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搖晃處,金屬刮擦聲與碎石碾軋聲交疊着逼近。
周雲玄鐵劍斜指地面,劍脊映出小翠發白的脣——這丫頭方才還攥着他衣角,此刻指尖已掐進他腕骨,涼得像浸過冰泉。
"是太阿的人?"藥王的白發纏上了藥櫃銅環,他枯瘦的手指在櫃面叩出極輕的節奏,"不,太阿劍派用的是青鋒步,腳步該帶點松針碎響。
這動靜......"他突然頓住,喉結滾動時,周雲聽見極遠的地方傳來一聲鷹唳。
"是皇宮的玄甲衛。"藥王的聲音像被抽幹了血,"他們靴底嵌了玄鐵,防刺客用的。"
玄鐵劍在周雲掌心發燙。
他想起三日前山路上截下的那封密信——楚國王宮急召太阿劍派,要"活擒神農谷藥王,死取鎮國劍"。
可魏主的人怎麼會先到?
"爺爺!"小翠突然拽他袍角,"西牆根的狗不叫了!"
谷裏養的黃狗向來機警,此刻卻連半聲嗚咽都無。
周雲瞳孔微縮,劍穗在風裏繃成直線——是高手封了狗的啞穴。
他反手將小翠推進藥櫃後的暗格,又扯過藥王的藥囊堵在縫隙前:"守好,我引開他們。"
"小友!"藥王突然抓住他手腕,掌心塞來個溫熱的小玉瓶,"這是縮骨丹,吞下去能擠過御膳房的通風管道。
鎮國劍的線索......在皇宮藏書閣第三層,《武經總要》裏夾着半塊虎符。"
院外傳來鐵戟磕地的脆響。
周雲將藥瓶塞進衣襟,玄鐵劍入鞘時故意撞在青石上,發出"當啷"一聲。
他迎着院門大步走去,靴底碾過兩片被踩碎的藥葉——是藥王方才撒的追蹤草,氣味能引着玄甲衛追他三裏地。
"什麼人?"院外傳來粗啞喝問。
周雲掀起門簾,正撞進七柄鐵戟的寒光裏。
爲首的玄甲衛甲胄上嵌着金線,左胸繡着魏字圖騰,見他不過是個青衫劍客,目光登時輕蔑:"報上名來!"
"過路的。"周雲垂眸盯着對方護心鏡上的劃痕——三道平行的劍傷,是太阿劍派"三疊浪"的手法。
原來魏主和楚宮都在找鎮國劍,還各自派了人。
他指節抵着劍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借個火。"
玄甲衛隊長嗤笑一聲,剛要揮戟挑他衣襟,突然聽見背後傳來小翠的尖叫:"爺爺!
你怎麼咳血了?"
周雲眼皮一跳——那是暗格裏的機關。
他趁玄甲衛轉頭的瞬間錯步上前,劍鞘猛擊對方膝彎。
隊長喫痛踉蹌,周雲已掠過人羣,腳尖點着院牆上的青瓦躍向谷口。
"追!"身後傳來弓弦震顫聲。
周雲旋身揮劍,將三支透甲箭打落,卻覺左肩一熱——第四支箭擦着鎖骨劃過,在他青衫上綻開血花。
他咬着牙衝進竹林,聽着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突然拐進一條幹涸的溪澗。
月光漫過溪石時,他摸出縮骨丹吞了下去。
喉間泛起苦澀,骨骼發出細碎的爆響,他蜷起身子擠進石縫,看着玄甲衛的火把在頭頂掠過。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他才扒開苔蘚,從懷裏摸出藥王塞的地圖——都城方向,畫着個小小的藏書閣標記。
三日後的黃昏,周雲混在運瓷器的商隊裏進了都城。
他臉上沾着竈灰,粗布短打浸透了汗,肩上扛着的瓷甕裏塞着半袋碎陶片——這是他用兩枚銀錢跟商隊老陳換的,老陳拍着他肩膀笑:"兄弟這傷瞧着新鮮,莫不是被山賊劫了?"
