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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積毒

況映聽得聖尊後如此安排,知道是母親也起了疑心,要滴血驗親。既然召來了定榮國公,一旦事情成真,恐怕聖尊後也要大義滅親。況映想到親舅舅與自己的寵妃如此苟且,不覺眉宇間如冷雪沉積、寒霜凝重,他牙關緊咬,一陣頭暈目眩。辛沅察覺不妥,忙走近前,扶在況映身邊,柔聲道:“陛下昨夜定是爲麗妃母子懸心,沒有睡好。這會兒怕是累了,不如去暖閣歇一歇可好?”

聖尊後道:“你們都先回去,皇帝和慧妃留下,哀家有話說。”

璹貴嬪微微蹙眉,似是擔心辛沅,但聖尊後懿旨,她也是無可奈何。辛沅暗示她自己無事,璹貴嬪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待衆人散去。聖尊後丟出那個肚兜和畫了詛咒畫像的黃綢子道:“慧妃,你來之前,麗妃身邊的豔紋告發你詛咒麗妃,麗妃才會生下這樣的孩子。”

辛沅拎起那塊黃綢子,仔細看了看道:“這是巴山蜀民擅用的詛咒像,不用說,宮中嬪御就我一個蜀地來的,定是說妾詛咒了麗妃母子了。”

況映道:“幸而璹貴嬪聰穎,行事也利落,先去查了定榮國公和尪娘之事,才免了冤枉你。”

“璹貴嬪也不知道此事,只是要追查個明白罷了。”辛沅輕輕一嗤,“想着拿這個來冤枉我,也太糊塗了些。若是妾放的詛咒,這肚兜應該一次縫成,這黃紙雖薄,和肚兜上的紋樣壓在一起久了,也會有印子。看現在這個樣子,明顯是拆開後放進去的,後來縫合的針腳也比妾的針腳要粗。做壞事還做的這麼不明白,也是蠢人。”

況映的聲氣變得又寒又利,似一把吹之斷發的青鋒劍:“自己害了自己,到了這個份上,還要借機誣害旁人,爲自身推諉。朕看這些人是留不得了。去,將麗妃和那孽障處置了。”

辛沅聽得“這些人”三個字,心下微微一驚:麗妃母子固然不可留,可在麗妃身邊的貼身丫鬟難保不知道這些事,再查問不過事情更那堪。既然封了藏樂閣,處置麗妃母子還好說!人定是不能活了,一杯毒酒或是一條白綾,給個全屍,就算是體面。麗妃若知羞,便自裁了就是,對外可稱難產死了。至於豔紋、香白等人,不給飲食和水,當是殉主了。孩子就算不遭什麼罪,喝不下奶水,不出幾天就得餓死,誰也救不得。

辛沅猶豫道:“陛下的意思……”

況映平了平心緒,道:“何緩,將皇三子抱給慎才人撫養,以後也不必見皇後。”

至於把皇三子給慎才人撫養,又不許見皇後,那是削馮皇後的面子,故意叫她多年的盤算落空。慎才人在嬪妃裏的位置算是資歷深位分低,又是新羅進貢來的異族女子。她爲人溫和懦弱,自然不會虧待孩子,皇三子已經快四歲了,漸懂人事,乍然換了宮閣,交由別人撫養,若是得個妃位以上的養母,到底還留些顏面,將來好議親。況映壓低了養母的身份,還是個來自異族的養母,自然是因爲麗妃傷極了他的心的緣故,也不待見這幼子了。恐怕將來長大了,爲着養母是新羅人的緣故,少不得要遣他去新羅結親,眼不見爲淨。

皇三子元佶被抱到慎才人閣中時已經被嚇呆了,他年紀小,以爲母親要再生個弟弟,便朦朦朧朧睡着,醒來趁乳母都趕去守着母親了,就悄悄披衣出去看,卻見御醫都圍着弟弟喂藥,他和弟弟的房間連在一起,他扒在窗縫上一看,竟看到一個怪異的小東西。他這個年紀,已經能聽懂人話了。他駭怕極了,一顆心咚咚亂跳,但也聽明白了,那個怪異的孩子就是自己盼了許久的弟弟。

他心裏慌亂,想去找母親問清楚,誰知母親的閣門處棉簾一掀一動,他躲在陰影裏,聞到了血腥味,還有更濃烈的腥臭味。那氣味衝得他想吐,而且裏頭亂的很。他不敢進去了,縮回自己的牀鋪裏,手腳都冰冷了。他滿牀找那個湯婆子,緊緊捂在手裏,嚇得緊緊閉上了眼睛。

