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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嫺都

宮內子嗣不興倒也罷了。畢竟皇帝已有三子六女。興王況景有一個正妃一個通房,興王妃共生三子一女,通房則無所出。但況昀只有正妃傅珪所生的一子一女,聽聞也曾有通房美婢生下的兒子,結果生下來就被扔進馬桶溺斃了,那美婢也在一個雪夜被剝得只剩一件內衫扔到荒山裏被狼咬死了。

這樣一來,倒讓聖尊後不得不擔憂小兒子況昀的子嗣問題。

這日濟王親自上書,寫了一道劄子,彈劾臣工。

皇帝示意身邊侍立的內官下去接過劄子。內官轉呈給皇帝,他展開一看,旋即大有怒意,將劄子擲於地上,不再細閱。

濟王卻並不驚慌,自己過去拾起劄子,展開後朗聲念道:“程篤專權任私,出使舊蜀期間,屢屢送雨絲錦、金奇錦,入獻宮掖,奸謀迎合,陰結他朝嬪御,陷陛下有私於後宮之名,內實自爲謀身之計……”

濟王所言的嬪御,自然是指蘇辛沅。

況昀對這個弟弟並未優容,喝道:“胡說!程篤專實,何曾陰結他朝嬪御。那些雨絲錦、金奇錦是蜀地進獻,程篤熟悉蜀況,是朕要他從中挑選最佳,分贈嬪御。”

況昀道:“那慧妃爲何穿在身上?難道不是程篤私下所進?”

況昀簡直要氣笑了:“慧妃本從蜀地來,穿蜀錦有何稀奇?且她常去看顧朕設在宮中的錦繡署,錦繡署有新樣錦緞,也會按位分給予嬪妃,又與程篤何幹?”

況昀朗聲道:“陛下。蘇氏已不是舊蜀貴妃,而是我大周陛下當今寵妃,他二人相識在前,從蜀歸周路上蓄意庇護,處處周全。如今蘇氏爲陛下所愛,豈非勾結更深。”

皇帝似笑非笑道:“你如今倒閒了,心思轉到這些上頭來了,想起來和程篤的陳年舊怨。要告發他,居然拿的是舊蜀還在時的事說嘴。你從舊蜀都城一路進京,路上做了些什麼,你自己清楚。你二哥興王便不曾像你這樣輕狂草莽,逼死人命。朕不跟你算賬,是因爲看在舊蜀要緊的幾個人都平安送到了,否則只以軍紀論,朕會不和你計較?”

這番話說的況昀冷汗涔涔。這個從來對他和顏悅色、疼愛有加的大哥,在碰到“蜀女”一事時,便不會輕易容忍自己。

待回到綠綺閣中,辛沅已經笑着迎了上來,道:“今日陛下被自己親弟弟當衆進諫,罵了您的寵妃和重臣陰結勾連,可是氣壞了吧?”她牽着況映的手入閣內坐下,奉上已經涼好的萬齡木香菊茶,笑意盈盈道,“陛下快飲些香菊茶紓解鬱悶。”

況映端起飲了一口,只覺芳氣濃烈,菊香甚清,心口的氣也稍稍平了一些,詫異道:“朕再前朝聽政,才回來這點路,你怎麼都知道了?”

辛沅倚着梨花木小幾坐在況映對面,託腮望住他笑:“人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罵我的話,我自然是立刻知道了。”

況映又喝了一口,笑嗔道:“你的耳報神倒快。”說罷斂了笑意,“朕這個弟弟頗有心思,性子又剛強,認定的理不回頭。這回他咬定了你和程篤私相勾結……”

辛沅明眸如水,坦然道:“我與程篤曾有婚約,差些就拜了天地,陛下都是知道的。妾一句也沒欺瞞過。”

況映緊緊擁住她:“你心中坦蕩,毫無藏私,程篤也是忠直之人,與朕那弟弟濟王一同入蜀幾次,都有勸誡。尤其你們歸周路上種種,朕不是沒有耳聞。那個燕姬,就是被朕那弟弟逼得落水自盡,保全名節。還有錢姬,也是他軍紀不嚴,縱容手下,逼的錢姬自殺。要不是程篤竭力維護,你們這等女子失了清白,豈非我大周軍紀散漫、欺凌弱小之過?濟王爲此對程篤有不滿,朕也是知道的。只是朕不明白,事情過去那麼久了,他當時不說,而今怎地拿出來彈劾了?”

