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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蓬莱仙

过了中秋,雨水停了几日,天气骤然又热起来,像大暑节气,完全不见一丝秋凉,十分妖异。章贵仪每日都遣人往蓬莱殿问安,皇后都说了无需特意过来。章贵仪正有些烦闷,这日蓬莱殿中传来皇后凤意:“水灾过后突然燠热,只怕要起疫情。为防宫中染病,请章贵仪准备好艾草、苍术分放各宫燃煮。”

章贵仪领命,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吩咐内府去做。她思来想去,这个机会正好,便端了备下的礼物往蓬莱殿中去。

章贵仪去蓬莱殿前,特意敛容,打扮得清雅简静。

蜀宫中规矩,君王行幸于皇城的坐轿称为銮驾,太后与皇后出行所用为仪驾,太后的车、舆兼绘龙凤纹。正三品及以上用仪仗,其余嫔御只能用采仗,一旦出行要用舆车或舆轿,那可是浩浩荡荡,蔚为可观。然而蜀宫奢豪,便是如霞帔女一般不入正式位分,逢到年节或合宫叩拜的大日子,也许前引银香炉一,后执红直柄素伞二,霞帔女坐黑漆交椅上,由四名内监抬着,和末等嫔御出行一样。

当然,章贵仪有心顺皇后节俭之意,特意只用了一半仪仗,轻车简行,乘舆前往。

章贵仪这些日子用了辛沅养肤祛斑的蜜丸洗面,又兼内服七白饮和牛乳珍珠粉,果然养得肤色净透,黄气消散,于是香粉轻匀,只点梅花状额黄修容,发髻上素素的一对飞鸾紫玉钗,连珍珠流苏都不垂落半星,一袭莲粉泛白的芙蓉纹长衣,打着淡银色的含苞待放的莲朵,轻盈柔婉,清贵自持。

拂杉领着内府小内监准备艾草苍术分发各宫,晓彬去与御医院商议防病之事,一律按着积年旧例来,只是砍去了一些重复的支出。章贵仪便扶了当康的手,只携了手捧衣物花钿的辛沅与枚儿,往蓬莱殿中去。

辛沅入宫也算日子不短,但从未到过蓬莱殿附近。那传说中中宫的起居之所,亦是禁足断恩之地,自带一种威严肃杀之气弥散,使人不敢近前。所以于辛沅而言,虽然同在蜀宫,可那蓬莱殿真如海上仙岛,只闻其名未见其实。

传闻里皇后沈氏所居的蓬莱殿,全然不是蜀宫常见的奢华绮丽。只是那不是金玉彩宝的堆叠,而是殿阁楼台皆以大块整根的香木所制,不描金,不绘彩,只以木之原色来表通透清爽。纵然没有富贵铺天的扰攘气息,但辛沅听过,那香木名蜜沉木,只在南海莞岛可生,百年才长寸许长。等同于寸木寸金。岛民割木从海上运出,常遇鲛人阻挠,兴起风浪,使得船翻人亡,香木坠落海底无处可寻。最后岛民只得设计以小船令少女载歌载舞,引鲛人吐丝,无暇他顾,趁机载着香木离开莞岛,而取得的鲛丝则由岛上巧手人织成鲛绡,献入宫廷。

彼时各国割据,都是奢靡豪竞之主,尤以西蜀、东虞为甚,东虞君王更是喜好风雅新奇,西蜀则以阿堵物能换者为宝,所好不同。这以香木为殿,莹白鲛绡为饰,虽也是任赞一心所喜,更是令天监算得皇后是火命的结果。五行中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皇后火命,木可生火,令国母气运畅顺,有利于国。任赞母子为了大婚迎娶,讨好皇后的心思,不惜物力人力取来香木为殿宇,更亲自取名为“蓬莱殿”,取其殿阁如蓬莱仙境,日月悠长之意。

只可惜沈后入宫后并不喜欢这样奇异奢靡,任赞便也迎合说要拆了宫殿,那香木也不许人再用,更不配用,便要全部焚毁作数。这一来便更白费之前心血,虚耗民力,沈后不得已,按住了任赞任性,才在蓬莱殿中住下。

