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混着晨露的溼潤,在周雲鼻尖凝成一層薄紗。
他沿着山壁摸索到第三塊凸巖時,指尖觸到半枚銅鈴形狀的凹痕——與地圖上畫的分毫不差。
"咔嗒"一聲輕響,巖壁裂開道半人寬的縫隙。
周雲側身擠進去,黴味混着更濃烈的藥氣撲面而來。
轉過三道石彎,眼前突然開朗,一方青瓦小院落在竹影裏,石桌上晾着曬幹的紫蘇葉,竹簾後傳來藥杵舂搗的聲響。
竹凳上的老者抬了抬眼,白發在竹簾後晃成一片雪。
他手裏的藥杵停在石臼上方,指節像老樹根盤結,卻連半粒藥末都沒抖落。
周雲注意到他腰間掛着枚玉牌,刻着株九瓣蓮——神農谷谷主的標記,江湖傳聞裏見過。
"太阿的青銅令。"老者開口,聲音像陳年老茶,清苦裏浸着回甘,"你就是周雲?"
周雲喉結動了動。
青銅令在懷裏硌得生疼,那是太阿掌門秦風的威脅,也是小山村的安危。
他摸出令牌放在石桌上,銅面還帶着體溫:"在下奉太阿之命,尋楚天回山。
但......"他頓了頓,想起昨夜在山神廟翻到的舊話本,"聽說神農谷藏着鎮國劍的祕密。"
藥杵"咚"地落進石臼,震得石屑飛濺。
老者的目光突然鋒利如刃,掃過周雲腰間的玄鐵劍:"誰告訴你的?"
"茶棚裏的說書人。"周雲如實道,"他說鎮國劍能定亂世,能破千軍——"
"能讓野心家們爭得頭破血流。"老者打斷他,枯瘦的手撫過石臼邊緣,"二十年前,我師兄帶着劍離開谷時,也是這麼說的。"他抬頭時,眼角的皺紋裏浸着霧色,"那劍不是神器,是塊燒紅的炭。
握久了,手會爛。"
竹簾外傳來碎玉般的脆響:"爺爺!後山的野菊開了——"
扎着雙髻的少女掀簾而入,布鞋沾着泥點,手裏攥着幾枝金菊。
她看到周雲時頓了頓,金菊在指縫間顫了顫,發尾的紅繩晃得周雲想起蘇婉兒編的中國結。
"小翠。"老者喚她,"這是周雲,來找你哥哥的。"
"哥哥?"少女的眼睛突然亮了,可下一秒又暗下去,"他又被太阿的人追了?
上個月在漢陽鎮,我看見有穿玄色勁裝的人堵他......"她眼眶突然紅了,金菊啪嗒掉在青石板上,"爺爺,哥是不是又惹麻煩了?"
老者彎腰撿起花,用袖口擦去泥點:"他惹的麻煩,和鎮國劍有關。"
小翠猛地抬頭,發辮上的銀鈴叮當:"我知道!"她蹲下來,用手指在青石板上畫,"上個月幫張嬸採藥,我溜去了谷後山洞。
洞壁上刻着字,有個箭頭指着最裏面的石縫!"她的手指戳得石板咚咚響,"哥說那是上古留下來的,可他不讓我進去,說有機關!"
周雲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劍柄。
玄鐵劍的劍鞘上有道凹痕,是去年冬天替山民擋流寇時留下的。
此刻那凹痕突然發燙,像有什麼在劍鞘裏躁動——和他在太阿山巔初見青銅令時的灼痛,竟有些相似。
"帶我去。"他說,聲音比自己想象的更沉,"現在。"
老者突然按住他手腕。
周雲的腕骨被捏得生疼,卻發現這看似虛弱的老人,內力竟像山澗下的暗流,綿密得無孔不入。"洞裏有護劍的機關。"老者說,"當年我師兄布的,連我都沒全破。"
"那更得去。"周雲抽回手,玄鐵劍在背後壓出一道熱痕,"太阿的人三日後來取人。
我得在那之前,弄清楚楚天爲什麼寧死也不回山——弄清楚鎮國劍,到底藏着什麼。"
小翠拽了拽他的衣角:"我知道路!
山洞外有棵老松樹,樹底下埋着爺爺的藥鋤當標記......"
遠處突然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
周雲右手按上劍柄,玄鐵劍嗡鳴一聲,震得掌心發麻。
那聲音像是有什麼重物撞斷了谷口的青竹,接着是碎巖滾落的悶響,混着若有若無的金屬摩擦聲——是刀鞘撞在山石上的動靜。
老者的白發無風自動。
他盯着院外竹影搖晃的方向,喉結動了動:"是來找鎮國劍的。"
小翠的手指掐進周雲衣料裏,涼得像塊冰:"爺爺,是太阿的人嗎?
還是......"
"不管是誰。"周雲抽出半寸劍,寒光掠過青石板,"我守着你們。"
老者突然笑了,皺紋裏的霧色散了:"你這劍,倒像當年我師兄的。"他轉身從藥櫃裏摸出個青瓷瓶,"拿着,這是解百毒的丹。
山洞第三道石門前有個石獸,摸它左眼三下——"
"爺爺!"小翠急得跺腳,"他們要進來了!"
竹影外傳來靴底碾過碎石的聲響,越來越近。
周雲把青瓷瓶塞進小翠手裏,玄鐵劍完全出鞘,劍尖點地,在石板上劃出火星。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記憶裏蘇婉兒搗藥時的杵聲重疊——那時候他以爲,這一輩子就守着藥香和桂花香過了。
可現在,藥香裏混着血的甜腥,正從谷口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