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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随心意

素黎贵嫔那边正忙碌,蓁嫔也喜气洋洋跟着帮忙,不想宫中就出了事。

次日因是延宁帝姬安如的生祭,宫中宝华殿做了一场法事。諴妃去烧了纸钱、旧衣裳和延宁帝姬用过的旧玩偶。对这个出生就带走了一个皇子性命的女儿,她想要哭一场却哭不出来,少不得在自己腿上拧了几下,逼出几滴泪来。

待忙活了半日,她早已倦烦,只想早点回拂云阁歇息。不想迎面正碰上一身素衣简装的随宁帝姬丰如。

丰如见了她,半蹲行了个礼,道:“今日是安如妹妹的生祭?”

諴妃回了礼陪笑道:“正是。”她拿绢子擦了擦眼角,“刚在宝华殿做了法事,好歹母女间一场念想。”

丰如“哦”一声,指指乳母手里几个风车和布制的玩偶,“孤也正想去宝华殿给安如妹妹烧些玩儿的,让她在地下高兴些。”

諴妃含笑道:“随宁帝姬这么疼爱安如,她在地下有知……”

丰如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忽然打断她:“諴妃娘子怎么不穿素衣,头上还有金饰?”

按照礼数,祭奠女儿,总是应该素服银饰的。然而昨夜看账本看得晚,早起时间紧了,便换了见浅湖蓝的宫装,发髻上一枚金珠簪混在一圈银叶素花的绕饰中,若非要计较,是有些不妥当。

諴妃只得陪足了笑脸:“是本位疏忽了,为了赶着祭奠安如……”

随宁帝姬丰如年纪虽不大,但这忽然一跳却高,一巴掌狠狠扇在諴妃面孔上,转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她这般打了人,却也不怕,只是手上用劲大了,歪着手直挥,口中嘶嘶地吸冷气,淡淡地连颜色也不变,道:“什么东西,孤就瞧不上你这种伪善之人!”

半大的孩子下手没个轻重,諴妃这一掌被打得跌跌撞撞退出去两步,幸好锦缘和锦斑齐齐扶住了,才没有摔倒。这下转过脸来,諴妃涂得粉白的脸上短短的五个通红的指印,十分可笑。

可周围静极了,没有人敢笑,只有人在发抖。

崇宁帝姬这几日出宫去庙里祈福,皇三女淳宁帝姬是个胆小的性子。没了皇姐压制,皇兄们又因男女有别不好来说她。帝姬中序列第四的随宁帝姬丰如就越发没了管制。

她像是吐出了多年来心中一口恶气,畅快极了。諴妃挨了这一下,意外至极,人都呆了,只道:“帝姬说话要小心,本位怎么伪善了!”

丰如仰着脖子道:“你别以为孤年纪小不知道。其实你一点也不喜欢安如妹妹,她死了你也不伤心,倒是用她的死换了个封号,你还觉得不亏些。”

这些话,便是大人一时也想不起来。諴妃被一个孩子说中了心事,登时又恼又羞,忍不住要伸手,却碍着对方是帝姬,一旦动手,也毁了自己素日的贤名。

锦缘忙护着諴妃道:“随宁帝姬,您一个女孩儿家,不可这样信口开河。延宁帝姬去世,我们娘子不知道多伤心呢。”

丰如冷笑着道:“这话骗骗旁人也罢了。我母妃和諴妃娘子一样,曾经生下过一个男孩,只不过没活多久就夭折了。諴妃娘子却是生下了安如妹妹,小弟弟却胎死腹中,諴妃娘子定是会嫌安如妹妹挡了小弟弟的路,又怎么会喜欢她?我母妃至今都念叨我那个没长大的哥哥,諴妃娘子岂有不在乎那个小弟弟,而喜欢病怏怏的安如妹妹的。”

諴妃正色道:“帝姬是哪里听来这些胡话的?”

丰如耿直道:“孤还用听说?孤有眼睛看。安如妹妹活着时一直是乳母抱着的,几曾看你抱过,这还不明白么?我们几个帝姬聚在一起,乳母陪的多少,谁不看在眼里?”

丰如的乳母养娘们也都傻在一旁,待回过神来,也不敢去推丰如,先纷纷跪了一地,口中求饶道:“婢子等替随宁帝姬向諴妃娘子请罪,諴妃娘子宽宥啊!”

丰如站在那里不动如山,气定神闲道:“孤是帝女,打了皇妾,需要向她认错么?”她口气严厉起来,“尊卑高低,你们心里可都分清楚了?”

