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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莲开

三世莲已经慢慢展开了外围的花瓣,浓郁的莲香也没有抚平辛亦闲略有些焦躁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像待宰的羔羊,是生是死全凭一朵莲花引来的一束光作主。

但同时又让他多了一些思路,继而涌出了许多他之前从不曾仔细去想的想法,譬如,他如果不是鱼不至,雁景行会不会很绝望?绝望的雁景行会做什么?他想起那日雁景行仰望天空的样子,那种仿似生机即将断绝脆弱不堪的才是真实的雁景行吧?

再譬如,雁景行放任天罚纹和引雷经发作时,他又为何那么生气。

他此刻甚至在想,如果他是鱼不至,是不是就可以理所当然的阻止雁景行自惩自伤,阻止雁景行去想鱼不至。他笑了起来,真矛盾啊。

如果他是鱼不至,他敛下了微弯的嘴角——不,他不是,他没有为雁景行做过任何事,也没有受过鱼不至受过的苦,他没有资格占据鱼不至用痛和性命换来的一切,站在不痛不痒的位置去心疼雁景行,更没有资格替鱼不至说原谅。

他茫茫然抬起头看向天空,他心疼雁景行,这个发现令他像浸在冰川下的海水里,浑身冰凉,四裂的冰层在分割他冻到发麻的身体,他感觉不到疼痛,却又矛盾到觉得痛不可抑,他的心一直在下沉,如冰冷的海水渐渐没过他的头顶,鼻腔里是不能忍受的窒息。

一束光照在他的脸上。

漫天的黄沙迎面而来,将他从那窒息的深海里拖了出来,他猛喘了一口气,然后又被一层一层的黄沙覆盖,窒息感复又重来,他的鼻腔、嘴里全是难以下咽的细沙,入目尽是黑暗,那细沙慢慢渗进他的喉腔,一点一点填进他的五脏,每蠕动一下那粗砾的碾磨感都让他痛到剧烈的颤抖。

在他品够了这般痛苦之后,一阵狂虐的大风袭来,将他从沙地里卷了出来,重重抛在了地上,天色蓦然变暗,倾盆大雨没有一点征兆的狂泻而下,像锋利的铡刀,他不敢睁眼,怕在这样狂暴的雨势之下留不住他的眼睛,他的身体瞬间被冲刷个干净,像是被剐去了一层皮,而他心里、五脏里却还含了沙。

他慢慢爬起来,尚未站稳,巨大的雷电从他的天灵盖直贯而下,他耳里嗡鸣长啸,脑颅里炸开了花,痛,痛,痛到他厌憎这身皮肉,他下意识的躲避,可睁眼望去,一片电海雷洋,密密麻麻好似无尽的密林。

他要往哪里逃?

根本无路可走,他倒在地上,疲累的闭上眼,算了吧。

一声梵音唱响。

他的心跟着剧烈的一跳,他突然睁开眼,入眼万里白云,绵绵如烟,日头隐在云层下,一束光穿过云层照在他的脸上,他抬手摸摸脸,暖的……湿的……他泪流满面。

又是一声梵音。

一片空白,空落落犹如他此刻的心。

黑暗袭来。

他回过头,契雨大师站在他的身后,他抬首望天,还是那个夜晚,连月亮也未曾瞧见,却有一束光带着柔柔暖意照在他的脸上。

他怔忪着,沉浸在大起大落中兀自回不过神来,那双眼迎着光,淡得像琉璃,过了许久,佛光淡去,他像陡然从梦中惊醒,涣散的眸子终于聚焦在契雨大师的身上,他轻声问道“大师,如果一个人黄沙入体,雷电加身,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

契雨大师愣住,他蓦的转向侧方廊柱下的雁景行,那人笼于黑暗之中,一动不动,于这四周神佛慈悲的眼神之下,像历经万年岿然不动的雕像,又像是带着孽罪而来的恶鬼,羞耻的窥视人间的一点繁华,贪恋又懦弱。

辛亦闲顺着契雨的目光慢慢转过去,那隐于黑暗的人,伫立良久,才终于缓缓走出来,不过两步,却又顿住,他抬起颤抖不止的指骨,缓慢的将兜帽附于脸上,他捂住自己的眼睛,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直至难过呜咽,最终失声,继而落下泪来……

一阵携带莲香的微风拂来,吹乱了辛亦闲的额发,那发丝落在眼睛里,像入体的黄沙磨砺着他的眼珠,他感受到这些微的痛意,却不肯闭了眼,他就怔怔的看着那袭颤栗的黑影,那强大过头却又总是漫不经心的人发出绝处逢生的嘶鸣,是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再咬碎之后的倾泻,脆弱的像一击即碎的瓷器,黏和起来时那种嘶嘎的声音。

就是这种声音,将他的心脏搅得绵绵密密的疼。

只觉得刚刚经历过的,那无处可逃的,附在魂魄上的疼痛都不及此刻的惊心动魄刻骨铭心,有什么蛰伏已久的隐密爱意,突然满含羞耻的破土而出,让他呼吸骤停,心跳失速。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辛亦闲愣怔的脸颊,小心翼翼的替他撩开了那两缕作乱的发丝。

雁景行的喉中干涩发痒,声音嘶哑破碎“你没做错什么,”他喉结微微攒动,“是我错了,是我……”

他将辛亦闲狠狠的锁进怀中,埋在辛亦闲的颈边贪婪粗重的呼吸,像要将他揉进骨血,像要将他吞吃入腹。是无数个魂牵梦萦又肝肠寸断的年月积累出的无法渲泻的极致渴望,觉得将他如何都不够,放在哪里都嫌远。

是终于在漆黑的汪洋之中攀上了属于他的唯一的浮木,他唯一的救赎。

辛亦闲觉得骨头都痛了,却没有动,因为雁景行的胸膛在颤抖,这个强大傲慢的男人此刻如大浪里的一叶随浪的翩舟,在浪尖上辗转反侧,透着惶惶的不安却又透着逢生的喜悦,他激烈的心跳透体而出,一下一下恶狠狠的撞过来,像个尖锥直戳入辛亦闲的心,将他扎成了对穿。

很久之后,一滴泪落在他的脖颈里,他被烫得哆嗦了起来,他眨了一下眼,听到那个男人在他耳边哽咽唤道“不至……”

脑中嗡声尖锐轰鸣。他突然又回到了黄沙之中雷电之下,窒息、彻骨的痛卷土重来,那刚刚燃起的一点挚热情意,轰的烟消云散,令他瞬间暴躁、焦虑,他在雁景行的怀中猛的挣扎起来。

本章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