辛沅不說話,只是掩口微笑。況映瞧着她模樣,哪還氣得出來,不覺含笑道:“瞧你那樣子,定是有什麼鬼主意?”

辛沅這才止了笑道:“從前妾是棠國公夫人,是婉儀,濟王自然不把妾放在眼裏。而如今妾爲正二品妃,同在妃位的素黎妃不在宮中,麗妃又歿了。濟王自然要介意了。”辛沅停一停,去了筆墨在一把湘妃竹骨小折扇上添了一雙蝴蝶,道:“這當然是要怪陛下不好?”

況映奇道:“朕的不是?”

辛沅頑笑道:“陛下自己收了妾與九泠,都是亡國遺妃,卻不曾給自己親兄弟留一個,實在手足情淺了一點。”

況映聞言連連擺手:“你難道不知道濟王妃傅氏乃是前朝涼朝平太子之女,先帝宣懿、宣順兩位皇後的幼妹,真正的皇族血脈,不比棠國公老夫人等人,原是什麼南越福妲公主,都是偏國公主而已,地位不可同日而語。濟王妃傅氏脾氣如何悍妒,不許濟王寵愛婢妾,與你蜀地同來的一個叫姚茜的女子,爲濟王私下所納,藏於別苑,誰知被濟王妃知道,硬生生殺上門去逼死。朕再給她一個亡國遺妃,濟王妃不打到皇宮來才怪。”

辛沅自入周朝,再未聞得姚茜的消息。想着姚茜被濟王金屋藏嬌,尋常人也打探不到消息。誰知再聽到她的名字,竟是死在濟王妃傅珪手裏。

她心中大慟,手中畫着的小折扇跌在地上,扇骨便碎了。況映正要惋惜,抬首見辛沅神色大變,頗有哀戚之意,旋即想到:“是朕不好,忘了你在舊蜀與姚茜是相識。”

辛沅想哭,可是這麼多年來,死在濟王手裏的蜀女有多少,嬌子,鈺兒,如今濟王妃連隱姓埋名度日不爭不搶的姚茜都逼死了。她的淚,早就爲這些曾同舟共濟的蜀女流完了。

辛沅忍着淚,心中早有了計量,道:“陛下所言有差。濟王妃逼殺姚氏,是因爲濟王私納亡國之君的嬪御,不曾稟報陛下,就堂而皇之奪人妾侍,藏匿於外室。姚氏雖然不如妾與薛氏、小金氏一般在名冊上,視如正妻,但濟王因此就凌蔑軍規,於軍中奪亡國主之愛妾,行事不光明正大,犯了軍紀,更是欺君之罪。濟王妃痛惜夫君所行,逼上門要個說法,也說得過去。但如果是陛下賞賜女子與濟王,頒以側妃名分,服侍濟王夫婦,那就不同了。天子賞賜,濟王妃安敢怠慢,遑論生殺?”

“能與你和薛氏齊名的,只有莒國公夫人小金氏了。”況映頗爲不好意思,“朕既得了你和薛氏,再奪小金氏給自己弟弟,不是將前蜀、越、虞的面子一同掃了。”

“這當然不可。”辛沅正色道,“妾與薛氏從前爲嬪御,後來歸周爲國公夫人,但都是妾侍出身,旁人也不能多說些什麼。不比小金氏乃是舊虞繼後,是正室出身。哪有兄長得妾,弟弟迎妻的。這般嫡庶長幼都顛倒了。”

況映沉吟道:“那依你意思如何?”

“小金氏性好奢靡,待人苛刻,名聲不大好,偏又與莒國公情深意篤,莒國公離她不得,縱得她十分任性。陛下曾與莒國公同遊蜀地,也算是諸國公中最有情分的,待他也最優渥。這個莒國公夫人是不能叫他們夫妻和離,再適濟王爲側妃的。那豈不羞辱了莒國公,也亂了舊虞歸順子民之心。我聽聞小金氏十分善妒,能留在莒國公身邊的女子,除了姿色尚可,德行一定出衆。有位臧賢妃——哦,是臧氏,賢惠有名,爲人平正,舊日虞人聞者無不交口稱贊。若將臧氏賜予濟王爲側妃,一則與您一樣是從國公妾侍中選人,二則賢惠善忍之人可以輔佐濟王妃理家事……”

況映道:“你既這麼說,可知那臧氏叫什麼名字,是何來歷?”

