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戮聽駐守的妖城離開,一行人快步趕往中心妖壇。
神奇的是這一路格外暢通,連一個血契禁制都沒觸發。
不應該。
越是風平浪靜,衆人的心就越是提了起來。
通往中心妖壇的只有一條路,走着走着大路成了小路,原來可以五人並行,現在是兩人並行,四周也越發的空曠,有輕薄的雲煙時不時飄散來,宿問清側目,隱約看到下方的石坑中滿是白骨。
不僅有人的,還有各類動物精怪的。
中心妖壇給他的感覺更接近於祭壇。
前方的蘇和被一陣忽然襲來的雲煙裹挾,身影頓時模糊起來,宿問清心頭閃現不祥的預感,快步追上,可等雲煙散去,哪兒還有人?!
肩膀被拍了拍,墊底的是瞭望首,宿問清下意識轉頭:“仙尊他……”
之後的話戛然而止,因爲無人能聽。
宿問清神色微凜,右手中指跟拇指一並,快速推演起來,可真相也像掩於這樣的雲霧中,斷斷續續並不能做參考,這裏是幻境?
宿問清當即盤腿坐下,調動靈力穩固道心,但是等一睜眼,還是在原地。
不是幻境……
他似乎是在行走過程中,被突然拖入了某個不知名的小空間。
肩膀又被輕輕拍了拍,如此寂靜的環境,不禁令人毛骨悚然,但宿問清騰空而起,朗樾出鞘!
刺目的劍光以他爲中心,朝四周轟然射開,打在石壁上發出的聲響都十分真實,白衣落地,宿問清執劍而立,“何人?裝神弄鬼!”
“鬼?”片刻,寂靜中響起“桀桀”笑聲,像是從四面八方齊齊發出:“這麼說也行,看到旁邊深坑裏的那些白骨了嗎?你很快就會跟他們一樣了。”
宿問清不作答。
“不相信?”對方饒有興致,像是這樣的話已經說了千百回:“此間可沒什麼靈氣啊,你很快就會金丹枯竭,靈力耗幹,如同一個凡人,在無盡的孤寂跟絕望中死去。”說着又陰森森笑起來:“你這皮囊我喜歡,算是我迄今爲止見過的最好看的,反正你也出不去了,不如讓給我,我也好給你一個痛快。”
之前進入此間的人,有恃才傲物不相信出不去的;有奔潰哀嚎瘋狂捶打的;也有修爲低賤,心知無望,自爆金丹而死的,唯獨這位白衣人不一樣,他從頭到尾神色都平靜而漠然。
“哎。”這道聲音幽幽感嘆:“又是個不死心的。”
宿問清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向前方走去,但一遭後就發現這裏的終點就是起點,他還是會回到原來的位置,整個空間像是一個圓,無論他如何打探,也找不出一絲絲跟外界連通的縫隙。
能從帝尊眼皮底下將他吞入此間,可見絕非尋常。
宿問清復又盤腿坐好,這是個無趣而沉悶的姿勢,但是白色的衣擺四散開,襯得他像一株在迷霧中盛開的蓮。
“這皮囊,絕了。”那道聲音又忍不住感嘆。
宿問清不爲所動,說話的這位似乎並無實體,說的簡單點兒,他散於此間空氣中,修爲也不高深,可能也是曾經誤入這裏的修士,不知爲何保留了不死不滅的魂魄。
得想辦法出去,不僅帝尊等着,他神魂中養着危笙,身上揣着的七品法器中還有春啓的生魂……
等等!宿問清倏然睜開眼睛,右掌攤開,法器頓時現形。
這東西之前一直在忘淵帝那裏,一進入妖界帝尊就給了宿問清,說是他的護身符。
“你想通了嗎?”那道聲音有些期待,“反正待下去也是死,我保證,我動手利落幹脆,就是一個眨眼的功夫,你就能舒舒服服地與世長辭,身體給我啊?”
