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節這天，又是豔陽高照的日子。
全體教師都穿了正裝，林瑾不喜歡土氣的西裝褲，穿的是一條A字後開叉黑裙。黑色真皮高跟鞋像一個特邀嘉賓，非這樣的莊重時刻不出場。啞光的鞋面色澤溫潤，精巧的鞋尖保持着原本的弧度，7公分的纖細高跟把她的腳型突顯得更加纖瘦。橡膠質地的鞋底消除了走路的咯噔聲，給人一種既美觀又舒適的假象。
她苗條的黑色身影穿過校園，行過走廊，按時上課下課，在教師表彰大會的入場進行曲響起時從椅子上起身，營造出一種要正常參加集會的假象。
江曉雲熱情的招呼她：“林老師，一起走啊！”林瑾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你們先去吧，我一會兒過去。”
她轉身面對着窗外，沒有要走的意思。
朱清然向江曉雲打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不必再說，拉着她走出去。
她們隨着人潮慢慢向禮堂方向移動。朱清然湊到江曉雲耳邊說：“林老師很少參加學校的集體活動，我工作三年多，從來沒碰到過她，要不是這次接趙老師的班，我都不認識她。”
看江曉雲一臉疑惑，她繼續說：“我最近才聽說，五年前林老師出過事，她帶的一個學生本來是要拿全省狀元保送青北的，但語文發揮失常，狀元丟了，保送名額也丟了，當時影響特別大，校長也被市裏談了話。據說教師節那天那個孩子的家長還來學校鬧了一場，最後林老師被暫停了教學工作。他們班的科任老師也被取消了評優資格，還耽誤了幾個老師的職稱晉級，到現在還有些同事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呢！”
“天啊，居然還有這麼一段往事，難怪林老師對什麼都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講臺、教師節，都是她的傷心處啊，虧我早上還問她教師節怎麼慶祝呢！”江曉雲一臉懊喪。
“沒事，不知者無罪，林老師不會介意的。”朱清然安慰她。
從這棟樓的後門到禮堂的路很近，只需穿過籃球場。
林瑾無意識的一口一口喝着水，無意識的望着密匝匝的人羣，直到一個靜止的身影將她的意識拉回。
那個身影挺拔堅定，鶴立雞羣定格在流動的人潮中，像一塊亙古的礁石。仿佛過了很久，那身影逆流後退兩步，然後決然回頭往回走，幾步之後又迎住了相互挽着胳膊的朱清然和江曉雲，說了幾句話，微微一躬，錯身走回來。
他的頭始終低着，莫名其妙林瑾覺得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冷、很冷。
激昂吵鬧的音樂停止了，禮堂那邊應該開始了一項又一項冗繁的流程吧。身爲教師，無論貢獻斐然還是籍籍無名，在這個日子裏都會感到欣慰自豪的，但不包括她。
她該靠在椅背上眯一會兒，養養神。總是夜半醒來，“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的詩意太傷神啊。
周遭徹底安靜了。林瑾的腦子卻沒能放空，閉目無法養神，反而開始瞎想。
她起身溜達出了辦公室。像個黑色的幽魂在空寂的走廊遊蕩。她走過樓梯口，走過洗手間，走過空無一人的高三七班，走進八班敞開的前門，然後，看到最後面的座位上，趴着一個人。發頂漆黑，那是李曦晨。
除了他，誰能長手長腳的把課桌擠兌的如此矮小局促。
林瑾走過去。沒有高跟鞋的咯噔聲。看到他把臉深深的埋下，兩只手臂交疊着向前伸直，雙手垂到課桌外面，一只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因爲緊繃的緣故，手背上突起青白色的經絡，泛着柔和的光澤。
“年輕人，都是發着光的。”林瑾想。
趴着的人紋絲未動，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林瑾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裏握着一個東西，她湊近一點，看出是一枚普通的鑲鑽發夾，露在指外的部分似乎還有掉鑽的小坑。他的長指微微松動，發夾隨時有可能掉落。
林瑾實在好奇，李曦晨在談戀愛嗎？看他這副頹廢的樣子，更像是失戀了。再把重要的信物摔了，不更得傷心死。
林瑾想到這，細細的指尖堪堪捏住發夾，穩穩拿在手中。
“你幹什麼——”一聲低喝，桌凳稀裏譁啦亂響。林瑾覺得一股大力扯來，腳下懸空了一瞬，腦袋一震，沒反應過來，背已經狠狠撞在牆上。
林瑾被摔得眼眶發酸，渾身都麻木了，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到了肩膀上，那裏被兩只手牢牢禁錮，力氣大的似要把她的肩骨捏碎。她都懷疑被釘在十字架上也不過如此。
她忍着痛抬起頭，李曦晨的臉近在咫尺，她努力適應淚光中模糊的視線，才看清他也沒好到哪裏去。
他嘴角緊繃，因爲緊咬着後槽牙，瘦削的臉頰凹下去，血紅的眼眶閃爍着兇光，眼神充滿憤怒。他緊盯着林瑾，胸膛劇烈地起伏，呼吸急促而粗重，就像一頭失控的野獸，下一刻就要亮出獠牙，把人撕碎。
林瑾也盯着他，忘了應該用什麼表情。直到一滴淚從李曦晨的左眼角倏然跌落，她肩上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老師……”一聲低喚，似一下子抽幹了李曦晨所有的力氣，他垮下肩膀，瞬間矮了三分，鼻尖差點碰到林瑾，眼中一下子被痛苦之色佔領。他似乎要歇一歇才有力氣把兩只手從老師的肩頭拿下來。
突然，走廊傳來一個人急促的腳步聲。林瑾和李曦晨緊張的對視一眼，此情此景讓人看到了叫什麼事啊！李曦晨深深望了林瑾一眼：“老師，對不起了！”
“刷——”的一聲，他拉開校服外套，一轉身一揮臂，一件衣服兜頭蓋過來，將林瑾包了個嚴嚴實實，整個人同時被李曦晨圈在了身後。她的天地立刻暗下來，鼻尖碰到鐵板一樣的後背，酸酸的，終於勾出了之前蓄在眼眶的淚水。
“好啊，班長大人，不去禮堂躲這裏了！”
禹波的聲音在空蕩的教室裏都有了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