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趁着麗嬪產子的喜事,國舅爺便向皇帝和聖尊後說起宮中沒個妃位不成樣子,才有了妘嬪和麗嬪後來封妃的起頭。爲着這一點,妘晴不認他的好,麗嬪卻是認的。而別的嬪妃,最好是別沾上這位活寶國舅爺。
如今素黎妃要嫁女,一聽得定榮國公家也在備選之列,忍不住連連皺眉。
辛沅道:“定榮國公和秦宜愛的醜事你還不知道,定榮國公府還在,可他人送去了戍邊勞作。國公府裏正想着要把他撈回來。這時候淳寧帝姬若嫁給定榮國公的繼子桓燦,那麼聖尊後舍不得幼弟,一定會借此機會召回定榮國公。定榮國公也會想辦法甚至讓淳寧帝姬求情,讓自己留在京中。”
素黎妃驚得跳起來:“我才不做這樣的事,招一個淫蟲禍患來。以後真結了親,我的女兒還有好日子過麼?
“正是這個道理,這親事是萬萬結不得的。”
素黎妃道:“別的我不說,且說兩件事。一則陛下剛登基時,定榮國公三番五次進獻美女給陛下,一個舅舅這麼對外甥只是爲了自己的榮寵,我很是瞧不上眼。二則是聽說你剛封妃,麗妃拔光了陛下賞你的紫嘯鶇的羽毛做了一頂冠子,定榮國公消息就那麼快,來給麗妃解了圍。我總覺得他是馮後和麗妃那邊的人,無論怎樣,我女兒嫁過去是要喫虧的。三則定榮國公貪色,府中姬妾如雲,聽說也有有孕的,可到底沒有生下來,至今連個子嗣都沒有,如今國公府還在,但妾侍們跑的泡面,走的走,只有正室夫人帶着唯一一個過繼的兒子勉強度日。可見這樣的人家多亂,我的女兒是去不得的。”
辛沅感嘆素黎妃素日察人之仔細,道:“前事我是聽說,後事我親身經歷,這定榮國公雖是聖尊後的胞弟,陛下的舅舅,可如今戍邊在外,是陛下對他的懲罰,斷不能讓他回來,否則來日有人議論起來,陛下顏面何在?”
帝姬下降,雖然駙馬人選是皇帝欽定,但皇帝也很尊重生母的意思,何況素黎妃向來是個有胸襟的,出去了一趟眼界也更開闊,說話行事都有決斷了許多。加上她在宮中的資歷,長女又遠嫁了。次女擇婿,自然皇帝會聽她的意思。辛沅這樣想着,也安慰了許多。
素黎妃這一回來還沒整理好行李包裹,就面對小女兒淳寧帝姬的婚事。她也不管別的,將一個三層的八角盒拎着便往綠綺閣去。她一坐下就一屜一屜往外拿,如數家珍道:“你說的青詔的小耳朵豬可真是好喫,頓頓烤着喫都不膩。這次回來路上不便帶活物,我就將烤好的小耳朵豬給你裝了好些來,雖然不如現烤的好喫,但也有七成美味。這瓶是漆油,是青詔特色的油,從野漆樹的果實裏提取出來的。我喫了半年了,覺得甚好,帶了些來。你的小廚房成日要開火這一大瓶先給你,往後青詔會貢來。你可別小瞧她,燴雞活着燜乳豬都好喫的不得了。這一盒子裏頭有奶酪、奶皮子和各色菌菇幹,尤其那松茸幹和雞樅幹熬湯真是鮮,可惜不能給你帶新鮮的來,所以將松茸幹和油浸雞樅,多多地給你帶回來。”
辛沅感激道:“那松茸和雞樅可是奇珍之物,只每年夏天大雨後長出那麼一些,放不過三日就壞了,姐姐可在青詔喫了?”
