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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尴尬人

次日晓彬起来有些晚,是心知不必再如往常一般侍奉章贵仪了。可她照旧在平日的时辰上就醒了,翻了几个身,听见拂杉窸窸窣窣起来出去了服侍章贵仪洗漱,她百无聊赖地赖着,却再也睡不着,只能也起来了。

一起来,就觉得手脚无处放,虽是霞帔女,却无人侍奉,事事还得自己动手。她本想等外殿的宫人里哪个有眼色的来伺候自己,等了半日无人来,才想到没人会在章贵仪眼皮子底下迫不及待地来讨好她。她不愿蓬头垢面坐着,只好自己打水洗脸梳妆,待梳好了头,才暗悔自己怎么又梳了做宫人时的发辫,真是做惯了婢子奴才,自甘轻贱,可是她又不敢打扮得太出挑了,想了半日,把当日章贵仪所赐的蜀锦束发带编了辫子梳成发髻,拣了章贵仪昨日赏的一支连理珊瑚银鎏金簪子插上,衣衫还是如寻常一样,她觉得有些不甘心,有了新身份,还是穿旧宫裳,实在有些尴尬。

末了,将内府送来的霞色披帛万分珍惜地披上了,药玉坠子沉甸甸坠落两边,她的心也有了着落。这一来,便觉得面目有光了。她估摸着章贵仪已经起身,便殷殷勤勤去磕头敬茶,章贵仪待她极客气,许她榻边小杌子上坐着。她坐着无事,情不自禁地想做些什么,又见辛沅梳洗一新,打扮起来,便指点她做这做那,教她自己往日所做的那些差事。

章贵仪都一一拦住了,很客气地对晓彬道:“你虽是我身边出身的,可不必事事提着这身份,你将来还要往上走,婢女出身不算光耀事。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你要慢慢往尊贵路子上走,不用总惦记教导她们这些差事。”

这是好话,晓彬听进去了。可章贵仪又没什么精神和晓彬说话,晓彬陪坐了一会儿,花了一刻钟吃了一颗甜酸杏干,又花了一炷香工夫喝茶,就觉得无聊已极。

许是看在章贵仪的面子上,也许是身边着实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旧人。这十几日里,除了孙珠珠和姚茜,每隔三五日便是晓彬去闻仙宫侍奉的。每回回来,也多有吃食绫罗等赏赐,虽不是贵重物,却也足以让不得宠的嫔妃们艳慕许久。到底是宠妃宫里调理出来的人,来日可期。

这一来孙珠珠便不高兴,憋着一口气从自己宫里选了两个出挑的宫人要送去侍奉任赞,都被任赞一句软话给顶了回来:“朕答允过皇后,不幸新人的。”

孙珠珠不服气道:“可是妾宫里的成娘,是侍奉过君上一回的。”

“不是侍奉了朕就要封霞帔女。”任赞有些不屑,拍拍孙珠珠气鼓鼓的面颊,“乖一些,好容易母后觉得你不错了,少进献身边人,免得惹上皇后不快。”

“那章贵仪身边的您就提拔,妾身边的您就看不上……”孙珠珠气得珠泪涟涟,咬着手里杏红色的绢子呜咽。

任赞哄着她:“王霞帔侍奉朕多次了,还算顺上意。你呢,就自己好好体贴朕就成了。难不成朕真临幸了你的宫人,却不理你,你就高兴了?”

孙珠珠本来就是赌气,并非真想让别人分自己的榻上恩宠,便也顺水推舟,不提此事了。

当然,这些是孙珠珠和任赞的私房话,旁人不知的。可也兰林殿里有些私房事只有拂杉知道。她掰着指头算来算去算不明白,拉住了辛沅道:“我和晓彬同住多年,晓彬的信期没人比我更清楚。她这次已经过了信期七日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辛沅并没当回事:“女人嘛,信期或延迟或提早,都是常事,何况只有七天。”

拂杉摇头:“不对劲。除了上回晓彬乱了信期,后来一直很准,顶多差上一两天,难道是有娠了?”