“臧氏閨名嫺都。”辛沅順勢在況映掌心寫下“嫺都”二字,“能取出這樣名字的,定是禮儀之家,父爲舊虞太學博士,清流風度,對這獨女定是傾心教養。

“那是個好人家女子。受於小金氏制下實在可惜了……”況映聽得入耳,但還是猶豫:“朕只是怕濟王妃醋妒大鬧,你知道的,母後也一向偏縱這個兒媳,就因爲我周朝繼自涼朝遺脈,涼朝曾一統天下,濟王妃是金枝玉葉……”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真正的金枝玉葉是周宮的女眷,陛下的母親與妻女。”辛沅平心靜氣打斷他,“濟王妃再不樂意也要弄清楚,如今是周朝統御天下,涼朝早已是前朝雲煙,一百年前就滅亡了。她是周朝的王妃,不是涼朝的太子女,再不可憑借血統身份橫行生事。這個側妃,就如家訓國訓,時時立在她身旁,提醒她循規蹈矩。至於濟王……”她眸中笑意清亮,帶了幾分捉弄之色,“既然濟王諫言您所納嬪御不賢不德,您就專賜一個賢名出衆的亡國遺妃與他,看他還能說什麼。”

況映脣角帶了三分薄薄的笑意,眼底卻沉肅一片:“你說的很是,涼朝已經不在了,濟王妃也不是什麼太子女,怎可驕行於新朝,無禮於衆人。母後也當明白此理,不可偏愛濟王妃,屢屢容她在尊位跟前無禮。”

這,才是深意所在。

辛沅又爲他茶盞中添上茶水,心底冷笑,臧嫺都頗有容色,在舊虞又有賢名,擅進言規勸,極是大方得體。這位新側妃入門,由皇帝親自做主,儀式尤爲隆重。傅珪便是再不願意,也只得忍氣吞聲。

諸王納妃妾側室,賜錦繡綾羅各三百匹,果槃、花粉、花冪。(1)花冪即銷金花羅紅蓋頭,是納妾時所用。須得成婚之夜,男子用秤杆或機杼挑開花冪,側室方露花容。若是娶正妻,妻子則是用團扇障面,以此分別身份。

無論如何,皇帝如此厚賜,濟王不能不表示寵愛,濟王妃傅珪不能忍,自然要鬧,可是側妃乃天子所賜,她若真過分,況映正好借詞降罪,連帶打壓這位弟弟,自己這位王妃自然也不能幸免。

呵,濟王啊濟王,當日你逼死燕嬌子和錢鈺兒,迫殺姚茜,這一筆筆,我蘇辛沅都記着呢。

況映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道:“這香菊茶氣味太濃烈了些,以後還是換白菊吧。”

辛沅笑道:“咱們不是在說性子剛烈的人麼,自然配氣味濃烈的茶。這香菊喝了可以醒神,下次陛下賞賜些給濟王妃夫婦,才好教讓那些無謂生事的人清清腦子。我給陛下換上黃白色蕊若蓮房的那種,曰萬齡菊,願陛下順心遂意,無人違逆,萬歲長齡。”

他解頤一笑:“你說什麼,便是什麼。”

次日,況映擇莒國公側室臧嫺都爲濟王側妃,冊禮齊備。莒國公夫人小金氏巴不得府裏少一個嬌麗侍妾,獨她與莒國公兩人相伴不離才好,因而歡喜不已。小金氏看臧氏自入宮就對自己忠順逾於其餘妃嬪,從不親近君王,求取任何可得聖眷的機會,便也格外看待。那臧氏在舊虞宮中名位既只在自己之下,封爲賢妃,到了國公府大小事務也是她料理,因而備下了厚厚一份嫁妝,如娘家人一般親親熱熱把臧氏嫁出去。

濟王妃哭到聖尊後跟前,聖尊後因況映這個皇帝堅持,少不得勸濟王妃道:“你爲況昀生兒育女,勞苦功高,但也得愛惜身體,有人分憂也好。聽聞這個臧氏頗有德行,崇敬主母,不是個妖媚的,你且放心。她若狐媚,哀家第一個杖斃她。終究不過是個側妃而已。”

瑞香阿娘道:“王妃寬心,王府中側妃雖有名分,但位分在次妃之下,離您遠着呢,絕越不過你去。”

濟王況昀原本也有些不滿,他喜歡的是燕嬌子、姚茜、辛沅這樣風韻清媚的女子。而且大小金氏盛名之下,臧氏又能有多美,只是悻悻然,不敢違抗皇命而已。誰知一迎進門,花冪一掀,臧嫺都居然十分貌美嫺靜,當晚便歡歡喜喜同宿,氣得王妃傅珪哭了一夜,砸了滿屋子東西。更讓人大喜過望的是,臧嫺都在舊虞後宮多年,賢妃只是虛銜,從未受叢嘉光臨幸,居然還是處子之身。濟王這一喜,勝過況映得了薛氏和蘇氏,無一不得意,無一不滿足。