“有松茸和雞樅的日子,我可不放過,天天喫,頓頓喫。你瞧我我如今畫眉重,就是在青詔時喫這些鮮得眉毛都掉了。當然了,其他的菌菇也是極鮮美的。”辛沅見她心情大好,俏皮話兒都多起來了,也跟着高興,又聽她道,“不過這些菌菇可得當地人去採摘,否則怕有毒。我給你的都是宜如身邊的人去挑的,準沒錯兒。”
辛沅微笑道:“素黎妃姐姐去了半年都喫得慣,想來靜寧帝姬在那裏也過的不錯。”
素黎妃道:“青詔北部缺糧,土地貧瘠,不宜種植稻谷,都百姓喫的以青稞牛羊肉爲主。這牛羊肉好喫,青稞我卻喫不慣,尤其是青稞粉捏的糌粑,宜如到現在也只能喫一點點。南部氣候和暖,瓜果類多,好些我都沒見過沒喫過,宜如自然也喜歡。那邊多溫泉,適合養生。氣候也適合種植稻米,我帶去的五谷種子都由善德王吩咐各部首領去種植了,有了五谷雜糧,再種蘋婆樹和沙棘樹,他們也樂意,總算我也不負陛下的期望。”她忽而站起身,“你瞧瞧我,這半年可是喫胖了不少,衣衫穿着都覺得有些緊了。”
辛沅笑道:“姐姐在青詔好喫好喝被女兒女婿孝敬了半年,那不是胖,是福。可這來來回回路上奔波,養得再好也禁不住車馬顛簸休息不好,我看姐姐還有些瘦了呢。只不過如今宮裏流行大衫做的寬松些,顯得身子飄渺。姐姐得空把衣裙給我,我給姐姐改改。”
素黎妃聽着自己身量不變,辛沅又要爲她改衣裳。素黎妃是知道辛沅的針黹功夫的,自然歡喜,如今長女已是青詔善德王妃這般風光,次女也要議婚。如果和定榮國公家親上加親實在不是什麼好事。一提到定榮國公桓穆這個人,素黎妃就沒好心氣,低聲與辛沅商議道:“定榮國公真是個老不羞,他繼子只比淳寧小一歲,他還忙着給陛下舉薦美人哪。也不看看,咱們陛下不喫這一套,他呢倒好,陛下不要的他通通都收了房,真是爲長不尊。”她回來後向蓁嬪和慎才人細細問了此事,兩人雖知不細,但大概是知道的。素黎妃一想到皇帝的舅父和寵妃有染,這裏頭不知道有多少不堪的事情,就恨不得自家女兒和定榮國公府不要粘上任何關系。
辛沅沉吟道:“若只往聖尊後想,親上加親是不錯。可是淳寧帝姬是要去定榮國公府過日子的,就算夫婿很好,可長輩胡作非爲,兒孫也不能不孝,屢屢阻止。這日子還是過的一團糟。而且定榮國公妻妾雖然多,卻沒有親生的一兒半女,不得已過繼了侄子爲己子。這個桓燦就是他繼子,不是親生血脈,到底差了一層。且我瞧着,定榮國公那時自己高樂還不足呢,怎會好好管教這個繼子,將來也不過是一個酒色財氣的皮囊貨。”辛沅見素黎妃聽得連連點頭,又道,“依我看,姐姐這一年來和禮部已經熟絡,禮部尚書杜大人與姐姐是沾親帶故的,雖然是遠了些的親戚,可他的兒子是什麼爲人自然能打聽清楚。”
素黎妃微露愁色:“細論起來,杜大人的堂姊是我表姨母同宗的妹妹,素日裏我怕陛下忌諱後宮與前朝有牽連,所以一向不大來往。就是這次去青詔,才彼此熟絡些,但也守着禮數,誰知會論到兒女親家上去。杜大人細心妥帖,言語謹慎,是個忠貞良臣,就是家中人丁單薄,三代單傳,只有這一支,不比令國公家枝繁葉茂,光嫡子就有四個,別說底下六個庶子了。人丁興旺總是好的。”
“可是淳寧帝姬未必喜歡這樣家大業大的人家,光妯娌婆媳關系就不好處理,何況她要嫁的是嫡子,難免要做兒媳裏的表率。這種嫡子庶子多的家裏,妻妾也多,明爭暗鬥就少不了。咱們宮裏後妃不多,算是清靜的,要是遇到這些煩心事,淳寧帝姬又不是愛傾吐心事的性格,若大事小情都憋在心裏,不如嫁到禮部尚書家,簡單清靜不說,到底是嫁到自己母家這一邊。我想着陛下這樣安排,定然是有道理的。再說了,現做的官兒總比襲爵的人家要好,是不是?”
