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手機鈴聲將午夜的寧靜震得顫抖不已。林瑾心中驚悸，慌忙按下接聽鍵。

“林老師，不好了，出事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陡然想起，緊急焦灼的情緒都要燒着林瑾的耳朵，可說了半句就聽不真切了，仿佛被一股狂風吹散了一樣。

“喂，怎麼了，我聽不清楚，怎麼回事……”林瑾的直覺告訴她，似乎有一件天大的壞事發生了。她拼命向手機那頭喊話。

“怎麼回事，你自己不清楚嗎！”嚴厲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她後背發麻，驚恐地回頭。

一道白光閃過，天亮了嗎，校長辦的那株盆景，在辦公桌上簌簌發抖，細碎的枝葉顫動得像一副哭泣的肩膀。

校長隔着盆景站在辦公桌後面，雙拳緊握，撐在桌面，原本用來遮擋頭頂光禿禿的地中海區域的一縷鬢發，長長的垂落在耳旁，滑稽又狼狽。

“這個成績，我們怎麼向家長交代，怎麼向社會交代！”洪厚的音量裹挾着熊熊怒氣撲向林瑾，她感到窒息。

“誰的成績？”她聽見自己在問，可那聲音又似乎不是從她的嗓子裏發出來的。

“是作文！”趙信達——趙老師，現在是夏城二中的副校長，他怎麼又回來了。

“作文只得了10分，據說是因爲跑題……”

這句話如一記炸雷，震得林瑾腦中嗡嗡的蜂鳴聲持續不歇，穿過顱骨的每一條縫隙。一瞬間她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人，只有一張試卷在眼前無限放大。密密麻麻的字跡漸漸逼近她的眼睛，漸漸浮動遊走，頭暈目眩間她真真切切看到一個名字——齊睿，還有一個血紅的分數——95。

林瑾瞪大雙眼，胸口提起一口氣，卻呼不出來，也順不下去，她覺得自己會就此憋死。

一雙手扳住她的肩膀，把她狠狠扭過來，她感覺幾滴眼淚就勢飛濺開來。

她被枯瘦卻有力的手指禁錮着，面前憔悴的容顏，扭曲在一起，歇斯底裏的控訴：“你說，怎麼會這樣，你不是說他的語文成績是全校最好的嗎，140都沒問題——現在你讓我們怎麼辦，我們可怎麼辦啊！”

哭喊歇斯底裏，鐵鉗一樣的雙手將她再次狠狠推開，推到一片漆黑裏。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才發覺自己竟然滿面淚水。

她不知道這是哪裏，看不見老校長，看不見趙信達，也看不見齊睿傷心欲絕的媽媽。

她的心狂跳着，撞擊胸腔的聲音在這死寂中響得驚心動魄。

她找不到方向，向着黑暗中較淺的位置摸索前行，那裏漸漸泛白，輕輕拂動，是校服衫的衣擺在鼓動。

她淚若泉湧，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她使勁往前走了一步，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阿瑾，何苦呢，離開吧！”

林瑾不需要回頭，這個冷靜的聲音，來自這世界上曾經與她最親近的人，她可以依靠，但不可以奢求理解，在他眼中，她做的事要麼是“何必”，要麼是“何苦”。

林瑾輕輕掙開那只手，身後便又歸於沉寂，眼前白色的校服現出後背幾道條紋，光線似乎亮了一些。

“齊睿——”林瑾向那個背影呼喚，聲音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老師，”男孩後腦微低，似乎在仰望無底的蒼穹。

“我真的——學不會——”

他轉回身，眼尾和鼻梁閃現着微弱的光點，眼色幽暗，脣角輕揚。他張開雙臂，直直向黑暗中墜落。

“李熙晨——”林瑾腳下失重，驀地一驚，醒了過來。

她冷靜的等待如鼓的心跳漸漸平息下來。五年了，夢魘像一道舊傷疤，時時作痛，但也見怪不怪了。

她點開手機，才凌晨兩點半，鍵面還停在李熙晨的答題卡上。

“難怪！”手機屏在黑暗中兀自明亮，她指尖輕輕撫上屏幕中“李熙晨”三個字。

想到夢裏驚醒她的那一幕，心中升起酸澀的霧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