拂杉这一问,两人都吓得捂住了嘴。章贵仪没有过身孕,若一下身边的霞帔女有了,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二人不敢声张,只怀疑是自己多想了,只好让拂杉私下留意。果然又过了两日,拂杉直念“阿弥陀佛”,拉住了辛沅悄悄道:“她月信终于来了,正闹肚子疼呢。”说罢,指指里头。

拂杉和晓彬的屋子要上两级台阶,辛沅隐约看到有人侧身躺在床上,哼哼不绝。

拂杉道:“看她疼得可怜,我去煮红糖姜水来给她喝些。也不知是受了寒还是吃了什么,这样疼。”

不过疼归疼,才两天晓彬月事就清了。少有女子月事时间这样短的。

拂杉正疑惑,还是枚儿知情,附耳悄声道:“王霞帔和医女要了药,可缩短月信的,只是那药性子霸道,吃下去后腹痛厉害。”

拂杉摇头道:“是药三分毒不说,她上回淋雨发烧后月信不大准了一次,贵仪好心着人给她调养得好些了,自己又胡乱吃药。”

枚儿很是瞧不上的样子:“王霞帔这样缩短信期,可不就是为了可以早些去服侍君上。”

辛沅跟在一边听着,只是一言不发。痛归痛,痛完了照样喜滋滋去服侍君上,也是勤且勇,颇有进取心的姑娘。

章贵仪这般病着,恩宠维系得如悬丝一般,身边有个这样进取的姑娘帮衬也不算坏。

晓彬封了霞帔女是体面事,章贵仪能起身时,便顺着带她去蓬莱殿走一遭,给皇后请了安,也算过了明路。晓彬一向对着受任赞冷待的皇后是又瞧不上又畏惧,如今有了前程,跟在章贵仪身后,格外地循规蹈矩,少言寡语。沈后看在章贵仪脸上,对晓彬很是客气,端坐在凤座上受了晓彬三跪九叩之礼,又赏了两色共十匹新缎,一对赤金绞丝臂环,一对珊瑚如意花钗并一对金镶玉葫芦耳环。霞帔女还是不算真正有位阶的嫔御,这样厚赏,是十分地给脸面了,连着章贵仪都受宠若惊,再四谢恩。

这一番请安问候,虽是寻常礼仪,却也劳动不少,章贵仪携了晓彬的手出来,已然露出了疲色。辛沅眼风一转,当康机灵,早已唤来了软轿候在阶下。

章贵仪转头看一眼辛沅,嗤笑道:“果然还年轻,要讨好本位,眉眼间还藏不住神色。”

辛沅不知她这话是褒是贬,也不知是否拿她做规矩给出了蓬莱殿就露出得色的晓彬看,只得低头作聆训状。章贵仪对她这般温驯受教的模样极为满意,正欲说话,转首在后头侍女群中见了初娘,不觉道:“方才你只站在殿门外,怎么到现下还满脸疑色,木头木脑的。幸亏没教你跟在本位身边,否则在皇后娘娘跟前就失礼了。”

辛沅秀眉微蹙,循声望去,但见众人散开,唯初娘独自垂手站立,迎着章贵仪的问话有些不知所措,脸上的疑惑怯怯之色尚未来得及全数藏起。想来,章贵仪说的人就是初娘了。

辛沅连忙道:“初娘今次是头一回近蓬莱殿正殿,得见皇后娘娘真容,耳听娘娘玉音,想来战战兢兢,所以神色难掩。”

章贵仪淡淡一笑,“你就忙着替她掩饰吧。”说罢瞟了眼初娘道,“你在疑惑什么?”

初娘不知如何启齿,然而章贵仪问话,不容踌躇,片刻,她不解地问:“皇后娘娘端丽若天人,怎会……”

晓彬轻嗤一声,眼皮妩媚地一翻,展袖掩唇。章贵仪目露了然之色,仰首望着身后翠荫深静的蓬莱殿:“你的疑问,是宫中所有人的疑问。皇后貌美,又生了太子众圣保,太子更是君上的独子,为何皇后会被这般冷落?”