“你這麼一說,我也想開了。淳寧好靜害羞,禮部尚書就一個獨子,沒有什麼妯娌姑嫂的矛盾,適合夫妻倆安安靜靜過日子。我看杜大人人也正直,只有一個老妻,另外就是幾個通房,連妾侍也沒有。家風如此,想來兒子也不會多風流的。”素黎妃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道,“你也知道我們前朝,文官動不動就彈劾人,最愛拿你和薛娘子說嘴。如今薛娘子沒了,可不都衝着你來了。幸好杜大人不是這樣的人,從不另眼看你們。”
辛沅想着心裏就舒坦:“人品好就好,父親做榜樣,兒子娶了帝姬,更連通房都不該有了。就夫妻倆一心一意過日子,豈不舒坦?”
兩人商議定了,趁着這夜況映去玉津閣用晚膳,辛沅一早備下了柚子汁淋白切小耳朵豬臉肉,漆油燜乳豬、香茅草烤烏魚、蟲草雞湯、燙豆尖、脆爽舂青木瓜、清炒菌菇、雲腿筍片松茸湯,主食是松茸藏紅花燜土豬肉撈飯。只需要喫時,上桌將燉得酥爛的肉塊、發好的松茸片、藏紅花絲和米飯攪拌均勻,便可食用。藏紅花雖然有活血化瘀之效,孕婦碰不得。可素黎妃這個年紀喫可解散鬱調血,開結經閉之症,延續青春,平日癸水來前就會泡些藏紅花當水飲用,也可散瘀血緩腹痛。這回素黎妃從青詔回來,也帶了好些上好的藏紅花給她平日作調理用。辛沅準備的這些都是青詔特色的菜。素黎妃很是不好意思:“我一回來要迎接陛下,卻要你忙進忙出,我心裏真過意不去。”
辛沅笑吟吟的,忙得額發上都掛着汗珠:“姐姐這次從青詔回來,陛下定然想嘗嘗青詔特色的菜餚。御膳監雖然也會做,但從前蜀地和青詔最近,松茸我也常喫到,知道怎麼烹制,自然比他們做青詔菜熟練些。而且一個人喫飽喫好了的時候最好說話。姐姐要和陛下商議的是淳寧帝姬的婚事,那是大事,馬虎不得。可不是得邊喫邊好好商議。若姐姐挑到了好女婿,封我個大紅包就是了。”
素黎妃不覺熱淚盈眶:“這個是自然的,我們母女承你的恩情,我嫁女兒就是你嫁女兒,一切盡在不言中。”
素黎妃是鮮卑人,不喜彎彎繞繞那套,她這麼說,自然是和辛沅真正交心了。
果然晚膳時分,素黎妃和況映喫得美味,聊起淳寧的婚事,說起他心裏看準的也是禮部尚書的獨子。況映又贊許杜瀚“沉毅有大量,性蘊溫仁”,寫得一手好隸書,也是個沉靜的性子,與淳寧帝姬肯定合得來。而且多少沾些親戚,素黎氏已在妃位,母族強盛些也是好的。素黎妃聽皇帝這樣說,想着到底多年情分,況映這般爲自己和女兒打算,心裏更多了一重感動與放心。這樣一來,況映向聖尊後稟明一切,聖尊後自然歡喜,於是尚宮局和禮部一同爲淳寧帝姬準備起婚事來,就越發地得心應手了。
崇寧帝姬出降就在眼前,淳寧帝姬自從定下了人家,越發地害羞喜靜,終日只躲在閣子裏繡嫁妝。宮裏的規矩,帝姬出降,自然有尚宮局準備大小事宜。只是歷來多要求女子手巧,能添些自己繡的嫁妝,也得人尊重。蓁嬪知道素黎妃爲淳寧帝姬挑了個好人家,心裏實在羨慕的緊。又知道這樁婚事能成,辛沅是拿了主意的,她既得皇帝盛寵,自然知道皇帝心意。偶然背着人處,蓁嬪和素黎妃說體己話兒,便問:“姐姐是聖尊後義女,打皇太弟府就伺候陛下,生育兩位帝姬,按理說封妃是應當的,只是眼下慧妃居妃位有封號,姐姐沒有封號,還請姐姐寬心,慧妃是不會壓着您的。”
素黎妃倒也爽快,敞開心扉道:“咱們相處目光要長遠,不要在區區一個封號上計較,便是她有封號高我半階又怎麼了?她能爲陛下分憂解難,能爲底下的宮人謀取福祉,這些都是我不能的。而她又是如何待我?她不但讓我見到了此生以爲不能再見的宜如,還爲貞如的婚事操心,掰開了揉碎了與我一一分析利弊——便是她親姨娘來,也沒這個遠見,更沒那麼妥帖。你說是不是?而且這些日子來我算是看清了,她說一句話,比別人說十句百句都頂用,陛下信任她,愛重她。那我們與她坦誠相交,又有什麼不好麼?”
