妃啐了一口,指着他的臉罵道:“拿我和你的妻妾比,晦氣不晦氣!”麗妃從他握着的手裏掙出自己杏仁豆腐般嬌嫩的手來,“呀!人家手都腫了,你還捏着!”

桓穆急得都不會說話了,搓着手道:“我的意思是,這胎不管是男是女,大小平安就好。”

麗妃這才轉怒爲喜,嗔道,“難爲你還有幾句真心話,我且聽着就是。”

自從妘晴所生的延寧帝姬安如去世,宮中已久不聞兒啼聲,且上回安如同胞所生的皇子落地就是死胎,宮中上一位皇子還是麗妃所出。如今隔了那麼久終於有嬪妃有孕,且又是麗妃,別說馮後待她如珠似寶,便是聖尊後也格外上心,每日派人來噓寒問暖,便是況映,隔三差五就要來看看,除了安慰她好生養胎,又把藏樂閣侍奉的人多添了一倍,且叮囑她,無論男女,自己一樣看重。

麗妃也不推卻,一律大喇喇受了,每日只安心養胎,越發連皇後那裏請安也不去了。

蓁嬪往來綠綺閣的次數多了,也沒那麼拘謹了。她解了披風進了院中,深嗅了嗅道:“好香的花兒,是什麼?我竟從未聞過。”

辛沅正坐在廊下,在銅炭盆子上架着一個竹籮,上面堆滿了朵朵拇指頭大的雪白花苞,正拿老長的竹筷子輕輕撥着。

辛沅笑臉相迎:“姐姐恕我不能起身了。”她話音剛落,春絛忙端了一個繡花紫檀圓凳在辛沅身邊。

蓁嬪道:“我只見過這樣燻白菊,竟沒見過這個。”

辛沅取了一朵邊上不太燙的,用竹筷子夾了放在蓁嬪手心裏,道:“這是深山裏才開的柚子花,我想做個柚子花茶。偏這柚子花茶講求新鮮,江浙一帶的雖好,但鮮柚花要求當日清晨太陽未出來時採摘,最好帶着露水,選取朵大飽滿,色澤潔白,待放或微開。若等會兒全開了,那香氣消散,藥力也不足了。我好容易派人在京郊深山裏找到了這個,可算來之不易。”

蓁嬪道:“這幾日都是響晴的天氣,曬幹花最好。”

辛沅道:“正是呢。據說柚花苞加了綠茶相窨而成。泡茶時茶香氣悠長,茶湯及茶底放置一天柚香味猶存,肝火旺的人喝最好,解咽喉疼痛,亦可提神聚氣。”

蓁嬪拍手笑道:“不用說,這必是給陛下的。”

“說的我偏心陛下似的,還能少得了你的麼?”辛沅笑吟吟道,“你來的早了。我原燉了柚花苞豬肚湯,專給你用的。喝了有健脾,行氣、暖胃之效。我想着你如今照顧着三位帝姬,費神勞累,所以特給你燉了給你補身的。”

蓁嬪眼圈兒一紅,忙低頭道:“我什麼都不缺,你還百樣千樣地爲我着想。”

辛沅笑着拍她的手道:“是是是,你是事事圓滿,什麼都不缺。不止不缺,福氣都快要滿出來了。”

蓁嬪便去捂她的嘴:“人家是心疼你成日勞碌,你還油嘴滑舌的。”

夙芳也笑:“貴嬪娘子,我們娘子也是心疼您成天顧着三位帝姬,怕您悶着,才逗您呢。”

蓁嬪取了一雙長竹筷,幫着辛沅一同烘烤花苞,兩人並肩坐着,見階柳庭花,色色生生,嬌豔無比。忽地心念一動,道:“你可知道麗妃胎像坐穩了?”

