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池走前深深看了一眼崔岷,被人簇擁着離開人羣時,對要擠過來的伶俐鬼垂下眼眸,眼裏思緒都是坦然自若。
伶俐鬼撥開人羣要去搶人,醜千手死死的拉住人不給動,他們彼此被洶湧的人潮聲,淹沒在了無聲的目送中。
“四哥救不了人了,我跟師父也就此離開,以後有機會自會回來相見,代我向大哥二哥三哥五姐說一聲保重。”
精細鬼隱在人羣裏,站在伶俐鬼身後,聲不大的跟伶俐鬼告別,
“錢帶夠了嗎?厚衣服帶夠了嗎?有沒有帶傷藥……”伶俐鬼沒回頭的慌忙問。
“夠了夠了!什麼都夠夠的了,我們師徒搖鈴不需要多少錢,烏溪府的郎中館幫忙好好的打理着,以後我老不死的回來了,養老還指着它呢!你們莫要擔心小六,我會照顧好他的。”
醜千手說完拉着精細鬼的手,迅速退離了紛亂的人羣,等伶俐鬼轉身,身後已沒有人了。
鳳池被人前腳護送離開,崔知府也無心看燒毀的芙蓉船了,帶人同樣匆匆的離開回去了。
他被人押送回芙蓉樓的暗牢裏,當看見沒人樣昏死的宣義宣嬌,瞬間欲齜目裂,他不敢相信的看着那些熟悉的刀痕。
“阿義?你……你身上的刀印是誰做的?是誰……”
“六公子日日都跟他們混在一起,這麼好的手刀印,莫非六公子認不出來?說來還要感謝他們聽話,要不是有他們幾個幫大忙,奴才們還真抓不到公子!”
阿謹好心的蹲下告訴鳳池緣由,指着一攤肉泥似的宣義又道。
“他全身上下,每一刀,都是陳百草師徒的手筆,包括六公子逃出去這麼多天,你的一舉一動,船場的陳重都有傳消息送來掌控,六公子是不是還妄想讓他遞信救人?他幫六公子遞了嗎?”
鳳池望着阿謹一張一合的嘴,他不信阿謹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晚上老四看見他還要救他的,小六……小六不可能這麼對阿義的,肯定是騙人的。
……
四更天伶俐鬼從湖上回來,拍開洞房的門,對一身白的陳幺娘點點頭。
“船炸了小五,船上的人都沒有了。”
陳幺娘手在腰上纏着孝,背對賀圖沒說話,只把腰帶上的白花摘了,輕輕的戴在頭上說道。
“回船場主持喪事,兩三年內船場還以前吳氏代稱。”
“好,我去準備一下,在碼頭等你回去主事,”伶俐鬼說完看了一眼坐着的賀圖。
“他……也回去嗎?他現在可是死人了。”
賀圖瞥了一眼伶俐鬼,“我現在是她夫君,回船場吊唁是名正言順的事。”
“好吧!你們收拾快些,”伶俐鬼疾步跑出去,通知寨裏送親的賀家人,準備回船場待着處理事情了。
陳幺娘穿戴好,走到賀圖身邊拍了拍他肩膀,遞上重孝衣。
“我不知道你祖母的意思,只是今天我出嫁的時候,她帶我進祠堂說她累了,晚上那會船炸了後,我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她這是硬逼我綁着你!”
“人死不能復生,接下來船場還有無數的硬仗要打,老家夥們走了,你擔子更重了,我會一直陪着你走下去的。”
賀圖伸直雙臂,任由陳幺娘替他穿好孝衣,穿戴整齊牽着人離開了百花寨,坐船回吳氏船場處理接下來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伶俐鬼走到船頭,對依水而站的陳幺娘,說了鳳池來尋他的要求,以及他被唐家人找到的事,同時也說了小六師徒離開了。
陳幺娘回身問出來的刁鑽精。
“大哥怎麼說?”
“等船場賀家的喪事結束,我跟你二哥商量一番,帶人想辦法去救那姑娘,人救出來了我帶人離開烏溪府,追小六,跟他們一起去搖鈴。”
“小六跟醜大叔昨夜就離開了,要帶人走只能大哥單獨帶了,”伶俐鬼笑道。
“那就讓老三帶人去行船,我一個人帶她算怎麼回事,不耐煩帶。”
刁鑽精擺手靠着欄杆,半仰着頭看寒冷的夜空,聽着行船碰撞的冰塊水聲,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哥什麼時候回來?”伶俐鬼輕聲問道。
“不知道,可能一兩年,也可能十來年,你陪着小五在烏溪府好好的……”
“三年後你回來,我把你的名字還給你,”船艙裏傳出聲音來。
“我不介意你一直用,用一輩子都沒事,”刁鑽精回了一聲,船艙裏再沒話傳出來了。
刁鑽精碰了碰陳幺娘,“進去看看吧!”