所以清淡不起眼的装饰,并非不名贵,而是以举国之力尊皇后之位,无人可及。

辛沅按捺着突突的好奇心,跟着态华进入这传说中的蓬莱殿,前庭后院遍种绿植,皆是薜荔、辛夷、白芷、石兰、蕙茝、杜蘅等奇草香木,草木间有数只彩鸟滴沥婉歌,跳跃灵动。善鸟香草,以配忠贞不二之情。辛沅自入蓬莱殿苑,每一步都喜欢得紧。她忽然想起屈原《山鬼》中所写,“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或许皇后,就是屈原笔下含睇宜笑的窈窕女仙。

传闻中的沈后甚少出席宫廷宴会,歌舞欢娱更不见她芳影。显见是不喜欢这般醉生梦死的生活,这样的性子,却合这蓬莱殿中的布置,果然是别居灵性之人。这般一想,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沈后了。

章贵仪见她处处顾盼,不免心中暗笑她没见过世面,倒也更好拿捏。这般引了她入正殿,只见殿内摆设很是精简,偶有一二都雅致有古意。唯见传说中的鲛绡通天落地逶迤坠下,如轻云堆雪,垂瀑自天际落。

辛沅自幼读书,记得《述异记》卷上说“南海出鲛绡纱,泉室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馀金,入水不濡。”她不由注目,痴痴想着,原来这就是鲛绡,不知那吐丝的鲛人是何等异貌妖容,真的是身在水中,不着衣缕么?那是不是蓬莱殿中每日洒扫,这鲛绡上也会滴水不沾么?

这样出神间,偶尔晴光落进,鲛丝本身的莹白一闪,像吹絮逐花一般,让人心中温静。辛沅看蓬莱殿不似章态华的兰林殿与孙珠珠的芬芳馆那般穷奢极欲、极尽奢丽,一时间深感合意。

章贵仪等人进去时沈后才刚午睡起身,辛沅听闻沈后向来温穆恭静、谦约惠下,对嫔御也从无妒恨压制,所以身边的人都也和和气气,并没有搭架子要她们等候,旋即有穿戴颇显位次的内人迎了她们进去。

章贵仪是熟悉的,便称呼了一声:“焦内人。”

那姓焦的内人忙道:“贵仪可别这样称呼,拥雪不敢当。”

章贵仪格外客气,拉住她手道:“就算是蓬莱殿里洒扫宫人,本位都不敢怠慢,何况你和乌内人都是皇后娘娘的陪嫁,本位理当尊崇的。”

说着,焦拥雪一壁引着章贵仪入正殿阁子,一壁低声道:“怀霜已经服侍娘娘起来了,娘娘在看书呢,贵仪无须再等候。”

章贵仪见了沈后格外恭敬,忙稽首行大礼。沈后毫无架子,温和嘱她起身,又名身边一个和拥雪一样服色的内人赐章贵仪座。

辛沅听得沈后叫那内人“怀霜”,颇觉得有趣。拥雪、怀霜这样清灵冷峻的名字,偏偏配上焦与乌这两个姓氏,听着怎么也不配。

辛沅跟在章贵仪身后,小心翼翼抬眼,见沈后玉面檀唇,清仪妙气,容姿灵秀婉娈,举止从容高贵,飘逸如兰,符合世人对于一个正大仙容的国后的所有想象。

不,她被沈后的姿容震动了所有心神,口干舌燥,痴痴难言,情不自禁拜倒,恭谨行礼,不敢举目稍有轻慢,以免亵渎。她读过那样多的诗文,见了沈后,只觉天下所有形容女子的言辞都成了伧俗,只会玷辱眼前意气高洁的女子。她脑中白茫茫的,似下着雪,恍惚地想起从前读奇文列传,说有女子居海河洲中,列姑射山,处海月流光之中,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乘云御龙,心如渊泉,镇日不碍俗事,只掌管冰雪寒霜,姿貌如琼苞于蕊,不与凡俗群芳同列。