麗妃年輕,身體底子也好,哪怕如今況映去的少了,要有孕也不是什麼難事。且她這回穩重,坐胎滿了三個月才告訴皇帝,御醫也是道胎像坐穩,應無大礙了。

“那我們該去向麗妃道喜。”麗妃是馮後的表妹,馮後自己難生養,只盼着麗妃能多生幾個。

蓁嬪擺擺手,輕輕比了個抽水煙的手勢。

辛沅立刻明白過來,這時候過去,怕是正撞着麗妃在抽水煙的時候。大可不必去撞這個沒意思。

辛沅道:“麗妃入宮這些年,也算舒心順意了,有什麼不了的心事,非得抽這個。”

蓁嬪道:“我比陛下小了幾歲,她不是比陛下小了十幾歲。起初進宮得寵,沒什麼感覺。可做了婦人,自己的男人來的少了,總是躁急怨恨的。”

辛沅詫異,一時脫口而出:“陛下的身子好得很啊!”

蓁嬪“噗嗤”一聲笑了,舉過扇子拍她:“你看你,口沒遮攔的。也是,陛下身子好不好,這宮裏如今也就你最清楚了。”

辛沅大是不好意思:“那也不是,陛下還是去璹貴嬪、麗妃她們那裏的。”

“那兒不過是應卯。你進宮前,陛下對後宮不過爾爾,麗妃雖說得寵,也不過五日十日才見到陛下一次,還未必是侍寢,你說她春閨婦人,是不是挺難熬的。不像我們有了孩子,一心便都在孩子身上了。她呢,一則不喜歡帶孩子,二則馮皇後巴不得元佶留在自己身邊。麗妃是樂得逍遙了,卻也會悶。這一悶,不就抽上水煙了。”

辛沅納罕道:“如今有孕在身了,麗妃還抽水煙?”

蓁嬪猶豫片刻,支吾道:“陛下是不讓她抽了。可這水煙也不是一時能戒掉的,暗地裏抽還是抽,總是少抽些了吧。看麗妃這一胎,懷的挺輕松的。”

二人聊了片刻,反正晚膳時分還不到,就去看望麗妃。誰知才行至瓊琅苑,就見皇後宮中的孟小侍御孟蓮華看着兩名壯力的僕婦一左一右扶着麗妃正在行走,有孕的人本就怕熱,現下雖然是黃昏,但曬了一天的地氣還是熱的,麗妃雖然穿着最透氣的輕紗薄羅,還是滿頭滿頸的大汗。

麗妃見了她二人,如見了救兵一般,道:“慧妃,蓁嬪,咱們坐下說說話兒。”孟小侍御沒辦法,只得由着三人在涼亭裏坐下。豔紋捧了水來,麗妃一口氣喝了,又要再喝,急得豔紋道:“我的小祖宗,皇後娘娘說了,您喝水要一口一口抿着喝,一氣兒喝了,容易身子水腫,到時候穿不進鞋,腿也腫着難受。”

這話倒沒錯,麗妃卻大大咧咧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生產了,許多事我懂得。腳腫了,換雙寬大點的鞋子不就好了,等孩子落地了,自然也不水腫了。”

蓁嬪與辛沅向麗妃道了喜,她也沒見多少快活,只道:“又得撕心裂肺疼一回,不知生下個什麼來。若是皇子還好,若是帝姬,我就白辛苦了一場。”

皇帝因麗妃有孕,格外看重,麗妃也越發言語無忌,也不管蓁嬪臉色變得難看,撫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向辛沅道:“聽說慧妃在蜀宮獨得恩寵,與君王出入相隨,但從未有娠,難道是不能生養麼?若真如此,這樣的女人要來做什麼?”

自從與況映有了情意,辛沅一想起自己不能生育之事就如針錐心,當下也不言。

蓁嬪道:“我覺着帝姬也挺好,照樣能爲國盡忠。再不然,找個合心合意的駙馬都尉,一輩子順遂安康就好。”

麗妃笑道:“蓁嬪說的也是,可惜慧妃連個帝姬也沒有呀!雖說眼下陛下寵愛她,將來她還能有什麼兒孫福麼”

辛沅微微一笑:“女人活這一世,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又不是圈裏養的母雞,得每天下蛋,連着幾天不下蛋了,主人就嫌她沒用,得宰了喫了。”

麗妃冷笑一聲,伸手朝着辛沅臉上就是一耳光。這耳光來的突然,辛沅沒防備,正正喫了一掌。蓁嬪雖然膽怯,但與辛沅親好,立即站起身,怒道:“麗妃,縱然你有孕心火旺,也不能隨便拿人撒氣。慧妃和你一樣的都是妃位,你怎能向她動手?”