宿問清輕聲:“也就是說,我不給,你不能搶,搶了就違反某種規則。”
聲音:“……”所以說,他最討厭人修了。
“這裏的時間流逝是外面的十幾倍,等體內靈力耗盡,沒有喫的沒有水,你這皮囊幹癟難看了,到時候你讓我幫忙我都懶得搭理!”對方惡狠狠的。
宿問清淡淡:“不勞費心。”
這人基本沒胡說,宿問清能感覺到,體內的靈力正在飛速流逝,頂多能堅持七天,至於喫的喝的……
他淡定地從法器中拿出一壺茶,斟着喝了起來。
帝尊有“屯食”的習慣,有點兒像過冬的倉鼠,這點宿問清早就發現了,他會把身上的納戒、儲物袋,乾坤袋中所有的空間的都填得差不多,當然耐心有限,以前只喜歡打點自己的,現在更熱衷於打點道侶的,別說這個法器,就是宿問清的納戒都被帝尊塞得滿滿當當,喫的喝的不在少數,甚至還有烤魚。
許是兒時糟糕的經歷,導致忘淵帝這個毛病宿問清沒任何要糾正的意思,事實證明高瞻遠矚還是要看帝尊。
“你、你還喝上了?”對方震驚了。
“即便這裏時間流速很快,我也能撐個三年五載的,這具身體不會幹癟難看,你再等等。”
對方:“……”
宿問清喝完茶,繼續打坐,他的神魂探出,又將這裏檢查了一遍,真的是個球體。
怎麼辦……
宿問清第一次遇到這種空間,偏偏危笙跟春啓都沉睡着,他嘗試着喊了兩聲,沒任何反應。
“三年五載啊……”對方跟哭喪差不多,遠不如起初的囂張乖戾,“行,那我等等吧。”
宿問清:“……”有點兒欠啊。
“哎,外面現在是什麼光景?縱豪天那個老東西還活着嗎?”
“看你這般姿容,追的人不少吧?有道侶嗎?”
“你道侶好看不?有你好看嗎?可別將就啊。”
叭叭叭,小嘴一刻鍾沒停下來,哪怕宿問清根本沒理他。
“你能……”宿問清眉眼跳了跳:“稍微安靜點兒嗎?”
“兩千三百年了!好不容易又進來一個,你怎麼能讓我安靜呢?”對方不依不饒。
宿問清這清心訣是念不下去了,他睜開眼睛,“你之前說的,縱豪天是誰?”
“縱老狗啊!那個力抗天道,劍指神界的縱豪天!”對方說的氣勢澎湃:“雖然我主人很不喜歡縱老狗,但是在我看來,他算個人皇!”
宿問清暗暗心驚,力抗天道,劍指神界?
天道乃萬物運行之規則,無規則無以立,宿問清如今看到的最能跟天道叫板的就是自己道侶。
“那位縱豪天前輩……”宿問清輕聲:“可是化神?”
“化神配嗎?”對方嗤笑:“縱豪天半步飛升,話說你真的是修士嗎?怎麼連這個都不懂?”
“想想你在這裏待了多久。”宿問清提醒,“外界天地變換,早已沒了縱豪天這個人。”
這番話不知觸到了對方哪裏,他倏然安靜下來。
宿問清等了許久也不見他說話,再度念起了清心訣。
不知過了多久,這魂魄像是重整旗鼓,又開始叭叭。
“哎,你這個法器有點兒特別啊。”這次的聲音近在咫尺,不再是收音一般從四方湧來。
宿問清睜眼,看到面前的雲煙逐漸有了形狀,不是人臉,而是法器的樣子,可能就是簡單的有樣學樣,但宿問清心頭卻閃現過一抹異樣。
他伸出手,對方卻受驚一般散開了。
到底沒看見他的真實容貌。
“這是我道侶煉制的。”宿問清解釋。
“什麼境界啊?”
“合道。”
“合道啊。”這聲音聽起來有些乏味,像是不怎麼看得起合道,由此可見,他曾經所在的時代,可能是合道遍地走,有說話資格的都要半步飛升。
“挺厲害的。”但對方很快又由衷地誇贊了一句:“畢竟半步飛升都做不出這樣純粹的法器來。”
宿問清有些疑惑:“就沒有完全飛升嗎?”
“有啊。”對方應道:“但那是神族。”
宿問清了然,飛升就是神族,超脫六界之外。
“你是真的好看。”白霧化作雲彩狀,圍着宿問清打圈:“身上的味道還好聞。”
宿問清微微蹙眉,不動聲色用靈力將他推開了,先天靈根吸引一切天地間合理存在的生靈,但他的修爲早已恢復巔峯,能抑制本源氣息,在這種境況下對方竟然都能聞到。
“你曾經是什麼修爲?”宿問清問。
“我?”對方陷入了長久了沉默,最後幹巴巴吐出三個字:“我忘了。”
確有這種可能性存在,宿問清沒再逼問。
時間在這裏似乎都是靜止的,如果不是有人說話,當真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人很容易在這種環境中滋生暴怒跟恐懼,但宿問清卻不是,其中一個原因在於他的“鄰居”挺好相處,還健談。
“喂,你說你被困死在這裏,你的道侶會難過嗎?”這人化作一抹白絮,輕飄飄落在宿問清腿上,依稀能瞧見四肢,還翹着二郎腿。
宿問清毫不猶豫:“會。”帝尊怕是不止難過那麼簡單。
“沒用的。”這人一副看破紅塵的口吻:“人心善變,他只會難過一陣,然後找更漂亮的道侶。”
宿問清篤定:“他不會。”
的確不會,忘淵帝都要把妖界從地底掀到地面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