初娘眉目间疑色愈浓,“婢子愚笨,实在不解。”

章贵仪低首拨弄着葱白手指上一枚艳光四射的蓝宝石戒指,对着日光轻轻一扬,“说句不知轻重的话,本位自负美貌,与皇后也差了四五分颜色。本位能得盛宠,皇后却不能,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可知这世间男子之心,实在比海底针还能寻摸。”

辛沅低低道:“亦可知,要得世间男子之心,未必只有容貌子嗣之道。”

初娘忙不迭道:“贵仪一定有过人之处,才得君上无限垂怜。”

这个马屁章贵仪颇为受用,盈然一笑,灿若红药,这么一比,蓬莱殿里的沈后倒像是须得遥遥涉江采撷的白芙蓉,出尘洁净,亦高不可攀。

然而很快,章贵仪又不悦,“可眼前最得君上垂爱的是孙珠珠。君上这般宠爱她,由着她位阶在本位之下,恩宠气焰却日渐凌驾于本位之上。”

章态华自负容色光艳,恨恨说出这番话,必是自知身患沉疴,才会如此灰心。晓彬乖觉地上前,牢牢扶住了章贵仪的手,轻声细语道:“孤军奋战总是难顾前后,妾会为贵仪尽心尽力,左右周全的。”

这话,亦是中了章贵仪的心事,她轻轻颔首,“甚好,甚好,不枉本位一番苦心。已经见过了皇后娘娘,等有机会,记得也要拜见太后去。”

后宫进封,升个霞帔女实在是再微不足道的事,就像御苑的花开花落,有时都来不及一顾,哪里入得了太后的眼皮子。章贵仪这般安排,自然是要格外地抬举晓彬,晓彬亦明白,感章贵仪厚意,也格外地热络。

章贵仪回宫歇了两日,想了个由头,要辛沅将自己亲手抄写的佛经送去成宁宫送与太后,晓彬也趁此机会跟着去成宁宫。当然太后沉迷于礼佛之事,未必肯见晓彬,不过是借此去成宁宫走一趟。晓彬受过阮太仪眷顾,太后跟前她去不到,阮太仪那儿去回禀一声也算喜事。于是辛沅与晓彬二人便同去成宁宫。她二人向来不甚亲近,并行也是隔了三拳的距离,辛沅再落后一步,连衣角飞起都不会有任何触碰。行了一半,晓彬有些按捺不住,侧目冷冷望了辛沅一眼,辛沅知她不满自己只与她差了一步,便索性再后退两步,宁可跟随在后低了身份,也不愿与这个如今新得位分的王霞帔过于靠近。

二人这般面和心不合地走到了成宁宫外,晓彬向来冷冰冰地面孔瞬时开满了笑,显得无比亲切可人。她丢下辛沅,一挽臂上霞色披帛,提着水绿间明绿二色丝罗裥裙,小跑着上了台阶,那裙脚拂地,每一步都恰好露出足尖一点松花黄的绣鞋,一步一春意,娇媚地点亮了汉白玉的石阶。她足下轻快,嘴也甜,每个内监宫娥都称呼到了,又甜甜去喊“弥公公”。弥公公虽是个内监,身体不全,却也是男人的本性,喜欢看人美嘴甜的姑娘儿。晓彬跟着章贵仪时日久门面广,如今换了装饰,人人也都笑脸对她。

弥公公便作势要弯腰行礼,拿她打趣儿:“听说贵仪娘娘疼你,已经让君上封你封做霞帔女啦。万里荣华这是头一步,咱家先给您道喜啦。”

晓彬哪里敢受弥公公的礼,羞得满面通红拦住了:“别说我还只是个霞帔女,真要有出头那一天,您也是我的好公公。”

这话捧得弥公公高兴,一指内殿:“太后还在里头,由翠婑陪着焚香沐浴,你先别去打扰,有什么东西,去佛堂交给阮太仪便是。”

成宁宫的规矩大,太后每日早晚功课前,都要沐浴更衣焚香静坐,身染佛韵才进小佛堂的。辛沅等是外人,自然不能随意进小佛堂这般庄严之地,才在外头恭候,那上品浓郁的白檀香幽幽弥散,温柔地萦绕上来,让人心头无端便宁静清平了。