丰如这般,真有龙子凤女的气势,锦斑怯怯地看了眼锦缘,锦缘咬了咬牙扶着諴妃不动,锦斑带着宫人们都对着丰如跪了下去。这乌压压跪了一片,也不知是諴妃该叫帝姬的乳母养娘起来,还是先宽恕自己身边宫人救护不及之罪。那场面真是尴尬。

諴妃眼底泛红,想要翻脸,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忍住了。锦缘道:“随宁帝姬,諴妃娘子好歹是您的庶母……”

“是么?哟!眼眶儿都红了,快上恒甯殿跟孤的爹爹告状去罢。看爹爹怎么罚孤这个身上流着他血脉的女儿!”丰如轻轻嗤笑一笑,越发目中无人,催促道,“諴妃赶紧去呀,趁着脸上的巴掌印子还在,等会儿褪了,要卖弄惨状也不能够了。”说罢,一把拽起地上跪着的乳母和养娘,“瞧你们这点子心气,还是跟着皇女帝姬的人呢,都跟着孤回阁去。”话音未落,也不管众人是否跟上,大喇喇先行走了。

随宁帝姬这一打,乳母养娘们怕自己惹罪,忙回禀给了她生母蓁嫔。旁人还不要紧,蓁嫔得知了详情,先吓得涕泗横流,拿绢子捂着嘴哭得声噎气直,只抓着随宁帝姬的手道:“帝姬要了我的命罢,你这是要翻天么?个子没多高,先打上了妃位了!”

随宁帝姬倚在窗下,悠然地啃着一颗桃子,也不管自己母亲哭得厉害,底下人跪了一地,只慢慢道:“儿打了諴妃,母后都未必会怪我,母妃怎么先嚎上了?正经有人要拿我作筏子,去父皇面前哭,也该是她諴妃啊!”

蓁嫔哭得伏在月牙桌上,一手用力捶着道:“你平时怎么闯祸我都管不着,可我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她位分比我高出一大截不说,还掌着宫务呢,我们母女怎么惹得起!你还打她,我们母女往后在宫里怎么活啊!”

随宁帝姬听得笑了出来,丢开手里的桃儿,道:“母妃这话就奇怪了,怎么我们母女俩活到今天,活成什么样,是因为她邵諴妃么?她没成諴妃前,我们母女怎么过活的?母妃要明白,我们倚仗的从来就是父皇和皇祖母。再论身份,母妃和父皇生了我,我是金枝玉叶,她是什么?纵然位分高些,可您是皇祖母的养女,从跟着父皇起就是有名有份的良媛,那会儿她还是通房吧。就算她是后起之秀,一时位分越过了母妃,母妃也不必自己倒了架子。”她端正了身子,“母妃别嫌我霸道。你腰杆儿伸直些,谁不忌惮您些,偏您自己畏畏缩缩的。您瞧素黎贵嫔,她也躲起来不问世事,可该拿捏的地方都拿捏着,谁也不敢不顾她的身份。”

蓁嫔越发气得直哭:“你素黎小孃是贵嫔,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与青诏联姻于朝廷有功。我且不说位分比她低了一等,女儿也只有一个,还是个不省心的……”

随宁帝姬顶了上来道:“静宁姐姐远嫁青诏联姻,我不敢比,可淳宁姐姐胆小怕事,成日躲着人不说话,女儿还不如她?母妃眼里位分差一等就看得天高地远一样,殊不知一个人心气儿短了,以后的路才艰难呢。”

蓁嫔指着她,颤声道:“好!好!你如今大了,越发厉害了!连我也顶撞起来,我索性一索子吊死算了,省得等着圣尊后和陛下来罚我个教女不善的罪过。”蓁嫔说着,便满阁子要找白绫和绳索,那些宫人们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阁中乱成一团。

随宁帝姬看不下去,起身整了整衣服,道:“得了!母妃的意思我明白,不等父皇罚我,咱们先自罚,苦肉计罢了。您开口就是了。”

蓁嫔那点子心思全被女儿戳破了,气得浑身乱颤,又舍不得打她,只得道:“你去阁子外头假山边风口上跪着,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瞧着。”