被抱來慎才人閣中時,元佶才知道母親定是生了怪異的弟弟才被父皇怪罪了。藏樂閣被封了,他的衣物、讀書的東西和平日裏的玩具都收拾了出來了,一並送到了慎才人的恰春閣裏。他很奇怪,爲什麼不把他送到皇後表姨母那裏,卻要來這麼小的閣子裏。父皇給他換了兩個乳母,脾氣很好,人也白淨。慎才人細聲細語的,也很溫柔。慎才人看出他一夜沒睡好,先安置他睡下了——睡覺的屋子就在慎才人寢閣裏用碧紗櫥隔出來的,顯然慎才人打算親自照顧他。她是看出他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便給他服了兩粒壓驚的寧神錠——是用牛乳化開服下的,一點也不苦。慎才人又焚了一大把安神香,輕輕拍着他哄他睡了。

元佶睡着了之後,慎才人叮囑兩個乳母一個在牀頭守着,一個整理元佶貼身的東西,見元佶水安穩了,才與蓁嬪和辛沅聚到一起說說話。慎才人驟然得了一個養子,說是喜事,可誰也喜不起來。

慎才人有了可以商議的人,愁眉苦臉道:“皇後娘娘那麼喜愛元佶,元佶又是她是表外甥,我還是把元佶送去給皇後娘娘吧。”

辛沅忙勸道:“麗妃這回出事,皇後娘娘這個表姐多少有約束不力故意放縱的緣故。而且麗妃身子壞了,多是皇後娘娘知道檳榔和水煙同用有害,還縱着她。哪怕麗妃沒有這一胎,皇後也是盯上了元佶的。陛下洞若觀火,自然不會把元佶交給皇後撫養。”

慎才人急得憋紅了臉:“我位分又低,又沒養過孩子。不如等素黎妃回來由她撫養。”

蓁嬪擺擺手道:“宮裏位分比你高的人有的是。陛下可以把元佶給慧妃、給我,哪怕給琳嬪和珮嬪也行啊。陛下這般決策,就是覺得元佶不能養在位分高的人身邊,免得這孩子長大後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來,交給你是最妥當的。”

辛沅道:“依我看,此番事涉聖尊後的兄弟,陛下的舅父。陛下厭棄了麗妃和她新生的那個孩子。對元佶也無提拔之意,只有養在慎才人這裏,將來給的王爵封地低些,也無人會置喙。再不然,等他成年,陛下就打發他去新羅和我朝的邊境守着,再娶一個新羅女子爲王妃,無事不召回京城就是了。”

慎才人不知道一個孩子送過來,竟還有這麼多彎彎繞繞,一時也怔了。

蓁嬪安慰道:“你是個心思單純的人,元佶在你身邊長大是好的。且將來你若想回新羅,也唯有這個養子陪你過去,或住在兩國邊境,到底飲食言語都是家鄉那邊的了。”

慎才人這才有了一點喜色,道:“若是這樣,也是好的。元佶大了,能遠離宮中是非,於他也是好事。”

衆人皆道:“你心地最善,性子又溫柔,元佶跟着你性子不會長歪。如今制泡菜的事都上了流程,宮人們都會做了,你就偶爾去看看就行了。得閒養個孩子,好好照顧他,自己也有個依託。”

辛沅和璹貴嬪一道出來,方才沉穩如鍾的她,忽然腳下一個踉蹌。辛沅忙扶住了,才覺得她雙手冰涼,滿是冷汗。她不覺道:“你曾與我說過,不願沾染是非。今日你可碰了個大是非了。”

璹貴嬪笑容慘淡:“我這些年的日子是怎麼過的你可知道?我的確性好詩書淡泊俗事,可我不是個泥人兒,任由她們表姐妹搓磨。我本不想進宮,她們非要逼我父母要我做媵妾,否則一輩子讓我家人在族中抬不起頭來。我聽話進了宮,陛下也算喜歡我,她們卻灌我喝蕪子湯傷我的身子。便是後來皇後想斷了我的蕪子湯,麗妃還是不肯,堅持讓我侍寢後繼續後喝蕪子湯。我性子靜,就可以靜靜地看着她們做的這一切,等待時機全抖出來。”

辛沅目視着她,十分平靜:“你一直專心詩書,她們對你毫無防備。”

璹貴嬪面色平靜無瀾,仿佛在說着一樁不要緊的事:“當靜時蟄伏,當動時當仁不讓。這樣才好,才有今日。”

