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猶如厚重的幕布,籠罩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夜風猶如低吟的遠歌,穿過城市的每一處罅隙。
黃暈路燈下綠葉猶在的枝椏,廣場中心三原色交織的巨大雕塑,舊城陋巷顫顫巍巍的暗紅色小喫推車,年輕的男孩寬大潔白的校服衣襟,都在拂動的灰白發絲間漸漸褪色,在慈憐的混濁眼眸中漸漸模糊,在縱橫的深刻皺紋裏漸漸消失。
在世界最終化爲一片黑色之前,男孩轉過頭,對着那白發蒼顏,舒張眉眼,溫柔地展露一個微笑。
夜再深,終有盡時。
楊曼來的很早,還帶了林瑾愛喫的清粥和蝦仁水晶包。
林瑾也起得很早,趕在媽媽來之前把自己收拾的精精神神。當然,依然高高腫脹無法走路的左腳是沒辦法遮掩的。
她趕在楊曼臉上的擔憂之色沒有完全聚攏之前,燦然一笑,解釋了傷情的程度,沒有多嚴重,只要消腫就可以走路了。
先哄着她坐下來一起喫了早餐,然後沏上一壺上好的龍井,正式開始了她們的交流。
清晨撞上青春,真是熱烈又吵鬧。
範星餘頂着弧度飽滿的空氣劉海,從李熙晨旁邊來來回回好幾次。
禹波從昨天起學會了察言觀色,見李熙晨在座位上發呆,就潛伏在不遠處暗暗觀察。
賈思哲追過來管他要數學試卷,他不耐煩的一頓亂找,最後把卷子照着對方笑眯眯的臉拍過去。賈思哲面不改色的接住,翻看了一下,依然笑容滿面地提醒他——沒有家長籤名。
禹波給了個大大的白眼:“你煩不煩,一次沒籤怎麼了?”
“朱老師要求的,她讓我檢查的時候務必要看有沒有家長籤名!”
賈思哲語速緩慢,語氣溫和,態度認真。
看着這張和氣的臉,禹波有點泄氣,又有點煩躁。
他突然勾住賈思哲的脖子,指着李熙晨低聲問:“你見過他的卷子上有籤名嗎?你怎麼不問他要啊?”
“我、我,他能一樣嗎?”賈思哲的笑容終於有些僵硬了,“他別說籤名了,就是不交作業老師也不會說什麼的吧!”
他的眼神忽又鎮定下來,升起毫不掩飾的崇拜:“他簡直就是一個行走的標準答案!”
“切,”禹波在賈思哲腦門敲了一記:“還不算太一根筋,有救!”
入耳都是嘈雜的噪音,過眼都是晃動的虛影,李熙晨置身其中,又似遠在其外。
聲音和人影將他來回拉扯,他在現實與虛無間飄忽不定,思緒紛紛,又不能思考,在撕扯中扭曲,在沉默中憤怒。
“班長,換座位!”悶悶的一聲,肩膀似乎也被拍了一下。
這一聲,這一下,好似打開一個出口,讓扭曲和憤怒乘虛衝出,張牙舞爪,暴露無遺。
陳凡怎麼了?李熙晨在分析,臉色蒼白,目光直愣,瞳孔收縮——是受驚的表情,是誰嚇到他了?
“班長,你……”陳凡的聲音有一點抖。
但李熙晨一瞬間明白了,他根本不知道陳凡是什麼時候走近他的,也不知道陳凡喊了他幾次,但一定是剛才那一下,他暴怒回頭,露出了可怕的表情,才讓陳凡如此驚懼,仿佛看到了一頭陌生的怪獸。
李熙晨不動聲色的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清冷平靜,無波無瀾:“陳凡,林老師今天不會來,這節課不用換了。”
他站起來,握一下他的肩,陳凡眼神疑惑,他又認真的點點頭。得到安慰和確定,陳凡慢吞吞向自己的座位走回去。
剛才是自己眼花了嗎?從來都從容淡定的班長,怎麼會有那麼猙獰冷酷的表情,像是要喫人。
陳凡更願意相信是他看錯了,可心底還是陣陣發寒。
上午的陽光斜斜打進落地窗,奶油白的房間更加柔和溫馨,窗前一盆綠植細枝婀娜,翡翠一樣的葉片錯落有致。無風驚擾,靜默成一幅清新淡雅的水粉畫。
乳白小幾上的茶已涼透。林瑾合上電腦,不自覺的嘆一口氣。
楊曼給出最終結論:“你的判斷是對的,我們對他了解太少,不能確定他是不是無情型人格,或者是缺乏共情能力的抑鬱症患者,但這個孩子一定是有着嚴重的心理障礙。”
林瑾有點悲傷,她努力的回想,想要找出一些反面證據:“媽,她是班長,據我所知,同學們都很擁護他的!”
“哦,對了,拖鞋!”林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粉色,他給我買的粉色拖鞋!”
她指着自己的腳,昨天回來她沒有換回家裏平時穿的拖鞋,一直穿着李熙晨買給她的這雙大一號的淺粉色拖鞋。
她突然無比樂觀起來:“如果沒有共情能力,或者有色彩認知障礙,他不應該隨便拿一雙最普通的黑色灰色之類的嗎?不,他就不會想到要給我買拖鞋,因爲他根本不會關注我的需求,對吧,媽?”
楊曼看着女兒的臉,三十好幾的人,還能有這麼孩子氣的表情。
“這一點確實非常特殊,”她平靜地回答:“因爲他是一個智商很高的人。”
他會把正常人的應激反應像公式一樣運用起來,足可以瞞天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