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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黄花落

这日尚食局里按季收了些鲜黄花菜,因时节偏早,黄花菜就算应季所产也不多,又因其花蕾色泽金黄、入口鲜嫩而颇得宫中贵人喜欢。这一日正轮上琳嫔点菜,她素知珮嫔爱吃黄花菜,特意点了让尚食局做好送来,又邀珮嫔一同用午膳。

珮嫔心里欢喜,早早就在琳嫔的叠琼阁等着,再四要派侍女俊儿去催。但她到底是客,琳嫔看出她的心思,便让侍女寄春连着去催了几次。寄春口舌上本就厉害,果然一催,尚食局手脚就快了,急急忙忙送了当日的午膳来。嫔位每餐膳食为六菜一羹一主食共八样:山药煮羊汤、青鱼脯、糖蒸酥肉、荔枝鸡片、葱丝软焙羊腰,嫩笋尖、枸杞菜和蕈蘑做的三脆羹,顶要紧的是一大盘凉拌黄花菜,显见是足足加了量的,主食则是一道用模子将面片做成薄薄的桃花形状粉白二色的桃花面片。

琳嫔看桌上有两道羊肉菜色,微微点头,颇为满意,待看到揭开盖子,最后一道是糖蒸酥肉,不由喜道:“哎哟,今天有我喜欢的糖蒸酥肉,真是难得。”

珮嫔道:“这糖蒸酥肉虽然是猪肉做的,但是我们俩的家乡菜,在这儿可不容易吃到。今儿的黄花菜和糖蒸酥肉都对了我们俩的胃口。”

虽然宫里推广食用猪肉,但丽妃带着下面一系人,都表现出不爱吃猪肉的样子,便是辛沅想了新菜色送到她们桌上,她们也是一筷也不动,只为了敷衍皇帝,赏了给宫人吃了罢了。

寄春轻哼着道:“这尚食局原还忙着听苏婉仪指点做熏肉,婢子催了三四次,催得他们都急了,只好丢开了苏婉仪不管,先来顾我们阁中的午膳。婢子就问他们,这猪肉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的好的,那黄花菜水里一滚,捞起来拿香油一拌,锅里吊着的母鸡汤一浇,可不就成了。到底你们想明白,苏婉仪和我们娘子到底谁的位分高,你们该先顾着谁?”

琳嫔望了寄春一眼,颇有微嗔之意,“一道菜而已,催就催了,还平白在尚食局说那么多话,人多口杂传出去,还以为我一个嫔位多会摆架子训人呢。”

珮嫔举起筷箸,道:“这黄花菜份量给的足足的,可见是尚食局的人懂事,懂得讨好姐姐呢。对了,今日还有谁的午膳也有这道菜?”

寄春道:“婢子出来时见给恰春阁的慎才人的午膳里有这道菜,但那盘子里的黄花菜不及咱们的一半。”

“亏她今日也有口福。”珮嫔忙夹了一筷子黄花菜吃了,心满意足道,“今日这黄花菜真嫩,果然是过水一捞就装了盘拌了香油的。琳姐姐快尝尝,还没断生呢,真是鲜嫩爽脆。”

琳嫔见珮嫔如此馋涎欲滴,也跟着吃了一筷子,只觉得尚未完全断生,口中总有股淡淡的青草气味,她因是东道主,只得勉强咽了,见珮嫔一筷子接着一筷子,便道:“这黄花菜于女子有治月事不调的好处,你本就月信推迟,有时两个月不来,多吃点这个于身体也好。”

珮嫔忙里偷闲地叹口气道:“正是为了这个缘故,要不我或许也早有了身孕,生下个一儿半女。”

琳嫔见她越发贪吃,自己也对着糖蒸酥肉一筷子一筷子停不下来。这糖蒸酥肉做法繁琐,尚食局很少做这个。糖蒸酥肉的好吃不在猪肉上,而是蒸肉粉,得用炒熟的糯米细细磨成粉,掺入一定的粘米粉和红砂糖后再与新鲜切片的肥瘦相间的猪肉拌均匀,然后装碗上蒸屉蒸上半个时辰,肉里的油脂精华都蒸进了粉里,混着米粉香和土猪肉的油香。琳嫔是不碰那肉的,只吃上头那一层蒸肉粉,真是入口滑腻软糯,叫人爱不释口。

珮嫔不觉好笑,便道:“我们也算听丽妃的话了,便是有猪肉的菜,也是只吃蒸肉粉,不碰那猪肉的。”

琳嫔道:“那猪肉的油水都进了蒸肉粉里,谁还吃那肉啊,等下赏给底下人吃也罢了。”说罢侧首又问寄春,“那吊着的母鸡汤端来了么?”