辛沅見她越是輕描淡寫,其實心中越是積重多年,不覺寬慰道:“按兵不動,動則要命。麗妃的前程是斷送了,皇後的心思也暴露無遺,連帶妘嬪都喫了掛落。你也可寬心了。”

事情已經出了,最要緊的是如何善後。麗妃自有孕到生產,尚宮局都是由記彔的,只是鬼胎一事涉及宮闈醜聞,便只記下了是死胎,掩飾過去。

辛沅和璹貴嬪都累了許久,喝了安神湯,便沉沉睡下了。待睡醒了,因宮裏出了這樣不祥的事,她們便自動謝妝減膳,點了幾個素菜喫了便是了。

外頭的雪已經停了。璹貴嬪掖手站在檐下看雪後初晴的淺藍天空,似一匹舒展開的上好藍綢。冰錐子大小不一地垂在檐下,緩緩地滴下水珠來。辛沅拉了她進來,道:“在化雪呢,冷的很,還不快進來。”

璹貴嬪道:“我聽了會兒,藏樂閣死寂一片,也不知怎樣了?”

辛沅道:“宮中從沒出過這樣不祥之事,陛下只怕還沒緩過心神來,一件一件來吧。”

過了一日,藏樂閣裏傳出消息,那孩子先天不足,斷了氣息。因不是什麼體面的事兒,也沒有喪儀,包袱一裹,便帶出去去埋了。藏樂閣因接連出了不吉利的事兒,從此便封了起來。外頭所知,也是麗妃有孕時不好生保養,致使生下死胎,還要拉扯陷害旁人詛咒,陛下動怒怪責,下了重罰。

因麗妃與定榮國公之事乃皇家醜聞,涉及皇帝與聖尊後,麗妃雖然沒有廢除位分,但身邊一幹知情的宮人都被發落去了洗衣院,最親近的豔紋和香白都被毒啞了,除了有老阿娘一日三餐送去粗茶淡飯,便由着麗妃在藏樂閣裏自生自滅。對外也只是說,麗妃失寵,是因生了個不吉利的孩子。

至於定榮國公,明面上不能懲治,聖尊後便下令讓他去巡邊,其實一到邊關,便被剝了服制,和大頭兵一般服役,喫食當班全無特殊,一有偷懶違禁便按軍法懲處,把個安富尊榮嬌養出來的國舅爺折磨得苦不堪言,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聖尊後這一回也是氣狠了,自然知道弟弟去了邊關名義上是巡邊,其實是去受罪的。她雖心疼,但想到這些年便是對他過於心疼才鬧出這樣的不文之事來,便深覺對不住親兒,幹脆眼一閉,心一狠,不許任何人將定榮國公之事告訴她,落個眼不見心不煩。

馮後得知消息的時候,正自顧不暇,這一回她被拆穿得厲害,在況映面前如被剝了衣裳一般,什麼尊貴顏面都沒了,正驚懼交加把自己關在宮裏,勾起了舊病,急得曹大侍御流着淚連連跺腳:“這秦宜愛自己要作死,別連累我們娘娘啊!眼看着皇三子就要到手了,陛下偏給了那無用的慎才人 !”

馮皇後胸脯起伏不定,喘着粗氣道:“且別管這個了。如今陛下對本宮生了怨心,以爲本宮是工於心計、不念親情,連親表妹都要算計的人,本宮將來還如何統御六宮。”她不舍地落下淚來,“秦氏貪圖快活,極少願意自己帶孩子,元佶那孩子長這麼大,多半是在本宮懷裏長大的,幾乎視本宮如母……陛下好狠的心!”她越發恨道,“郗嬍這個賤人,平時悶聲不響,是條不叫的狗,可不叫的狗咬人狠啊!咱們表姐妹被一鍋兒端了,連妘嬪也沒落個好,受了責罰。本宮看她真是狠啊!”

藏樂閣自從被封,麗妃形同被廢,總算皇帝還寬仁,一日三餐不曾虧待她。閣中不復從前,一則只有個老阿娘送飯菜,兼打掃維持潔淨,二則貴重的擺設都拿走了,怕她發性起來又要砸東西,若是割脈,又要出岔子。麗妃還在月中,需得多睡多養息。皇帝也怕她鬧事,讓御藥局給了許多安神香,豔紋和香白支撐着橫七豎八的一把把在剩餘的瓶瓶罐罐裏插滿了安神香,閣子裏煙霧繚繞的,又喝了許多御醫開的藥性極重的安神湯藥,幾乎喝完酒是悶頭大睡。