辛沅從不怕臧嫺都與傅珪不能共存。能在小金氏悍妒下仍能位居賢妃,定不是尋常人。果然每每傅珪喫醋,臧嫺都就開始朗聲念《女德》《女誡》,名爲自責,其實是暗指傅珪不賢不惠,不順不容人。

傅珪屢屢仗着涼朝太子之女的身份壓制臧嫺都,臧嫺都只念周朝典律,將傅珪氣個半死,屢屢和聖尊後哭訴,又到皇帝況映跟前吵鬧,要驅走這個側妃,毫無弟媳臣婦之禮,終於聖尊後也忍無可忍,端出婆母的身份,訓斥傅珪要她靜思三月。

而彼時,傅珪因貪圖享樂,雖然在王府中有威勢,但不會用人,也懶得掌府中內務,所以王府中的事務都是一個側妃雲氏掌着,有事便問傅珪拿主意,一來一去,中間難免有數不清的糊塗賬。

自從臧氏得寵,雖也是側妃,但順理成章從雲側妃手中接過了庶務,不過一個月下來,就打理得井井有條。雲側妃巴不得丟了這喫力不討好的差事,省得還要受傅珪的訓斥。況昀是從來不寵愛這位姿容中下的雲側妃的,她在府裏,一則是個管事的,二則也顯得傅珪大度,並不是對夫君的妾侍趕盡殺絕之人。

辛沅知時不覺含笑,臧嫺都在東虞後宮中,最能服勤降體以事國後小金氏,因而同時得幸的美人嬪御率多遇害,而臧嫺都獨不遭譴,還得封賢妃之尊,必有其本事,能盡禮不出半分差錯的緣故。傅珪天之驕女,有專房獨寵,有夫君疼愛婆母庇護,哪裏能與這樣熬油一般從舊虞宮裏掙出名位來的臧嫺都相比。

原本聖尊後對臧氏還有三分戒備,但見臧嫺都進宮問安,落落大方,進退有度,事聖尊後極孝,聖尊後也漸漸覺得臧氏頗佳,又有況昀這個愛子對臧氏交口稱贊,也不免覺得傅珪身居王妃多年,不許愛子納妾,又管理不好王府,只由着自己性子來,的確不大合婦德,便也不再偏心傅珪。還特賜了一口珍珠等肩冠給臧氏,讓她不要打扮得過於素淨,失了濟王的臉面。

臧嫺都偶然進宮遇到辛沅,也是松一口氣:“莒國公懼內軟弱,對小金氏又愛又怕,納我多年只敢封妃卻不敢親近,我如同侍婢趨奉小金氏左右,與其繼續在降臣府裏低眉順眼受小金氏的氣,不如做這個濟王側妃,還順氣一些。”

辛沅微笑:“你已經受夠小金氏的氣了。如今你得想辦法,不受濟王妃的氣才好。”

臧氏眉頭輕蹙,顯然在濟王妃目下頗受欺凌,然而她旋即寧和巧笑,嫣然頓生:“慧妃娘子,我父母爲我取名嫺都,嫺者,靜也,以靜制動。都者,大城之首也,我必得有容人雅量,忍人所不能忍。我愈文雅忍耐,愈顯王妃跋扈,長久下去,壞的是誰名聲?”她微笑裏含了薄薄鋒刃似的冷意,“前朝太子女?涼朝滅朝百年,亦是前朝事,今非昔比了呀。”

哪知三月後,臧嫺都已得專寵,管理王府內務井然有序,對濟王又十分柔順。濟王受過這般待遇,如何還肯再對傅珪做小伏低,夫妻之間再少和睦,言語間多了幾許劍拔弩張。還是臧氏從中斡旋,對濟王百般勸解,體諒傅珪前朝太子女身份,亦卑微哭泣:“妾在舊虞宮中,雖有賢妃名位,但從不得叢君正眼看待,更無臨幸。今朝能跟隨濟王,得男女相悅之歡,恩情深重,死亦無憾。”