如此一想,她旋即脑中通明,拥雪怀霜如沈后的美好资质,但世上能配得上这纯白清灵的,怕是世所含有,所以焦、乌两姓,实在是太明白不过世间之事盛开与枯萎同存,黑与白、浊与清皆在,不得天地大同清明洁净罢了。

辛沅明白了这一层道理,心中清凛,不觉对沈后的自知与包容又多了一分尊心。

沈后握了一卷经书在手,面色沉静清绝,身形寒瘦如竹。她青丝虚虚地拢成薄髻,横一支白玉无纹镂竹叶长簪。那簪子温润如截肪,晶莹洁白,恰如沈后一般气韵。因是燕居,她并无严妆,口上是薄薄浅檀色的口脂,只作润泽用,不似章贵仪,是含过蔷薇红的浓脂来的。她面无敷粉,是肌肤本来清透的颜色,眉毛只用青黛画了,眉心一点浅到不能再浅的玉兰花钿。她身上一袭郁黄缠枝半臂,齐胸的烟紫色细褶裙,若不仔细,几乎不能察觉那含苞的玉兰花暗纹。这样素简的装扮,简直不像一国之后。可是再看身边的章贵仪,无论素日举手投足何等雍容华贵,到了沈后跟前,那人便是似蒙了灰尘一般,黯扑扑的,根本无需比,就落了下风,唯见沈后是当之无愧的蜀国女子之首的气度。若说章贵仪雍容若红药,孙珠珠灵动若栀子,已是世间女子的翘楚,可到了沈后跟前,她们是浑然不能与之相较的。沈后清冷,百花都嫌艳俗,不可比拟,唯有寒顶新雪,才堪略略相似。

殿中空朗朗的,案几上几卷未看完的佛经摊着,任由风的手轻轻翻动。一捧雪白如珠的茉莉养在清水里。竹帘筛着黄昏细柔的空气,殿中满溢着蜜沉木的冷香细细,仿佛所有的繁杂心绪, 在蓬莱殿中都可以沉静下来。

满目秾翠嫣红,迷金洒翠,沈后的风仪让人顿觉如沐清风,心畅神怡。

这么一顿首,脑中已经闪过了无数疑问,最终凝成了一个最终的念头:沈后如此端美无双,怎会不得君上恩宠长久彼此不见呢?

章贵仪正恭谨坐在沈后身前回禀防疫之事:“按照旧例,妾命各宫每日早中午焚烧艾草苍术一回,偏僻潮湿处和长街石缝下都撒了雄黄粉和石灰粉祛毒,宫中各人,沐浴洗面都用了艾草和生姜煮的水,平时饮用的白水也改成了绿豆熬煮的汤饮。”

沈后的清音婉转,带着闺阁娟秀的温淑柔和。她微微颔首:“你这样安排很好。嫔妃们不消说,自有人服侍。只是低等微末的宫人镇日劳碌,怕各处管事轻贱人命不当回事,切不可耽误了。”

章贵仪正色恭听:“防疫病之事上下一视同仁,妾不敢有所疏忽,会严命内府主司领着各处管事一一做好。”

沈后叹道:“宫中防疫,诸事繁多,开销亦大,得想法子在哪里省一抿才好。”

这话正中章贵仪心怀,只作无意一般:“太后为水灾祝祷,中秋的节赏又延了。妾明白国事艰难,也想着后宫哪里俭省些才好。”

说起此事,沈后与章贵仪都有些沉默。要说俭省,宫中花费最多就是自太后始,又不能苛待了太后,落下个不孝婆母的罪名。

章贵仪有些讪讪的,顾左右而言他:“说到烧艾草洒石灰和雄黄,气味都呛人。旁人都还好,太子年幼,只怕闻不惯呛着了。”

沈后道:“众圣保有一群人照顾着,这点事无妨的。”