便這樣安生了快一個月,連馮後都幾乎要忘掉自己有個表妹了。皇帝因爲心裏怨上了皇後的縱容。

世上不缺愛弄權的女人,尤其是歷代愛弄權的皇後,一朝鳳印在手,呼風喚雨,要看所有同性跪伏在她腳下。當然欽烈王後沈後不是,她是清閒高貴的。但周朝有過酈靜這個罪婦皇後,不得不仔細警醒

一個愛弄權的皇後,譬如馮皇後,多半活得沒有半分自尊與安全感。

曹大侍御吞吞吐吐道:“麗妃大約是使了身邊最後的銀子,託送飯的老阿娘來求皇後娘娘,看在姐妹份上,給她一些檳榔和水煙,否則她真活不下去了。”

馮後心中大恨,本要拒絕,忽而冷笑:“陛下這樣待她,她居然不羞愧自盡,還有臉面活着,也不怕招人嫌。如今她要自尋死路,那就別怪本宮不成全她。看在姐妹一場,她要什麼,你悄悄着人送去就是。只是你也知道的,從前這些東西是妘嬪爲她擔着幹系弄得多,如今還是得借妘嬪那裏說我和尚美人想喫檳榔,至於水煙,悄悄弄煙絲進來就是了。”

麗妃自出了月子,人就虛的很。她產後失血、大汗,把水腫都退了,人也纖細了許多。只是身體虛的厲害,走幾步就要喘。

起初在月子裏沒感覺,她不用喫發奶的食物,反而要喝大麥水慢慢回奶,免得身上的精血化作了奶水更傷身。

她這個月子是空月子,養好身子要緊。可她不想知道那些不好的事、難聽的話,於是悶頭悶腦地睡。要知道能睡好在月子裏是最補身的,比喝人參湯還強。她就拼命喝安神湯,點安神香。她恨那些害她的人,尤其是桓穆,他比皇帝還大了兩三歲,因終日保養的好,又嘴甜舌滑,自己個清白身子便被他哄去。要不是他,也不會生出那樣的孩子來。

能這樣想,就睡不着了,她開始想念檳榔的氣味,還有水煙。能怎麼辦呢?能求的只有皇後表姐。

幸好到了夜裏,東西就送進來了。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一包檳榔,熟練地用熟石灰一拌,塞進口中咀嚼起來。鮮紅的汁液從嘴角溢出,像是流血一般,可是口中辛辣甘甜,實在是痛快。只是她產後虛弱,這次折騰把身體裏積的舊毒發作出來,牙齦全潰爛了。她可不理,那個產婦生完孩子牙齒不松動些活是有些潰瘍的,月子裏進補好了就是了。她躺下身,悠悠地點燃水煙,煙霧嫋嫋裏,她生下了四皇子,被拜爲貴妃;有時那煙霧裏,馮後病重死了,皇帝要她做繼後;有時是她的兒子元佶成了太子,她是太子之母,母憑子貴,風光無限。

不知怎麼,麗妃的淚水流下來。生元佶的時候她自己的心態還是個被嬌寵的小姑娘。孩子落了地,很久她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孩子。那時候產後的病症和疼痛纏繞着她,讓她無心去管那孩子。等孩子大一點,她最喜歡把孩子往馮後宮裏一放,自得其樂去了。

說實話,她竟沒有多少日子真心疼過元佶。如今元佶受她的連累,跟不了皇後,去跟了一個最卑微的才人。

她越想越傷心,水煙抽的越發狠了。

人活着,就是一口氣,一股子精氣神。如今麗妃的精氣神倒了,積壓已久的宿疾就在產後最虛弱時爆發出來,起初是牙疼不能進食,後來對着鏡子一看,才知牙齦、上顎、舌邊喉嚨都長了潰瘍,爛得厲害。人說食谷者生,她咽不下去飯菜,只能天天喝粥湯。這樣省事,送飯的老阿娘活計輕省,自然無人會去告訴,由着她便是。可粥湯雖然能勉強抵抗飢餒,但人是越來越虛了。終於她在一次劇烈的疼痛中醒過來,摸到臉頰的痛處,原以爲是牙齦爛透了,沒想到那潰瘍從裏頭爛到了外頭,彌漫至臉頰,血肉模糊,她看着鏡子裏形銷骨立、鬼一般容貌的人,驚懼到了極點,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麗妃是死了兩頭後才被人發現的。因她脾氣不好,香白和豔紋除了聽到召喚,都不敢到麗妃寢閣中。老婆子連着兩天送粥來她都不喝,以爲她是睡着了,也不敢打擾,怕惹來一通謾罵。等到第三天,老婆子覺得不大對勁了,進屋彌漫着一股腐臭氣味,待小心翼翼推門進去一看,麗妃倒斃在地,老早死透了。還有一只膽大的老鼠,只啃食她腮邊的肉,聽得動靜,才跳了開去。