蓁嬪雖然怯懦些,大道理是懂得,看辛沅待自己和女兒也是掏心掏肺的,自然感動。
素黎妃見淳寧帝姬有了人家,也順道整理起這些年爲她攢的嫁妝。雖說宮中帝姬下降有規制,但爲娘的一片心意,自然是有的。只是素黎妃見淳寧帝姬這樣成日悶着也不成事,還是辛沅來拉了淳寧帝姬去錦繡署和織房看雲錦、蜀錦是怎麼織出來的,又請旨開了庫房,陪着素黎妃和淳寧帝姬開庫選料子。淳寧帝姬大開眼界,這個喜歡,那個也好奇,果然話就多了。有時自己遇上不會繡的,還得辛沅點撥幾針。蓁嬪也跟着去看了兩回,畢竟淳寧有了人家,接下來就是自己這個頂有個性的隨寧帝姬了,蓁嬪一想到這個,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眼角的細紋看着也密了起來。還是辛沅告訴她:“姐姐細心,庫裏挑的料子,但凡有淳寧帝姬一份的,就有隨寧帝姬一份。畢竟隨寧帝姬才滿十一歲,能在身邊多留兩年也是好的。”
蓁嬪自然知道這樁婚事裏辛沅幾句言語就促成了一段良緣,想着自己那個不順心的女兒隨寧,每日恨不得巴在辛沅身邊,打聽打聽風向也好。
這回淳寧帝姬定親很是順利,事情辦得體面,也不靡費。如果說崇寧帝姬下降是因爲皇帝看重文臣,那淳寧帝姬下降更是陛下重禮——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仁禮存心,屈己崇道。
崇寧帝姬出降是嫡長女,一切格外隆重。淳寧帝姬雖是庶女,但是青詔善德王妃的同胞妹妹,爲着宮中即將有兩位帝姬出降的喜事,皇帝奉聖尊後之意,晉蓁嬪爲正三品蓁貴嬪,慎才人協理淳寧帝姬出降之事,享外命婦正二品夫人的份例。而璹貴嬪則許她帶領通曉文字的宮女整理三國帶來的書籍,分門別類歸置,也作爲崇寧的陪嫁之一。
善寧帝姬眼見姐姐要出嫁,想起生母妘嬪,又在況映跟前默默流淚。況映最怕孩子大哭大鬧,可善寧這樣默默抽泣,反而讓她心疼。況映問她爲何而哭,善寧帝姬壓低了聲音道:“兒臣見淳寧姐姐都見到了自己母妃。兒臣這麼久以來都住在蓁貴嬪閣中,雖然蓁貴嬪對兒臣很好,可兒臣真的很想母妃。母妃除了我也沒有別的孩子了,她一定更想我。”
皇帝心中最軟處被觸動,猶豫良久,只得讓何緩親自帶了善寧帝姬回拂雲閣,進妘嬪爲正三品貴嬪,讓她好好教導善寧帝姬。
何緩心裏有數,要說機敏會算計,這善寧帝姬和她母親一樣,都是頭一份兒的。有她在,皇帝到底還是恕了妘晴逼死枚兒之事,只看慧妃不知是什麼反應。
若說皇帝晉封蓁貴嬪是因爲接下來兩年要預備的是她的女兒隨寧帝姬的出降。恩遇慎才人也算顧念舊情。那麼璹貴嬪被賜予參與整理崇寧帝姬的陪嫁物品,那就很突兀了。雖然璹貴嬪是個鑽在書本裏,餘事都不過問的。可皇後一派的勢力只她參與了此事,若一定要說她近來與誰走的近些?那便只是有慧妃了。
這麼一想,從慧妃冊封起,素黎貴嬪進素黎妃,蓁嬪進蓁貴嬪,慎才人享美人恩遇,璹貴嬪享妃位恩遇,多是與慧妃親近的人。而動了慧妃要救護的人,邵氏年來被貶斥爲嬪後,幾乎是足不出戶,以表閉門思過。
