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十分鍾，林瑾覺得實在沒有回辦公室的必要。

她被分到203辦公室，和高三（8）班隔着一個走廊、兩個班級、水房和衛生間。辦公室一共有十個工位，她一來，就滿滿當當了。幸好是個角落的位置，還靠窗，窗外有高大的國槐，枝葉疏疏，下面是籃球場。

第二節課是正牌語文課，等她走回去就又該走回來了，課間時間的辦公室總是紛亂，嘈雜，這種氛圍離她太久遠了，她不確定自己能夠立刻從容自處。

她讓學生自由活動，自己就着講桌批改作業。

“班長，過來一下！”林瑾沒有停下手中的紅筆，也沒有抬頭。

身邊站過一個人來，她的餘光看到一截平整的校服衫。她側頭，一副寬闊的胸膛在寬松的校服下微微起伏，T字領領口緊扣，在麥色的脖頸下均勻翻展，一絲不苟。

林瑾不得不仰起頭，看到眼前人抿了抿嘴角，她似乎想起來了：“李——熙晨？”

“是。”

“班長？”

“是我，老師。”這孩子的語氣不可謂不恭敬，神情不可謂不虔誠。但林瑾莫名覺得受到了冒犯。

答應代課的那一刻，她就告誡過自己，兩個月而已，聚時和平相處，散時一別兩寬。她對自己的涵養是很有信心的。但僅僅第二次見面，她就要破功了。

她眼神泛起凌厲，下巴向一旁點了點：“站到下面去！”聲音依然不高，但很冷。

李熙晨一步跨下講臺，雙手背後，狠狠低了一下頭，又馬上抬起來，講臺的落差正好能讓林瑾勉強平視他的眼睛。

“捉弄老師，很好玩嗎？”林瑾嚴肅的自己都有點意外。原本她只是想問問爲什麼名字和座位不對應，聽聽班長的解釋，搞清楚情況就好了。

可看到班長竟然是這個李熙晨，幾次頂天立地站在自己面前，從容等待她的意外、驚訝，制造出戲劇化的搞笑後果，她瞬間不由自主下了結論，把這場烏龍定義爲捉弄老師，情節何其惡劣。

李熙晨明顯一怔，蹙了蹙眉頭，欲言又止，最終止於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下馬威嗎？你找錯人了，老師的威嚴還輪不到你來挑釁！”林瑾的聲音依然很輕，但誰都能聽得出那種咬牙切齒的口氣。

“老師，其實不是的——”禹波一直觀察着形勢，着急解圍。其他人摸不着林老師的脾氣，不敢輕舉妄動。

果然，林瑾一記眼鋒掃過，禹波瞬間語塞。

“李熙晨，你自己說！”

李熙晨直直盯着林瑾，嘴脣微啓卻什麼也沒說，胸膛的起伏更明顯了。

這表情，分明是不服。不服什麼呢？讓老師鬧笑話自己還委屈上了。林瑾看到男孩漆黑的瞳眸周圍隱約的紅絲漸漸清晰，像血色的薔薇蔓延吞噬着雪白的牆壁。

她知道這個年齡的孩子自尊心都太敏感，她不想讓彼此太難看。於是拿起那張座位表按到他鐵板一樣的胸口上：“把心思用到正確的地方，重做一份！”

那紙在那裏停留了一秒，即將落下時被李熙晨接住。

李熙晨還盯着林瑾，眼神一點點破冰瓦解，不知是憤怒還是難過的神色即將浮出水面的時候，上課鈴響了。他收起所有情緒轉頭向座位走去。

高氣壓充斥整個教室，學生們都是識時務的，迅速坐好無一妄動。

林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熙晨居然走向了陳凡的座位，陳凡早已不在那裏。

“都是些什麼孩子，如此惡劣囂張！”林瑾心中怒罵，緊跟着走到李熙晨身後，不待他坐下，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把人拽出了座位。

她設想着一把將這個小崽子甩出幾步遠，讓他狼狽、驚恐，悔恨知錯。但事實上李熙晨只是趔趄了一步，腳下生根，像個鐵塔，並沒有怎麼移位。果然她就是個弱女子，動手是沒有任何優勢的。

李熙晨被他扯蒙在原地，T字領的扣子終於散了一顆，領口歪在一邊，露着半截突兀的鎖骨，就像他的眼瞼一樣，有點反光。他胸膛起伏的更厲害了，肩膀微微顫動。再看那雙眼睛，溢滿迷茫之色，似有一種難過的錯覺。

林瑾看不下去，狠狠的說：“沒完了是吧，這節課你別坐了，就站在這裏聽課！”說完走回講臺，整理好情緒上課，再沒有看李熙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