御醫驗過,麗妃是產後潰瘍,難以進食,僅靠米粥支撐不住,體虛到了極點。但真正的原因則是嚇死的。說實話,誰見到麗妃那張潰爛的臉會不嚇一跳呢?何況是曾經美人,親眼見自己的容貌毀去。

至於爲何會生潰瘍和臉面潰爛,均是從前用熟石灰服食檳榔過多,再加上抽水煙,毒性積存,是以病上加病,在身體虛弱時爆發出來,救都救不得了。

況映很是惱火,麗妃的拂雲閣曾被搜清,應該沒這樣東西了,怎麼又有檳榔和水煙了?還是妘嬪悄悄來告訴,皇後說自己和尚美人要喫檳榔,她們是荊楚人,愛喫些也有的,便讓尚食局送去。至於水煙,整個宮裏除了皇後,應該沒人敢給麗妃的。

況映蹙眉,雖然他不喜歡妘嬪這種私下告密的行爲,可也只有她給了一個清楚的答案。

他是皇帝,是不能與皇後撕破臉的,便只教何緩去告訴馮後,不必辦喪事,只把人火化了,骨灰收起來,將來元佶想要有個念想就是它了。否則一個渾身染毒的人,埋哪裏都髒了那片地。

本來事情就到此結束了。可是麗妃的事才完,馮後便以慎才人沒有生養過爲理由,去求皇帝將元佶抱給自己養。

皇帝一直背對着她,不願看見這個僞善的女子。他只是淡淡道:“這樣不好吧,若元佶長大知道是你給的檳榔、熟石灰和水煙慢慢戕害了他母親的身體,以致亡故。你想這孩子會怎麼想你?朕勸你,不必爲這個孩子費心了。”

馮後跪在那裏,感覺四面八方透着風,四肢百骸都是冰涼的。原來,皇帝已經知道了。

馮後索性都哭訴了出來,道:“陛下,麗妃是臣妾的表妹,她生了鬼胎,人都成了那樣子了,到了最後只想喫家鄉的檳榔,抽幾口水煙。臣妾雖然知道不對,可也不能不可憐她,成全她。”她啜泣着,“至於您說她一直喫熟石灰拌的檳榔,臣妾懷娠生養的兩次,可都是妘嬪讓尚食局無條件供應給麗妃的。”她說到最後,聲音都發顫了,“這件事,就算有錯,也不是臣妾一人之錯。”

“你是皇後、國母、六宮之主,連承擔一件事的勇氣也沒有。你還哪裏有半分中宮的樣子。你來求元佶的心朕也明白,無非是要養了這個孩子歸自己。所以哪怕麗妃是你的親表妹,也早在你的算計中。”皇帝頓一頓,“你去吧,元佶朕不會給你,你去罪婦祠,每日跪上兩個時辰,連跪三日,之後也不要出你的柔甯殿,好好把身子骨養好。朕是統一天下之君,不想行廢後之事。你好自爲之吧。”

馮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恆甯殿的,只覺得多年的心血都是白費了。曹大侍御把她送到寢殿,想安撫她躺下,她拿被子一層層裹住自己,絕望地哭了起來。

馮後跪罪婦祠之事,在宮裏驚起了軒然大波。這是從未有過之事,對一個皇後而言,是極下臉面之事。衆人對馮後受罰之事衆說紛紜,或許是被麗妃牽累,或許是過於縱容麗妃,但無論誰怎麼猜想,都沒有一個人敢靠近罪婦祠去看馮後罰跪。

只是自那以後,馮氏這邊的媵妾爲皇帝侍寢後再不必服用蕪子湯了。

馮後舊疾未除,又添了一場羞辱,增了心病,每每心氣驚悸,鬱結不樂。孟御醫診脈過後,看馮後湯藥、藥膳食用過多,不敢再開方子,便建議食補,每次用羊心五個,紅花三錢,玫瑰濃漿兩盞,將紅花浸入玫瑰濃漿中取汁,用鐵籤子籤了羊心,於火上炙,將紅花玫瑰汁徐徐塗之,汁盡爲度,食之,可解鬱、補心。

馮後把所有宮務都交出給了辛沅,除了逢年過節皇帝有旨,也再不出柔甯殿,對麗妃留下的三皇子元佶,更是再也不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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