宮裏哪個不是聰明人,縱然麗妃有三皇子和皇後傍身,可慧妃素來與崇寧帝姬親近,那就是與明敬皇後嫡出子女一系親近,而且還有聖尊後的兩位義女與她往來親密,她們才發覺,在不知不覺間,這個姓蘇的女子,已經在大周的後宮扎下了盤根錯節的根系。
崇寧帝姬出降,一應事務都有人安排。辛沅想送什麼貴重的物品,可哪有貴重的過帝姬嫁妝的。她想了兩天,決意爲帝姬的婚車上檐打一圈絡子,辛沅的手勢巧,她先打了兩個樣子給崇寧帝姬瞧,一對是分左右的大紅色夾金線垂珠絡的雙喜字,另一個是大紅夾彩金色線的花葉同心垂珠絡。崇寧看了直呼精致,道比尚宮局打的都好上許多,又道自己的婚車大,心疼辛沅打這一圈絡子太費時費力。
辛沅道:“帝姬別管這個,只看哪個好我們就打哪個絡子。”
崇寧帝姬翻來覆去地看了,道:“我都喜歡,這可怎麼辦呢?”
“這有什麼難的,我們兩種都打,然後交隔着懸在婚車檐子上。”辛沅笑道,“幸好離帝姬出降還有一段日子,我每天做一些,就當練練手指頭,免得十指都笨拙了。”
辛沅這樣誠心,崇寧眼眶兒便紅了:“我出降雖然隆重,但尚宮局和禮部辦事都是按着規矩來,不像蘇小孃一片心意。”
辛沅笑道:“怎麼會呢?上至聖尊後,下至百姓,都真心爲帝姬歡喜呢。這是國朝最大的喜事,十年間怕也無人越過您去。普天同慶,自然是普天同喜。”
這一日,濟王府裏傳來好消息。側妃臧嫺都有孕。辛沅掰着一算,臧嫺都進府未及半年,聽說大多時候濟王都被扣在濟王妃房裏過夜,便是這樣,如此快就有喜,嫺都也真是個有福之人。
濟王自王妃傅珪生下一兒一女後就再無子息。唯一一個通房所生的孩子,母子倆俱被傅珪處死了。這一回他有所準備,喜滋滋便要上告皇兄與母後,進側妃臧氏爲次妃。畢竟,一個次妃要生產,宮裏是要派接生阿娘來的,非一個通房可比。倒是聖尊後勸他,臧氏才有孕就要進封,那生了男孩要怎麼封賞才好?進次妃之事罷了,能安心養胎順產就好。
王侯妻妾亦有嫡庶之別,正妻爲正妃一人,次妃二人,僅居於正妃之後,可攝治內事,謂侄娣與媵諸妾之最貴者。另則才有側妃四人,餘者侍妾無定數。
可皇帝的幾個兄弟,妻妾都不多,況映聽辛沅論起家常,便改了規制,親王府中只得有正妃一,次妃二,側妃二,餘者侍妾不可過十人之數。
臧嫺都入府未到半年,已然有孕,可見是不費分毫之力就抓住了況昀的心。當初掌事的那位雲側妃早搬出了王妃,到別苑居住。這叫半生順遂想打則打想殺則殺的傅珪如何不大驚失色。她已明白無母家可靠,宣順皇後雖在,也不過是個只能自保的深宮婦人。只一點血統虛名,並不能維持她的地位太久。
況昀喜悅異常,對傅珪道:“你我夫婦有一兒一女,都已經七八歲,王府是該再添孩啼聲,畢竟只有一兒一女,人口是單薄了些。”
傅珪氣得拍案道:“王爺是嫌棄我不能生養了。王爺難道不記得了,我生女兒時難產,此後懷娠便難了。那時王爺握着我的手說一定好生疼惜我,原來這疼惜就是掉轉頭寵幸賤妾允她生養麼?”
