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在每一扇窗口對應的牆壁和地面投下光影，此刻在林瑾面前，猶如重重關卡，到達辦公室足足有七八道。

她扶着牆，右腳支撐了身體的全部重量，左腳只能腳尖輕點一下，右腳必須立刻跨步跟上，否則就是一陣更加斷骨鑽心的疼。

這種疼痛，她的意志可以忍受，但身體的反應必是一頭栽倒，所以她快速而小步地挪動，警惕地維持着平穩而正常的姿勢。

只是再柔韌的鞋底，這樣的走姿也難免發出一聲一聲的鈍響。在寂靜無聲的長廊顯得有點狼狽。

李熙晨也是肩膀靠牆往前挪，他不敢大步上前，不敢正常呼吸，不敢發出聲音，也不敢放任林瑾一個人走路，以免摔倒對骨骼造成二次傷害。他離她只有幾步之遙，確保如果林瑾站不穩他能第一時間上前攙扶。

當走回辦公室，林瑾覺得自己的額頭都是汗涔涔的，左腳踝碎裂一樣的疼，她跌進椅子裏低頭查看傷處，明顯腫了，凸瘦的踝骨此刻像一個乒乓球，將膚色薄襪的紋理撐得經緯稀疏。

她靠着椅背閉上眼，任由刺痛如一波波海浪綿密的襲來，心裏盤算着：“給同事們打電話，大家都在參會，很容易人盡皆知，她不想出這個風頭。打120，更加興師動衆；她知道李熙晨在外面，可是他又能幹什麼呢？”反正已經傷了，等等吧，車到山前必有路。

李熙晨聽不到辦公室裏任何動靜，明明門開着，可他卻無法走進去。他不想解釋，血淋淋的傷口只適合在陰暗的角落獨自舔舐。他也不敢道歉，他見過林瑾眼神裏的圓滑、慧黠、嗔怒、審視，他都不畏懼，可他面對林瑾的冷漠、鄙棄，他心內生寒，不敢造次，因爲那種眼神落在他身上，他覺得自己就是一粒不重要的塵埃，猶如凌遲。

他寧願被怪罪，也不願領受厭煩。他在門口靠牆而立，後腦頂着冷硬牆面，微微仰頭，閉起了眼睛，酸澀的氣息流入咽喉。

時間仿佛靜止，不知過了多久，樓梯間第一聲嘈雜，才將寂靜的時空重新啓動。沒過幾秒，一整棟樓熱鬧起來。

學生們先老師一步跑回來，李熙晨裹在人羣中回到了教室。他沉默地回到座位，那課桌歪着，凳子倒着，他慢吞吞的扶正，回想着自己那麼狠戾的動作，禹波也未必喫得消，而他竟然用來對付一個那麼瘦弱的女子。他在心裏給自己判了死刑。

同學們七嘴八舌圍過來，有表示關心的，有匯報見聞的，他心不在焉。

辦公室裏氣氛相對正常，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去談論本年度教師節的表彰結果，反正大多獎項都集中在新高一年級組，明年的教師節表彰會，才是他們這一年級老師們的主會場。

中午放學時間很快到了，朱清然現在是全家重點保護對象，老公專車接送。郭建民老師充分發揮愛校如家精神，中午留校用餐並午休。其他幾個女教師早走了幾分鍾，路上買菜，回家做飯。

最後，只剩下林瑾和江曉雲時，她說：“小江老師，能幫我一下嗎？”

江曉雲受寵若驚，一個勁地點頭：“可以可以，林老師，您需要我做什麼？”

“我不小心崴了腳，不太好走路，你扶我一下。”江曉雲一聽趕忙過來查看，林瑾的腳踝現在已經腫成了發面饅頭。

“呀！林老師，有點嚴重啊，您的腳不能再喫力了。”

“沒事，我扶着你就好，還能走。”

林瑾固執地撐着桌子站起來，江曉雲連忙扶住她一邊胳膊，雖然沒摔倒，可是疼痛讓她一陣陣頭暈，再看她腳上，一只鞋細細的高跟在打顫，一只鞋沒有後跟，只剩一個扭曲的S形狀，正常人都沒法穿着這樣兩只鞋走路，何況是她這個傷員。

江曉雲犯了難，腦子迅速轉動，眼睛眨一眨，一下子愁雲盡掃：“林老師，您穿37碼嗎？”

林瑾還在兀自痛得冒冷汗，不明所以，應了聲是。江曉雲把她重新扶到椅子上說：“我出去找個學生幫忙。”

她出去沒幾秒就回來了，拽着李熙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啊。學生的撤離速度永遠在他們的學習效率之上。偌大的教學樓居然沒有幾個殘留身影，她一眼看到不遠處的李熙晨，他似乎並不着急離開，所以順理成章被抓了壯丁。

“來，林老師，咱倆把鞋換一下，這雙是我今早穿的新鞋，專門爲搭配正裝買的，沒什麼高度，特別舒服。”

“那你……”

“林老師，您這樣怎麼打車去醫院，我開車送您去！”年輕的姑娘熱情又幹脆：“李熙晨，辛苦你一下，送林老師去地下車庫，拿着車鑰匙，等林老師上車，你再把鞋子給老師送回來。”

不管林瑾和李熙晨呆掉的表情，江曉雲同志完全沉浸在這移花接木天衣無縫的妙方中。

“林老師，換鞋吧！”

當江曉雲搖晃着兩腳輕松等待的時候，李熙晨扶着林瑾慢慢走向最近的樓梯間，從那裏可直接下到負一層的地下車庫。林瑾不願將左邊的力量都放在李熙晨手上，不僅別扭，還得一蹦一跳的走，在李熙晨面前，她真是尷尬無下限啊。可是不那樣蹦跳的話，她每走一步都必須左腳着地，雖然咬緊了牙，臉色還是一點點蒼白起來。

李熙晨一直都觀察着她，不敢直視，但足夠看仔細。走過平坦之處，站在樓梯口向下看，專供教師通行的樓道似乎更加陡窄。

林瑾無聲悲嘆。

“老師，我今天很該死，請您原諒，”沒頭沒腦的，李熙晨突然認真地說，“但您如果這樣走下去，一定會造成更嚴重的損傷，所以接下來我可能更該死！”

林瑾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沒等她說話，李熙晨一手攬過她的肩膀，俯身一瞬，另一只手臂繞過她的膝窩，將她整個人凌空抱起。林瑾感到她的頭轟然炸裂了，熱血齊刷刷湧上臉頰，眩暈之下兩手本能地抓住了李熙晨的肩。

四目相對，林瑾急怒攻心，低喝道：“你怎麼敢——”聲音卻發着抖。

李熙晨決絕地望她一眼，平穩的下樓。

林瑾掙扎了一下，壓抑着怒氣說：“快放我下來。”

李熙晨充耳不聞，走得更快。幾層樓幾秒鍾就走完了，到安全門口李熙晨放下林瑾，推開門環視了一周停車區，車輛不算多，按下車鑰匙，不遠處一輛白色轎車燈光閃現。

李熙晨抵着門，把林瑾扶出來，林瑾防止他再來抱，死死抓着他兩只胳膊，甚至能感覺到他細致的肌理在薄薄的皮膚下遊走。

林瑾上車，先觀察了一下，從收納層找到車載垃圾袋，撕下一個裝了鞋子，遞給李熙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