“女儿听命就是了,少教母妃受惊吓。”随宁帝姬满不在乎地一笑,抿了抿鬓发,随手从花瓶里铰了朵盛开的月季,俏模俏样地照了照镜子,走到外头,依着假山盈盈地跪下去。

玉津阁与潇梦阁本就相距不远,这样合宫闹起来,随宁帝姬又跪在路口,人来人往都瞧见了,不过一盏茶功夫,素黎贵嫔就扶着侍女画意的手赶来了。说来也巧,这日辛沅正在素黎贵嫔处陪她选衣服整理包袱,言语上逗着淳宁帝姬开口说话,听得消息就一同紧赶着来了。

如今虽然入了夏,但天气反复,时有雷暴。眼看着乌云罩顶,天阴了下来,凉风如织,密密吹上身来。素黎贵嫔是得了消息来的,手里捧着一件石青色洒银莲朵儿披风,一下撒开严严实实裹住了随宁帝姬,心疼道:“我的儿,你是金枝玉叶,跪在这风口上做什么,仔细作下病来,怎么补救都来不及了。”

蓁嫔守在潇梦阁门口,闻声赶出来,见了亲近的素黎贵嫔,又是一包热泪:“丰如做出这样的事来,还补救什么?我这就去恒甯殿跪着,等陛下和諴妃惩罚!”

随宁帝姬“哎呦”一声,挥开披风的帽兜道:“仔细我新簪的月季花,颜色可好呢,别碰折了花瓣儿。”

素黎贵嫔哭笑不得:“丰如呀丰如,你教我怎么说你,这会儿就算没事,你也先顾着自己跪着膝盖疼,还惦记什么簪花。”

辛沅倒是听笑了:“随宁帝姬遇事不乱,胸襟开阔。可惜了是女儿身,若是男儿,有什么事业立不得的!”

蓁嫔与素黎贵嫔是熟不拘礼,见了辛沅埋怨道:“丰如都没规矩得无法无天了,婉仪你还夸她?再不惩戒,将来谁敢做她驸马都尉?陛下和圣尊后还能许她什么好姻缘?”

为人母亲的,对女儿的全盘打算,也不过是嫁在眼前,得个知冷知热又有前途的好驸马。

素黎贵嫔也不管旁人看着,与辛沅互视一眼,夙芳已经递了一个软垫在随宁帝姬膝下,正好用披风掩住了。随宁帝姬嘻嘻一笑,揉揉膝盖,朝着素黎贵嫔和辛沅点头作谢。

蓁嫔急得直跺足:“再拿披风遮严实点,别露了软垫。”

彼时夕阳西下,假山影下本就阴沉,风细细地钻着骨子缝儿,衣衫略单薄些的人都忍不住缩脖子。素黎贵嫔心疼道:“罢了罢了,跪也跪过了,陛下要再罚,自会有口谕。你在这儿做严母,那么狠心做什么呢。”

“不是我狠心!”蓁嫔的帕子被眼泪浸透了,随手丢在宫女顶银手里,忍不住拿袖子掖泪道:“论资历,諴妃不比我们差多少;论位分,却又在我们姐妹之上,我实在是得罪不起。不是我狠心,只是不拿出点样子狠狠罚了丰如,怕諴妃解不了气,今日的事不能善了。”

“今日的事的确不能善了。”蓁嫔悚然一惊,泪汪汪望向说话的辛沅。辛沅与素黎贵嫔来时已知道了原委,索性道:“諴妃的脾气我晓得,今日打也打了,面皮也撕破了,梁子结已经结下了,除非杀了随宁帝姬,蓁嫔您再自杀,諴妃才会解气,否则做什么也没有,反而搓磨得帝姬添病,您自己心里不自在。而且说实话,随宁帝姬今日的话是戳破了窗户纸,陛下和圣尊后知道了,或许真会听进去,倒不会怪罪随宁帝姬。”

素黎贵嫔颔首道:“我这么多年瞧着,諴妃表面大方,心里却不是。既然打了就打了,帝姬到底是帝姬,她就算去御前告状,我们就不能去御前求情?末了还陛下能真能拿自己亲生女儿怎么着不成。”素黎贵嫔伸手拉了丰如起来,抚了抚她的肩膀道,“快起来吧!别在这儿受罪了。”

辛沅看着浑不在意的丰如,望到她清澈有顽意的眼底,道:“都说随宁帝姬行事鲁莽,其实你内心有成算得很。”

丰如嘴角一撇,笑道:“孤虽是庶出,但到底是皇帝之女,她居妃位,也不过是皇帝之妾。孤今日若打了嫡母,那是重罪,可打一个妾侍,只怕父皇有心偏袒,也得想想孤为什么当众骂她伪善?”