濟王皺眉道:“你是王妃,言語須仔細。臧氏是賢良詩書人家出來的,不是什麼賤妾。”
傅珪冷笑連連:舊虞已亡,她這個舊虞賢妃可不是賤妾?”
濟王變色,勾一絲冷笑,“舊虞都亡了,那麼世上更無涼朝了。”
傅珪聽得這話,登時氣得倒仰,好容易被侍女扶住坐下,眼見濟王離去徑自往臧氏房中,對自己竟然不扶也不關心,不禁滿心絞痛,氣得連將桌上瓶器全數推開,看着滿地碎片,才覺自己以爲的美好姻緣,也都這樣碎了。
濟王忽然換了溫柔的聲音:“只要你不喊打喊殺,爲我惹事生非,我自然還是尊你爲我唯一的王妃,我們依舊是一對好夫妻的。”
臧嫺都忍過了懷胎十月還要不分大太陽還是下雨都要立規矩的苦日子,一舉得男,而且生下的是一對雙胞男孩兒,聖尊後大爲歡喜,認爲臧氏是有福之人,埋沒於舊虞後宮,受小金氏之流妒惡婦人壓制,不啻於是瓦礫明珠一例拋,甚是可惜。
因有聖尊後的垂憐,皇帝也有意壓一壓傅珪涼朝太子女趾高氣昂的風頭,讓她知道自己已是今朝親王妃,便破格賜封濟王和臧氏剛滿月的庶長子爲穆郡王、庶次子恭郡王,除了封號少一字,其餘竟與正妃傅珪所生之子保靖郡王一般待遇,而非只是庶子所得的鎮國將軍名位。
臧嫺都的身子好生養,濟王對臧氏也格外尊重疼愛。臧氏早理了府中事務,握了實權,此番濟王特意爲她請封爲次妃,除了儀仗禮制與正妃不同,其餘一切享用,皆不下於正妃傅珪所有。
傅珪想了半日,新朝已立,涼朝餘威漸散,宮中無人可以幫自己,只得求到自己二姐宣順皇後那兒去。先帝宣祖的原配是宣懿皇後是涼朝末代平太子的長女,是她主張無子侄也可從遠支選取可用的兄弟,才有了況映的青雲之路。宣懿皇後爲人公正平實,她薨逝後,況映感其眷顧,將自己從一遠支宗室的無名小子提拔成繼承帝位之人,於是守孝時晝必席地,夜必寢苫,朝夕詣梓宮前上香二次,供膳凡三次。宣祖因與原配情深,硬生生服了三年喪期後,才娶了宣懿皇後的同母妹爲繼後。宣祖駕崩後,況映是按兄終弟及之例繼位,而非作爲皇嗣繼位,因而禮部上疏依例不得尊宣祖皇後爲太後,而是上了尊號爲“宣順皇後”,移居壽寧宮正殿奉養。況映感念舊恩,便要求待宣順皇後的一切供奉必不能遜於聖尊後的慈甯殿。
聖尊後更自謙曾是服侍過宣懿、宣順兩任皇後的人,便將慈甯殿一部分俸例送去給宣順皇後,必得使壽寧宮中宣祖遺孀得以舒心安養。
新朝已立,先前幾任皇帝的嬪妃與皇後都挪去了壽寧宮安養天年。壽寧宮雖然稱宮,但是一座宮殿裙,宮中有殿閣十幾座,甚爲華麗。周朝舊例與舊蜀不同,嬪御中凡生皇子者尊爲太妃,可與親子同往封地或在京中王府居住;生皇女者尊爲太儀,也可在帝姬婚後出宮與女兒同住;若皇子與皇女都不曾養大,便居住宮中,安享太妃與太儀的晚年尊榮。其餘無所出者,一律稱太嬪,同在壽寧宮中奉養終老。
而北周前幾朝皇帝都全心振作國力,無意貪戀美色,自皇後以下,嬪妃序秩極簡單,不過是三妃、六嬪,餘者美人無定數,但也常常是空懸其位,因而皇後之位極爲尊崇。只有到了先帝宣祖時,因久無子嗣,心急如焚,才從美人中挑選了面貌清秀、身段好生養的九名女子,分住在與皇帝寢宮最近的九座閣子中,先帝時常臨幸,並言有娠者即可封嬪,生子者封妃。這就是最早的“九儀”。可除了其中一名女子誕下一個男兒死胎,另一名女子誕下一名女胎,於次日夭折,餘者半點孕息也無,先帝至此才真正死了心。