章贵仪笑道“太子的乳母顺姑是个忠心的,她的两个儿子金渔和金墨跟着太子一同长大,饮食都替太子试着,将太子护得密不透风,是忠仆母子。”

辛沅知道任赞膝下艰难,太子是蜀宫里唯一一根独苗,难免有人会动了歪心思。沈后看着随和,却是将太子捧在心尖上,自打出生就照顾的人都是母家知根知底的家生子儿,连陪着太子长大的伴儿都是乳母的一双儿子。这点便是太后也挑剔不出什么。

辛沅心中一动,对着章贵仪道:“贵仪思量的是,其实宫中夜来燃烧的烛火都含大量名贵香料,与烧艾草的气味也相冲,怕淡了药效,不如停一段时日,只用普通的蜡烛油灯也好。”

沈后眸中清亮,旋即含笑:“甚好。这每夜嫔妃阁中香烛就是一笔大开销,暂停一停,让芷妃也可以歇歇,专心向佛母祈福。”

章贵仪笑道:“那自然好。若非侍儿提醒,到时候两相味道冲了,妾体弱,只怕也闻不惯。这香料贵烛自妾与孙昭华阁中始,所用最多。妾便让内府把这些银钱都省下来,足以换多多的艾草和石灰了。”

沈后笑意恬和:“你是个宽和通理之人,本宫很放心。”

章贵仪顺势让辛沅与枚儿捧着节礼跪下,口中殷切道:“中秋已过,妾早想着送节礼来。”

沈后徐徐道:“你知道本宫不大在意这些,何必费心。”

辛沅知晓宫中规矩,除了皇后可自称“本宫”,嫔妃中有尊位的也只能自称“本位”,以示皇后乃六宫凤首,绝无人可比肩。

“皇后娘娘节俭,为宫中表率,妾也不敢胡乱花费。”章贵仪指着那些花钿,一一道,“皇后娘娘素来不喜严妆,但国中女子多爱花钿。这些花钿所选取的多是寻常不值钱的器物,有鱼媚子、红蜡、花饼、翠翼……”

沈后一一看去,时而颔首时而摇头:“的确是用了廉价不费的东西,但也有金箔、珠箔、云母、螺钿、玉片……”

章贵仪笑吟吟道:“这都是妾身边宫女所制,让她来说好了。辛沅。”

辛沅手捧花钿,想着自己手制之物可以贴在沈后额头靥上,心里没来由地欢喜,也更自惭形秽,只怕自己哪里做得不足,配不上沈后好颜色。章贵仪见辛沅望着沈后出神,轻咳一声,向沈后赔礼道:“皇后娘娘,妾的宫女服侍不久,愚笨呆拙,还请您勿要见怪。”

沈后看了辛沅一眼,温然笑道:“这宫里精乖取巧的人太多,她倒可爱。你便慢慢说吧。”

辛沅极力按捺着激动的心绪,不疾不徐道:“皇后娘娘心存节俭,贵仪亦明您心意,所以选取花钿原料,廉者有,贵者有。既要美观大方,更不能失中宫气度。这花钿十二色,按着月份来制成十二花鸟,春有杜鹃、牡丹、蝴蝶,夏有荷花、蔷薇、鸳鸯,秋有桂子、金菊、飞雁,冬有梅花、水仙、双鱼。自然,丰收节庆时节,所贴花钿也需合时欢喜,不能太简朴了。”

沈后只是含笑,须臾,凝眸于章贵仪面上:“你今日画的梅花状额黄颇好,清雅端丽。”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此是辛沅擅长。如今画上额黄,一是让辛沅显显画功,而是洗面时方便,每日常换常新。”章贵仪顺手推舟,赞许辛沅。

沈后点了点头,辛沅忙谦道:“婢子能有什么画功,不过是小巧而已,是贵仪不嫌婢子手拙。”

“画花黄颇好,略作点缀,不甚靡费。不过这花钿也好。”沈后口中说着,目光轻轻在枚儿手中的衣衫上一转,似是分辨出来,“这些衣裳看着好生眼熟。”