隔着雨过天青色的縠罗纱窗,隐隐绰绰见阮太仪带着她们几个积年的宫人在那里用雪白的净布仔仔细细地擦拭佛像,护养金身。那最大的一座观音像是上善寺送进来的,全身为白玉所制,身披八宝璎珞,金丝禅衣,得年轻利索的宫女爬上去才能擦得仔细,不落一点灰尘。谁知那几个宫女怕难,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答应,只推阮太仪上去。阮太仪苦笑道:“本位一把年纪了,头昏眼花,爬梯子哪有你们利索,别耽搁了太后敬佛。”

一宫女才三十上下年纪,便道:“太仪娘娘一向这活做惯了,我们哪里及您熟稔。”

阮太仪叹道:“就是做了一辈子,不及年轻时眼睛明亮手上细致,才说歇两日,教你们当差。偏你们连爬梯子也不肯。”

“不是咱们不肯,是不敢。”那宫人嘴上陪笑,却连一点退让谦恭的意思也没有,“咱们做不好挨骂不要紧,就怕太后动气迁怒于您,好歹您辛苦一下。”

阮太仪没奈何,被两个宫女架住了上了梯子。她宽袖长裙,珠钗满头,本就举动不便,这么攀在梯子上凑近了去擦拭佛像,还得拿出呵护婴儿的功力小心翼翼,连观音身上裙褶、掌中瓶耳、瓶中荷花蕊都不能轻易放过。

一番劳动下来,阮太仪满头大汗,步子也虚晃了两步。那两个宫女只在下头扶稳了梯子不撒手,还是菁环贴心,赶忙扶住了下来的阮太仪为她擦汗递水。正巧翠婑掀了锦黄团寿帘子,和另一内人翠屏一同陪着太后进来,笑嘻嘻道:“阮太仪如今真是贵人了,做一两样工夫就矜贵得很。”

阮太仪哪里敢露了疲累之色,笑吟吟迎上前道:“太后沐浴更衣好了?妾正等太后一同敬香诵经呢。”

翠婑颔首,阮太仪双手捧过太后常坐的石青色蟒花福寿连绵软垫,恭请太后团坐,自己则双膝跪于太后身侧,双手捧起一本《法华经》在太后面前,随着太后诵读,阮太仪已经倒背如流,跟着念诵,念到一页快结束前,再翻一页。如此这般,足足一个时辰,诵经完毕,太后自行离去,阮太仪照旧领人将佛堂一切收拾妥当,才敢最后一个离开。

晓彬等在外头,虽然檐下阴凉,可等得久了,难免有点急躁。辛沅倒还好,只是看看外头是一天一地的繁华如锦春光明媚,连莺啼燕啭都是活泼多情的,里头却是静如沉水,沉寂的让人忘记了时间的走动。不过一窗之隔,却是自由与禁锢的两个世界。

阮太仪出来,乍见了二人,不免有些尴尬,旋即对晓彬笑道:“来了多久?也不叫人禀告一声,本位好早些出来。”

晓彬见了阮太仪,也不敢抱怨等的久,只赔着笑乖巧道:“不敢打扰太后和太仪礼佛的敬心,咱们等多久都是应该的。”说着,从辛沅手里将章贵仪亲手抄录的佛经奉上,阮太仪翻了几页便高兴:“太后总说佛经字小看不清,本位又不擅书写,幸好贵仪孝心送来了这个。太后必定喜欢。”她转身嘱咐贴身宫女菁环送进去交给翠婑,又向辛沅道,“你去向贵仪复命,别教她久等。本位带晓彬去内府香院选些上品檀香,让她领回兰林殿,也算体会太后佛心慈爱。”

辛沅惦记着兰林殿的差事,答应一声便去了。

阮太仪看过了太后宫中无事,便携了晓彬往香院去。香院乃内府所辖,是宫中香药贮放之地,亦放各种香笼、香炉、香球、香囊各物。逢时过节,尤其是端午,放了五毒的香囊也是香院所产。女子贴花钿拢发所用的呵胶,最后也是在这里熬制,灌入玉制或瓷制的小圆砵选阴凉的地方贮存。最后按各宫所喜,融一点香料去味。