陳幺娘不動身體,刁鑽精不停的拽了她好幾下,她才進漆黑的船艙裏坐下,靠着賀圖說了一句。
“想哭就哭吧!傷心不發泄出來人會憋壞的。”
賀圖側頭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提筆在油燈下繼續看賬冊,壓根沒搭理陳幺娘。
陳幺娘見了膈應的不行,一想死人了怪傷心的,也不苛責賀圖沒禮貌了,無聊的陪他坐着發呆,靠着人不知不覺的睡過去了。
天亮到船場了被拍醒,趕緊揉揉臉醒神,又捧了涼水浸臉上,睡懵的腦子總算緩過來了,整理好衣服陪賀圖下船,頂着籠罩的悲傷去了主事廳。
進大廳看門口一排排的棺材,才知道賀家所有上年紀的人,無論男女昨夜全都死了,留下的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也就是說賀圖目前,是船場賀家年紀裏最大的了。
陳幺娘擔心的看了一眼賀圖,見他面色穩重不見傷心,有條不紊的,一件件安排賀家各項事宜。
陳幺娘也拋開了雜念,全身心的投入了賀家的喪事裏,先派伶俐鬼去府城,請了有名的知事先生回來運作。
船場死人了風聲要放出去,不然人就白死了,接下來就是聲勢浩大的辦喪事。
……
“我要請人回來做喪事了,你需不需要回避?”陳幺娘諸事安排定,進屋詢問守靈熬紅眼的賀圖。
“不用,一切都辛苦你了,”賀圖沙啞着聲音說道。
“夫妻一體,這點小事我還是可以擔待下來的,我還有什麼特別要注意的人和事?”陳幺娘拿出人名給賀圖辨認。
賀圖丟了手裏的香,仔細翻看了人名冊,勾畫了十幾個人出來。
“他們都讓陳刁出面接待了,陳重目前是船場家主,不宜過早與他們交鋒,要交鋒也是大事定。”
“直接喫了不就好了,想溫水煮青蛙太慢了,你什麼時候這麼良善了?”陳幺娘接過冊子重新看了看。
“我要是能出面,自是一口可以喫掉的,我怕陳重一口喫了撐死他,還是一步一步來吧!”
“唐六公子……你要救嗎?”賀圖遲疑問。
陳幺娘翻名冊的手頓了頓,復又如常的繼續閱看,走前丟下話。
“時機還不合適,我一直在想辦法救他。”
“你如果想救,我可以想辦法,就怕救出來他承受不住後果,”賀圖在陳幺娘出門之際話落。
陳幺娘看忙碌穿梭的人,深呼吸一口氣丟下了這事。
下午伶俐鬼帶了一衆辦白事的人回來,同時烏溪府大街小巷傳遍了,船場一夜之間死了不少人。
次日上午,船場來了衆多人吊唁,認識不認識的全都湧來了,其中有四個人,在涇陽府已經見過了。
陳幺娘帶着賀家僅剩的人迎他們,臉上是無波無瀾的表情,任由他們開棺驗看對人數。
“圖夫人,圖大爺……”
“隨船一起炸死了,知道你們不信,爲你們準備了佐證,來人,把族長的爛胳膊爛腿抱來給幾位老爺看,”陳幺娘沒精神的對下人吩咐道。
立刻有下人進靈堂,打開一口男棺兜出一兜子炸碎的胳膊腿,還有少量的碎焦肉塊,恭敬的送到四個人跟前去。
那四人眉頭皺成川字形,腳步不約而同的後退一步,目光不接觸惡心的布兜子。
“圖夫人節哀,”四人口不對心的說道。
“節什麼哀?喪事辦完我也會隨他們而去,幾位要不留下幫我把後事辦了?船場如今活下的人什麼都不知道,很需要有老人來主持事務,”陳幺娘懶散的對四人請求道。
“圖夫人莫要辜負圖大爺的心,他定是希望圖夫人好好的活在世上,我等先告辭了,”四人抬手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陳幺娘沒好氣的看着下人責罵道。
“還不把你們死鬼大爺給人送過去,咋的,留家裏佔口棺材呀?棺材不要錢買嗎?”
下人被罵的捧着兜子就追人,走的那四人聽見陳幺娘罵罵咧咧的話,腳下不由得快了起來,眨眼到了碼頭上船就走,徒留身後急喊的小廝不搭理。
船場停靈三日結束,伶俐鬼吩咐人浩浩蕩蕩的送人給埋了,熱鬧的船場眨眼就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一片枯槁的素白。
出靈後的第五天夜裏,船場迎來第一場雨露,陳幺娘背手站在新建起的城牆上,居高臨下的看着船場碼頭情景,
碼頭上除了哀嚎聲,剩下的就是砰哧砰哧的聲音,清澈幹淨的湖面,被前來偷襲船場的人染的紅如殘陽。
伶俐鬼帶人一鐵網一鐵網的裹,裹滿的鐵網直接悶河裏,動作幹脆利落不拖泥帶水。
“跟你說了陳重嫩的很,偏你不死心非要親眼看,就來這麼點人,一個多時辰都未處理幹淨,還要你親自上來看情況。”
賀圖上城樓給陳幺娘披了衣服,伸頭朝下看了嫌棄的不行。
“四哥成長的空間還很大,他可是立志超過你的爺們,你這幾天幾乎沒合眼,怎麼不在屋裏休息?”陳幺娘靠着牆側頭看下面收拾殘局。
“等你呢!以後這樣的事你別出來了,夜裏寒氣重,他現在是家主,家主這麼點能耐不足以服衆……”
“你好囉嗦,果然是年紀大了,下去了,”陳幺娘沒好氣的拉着賀圖下城門樓。
回屋前,賀圖吩咐夥房做了豐盛的飯,船場是有喪事,齋戒不限於剛剛他們出生入死的人。
“我明天回寨子住了,你留在船場處理事情?”陳幺娘坐在牀上對進屋的賀圖說道。
“嗯,”賀圖嗯了一聲沒反對,船場今晚這樣的事,日後會有不少,她回去清靜幾天是不錯的選擇。
“休息吧!”說完吹熄了燈燭臥在榻上,擁着被子睡了一覺。
次日清晨,陳幺娘要自己回去,賀圖不同意,執意讓刁鑽精護送回去的,他要騰手好好收拾覬覦船場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