章贵仪眉心微蹙,似有些犹豫,旋即还是婉声道:“都是皇后娘娘刚入宫时制的大毛衣裳,妾去衣库翻时发现才都穿了一二次就收起来了,都还很新,样式也不俗。妾便想请娘娘过目,是否需要翻新。”

沈后起身,伸手在那些衣裳上爱惜地抚了抚,眼底闪过一丝温柔之色。那温柔是初雪新绽的清柔晶莹:“是本宫当年穿过的,彼时初嫁与君上,颜色样式都喜庆奢华了些。如今穿着,怕更不相宜。”

“若是改也不妨,尚衣监的绣娘手脚快,立时便改好了。听闻有进贡上好的雪狐皮子,给娘娘换了毛领也好。”章贵仪探询着道。

“那……便不必翻新了。旧时衣裳旧时心,也好。”沈后轻轻道。

章贵仪这颗心才算是落定,笑盈盈望了辛沅一眼。沈后何等明慧,立时问:“你去翻的旧衣裳?”

辛沅冷不防沈后问了出来,忙回禀道:“是。贵仪说皇后娘娘是念旧之人,对旧物都深为爱惜,不肯轻易丢弃。贵仪念及此,便说今冬也少做新衣,从前的也穿不完呢。”

沈后似是触动心肠,伸手抚平方才的书卷,轻声慢语问辛沅姓名,辛沅如实答了。

“苏辛沅,甚好。辛夷乃香木,本宫的蓬莱殿里便多种植。”沈后微微颔首。

辛沅道:“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屈原写湘夫人与山鬼所居,便是有此香花缭绕。婢子见蓬莱殿多香木花草,必是皇后娘娘心爱屈原文章。”

沈后看她一眼,笑得眉眼盈盈:“你知文识字,也不算辜负这名字。更难得的是知晓本宫心意,不似旁人,只道这花草珍贵难得。”

章贵仪带辛沅来,本有几分私意,是要过了沈后的眼,不叫她讨厌。不想合了沈后眼缘,当真是从未有过之喜,当下便推了辛沅上前,道:“妾抱恙至今,精神短怠,若皇后娘娘肯替妾教导这婢子,妾感恩不尽。”

沈后凝眸一瞬,唇角含了一分似笑非笑之意,“看来这宫女有蕙质兰心,章贵仪也很瞧得上,定是不错的。”

章贵仪忙起身道:“是。自妾入宫,君上恩宠,皇后顾惜,一直得顺遂厚爱。自病后,妾才晓人情冷暖。这婢子入兰林殿后一直很尽心,不因妾抱病而轻忽怠慢,所以……”

沈后放下书卷,和颜安慰道:“你既如此说,倒真是个难得的人。”她目光温和如清越的山间春水,暖暖漫过辛沅,大有赞许之意。辛沅被她目光所视,不知怎地,心中暖洋洋的一片。沈后的手轻拂过那十二色花钿,柔声道:“本宫甚少用花钿,可这些精致又不靡费,本宫颇为喜爱。”

章贵仪欣喜道:“皇后娘娘处贵能约,居荣以素。这花钿形制颇巧,所费却无多,娘娘喜欢就好。”

沈后美眸清扬:“你若愿意,便让她来蓬莱殿侍奉本宫用这些花钿吧。”

能得沈后这般青眼,章贵仪大喜过望,忙命辛沅跪下谢恩:“皇后娘娘雅遵俭约,谦冲接下,待人以宽。对我等嫔妃亦咸加恩待。如今看得上你,你务必尽心侍奉。”

辛沅忙应了是。

沈后又道:“众圣保染了风寒,顺姑和金渔、金墨都急坏了,本宫这几日要亲自照顾他。待他好了,可命辛沅过来为本宫试妆。”

章贵仪满面欢喜答允了,又问了太子身子如何,这才告退了。

章贵仪才从蓬莱殿出来,心中便藏了事,一路上了辇轿都默默不语。才走了一半,便见宫人菁环赶上来,说阮太仪回宫了,正邀章贵仪去金明苑散心呢。那阮太仪是宫里的老人儿,向来对章贵仪关切,章贵仪也不好拂她美意,便掉转头往金明苑去。