这里堆山填海满是香料,有些是独香,譬如龙脑、迦楠、沉檀,香品纯净霸道,自成一味,少难融合;有些是合香,需用蜂蜜调合数重香料,再要用上清酒或鲜花捣碎的花泥,一应都罗列标注在侧。

阮太仪拉过晓彬纤细的手:“你来闻,这是百合香,这是苏合香,这是降真香,这是郁金都梁香。都是适合你们年轻嫔妃的甜香。”阮太仪的面容似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本位年轻时,得过先帝赏赐,天天闻着这些香气,日子真是好过啊。只可惜……没几年先帝便过世了。”阮太仪睁开眼来,有无限哀戚,“本位只能陪着太后潜心礼佛。礼佛呢,多用龙脑和沉檀,好是好的,都是无价贵物,可点得久了,闻着闻着,好像人也跟着老了。”

“太仪娘娘别说这样的话,您还年轻呢。宫里多少妃子,都比不上您这位太仪温柔出挑。”晓彬忙不迭夸奖。

阮太仪摇了摇头,凄楚地笑:“本位还不知道自己么?真要出挑的,像徐太妃她们,早被太后打发去了上阳宫。也就本位这样粗笨愚陋的,又是太后身边出来的人,才一直留在了成宁宫,安享尊荣富贵。”

说到最后几个字,阮太仪刻意放重了声音。晓彬想起太仪在太后面前卑微的样子,也是暗暗心惊,迟疑着道:“太后是您的旧主,想必念着旧日情分。”

“说什么情分不情分,一日是主,终身是主。本位便做了太仪,也是太后的婢子。”她拿起滚银线紫薇飞花纹的绢子擤了擤鼻子,笑道,“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今日是专来贺喜你的。”

晓彬含羞带臊,低了脸眉道:“服侍了君上这么久才有个霞帔女的名分,有什么可贺喜的。也亏了有太仪安慰开解,否则妾早断了这份心了。”

“你呀,人长得出挑标致,说话行事又没个奴才低三下四的模样,是个天生尊贵的人儿,有脸面有精神,是抬得起来的。本位若是你家贵仪,也得防你一些。”阮太仪细细端详了晓彬许久,眼中微有热泪,“不过无论怎样,可盼到你出头这一日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柳叶合心镂金香囊,那香囊底下缀着一对赤金白玉比目坠子,垂着大红夹金线的流苏,递到晓彬手中:“这是本位早就为你准备下的,愿你与君上合成比目,情比金坚。”

晓彬见那香囊金光灿烂,绣工又精细,加之白玉镂金的功夫,一时看呆了,连忙摆手道:“太仪,妾哪配用这样贵重东西。”

“你配得起。”阮太仪坚定地说,“从你侍奉君上那日起,本位就预备下了这个。香囊是先帝赐的,白玉比目坠子是本位册封时太后赏的,那底下的流苏是本位得空时一根根比了现打的,你别嫌弃就好。”

“怎会?”晓彬将那香囊紧紧握在手里,眼中热泪盈动,“太仪疼妾,妾都是知道的。”

“唉,咱们两个身世相近,都是苦命人。本位日夜念佛,只盼你的来日比本位更好,别一辈子屈居人下。”

晓彬眼中有些犹豫,“其实贵仪待妾还算好。”

“当然得对你好,除了你,章贵仪在兰林殿还有什么臂膀么?所以你要加把劲儿,早日成了主位才好。”她温柔地鼓励,拉过晓彬一样一样细看,“喜欢什么香,自己挑了香丸放在本位送你的香囊里,还有,带些沉檀回去,就说是太后给你们贵仪的。”

晓彬连连点头,蓦然想起一事:“啊?贵仪梳妆的呵胶快用完了,妾要不顺道带回去?”