傅珪吵到她二姐宣順皇後跟前,宣順皇後聽她哭鬧癡纏也是無法,她能嫁與宣祖成爲皇後,不過是因爲宣祖顧惜親姐姐的緣故,兩人年歲差距太大,也指望不上她能生出個皇子來,實是沒什麼夫妻情分,所以沒養出她什麼母儀天下的威儀來。宣順皇後這一生本就是次女,不像長女和幼女得太子父親喜愛,雖然也嫡出,但過的和幾個得寵的庶出女兒差不多。她少年時又經歷了皇座更迭,越發知道涼朝太子之女的身份是把雙刃劍,因而行事小心謹慎,哪怕長姐成了皇後,她也是人羣裏默然的影子,這才教姐夫注意到了她,刻意延緩了她的婚配。在長姐死後,有迎娶了安分守己的她。可惜人到中年,還是一副怯怯諾諾、萬事聽由天命的性子。
傅珪來找宣順皇後哭訴,宣順皇後早已過得心如止水,只道:“男子要納妾也是天經地義,你若嫉妒,倒留下惡名。當年先帝爲有親生子,從美人中親自挑選,設立九儀娘子夜夜親近。她們個個體貌健壯,都是好生養的身量,你瞧我說過什麼麼。”
傅珪自幼知道大姐有主見,二姐是跟屁蟲兒,但如此跟她抱怨居然也是白饒,一點也不肯自己撐腰,還白白按品大妝進宮受累了一番,不覺氣得一聲倒一聲:“姐姐是宣順皇後,先帝宣祖的遺孀,都不爲妹妹做主,在聖尊後和陛下、王爺面前爲妹妹樹立正室的威嚴。”
宣順皇後連連嘆氣道:“我是宣祖的繼後,但與宣祖並無多少恩情,與當今陛下也無血親,如今陛下肯待我優渥,已是萬分難得。我又有什麼臉面去幹涉你們的家事。何況你嫁入濟王府多年,王爺一向對你是愛重有加、百依百順的,眼下不過一時偏寵一個妾室,料來也不過圖個新鮮,過個一兩年就撂開手了。你又何必把事兒鬧大,弄得人人都摻和進去。男人好面子,一旦鬧僵了,到時這夫妻之情就無法轉圜了。”
傅珪見二姐如此軟弱,氣得道:“一樣做皇後,難怪宣祖在時只尊重大姐,不愛惜二姐您,也是您忒好性兒了,才弄出什麼九儀娘子來專寵,不把您這皇後放在眼裏。罷了罷了,我看臧氏這種賤人,也就是得小金氏這樣的辣貨才能收拾她。你看臧氏在舊虞宮裏也好、莒國公府裏也好,哪裏得一點兒寵愛青眼了。我便學着小金氏,不教她好受就是。”
宣順皇後還要再勸:“舊虞國君是只寵小金氏一個,才無視臧氏。可現如今臧氏都爲你家王爺生兒育女了,怎可同日而語!我勸你心胸放開闊些……你們王爺可不是莒國公那般軟弱懼內的脾性……”傅珪哪有心思聽完,氣衝衝甩袖去了。
宣順皇後眼見她出去,身邊侍女憂心道:“多少年了,濟王妃還是這樣爆炭似的脾氣,將來怕是要出事,更怕會連累您……”
“她一直順風順水,所以總當自己還是舊日涼朝太子女,可是朝代已更迭了幾回?便是我這個皇後,也只是先帝的皇後,當朝皇帝的嫂嫂,無太後之名。大家能安生過日子就安生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