这一去才知太后尚未回宫,是阮太仪担心时节变化热凉不定,特回宫为太后取衣裳的。章贵仪忙称许了阮太仪有心,二人闻桂香赏金菊,一路颇有游。章贵仪贴心道:“好好儿的中秋佳节在上善寺过的,可辛苦您了。太后虔诚,您陪着也是一跪就大半日的,怕是腰腿酸疼。我让医女备了膏药,等下给您送去。”

阮太仪念了句佛,忙肃容道:“陪太后礼佛是体面事,哪里能说什么酸痛不酸痛的。”

章贵仪知道这话轻慢了些,忙笑道:“是呢,能日夜陪着太后为国运昌隆祝祷,这份体面和亲近,是求也求不来的。”

阮太仪轻轻捶了捶腰肢,方才慈和笑了,拉住了章贵仪的手。二人闲话着走了一会儿,阮太仪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问道:“今日怎么用了额黄而非花钿?”

章贵仪有些讶异地笑语:“怎么不好么?方才去蓬莱殿,知皇后娘娘节俭,不敢用过于奢华的花钿,怕娘娘不喜。”

阮太仪关切地左右端详了片刻,温言道:“许是我年纪大了,总觉得额黄太素净。你要向皇后表示心意自然是好的。可皇后这般简朴,太后和君上未必就喜欢了。你呀在皇后跟前做做规矩便罢了,若是君上面前一味学皇后的样子,可真没甚意思。”

章贵仪有些沉吟,阮太仪又道:“我的话不好听,可妻是妻妾是妾,妻子要端正大度,妾要美貌温柔,若学错了样儿,妾作正室的模样,正室未必喜欢,夫君就更不喜欢了。”

章贵仪一凛,有些苦笑:“太仪提醒的是,我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阮太仪作势在脸上轻轻拍了一下:“瞧我这张嘴,提什么妾不妾的话,忘了自己也是一样的人么?何苦戳你的心窝子来。”

二人说着,经过掬花亭,阮太仪有些乏了,正要提步往里去,但见章贵仪有些犹豫,登时明白了,望了那些开得正盛的木芙蓉花一眼,有些嫌恶地走开了:“我一回宫就听说莒庶人的事了,真是晦气。不过话说回来,宫里连折了几个新人,你也得想想自己怎么固宠。若是一人之力不足,一个好汉三个帮这句老话儿是不错的。”

章贵仪瞥了后头跟着的晓彬一眼,一时不接话,只折了一朵硕大流金的黄鹤菊亲手为太仪簪上,“瞧您戴这朵金菊可真精神。”

菁环也跟着没口价夸好看,太仪兴致上来,折了一朵嫣红饱满的“红霞”也为章贵仪簪上:“黄色是端正富贵,你呀年轻,多戴红色,多么喜兴,看着就吉利。我呀最喜欢看你们个个兴兴头头,欢欢喜喜的。”

二人这般说着,辛沅随侍在外,扭头见黄香儿站在假山后,知她失宠,不愿过来在章贵仪跟前请安,平白没脸。

辛沅心中一动,忙一本正经道:“贵仪是向来喜欢摆些红的粉的花儿朵儿在宫里,婢子等下就去司苑花房多选些来,供贵仪簪鬓也好清赏也好,都是好兆头。婢子在民间的时候听能掐会算的大仙说过,这是招红鸾姻缘运的。”

阮太仪听得高兴,章贵仪也笑着去捏她的脸:“满口里胡说什么。”

辛沅便道:“贵仪喜欢玫瑰芍药,入秋了芍药没了,一串红和玫瑰都有,婢子叫多多送来添喜呢。”

阮太仪来了兴致,说起前朝宫嫔如何出尽百宝求恩固宠来,又是淅淅沥沥一大篇话。辛沅听了几句,心中有盘算,便领着枚儿往司苑花房去。

本章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