寄春机灵道:“刚端进来了,等两位娘子吃了鲜嫩的黄花菜,婢子再浇上这鸡汤,又是另一种风味。”

珮嫔欢喜起来,笑道:“瞧瞧你这宫女,多聪慧一个人儿。不怕琳姐姐你恼,我们两个到底是嫔位,为什么要让着区区一个低等的婉仪。再者说了,那苏氏没进宫前,尚食局哪里这么忙碌过,差点顾不上我们的膳食,倒见她兴风作浪个没完,生出许多事来。”她低首解下身上一个荷包,丢给寄春道:“好丫头,就该这么着,我看着就喜欢。”

寄春一接到那荷包,只觉沉甸甸的,用手一摸,里头起码七八个锞子,哪怕是银的,也是不小的赏赐。寄春忙欢欢喜喜谢了恩,和另一个叫倚春的宫女一同用心服侍二人用膳。

琳嫔虽然也吃黄花菜,但不喜欢未断生的,所以由着珮嫔吃了大半,再教寄春将鸡汤浇上。此时再尝,那鸡汤浇在黄花菜上,尝着温温的,并不滚烫。

琳嫔蹙起了精心描绘的柳叶细眉,道:“你要仔细,这么点活计都伺候不好,成日家只顾着说嘴逞能,怎么鸡汤拿来忘记在炉子上继续滚着,这温温的,教人怎么吃?”

原来那黄花菜过水滚了是熟了,但要的就是煮沸滚烫的鸡汤再浇下去,确保滚熟。显然寄春赶着上来伺候,忘记了将鸡汤安在炉上继续滚着。她低声咕哝道:“尚食局的人也真是,既送膳来,也该交代一声。”

琳嫔没好气道:“你生的好耳朵没听见,我却是听见了。”

寄春吓得赶紧跪下请罪,珮嫔忙拦着道:“姐姐好好地又动气做什么?这鸡汤在尚食局成日吊着成了高汤,是滚透了的,如今不过忘记在炉火上续着了而已,这样温温的吃着正合口。若滚烫的,我一时还吃不得呢。”

那寄春听得有珮嫔解围,感激不尽。琳嫔见珮嫔这样说了,又见她那样爱吃,尝了一筷子觉得不如滚鸡汤烫的熟烂,索性不吃了,专让给珮嫔,自己吃着山药煮羊汤和糖蒸酥肉倒十分得味。

待二人用膳完毕,净了手漱了口,问起今日尚食局配到各阁的菜色,又说慎才人那里也有一道黄花菜。

珮嫔有些不屑道:“这慎才人也怪可怜见儿的。她和素黎贵嫔、蓁嫔三个在一起,只她没有生养,位分也低,今日倒拔尖尝了个鲜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福气。”

琳嫔听不过去,劝道:“好了,慎才人一个新罗来的苦人儿,位分又低,不过是尚食局送什么她就吃什么。倒不似苏婉仪,阁中自有小厨房,连你我都没有呢。可见人比人是比不得的。”

珮嫔鄙夷地摇摇头:“我瞧着陛下虽亲近苏氏,她也不过就是一个厨娘的命。成日烟火灶头上忙活热闹,还能做什么?”

琳嫔与珮嫔叙了一阵,发觉已道午睡时分,二人本就长日无聊,珮嫔颇觉困乏,懒得走回自己阁中,便在叠琼阁暖阁的榻上斜靠着。琳嫔笑道:“都说黄花菜也叫安神菜,食用后舒畅安逸,瞧你吃了这许多,竟困成这样。寄春,你伺候珮嫔娘子在榻上安歇吧。”珮嫔略觉头痛,在榻上囫囵睡下,琳嫔亦由倚春服侍着上楼,自去寝阁安睡不提。

谁知才过一个时辰,琳嫔睡得熟了,隐隐约约听见楼下闹起来,心中不免烦恼,嘟囔着吩咐倚春去瞧,自己只懒着不肯起来。谁知倚春回来时脸色都变了,说珮嫔才睡下不多久就觉头痛,但因在这里,她不愿张扬,渐渐恶心腹痛,这会儿吐得止也止不住,宫人们都吓坏了。

琳嫔登时惊得脑中一点困意也没有了,立即披衣起身。幸好她方才懒了懒,是合衣睡下的,此刻套上褙子就往楼下去探视。

谁知楼梯才下到一半,一股呕吐后的酸腐气味冲得琳嫔倒退两步,倚春忙道:“婢子立刻去点一大束百合香,冲冲味道。”

琳嫔低声骂道:“糊涂!珮嫔吐成这样,你再用百合香这样的甜香,不是气味更难闻么?机灵点,把阁楼门户紧闭,里头点上清雅的香,别让味道蹿上来”

倚春答应着上去料理,琳嫔急匆匆下来,口中喊道:“珮嫔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吃坏东西了,还是中了毒?御医呢?快去传御医!”