麗妃笑吟吟道:“蓁嬪,我敬你是聖尊後的養女,在宮裏資歷深,又生了帝姬,自然尊重你些。可慧妃算什麼東西,二嫁之女,不得生養。雖然都是妃子,可我進宮比她早,還生育了皇子,她在我眼裏,跟地上草、腳邊泥有何分別?”

“你……”蓁嬪氣得聲音都變了。

孟小侍御眼見情形不對,怕自己跟着喫罪,忙叫來那兩個僕婦,架着麗妃就走了,她在後頭陪笑道:“皇後娘娘怕麗妃娘子生產不順,要她每日早上黃昏各走一個時辰,婢子得盯着去了。”

蓁嬪眉頭嚴鎖,扶着辛沅匆匆去了。

辛沅捂着臉上熱辣辣的地方,這一巴掌麗妃是掄圓了打的,竟只留了指痕,沒有高高腫起來,這說明麗妃已經有體虛之兆了。

辛沅勸了蓁嬪自己無事,默默回到閣中,對着寶鏡,將那掌印紅痕畫作月牙狀斜紅,周遭貼上星星點點雪白珍珠面靨,依着紅痕亦作月牙狀,愈顯紅痕深重,可見這一掌下手極重。辛沅又穿湘水流紋綠絹上襦,領邊繡成雙成對的金合歡花,芸香色勻勻灑金蝴蝶半臂,越到下處,彩蝶越密,仿佛追逐花香,戀戀不肯離去。她着齊胸八幅紅地團花聯珠紋鳳尾曳地長裙,鵝黃色明花紗帔子上繡鮮妍奪目的芙蓉折枝鵲鳥紋,那芙蓉深紅淺紅,雀鳥靈動,或飛或棲。辛沅施施然手搖一把犀角柄金青雉羽扇,那扇子的羽毛青翠浮金光,一搖起來浮光流彩,當真是妃位氣度。

除了冊封禮,夙芳跟隨辛沅多年,知她與欽烈王後沈氏一般喜愛素雅,從未如此打扮得紅綠相諧,招人注目。夙芳呆了片刻,抓起玉梳問:“婢子可要爲娘子梳個別致的朝天髻,堆砌時新花塔如重樓子,或以金翠珠玉滿綴珍珠,戴等肩冠,氣勢上也不輸人。”

“這樣就很夠了。”辛沅胸有成竹,淡淡一笑,“你只爲我梳高團髻,不用任何名貴珠翠鮮花。”

夙芳有些擔心道:“娘子的衣衫如此光鮮,光一個素髻也不好吧。”

辛沅隨手揀了一對光潔的素銀折股釵分左右插上,往下再各插一對玉色普通的玉蝴蝶,掩映在鬢發中。發髻正中央一支鏤空刻玉蝴蝶球,“衣飾華貴,才能顯出面上清湯寡水,引衆人矚目所在,旁人才會看見我臉上挨了這一掌的紅印。”

辛沅如賞花遊園,裙擺曳地如拂雲,嫋嫋婷婷,花色上閃金微漾,行走間曼曼生花。招搖於宮苑閣室,先去看了蓁嬪,又去看了璹貴嬪,絲毫不避人養傷。

果然不過半日,況映便知曉了,大爲動氣,喚來麗妃呵斥:“國朝嬪御守禮,哪有你這般動手動腳,何況你還懷娠在身,就仗着身孕肆無忌憚。而且就算嬪妃有錯,自有皇後過問,哪裏輪得到你動手,不成體統!看在你有孕,去你皇後表姐宮門前跪半個時辰,好生反省。”

況映這般處罰,宮人行走所見,麗妃顏面頓失,更要緊的是暗責馮皇後縱容溺愛之罪。馮皇後惶恐難安,多罰了麗妃再加跪一炷香的時間,聽尚宮讀《女訓》。這一番折騰下來,麗妃又累又沒臉,躲在閣中躺了好幾日才緩過來,這才收斂了些。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