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棕色的實木門虛掩着，林瑾輕輕敲了三下。

“進！”裏面立刻傳來利落的回應。

果然，是這個做派。

林瑾走進門，看到了新官上任的陳非凡，之前開學典禮上離得那麼遠，她又是輕度近視，所以從衆多校領導中辨認他都得靠C位的提示。

正在蹙着眉看電腦的陳非凡一臉沉着，三七分的精英發型涇渭分明，一絲不亂。雖然臉上年輕時的棱角有點垮，但多了一份歲月沉澱的儒雅。

在北方，奔四的男人們大多大腹便便，煙酒浸淫之下橫肉糾結面部，多少會露着點兇相。眼前這位可算是保養的相當不錯了。

陳非凡抬起頭看到林瑾，立刻起身招呼：“林大才女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快請坐！”

舉手投足，措辭語氣，親切而不失風度。

“陳校長，您這麼客氣，我不勝惶恐。”林瑾站着沒動，臉上掛着禮貌地笑。

陳非凡稍一怔，食指點了兩下，笑着說：“老同學這嘴啊，就沒見饒過誰！”

林瑾抿嘴笑了，低了低頭，再抬起來，眼裏沒了之前的疏離，真誠地說：“恭喜老同學，榮升一校之長，更能大展宏圖！”

陳非凡示意林瑾坐下，拿出一次性紙杯和一個考究的茶罐，一邊沏茶一邊說：“宏圖談不上，但也希望有像你這樣的得力幹將，讓夏城一中越來越好。”

“陳校長，我相信您有這個能力，這所學校也絕不缺乏得力幹將，但其中一定不包括我。”林瑾的聲音由高到低，到最後一句有點耍賴的語氣。

陳非凡遞過紙杯：“你喜歡喝的西湖龍井，嘗嘗。”

待林瑾接過杯子，隔着茶幾坐在旁邊的沙發上，面色認真下來：“林瑾，你的事我一直都知道的，你已經消沉了五年，難道你甘心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下去，你知道嗎，你不登講臺，是多少學生的損失！”

陳非凡自覺說得有點激動，壓了壓嗓子：“不光是語文老師，我看了資料，現在高三（8）班的班主任你也是最適合的人選……”

“陳非凡！”

林瑾聲音很輕，但很嚴肅，她突然就不想那麼官方的稱呼職位了，她坦然的看着對方的眼睛。

“老同學，注意你的措辭！”

“什麼叫消沉,什麼叫渾渾噩噩？”

“你知道這五年我過得多輕松嗎，學校不需要圖書管理員嗎？這工作我做得愉快極了！”

“不登講臺是學生的損失，你說錯了吧，當年我爲什麼離開講臺，你不知道嗎？”

同班同學們都知道，林瑾的反問句最難招架，林瑾的排比反問句，那就是天下無敵。

陳非凡及時示弱：“是是，老同學，我知道你無論什麼崗位都能活出自己的境界，但我還是覺得講臺才是最適合你的舞臺。”

林瑾冷靜了一下，緩緩說：“陳校長，十幾年前我們都渴望舞臺，而現在，有人已經甘心只做看客。我來就是想說，新教師什麼時候到，我還是想回圖書館。”她說完兩手捧着紙杯，認真喝茶，明顯不想再交流。

陳非凡無奈地說：“可能兩個月後吧，”他不死心的說：“朱清然老師身體不便，要是你能把班主任工作接過來……”

“想都別想！”林瑾沒抬頭，對着杯子裏青綠的茶色說了一句，然後輕輕吹着漂浮的茶葉。

“好，好，咱就讓那班主任大賽的市級一等獎獎狀等着發黴吧！”

“我樂意！”

林瑾覺得自己睡着沒多久，就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她頭痛欲裂，看天色應該是早晨了。手機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她剛想掛斷，又注意到號碼是本地的，於是接起來。

“是林老師嗎？”那頭聲音有點急。

“我是。”林瑾沒敢多說，怕暴露出濃濃的鼻音。

“林老師，不好意思，我是八班的數學老師朱清然，我早上肚子有點不舒服，需要去趟醫院，第一節課您方便替我上嗎？”

“沒問題，你快去吧!”

早八點，林瑾準時出現在了課堂上。她暗自慶幸自己是住在學校對面的公寓樓，才能來得及化個淡妝而沒有遲到。

她一走進來明顯的全班一愣，而她自己也是一怔，齊刷刷的校服齊刷刷的青春臉龐，她這近視加臉盲的眼神，實在是沒看到一點點熟悉的跡象。

值得樂觀的是，講臺上早已放好了一摞作業本，這說明這個班的學生學習態度、學習習慣都很好。

最上面橫放着一張A4紙，是清晰的座次圖，每個座位上寫着一個名字，如果不是那遒勁方正的手寫體，林瑾一定會認爲這麼美觀的圖示是科技智能的手筆。

這次她帶了書，但也沒怎麼拿起來過。倒是那張座次表，她拿起來就沒怎麼放下過，搞得學生們都嚴防死守不敢走神。

上課時間已過半，她突然看到後排一個學生似乎在打盹，她不動聲色慢慢走近，講解的語調也放的輕柔緩和，那學生的頭顱也終於低低垂下。

林瑾對了對座次表，微微俯身喚道：“李熙晨！”前排學生大驚回頭，昏睡者卻沒有反應。

林瑾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用三根手指推推學生的肩膀，稍稍立了立聲音，聽起來有點威嚴：“李熙晨，別睡了！”

全班哄然大笑，伴隨着桌凳碰撞的咣當聲。

那學生也終於被叫醒了。林瑾顧不得他，放眼一看，東倒西歪的學生中間，不知何時站起一個男生，太高了，真正是鶴立雞羣的既視感，但垮着的肩膀顯示出無措，沒有大笑，林瑾甚至看不清他有沒有笑，但分明能感受到那眼神裏含着茫然。

“林老師，他不是李熙晨，他是陳凡！”

“林老師，他才是李熙晨！”

七嘴八舌，笑聲鬧聲，亂成一鍋粥。但林瑾算是明白了。她按座次表的名字，把陳凡叫成了李熙晨，真正的李熙晨是此刻站着的這只“鶴”。

林瑾也覺失笑，她問：“你叫陳凡？”

壯實的有點憨態的男生點點頭。“那你可了不得，只差一個字，你就在三樓校長辦坐着了。”

這回的笑聲更炸裂了，像鍋碗瓢盆摔散一地，擦眼淚的，捂肚子的。林瑾注意到那站着的男生也笑了一下，只不過剛一展顏就立馬低頭收住，白鶴亮翅驚鴻一瞥呢！

她搖搖頭，心想：裝酷！

“好了，安靜！看來老師拿了一個假的座次表，下課班長來解釋一下，”林瑾重新走回講臺旁：“李熙晨，你坐下吧，我們繼續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