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持續了三天三夜，當最後一聲雷鳴在遠方消散時，地牢已經成了人間地獄。

渾濁的積水從石階上倒灌進來，漫過腳踝，冰冷刺骨。水面漂浮着發黴的稻草、腐爛的食物殘渣，還有幾只泡脹的老鼠屍體，肚皮朝上，灰白的毛發黏成綹，隨着水波微微晃動。牆壁上的苔蘚吸飽了水，在昏暗的火光下泛着病態的墨綠色，像一層潰爛的皮膚。水珠沿着石縫滲出，滴答、滴答，像是某種緩慢的折磨，永無止境。

在地牢的盡頭，蕭太後的後背緊貼着冰冷的石牆，滲出的水珠浸透了她華貴的鳳袍。這身象徵無上權力的衣袍，如今已沾滿污漬和血跡，成了她淪落的最諷刺證明。她試着挪動身體，鎖住手腕的鐵鏈立刻發出刺耳的聲響，勒進她保養得宜的皮膚。“公孫耀！救我出去。”

公孫耀聞着空氣裏彌漫着腐臭和黴味，混合着雨水的腥氣，捂捂鼻說道，“你怎麼不救救蘇寧！你真是蛇蠍心腸！”

“若你當年有對我用情二分！事情也不至於此！”蕭太後有些瘋魔的說道。

“我何時未曾對你心懷善意，你與蘇寧情同姐妹！何時又曾招惹於你，你竟敢對她們母子下此毒手！”公孫耀強忍着這難聞的氣味，用手帕緊緊捂住口鼻，沉聲道。“你如今也是罪有應得，自作自受。”

時光回溯，永和十六年的春，比往年來得更早些。

蘇寧踮着腳尖，將一枝初綻的桃花別在蕭暮雨的發間，粉白的花瓣襯得蕭暮雨膚若凝脂。"暮雨姐姐真好看，"蘇寧歪着頭，笑得眉眼彎彎，"這桃花都比不上姐姐半分顏色。"

蕭暮雨伸手點了點蘇寧的鼻尖，嗔道："就你嘴甜。"她取下鬢邊的桃花，轉而別在蘇寧的丫髻上，"我們寧兒才是美人胚子，再過兩年，怕是要讓整個京城的公子哥兒都爲你神魂顛倒了。"

兩個少女笑作一團，春風吹落滿樹花瓣，紛紛揚揚灑在她們肩頭。十六歲的蘇寧與十七歲的蕭暮雨，自小便形影不離。蘇家與蕭家比鄰而居，兩家老爺同在禮部爲官，交情甚篤，兩位小姐更是情同姐妹，同喫同睡，無話不談。

"聽說今日父親請了那位新科探花來府上做客，"蕭暮雨眼中閃着異樣的光彩，壓低聲音道，"就是那位文武雙全的公孫公子。"

蘇寧眨了眨杏眼："可是前日在馬球會上，一人獨進三球的那位公孫耀？"

"正是他。"蕭暮雨臉頰微紅，手指無意識地絞着帕子，"他不僅馬球打得好，詩才更是了得。前日他那首《春望》已經傳遍京城了，連父親都贊不絕口。"

蘇寧正要說話，忽聽身後回廊傳來一陣腳步聲。兩人回頭，只見一位身着月白色長袍的年輕男子正站在廊下。陽光爲他鍍上一層金邊，襯得他眉目如畫，身姿挺拔如松柏。

"在下公孫耀，冒昧打擾兩位小姐了。"他拱手行禮，聲音清朗如玉磬。

蕭暮雨慌忙起身回禮，耳根紅得幾乎要滴血。蘇寧卻注意到，這位公孫公子的目光越過蕭暮雨，直直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眼神熾熱得讓她心頭一顫。