素黎贵嫔连连点头,显然颇为赞许。蓁嫔被她说得噎住,半晌才道:“你现下嘴皮子厉害,到时候就看你皇祖母怎么训斥你!”

丰如十分硬气:“那就看在皇祖母面前,孤与諴妃谁更害怕,谁更想装个好人!”

辛沅笑了:“那样的话,说不准諴妃还要为帝姬说话,才好伪善到底呢。”

丰如畅然大笑起来,丝毫不顾及帝姬应当笑不露齿的礼仪:“很好,你很好。苏小孃,你说的话很合孤的心意,难怪大姐姐喜欢和你亲近。”

辛沅默然望着她片刻,郑重道:“随宁帝姬多年来为保护母亲与自己,才不得不如此行事吧。帝姬是有谋略之人,我心中佩服。”

丰如眼中有晶光一闪,似有泪水,她却眨了眨眼,自得地笑了。

辛沅猜出她心中所想,对着蓁嫔深深施了一礼:“我在此先恭喜蓁嫔了。”

蓁嫔没好气道:“我正烦心,婉仪却一味和我唱反调,还要恭喜我?恭喜我什么?恭喜陛下更厌弃我们母女么?”

素黎贵嫔简直是无奈了,道:“陛下何曾厌弃过你们母女,庶出帝姬该有的,丰如一样都有,陛下是一视同仁的。哪怕孩子顽皮,做爹爹的教导几句也是应该的,不闻不问才惨呢。”她见蓁嫔听得懵懵懂懂,实在气馁,便道,“苏婉仪,你最是聪慧善解人意,你明白告诉她,这喜从何来?”

“静宁帝姬远嫁青诏,虽然成为联部世子正妃镇位青诏,得各族拥戴,但身为一个母亲,想要的不过是儿女朝夕在侧。我在想丰如今日这一巴掌下去,陛下将来为她择驸马都尉,第一不敢选家宅远消息传不到的,第二不敢选家中有不明事理的舅姑的,第三不敢选兄弟众多将来要闹分家的,最好是武将家爱读书的子弟,文武兼修,来日真有个夫妻口角,不会只有驸马挨打的份儿……”她说着忍不住失声笑起来,丰如心中的盘算都被她说了出来,不免脸上飞红,道:“你不要说了。”

辛沅打趣道:“帝姬只是叫我不要说了,没说我胡说,可见帝姬是坦荡人。总之帝姬这番盘算下,陛下能给您找的驸马都尉只剩京中近宅人口简单的富贵武将之家了。”

蓁嫔听得睁大了眼睛:“阿弥陀佛!那可是好!要真能如此,我算不白生了她一场了。”

随宁帝姬也不害羞,坦然道:“怎么不能如此?我越是任性,父皇就越不敢把我远嫁,生怕我在外头生出什么事情来。在眼皮子底下是最好的。你还是我亲娘呢,倒不如一个外人看得明白。我将来真嫁个家风清正的武将之家,母妃也更有个依傍。”

素黎贵嫔连连击节赞叹:“蓁嫔,我等虽平庸,但有丰如这等有成算的女孩儿,下半辈子定当有靠了。”

辛沅眸中晶亮,笑吟吟道:“我既说了,不怕红口白牙再胡诌几句。按着齿序,随宁帝姬出降定是在淳宁帝姬之后,没有妹妹越过姐姐去的道理。陛下这几日总留心朝臣门第家底,我想淳宁帝姬的驸马都尉,多半是和崇宁帝姬一样,重文才的才好,最好是清清静静一个清流文臣之家,或者养得极懂规矩的世家子弟,人要极斯文温和的,才配的上我们淳宁帝姬的脾性。”

素黎贵嫔听得又是喜又是愁:“苏婉仪,虽然你位分低些,可谁不晓得那是你谦让,你要愿意,封妃是立时就有的。你是陛下的解语花,又常侍君侧,知道陛下的心意。承你吉言,若我的贞如真得了这么一个好女婿,我一定重重谢你。只怕是不能……”

辛沅轻声道:“陛下有意重文,崇宁帝姬许配世家出的探花郎,淳宁帝姬再嫁一个清流文臣,连着两个帝姬下降文官,之后再有一个帝姬出降武将,才是平衡之道。其余的帝姬还小,这么一算,多半是不错的。”

素黎贵嫔连连点头:“你算是半个活神仙,又明陛下心意,我听着很是这么回事。蓁嫔姐姐,你莫要折磨坏了女儿,倒时候你的武将女婿上门心疼媳妇儿,我瞧你可怎么办?”