濟王雖愛女色,亦不免爲她深情動容。

傅珪自幼長在涼朝東都洛城,夏日愛喝漿水解暑。也和涼朝女子一樣,喜愛高髻寶簪,步搖垂珠,華麗裝束。只一項,涼朝女子是不戴耳飾的,自幼也不打耳洞。在她們眼裏,只有胡女才戴耳飾。可從涼朝滅亡,四國並立起,耳飾就漸漸風行,成爲女子的心頭好,便是窮苦人家女孩子戴不起漂亮耳飾,也會穿個銅環,按四時節氣綴以鮮花。如今大周一統天下,更是風行女子戴耳飾,而且越長越華麗越好,垂落至腮,以保儀態端正。傅珪卻是十分看不上眼,道:“步搖才是讓人規行矩步的,怎麼連耳墜也要這樣了,那不是身爲女子,連稍稍轉頭也不能了?真是笑話!”所以無論宮中如何風靡耳飾,傅珪自是我行我素,耳垂空空,也不許濟王府中女侍佩戴耳飾。

有一回宮中女眷聚飲。傅珪面色冷峻,雙眼自馮後到諸位外命婦,一一掃去,無人不被她前朝太子女的氣勢壓得低頭。便是馮後,自知身世不能和傅珪相較,一直對她這位弟媳十分謙讓客氣。如今她盛氣凌人,馮後縱然心有不滿,還是被她氣勢壓倒,柔聲道:“濟王妃有什麼話,好好說便是了。”

傅珪冷然道:“我就是瞧不上你們這班朝廷命婦,天家貴女,居然自貶如賣藝賣色的胡女一般,戴着碩大修長的耳環,也不知羞!”

衆人都是嬌養的貴女,從沒聽過這樣的話,不由得一一低下了頭。辛沅微微一笑,朗聲道:“涼朝的開國帝後都是漢胡混血的血統,連後世人人稱德的神文高皇後豆盧氏,也是鮮卑人血統,只要爲人賢德良正,那濟王妃有什麼要瞧不起胡女的呢?”

傅珪平素最恨有人說起自家皇室血脈有胡人血統,便道:“涼朝三百年基業,留下多少規矩,都爲本朝所用。你們偏只學些歪門邪道。”

蓁嬪陪笑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其實也沒什麼。”

璹貴嬪亦不服道:“戴耳飾罷了,有什麼歪門邪道不歪門邪道的,這說的也太過了!”

辛沅道:“夏商時期,宮中女子多戴項鏈玉笄,簪釵少有流蘇,但那時也是由松石琥珀耳墜出土。可見早在千年前,女子戴耳飾就是尋常事。不過有涼朝一代,女子喜穿男裝,做利落裝扮,也有鳳釵翠鈿,鮮花滿頭,流蘇垂肩,頸戴層層瓔珞,才舍小取大,撇開了耳環不用。時下風氣發簪絹花以精致娟小爲美,耳上空空便不好了。濟王妃該知道,時移世易這四個的意思。”

傅珪瞪大了眼前,鬢邊流蘇顫顫:“好好,慧妃!你是嫌我是前朝太子女,在本朝說不得話了。”

“本位沒有這個意思,濟王妃有所堅持是個人所好,我們不勉強濟王妃,王妃又何必來指摘我們。”辛沅心平氣和笑道,“當初先帝冊立您的長姐、次姐爲宣懿、宣順兩位皇後時,想必不會耳上空空,惹人笑話的。”

馮後順勢說道:“是啊!此前宣順皇後生辰,聖尊後還賜了翡翠真珠耳環兩對呢。呵,本宮記得,還有一對,是舊越時進獻的珊瑚福字耳環,當真難得呢。前些日子本宮去看望宣順皇後,宣順皇後正戴着,很是喜歡。”

辛沅笑不露齒:“宣懿、宣順兩位皇後是濟王妃的親姊,同樣是前朝太子女,早已順應時俗。不知濟王妃這位幼妹怎麼不從親姊之行啊?”

傅珪一言不發,忽地轉頭見嫺都今日戴着一枚玉耳塞,便伸手一扭,只見嫺都一邊耳垂被撕開些許,鮮血淋淋落下,染紅的肩頭衣衫。嫺都忍着疼,不等傅珪動手,把另一個玉耳塞取了下來,便跪下請罪。

嫺都本就穿了耳洞,爲着傅珪不喜歡,早不戴耳飾了。只是怕耳洞因此縮閉,有時戴上玉耳塞而已。

誰想傅珪就這樣眼尖,當衆拿她作筏子。

怨不得人人都說,傅珪這個正妃苛刻,她臧嫺都的日子不好過。

傅珪見今日無人幫她說話,氣惱之下,只道今日做的漿水味道極差,便拂袖離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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