阮太仪有些不悦道:“这些活计以前是你做的,现下不是那个苏辛沅在做么?你家贵仪倒仰赖她。”

“有点小本事哄贵仪高兴罢了。”晓彬轻哼了一声。

阮太仪缓和了口气,道:“这里的呵胶是寻常用的。你家贵仪用的那些是本位亲自指点人做的,用的鱼胶比这里的好多了,已经制好了,叫内府送去就是。”

那香气杂融,如百花齐放,熏得人陶陶然。“孙昭华那么要强争胜,倒不在这呵胶上求您独为她调份好的?”晓彬凑近了阮太仪。

阮太仪慢条斯理地抚摸着阔大的衣袖,拨弄着上头用米珠穿的曲字花纹:“她和咱们差出身差许多,用不上那么好的东西。这点自知之明她若没有,本位也会点醒她。”

晓彬应了一声,在一堆香丸里闻得迷了鼻子,最后还是阮太仪替她挑了一把朱色的百合香塞到香囊里,“愿你年年百合,事事遂心。”她靠近晓彬耳边,低声道,“万事别急,先要上一个孩子再说。”

晓彬面上一红,再四谢了,答应着离去。

章贵仪病着,不大闻得惯沉檀,倒是一并拿回来的安息香觉得颇好。她见晓彬封了霞帔女,对自己恭敬如旧,也放心不少,强撑着指点了一些任赞素日的好恶,服了药沉沉睡去。

有了点拨,晓彬陪伴侍驾的机会更多,有时筵席宴饮,奉酒推杯,她亦喝了不少。这样撒出性子豪饮,任赞也颇喜欢,有一回醉后亦提起,过些日子要进晓彬为卫仙。

这欢喜的日子没多久,有一夜晓彬回来时坐了软轿着了风寒,身上便有些酸软,原以为躺两日就会好。谁知这一风寒牵动了旧症,那月信早了半个月便至,汩汩不绝,绵延了十日不止。

晓彬性子好强,原本不甚放在心上,可久久淅淅沥沥不绝,她想起前次的事便有些怕了,不得不回禀了章贵仪,吃吃艾艾地要请医女来瞧。

章贵仪于妇人事上是懂得轻重的,但见晓彬面颊烧红,气虚无力,一看就知道不好,以为是上回罚晓彬落下的症候,心中大为愧悔。再请了医女来看,医女一搭脉,便知道瞒不住了,跪下禀告道:“看王霞帔的脉象,是私下服用过缩短信期的药物吧?这药一时虽见效,可非长久之计,这一回行血少了,下一回不知何时就多了。尤其服了药,不能贪杯贪凉,王霞帔怎地这样不当心。”

一席话说得晓彬仿乎无地自容。章贵仪也是又生气又可惜:“你是要侍奉君上的人,怎地这样心急,不爱惜身子。侍奉君上又不急在那两日上,如今耽误了十来日,岂非得不偿失?”

晓彬掩面哭道:“贵仪,妾百年修来的福气能被您和君上抬举为霞帔女,不敢误了侍奉,更不敢灭了兰林殿的气势,才动了糊涂心思。求贵仪宽恕。”

王晓彬是为自己,还是为她口口声声的兰林殿,章贵仪心里通透,看得如明镜儿一般。她心中气得发苦,嘴上不耐烦多言语,只叫医女好生伺候。

如此闹腾了一番,服侍了章贵仪躺下已近子时。

弦月莹莹,清冷光辉如净水空濛,流泻而落,四下里都被沾得湿漉漉的。朱阁绮户、雕阑玉砌上都溢着那般琉璃光转,轻寒欲侵纨袜。

辛沅走到门外,初娘已经等得犯困了,人靠在廊柱上,微眯了双眼,一下一下点着下巴,小鸡啄米似的。

辛沅走近了,心疼道:“你这两天似乎总没睡好,人也瞧着瘦了。”

初娘一听她声音,霎时惊醒过来,眨巴眨巴双眼,迷瞪了一会儿,摸摸后脑勺:“是么?许是多了王霞帔那里熬药侍奉的差事,有些累着了。”

这些日子进进出出跟着医女去拿药熬药都是初娘的差事,她本就见了晓彬有些畏惧紧张,现下管着她的药事,更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辛沅柔声道:“你早些去睡吧。”

“还是阿姊早些去睡。阿姊忘了,今儿是我上夜呢。”二人说了几句,辛沅也倦实在了,便自行回去歇息。

本章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