蓁嫔含泪笑出来:“我能怎么办?若新婿疼女儿,我只有高兴的份儿。”

今日这一场大闹,皇帝与圣尊后都闻知了。原本二人都生气,要叫了随宁帝姬来申斥,然而细问了经过,听得随宁帝姬是在延宁帝姬的生祭为她抱不平,嫌諴妃这个做生母的怠慢,思来想去,的确有那么点影儿,故而对諴妃也生了几分不满,不愿再追究下去。

諴妃挨了这一掌,为了素日的贤德之名,自不能主动去哭诉,和一个尚未成年的帝姬过不去。且随宁帝姬的生母蓁嫔和素黎贵嫔亲近,素黎贵嫔是即刻要动身去青诏的,皇帝寄予厚望,极为看重,諴妃也不肯贸然和她们撕破了脸。想来天长日久,终有办法报复。

接下来这十余日,礼部、尚宫局与素黎贵嫔忙着收拾随身之物。辛沅则领着何贵每顿午膳前去宫里走上一圈,见排队领膳食的宫人们所得的排骨饭上满满的肉,肥瘦相宜,一个个吃的呼噜有声,显然是添足了油水的。到了夜里,何贵更是使人盯着御膳监的伙夫,那猪肉蒸饼里须得块块带着瘦肉,不许用骨头和肥肉混淆,一点也不许出错。

这般各自忙碌临到分别,素黎贵嫔特意来绿绮阁告别,并问辛沅青诏有什么特产,需要她为自己带来。

辛沅忙邀了她坐下,夙芳奉上素黎贵嫔喜爱的松仁葡萄干桂花饮子,道:“贵嫔即将与与静宁帝姬重逢,相处时间难得,还顾着我做甚。”她想了想,“不过青诏与上川京千里之遥,饮食风味大不相同,贵嫔若看到有当地人炸各种虫子花朵吃的,不要面露异色,以便引发不快。还有青诏北边儿人爱喝酥油茶,我看陛下这次备下了许多茶砖,到了蜀地,还会有盐砖供应上,若姐姐喝不惯酥油茶,好歹忍着喝一口,那是青诏北人最尊贵的待客之道了。”

素黎贵嫔愕然道:“我原曾听说青诏人爱吃炸虫子,想着不过是以讹传讹,毕竟江南一带也有人食蚕蛹的,闽海一带也有一种土笋冻,据说也是海里的虫子。花朵也罢了,宫宴上也做成吃食的,但没想到青诏人什么虫子都吃。至于那酥油茶,宜如与我说,她第一次喝时含在嘴里就是咽不下去,后来喝了三五年才喝惯了。幸好如今他们小夫妻住在南边的时候多,菜蔬丰足,许多都是她不认识的,倒不用常喝酥油茶了。”

辛沅笑着安慰道:“青诏地域辽阔,从北到南由寒及热,一日之中天气多变,因而花草虫鸟比我们这里多上无数种,他们那里山地多的地方不好种粮食,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不过贵嫔放心,到了最南的地儿,蔬果丰富,水稻丰收,花开满地,静宁帝姬想必在家书上和您都说过。”

素黎贵嫔又笑又叹:“这孩子怕我担心,哪敢写什么虫子,倒是说瓜果供应不愁,当地人也畜养牛羊,但还是吃牛肉奶酪的多。那儿的人倒是比咱们爱吃猪肉,她既嫁去了,也入乡随俗吃了,说别有一番风味。所以上回你送来猪肉,我当面不多说,心里是动了思念女儿之情的……”

素黎贵嫔说得动情,又要抹泪,辛沅笑吟吟道:“我曾在蜀地,与青诏颇近,当地放养的猪肉鲜美紧实,还有一种小耳朵猪,养到四五十斤就烤了吃,炙肉细嫩味美,绝不逊色于羊肉。”她说着不好意思地掩袖笑了起来,“瞧我,多年前吃过几回,如今说起来还满口生津。姐姐去了,可要为我多吃几回。”

素黎贵嫔笑道:“我记下了,还有什么好吃的?”