周雲摸了摸肩上的箭傷,結痂處還在癢:"遇上流寇了。"他垂眸盯着自己沾着泥的鞋尖,耳中卻支棱着聽城門守衛的盤問。
直到守衛掀開瓷甕,見裏面只有些碎碗,揮揮手放行了,他才跟着商隊走進青石板鋪就的長街。
皇宮的紅牆在暮色裏像浸了血。
周雲在街角的茶攤喝了碗豆汁,看着穿飛魚服的侍衛成對巡邏,甲葉碰撞聲像極了神農谷外的金屬刮擦。
他等到月上柳梢頭,才繞到御膳房後的巷子裏——藥王說過,這裏的通風管道能通到內宮。
管道裏黴味嗆人,周雲屏住呼吸往前爬,突然聽見下方傳來掃帚掃地的"沙沙"聲。
他停住動作,從管道縫隙往下看——是個小太監,十二三歲模樣,穿着洗得發白的青布衫,正踮腳掃廊下的落花。
"誰?"小太監突然抬頭,圓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兩顆葡萄。
周雲心裏一緊,卻見那孩子歪着腦袋笑了:"別躲啦,我聽見你爬管子的動靜了。"他扔下掃帚,搬來張木凳站上去,扒着管道口衝周雲伸手,"下來吧,我不喊人。"
周雲猶豫片刻,還是縮着身子鑽了出來。
落地時踩碎了幾片花瓣,小太監立刻蹲下去撿,嘴裏念叨着:"這是李公公新栽的牡丹,碎了他要打人的。"他抬頭時,月光正落在他額角的傷疤上,"你是來偷東西的?
還是來找誰?"
"找線索。"周雲盯着對方腰間的鑰匙串——共有七把,大小不一,"你叫什麼?"
"小寶。"小太監歪頭,"你劍上的血鏽沒擦幹淨。"他突然拽住周雲的袖子往偏殿走,"跟我來,我帶你去藏東西。"穿過抄手遊廊時,他壓低聲音說:"我娘以前是尚衣局的,我從小在宮裏長大,哪兒有狗洞,哪兒的侍衛愛偷懶,我都知道。"
周雲跟着他閃進一間堆滿舊屏風的屋子,小寶搬開最裏面的屏風,露出個能容一人的暗格:"這是我藏蜜餞的地方,可安全了。"他轉身時,月光照亮了他頸間的玉佩——半塊刻着"鎮"字的虎符。
周雲瞳孔驟縮,伸手扣住對方手腕:"這虎符哪來的?"
"我娘臨死前給我的。"小寶喫痛,卻沒掙扎,"她說等我找到另一半,就能知道我爹是誰。"他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也在找這個?"
周雲松開手,從懷裏摸出藥王給的半塊虎符——"鎮"字剛好能和小寶的"國"字拼合。
他喉結動了動:"你娘還說過什麼?"
"她說藏書閣第三層有本《武經總要》,夾着我爹的信。"小寶的聲音突然輕了,"可李公公說藏書閣是禁地,連皇上都不讓隨便進。"
遠處傳來梆子聲,一更天了。
周雲摸了摸懷裏的虎符,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鎮國劍的線索,果然在藏書閣。
他剛要開口,突然聽見廊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李公公來了!"小寶臉色驟變,拽着周雲鑽進暗格,又把屏風推回原位。
透過屏風縫隙,周雲看見個白臉太監晃着拂塵走來,身後跟着四名帶刀侍衛。
李公公的指甲足有三寸長,在月光下泛着青:"都給我仔細搜,魏主的人已經到城門口了,鎮國劍要是在宮裏丟了,你們的腦袋都得喂狗!"
周雲的手指無意識地按上劍柄。
他看着李公公的繡鞋碾過方才小寶掃好的落花,聽着對方尖細的聲音:"重點搜藏書閣,那姓周的劍客要是敢來......"話音未落,他突然頓住,目光掃過屏風。
暗格裏,小寶的手死死攥住周雲的衣角。
周雲能聽見自己的血在耳邊轟鳴,他盯着李公公緩緩抬起的手,指甲幾乎要戳到屏風——
"公公!
御膳房的小安子說您要的燕窩燉好了!"遠處傳來小太監的喊叫聲。
李公公皺了皺眉,甩了甩拂塵:"走,先去用晚膳。"
腳步聲漸遠後,小寶才長出一口氣。
他抹了把額頭的汗,拽着周雲的袖子往外走:"得趕緊去藏書閣,李公公要是回過神,肯定會加派人手。"
周雲跟着他穿過幾條回廊,宮燈在頭頂搖晃,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轉過最後一道朱漆門時,小寶突然停住腳步,抬頭指了指前方——
藏書閣的飛檐在月光下輪廓分明,窗紙透出暖黃的光,像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