自那日後，公孫耀成了蘇蕭兩家的常客。每次來訪，他總會帶些新奇玩意兒——時新的詩集、精巧的九連環、異域的香料……而這些東西，無一例外都是送給蘇寧的。

"寧兒，你看這枚玉佩可喜歡？"花園涼亭中，公孫耀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小心翼翼地打開，"我在珍寶閣一見就覺得它碧如春水，正配你的氣質。"

蘇寧接過錦盒，只見一枚羊脂白玉佩靜靜躺在紅綢上，玉質溫潤，雕着纏枝蓮紋，下端綴着深綠色的流蘇。她臉上飛起紅霞："公孫公子太破費了，這禮物太貴重，我不能收。"

一旁的蕭暮雨死死攥着手中的繡帕，指節發白。她強笑道："寧兒年紀尚小，怕是不懂這些。公孫公子不如給我瞧瞧？我幫寧兒長長眼。"

公孫耀卻像沒聽見似的，目光仍黏在蘇寧臉上："蘇小姐不必推辭，這玉算不得什麼。若是小姐不嫌棄，明日城南牡丹盛開，不知可否賞光同遊？"

蘇寧正要回答，蕭暮雨突然站起身，打翻了桌上的茶盞。瓷器碎裂的聲音格外刺耳。"我突然想起母親交代的事還未辦完，"她的聲音微微發抖，"先行告退。"

不等二人反應，蕭暮雨便匆匆離去，背影僵硬得像塊木頭。

是夜，蕭暮雨伏在繡枕上無聲哭泣。她想起白日裏無意間在蘇寧房外聽到的對話——

"公孫公子人品貴重，才學出衆，確實是個良配。"這是蘇夫人的聲音。

"娘！"蘇寧嬌嗔道，"我還小呢，說這些做什麼。"

"傻孩子，好姻緣要趁早定下。我看公孫公子對你一片真心，你父親也很是欣賞他……"

蕭暮雨咬破了下脣，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憑什麼？明明是她先注意到公孫耀的，明明她比蘇寧更懂詩詞歌賦，更能與他談古論今，爲何他的眼裏從來只有那個不解風情的黃毛丫頭？

這幾月後，爲充盈後宮，宮中傳來聖旨，蘇寧與蕭暮雨被傳詔入宮。以家室而論，蕭暮雨的家室更好，被封爲皇後，蘇寧封爲寧妃。

進宮前，蘇寧不再見公孫耀，公孫耀沒有辦法，特將書信交於蕭暮雨，託其帶與蘇寧。

起初數載，皇帝對二人皆寵愛有加，二人亦分別爲皇帝誕下龍嗣。蕭暮雨所生赫連朔，年長蘇寧所生赫連軒數月。然歲月更迭，赫連軒愈發卓越，皇帝亦愈發獨寵蘇寧一人。

蕭暮雨雖然身爲皇後，地位尊崇，但她內心卻無法忍受自己在這場宮廷爭鬥中全面落敗。尤其是當她得知公孫耀深愛着蘇寧，而如今皇帝對蘇寧的寵愛更是與日俱增時，她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燒，難以自抑。

手中緊握着那封密信，蕭暮雨的心中漸漸萌生出一個惡毒的念頭。她決定利用這個機會，設計一場陰謀，讓蘇寧徹底失去皇帝的寵愛。

於是，在某一天，蕭暮雨特意挑選了一個時機，帶着皇帝一同前往蘇寧的宮殿。她巧妙地安排了一切，讓皇帝親眼目睹了一些看似不經意的場景，從而引發了皇帝對蘇寧的不滿和猜疑。

果然，皇帝開始對蘇寧產生了疏遠和冷淡。

蘇寧在經歷了皇帝的冷落之後，心情本就低落，如今又受到蕭暮雨的假意善待，心中的防線逐漸被攻破。她開始對蕭暮雨敞開心扉，傾訴自己的苦衷和委屈。

而蕭暮雨則趁機在蘇寧的耳邊說一些挑撥離間的話，讓蘇寧對公孫耀的感情越發濃烈，不再見於皇帝。漸漸地，蘇寧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抑鬱之中，最終鬱鬱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