“本朝视牛为耕力,不到老病不可宰杀。可青诏一家养牛几十上百头牛的人家极常见,姐姐此去,可大快朵颐牛肉,还有许多牛乳所制的奶品,都是那儿特有的,咱们这儿见都见不着。”

素黎贵嫔转悲为喜,道:“瞧你我说的,仿佛我千里迢迢就为去吃好的了。”

辛沅柔声道:“那边饮食虽然与京中不同,但静宁帝姬吃的好,吃的丰富,总有适口的。人啊,吃的惯了就扎得下根。姐姐您为娘的自然就放心了。这一饮一食上留心,不都是您牵挂女儿的慈母之心么?”

素黎贵嫔怔了怔,感动道:“你还没有生养,倒是解我的心意。”

辛沅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想到此生都无可能再生育,不觉心中黯然,只面上笑着道:“我不曾做母亲,但也为人女儿,自然是想到母女连心的。”

素黎贵嫔满心诚挚道:“你与我有大恩,我就不多言了,记在心中,自然有报答你的时候。”

辛沅道:“姐姐远赴青诏,一路上不辞风霜劳苦,是为家国安定,边民富足,不必想着报答我。”

素黎贵嫔点点头:“左右我心中有数。你是爽利人,我就不顾这脸面,再托付你一件事。你知道我在宫里这些年,只与蓁嫔相交匪浅,和慎才人也还算有往来。我这一走,说不得就是一年半载,蓁嫔原也是有几分好强之心的人,但因为生下的皇子没了,她总是耿耿于怀,她的女儿随宁帝姬也不省心,所以渐渐心性也磨没了。慎才人更是无儿无女无恩宠,独在异国,若没我们在她身边,只怕孤苦无依。这回的事,我与她们说明白了,教她们不许轻视你只在婉仪位分,若有任何事情,都要来找你商量。”她沉吟片刻,“还有,蓁嫔的女儿随宁帝姬不比我的小女儿淳宁帝姬那么安静好脾气,蓁嫔不大能降服她,反是这个女儿主意大,所以常让淳宁和她作伴,好作养她的性子。这回我思来想去,没有带淳宁去青诏,一是放心她的性子不会生事,二是……”

辛沅静静地看着素黎贵嫔,温言安慰道:“您已经有一个女儿嫁到青诏了,淳宁帝姬如今大了,又长得清秀可人,若跟着您去,虽然可以共叙姐妹天伦,但若被青诏哪个首领看上了,定要求娶,您岂不是要赔进两个女儿去?”

素黎贵嫔幽幽望了她一眼,叹道:“陛下这么宠爱你,是应当应分的。你如此聪慧,把我说不出的心思全看明白了。淳宁自幼胆小,我以这个理由告诉陛下不带她去青诏,只托付了蓁嫔照顾,慎才人偶尔也会来陪着……慎才人你是见过的,原是通房丫鬟上来,虽然有新罗女子的温顺安分,可她既无过于亮眼的好容色,又没怎么读过书,便少了可取之韵味,明敬皇后也是看中她忠厚老实,是个实心眼儿的人,能长长久久地服侍陛下。可惜陛下从前有个通房尤杏儿,是和她一起从新罗来中原的,她眼睁睁看着尤氏生产时一尸两命,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吓得自己也不敢生养了,实在怪可怜的。你若得闲,也稍稍看顾她以下,光蓁嫔一人,怕是顾全不过来的。”

辛沅解意道:“姐姐的意思是淳宁帝姬与随宁帝姬一静一动,蓁嫔或慎才人都可以照顾您的女儿,您却怕蓁嫔的女儿没了您的身份压着,要闹出什么事来。”

素黎贵嫔忧心道:“可不是?这些年要不是我替蓁嫔哄着管教着随宁,你是不知道这丫头性子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呢。要不是随宁性子又硬又野,蓁儿和我一样是圣尊后义女,又是皇太弟府出身,也不会只在一个嫔位上熬了这些年。”

“这倒也是,蓁嫔姐姐到底皇太弟府出来的,如今和珮嫔、琳嫔等没生养的后来人平起平坐,的确是委屈。”辛沅婉言道,“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蓁嫔眼下委屈,等随宁帝姬出降,生母的位分总是要升一升的。且我入宫也有日子了,没听说过随宁帝姬有什么大差错,便是您怕蓁嫔弹压不住,好歹还有慎才人劝着。再不然,还有崇宁帝姬这个嫡长姐做主呢。”

素黎贵嫔拊掌道:“是了。我竟忘了崇宁帝姬是最爱和弟弟妹妹们亲近的,她是长姐,行事又公道,如此我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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