门外小黄门道:“回禀娘子,珮嫔娘子这模样看着凶险,已经去传御医了。”

珮嫔这一回吐的厉害,溅得桌椅榻上地毯上到处都是。这桌椅卧榻还好清理,琳嫔看了看地上铺着的寸许厚的四季长春锦绒毯,就忍不住心头滴血。平时况映赏赐多给妃位,轮到她时并不多,这锦毯是旧虞宫中珍品,况映特意赐给她的,还没铺上半个月,没想到竟被珮嫔这么糟蹋了。而且旧虞宫中的东西,用过就丢,没有什么洗洗接着用的道理,这块锦毯,怕是无用的了。琳嫔不忍卒睹,只得闭上眼睛,心中竟懊悔起自己多事请珮嫔来一同用膳了。

然而事已至此,又发生在自己阁中,她也无法。

珮嫔神志倒还清楚,伸手想拉住琳嫔的手,呻吟着道:“姐姐,姐姐,一定是有人下毒害我!”

琳嫔见她手背上还带着呕吐物,哪敢牵她的手,忙亲自端了盘温水来,吩咐珮嫔的侍女俊儿和梭儿细细为珮嫔擦洗干净。

珮嫔流泪道:“劳动姐姐服侍我,我真是有愧!可我突然不适,旁人却无事,定是有人对我投毒!对了!一定是那个苏氏,方才寄春不是说去尚食局时苏氏就在么?她一定是忌恨我们要她梳髻理妆,所以趁此报复!”

琳嫔是冯皇后的陪嫁,这点心眼还是有的。既然语涉尚食局和苏婉仪,与其惊动皇后,不如直接往丽妃跟前递消息。她主意一定,便安慰道:“你别怕,皇后娘娘病弱不能理事,我着人去告诉陛下,请丽妃做主。看着珮嫔如此,丽妃才好发作也。”

珮嫔点头正要答允,忽觉得天旋地转,又哇哇地呕出两口。琳嫔避闪不及,粉色双翼蝶的鞋尖上立刻沾染了几点污物。她强忍心中的难受,走到后堂,忙不迭踢掉鞋子,低声吩咐寄春:“还不快去扔了,换双新的给我穿。”

然而前头珮嫔难受的满榻打滚,又哭又叫,口中还呕吐不止。琳嫔想了想道:“寄春,方才珮嫔的话你可听见了?你记得当时苏婉仪是尚食局唯一的外人。”

寄春猛力点头称是,琳嫔眉蹙得紧紧的,沉吟片刻道:“那就请她来一趟分说分说。”

况映赶到时,辛沅已早到了一刻,虽然位分是低,但也没有跪着,只腰杆笔挺地垂手立着,毫无惧色。琳嫔说是请她来分说,可话里话外都是疑心是她在饭菜里动了手脚。珮嫔更是边吐边呼痛,哭得妆都花了,喊道:“苏氏,你好狠的心,竟要下毒药死我!”

辛沅简直懒得和她们费口舌,只道:“尚食局众目睽睽之下,我怎地下毒?而且这桌午膳是送来给两位娘子共食的,我怎知珮嫔娘子会吃哪一道菜,若误伤了琳嫔又怎么说?”

琳嫔冷笑道:“我也不敢想苏娘子心里会有我,反正这顿午膳被下了毒,谁吃了你都赚了,若是两个都中毒了,一石二鸟不是正好么……”

辛沅不觉好笑:“我若真要下毒,毒杀两个位分不高不低的嫔位做什么?”

这话太锥心,琳嫔气得满面涨红,珮嫔更是气得哇一声吐出来,搜肠倒肺地吐出半盆黄水。

琳嫔恼羞成怒,气得胸脯一阵阵起伏,道:“区区一个婉仪,竟敢这么瞧不起咱们两个嫔位,你给我跪下!”

辛沅淡淡道:“我并无过错,为何要跪?”

况映虽然晓得琳嫔与珮嫔两人加一块儿都斗不过辛沅的口舌,可就怕她们用身份压着辛沅。方才他从恒甯殿出来本要去丽妃阁中,正好半路上碰到要去丽妃那儿报信的小黄门,这才把事情截了下来。这样想想也是有些后怕,琳嫔、珮嫔、丽妃都是冯后的陪嫁,从来都是抱团儿的。若是她们禀告冯后还好些,皇后好歹要平衡后宫,不会太过偏袒,可琳嫔的人偏去报的丽妃,丽妃那尖酸性子,当场用刑也是有的。

他进了叠琼阁的院落,不许任何人禀报,在外听了片刻,不觉好笑。他咳嗽一声,正色道:“这话很是,苏婉仪要是怀旧国之恨,该毒杀朕才是。若是要争宠杀人,那也还有諴妃和丽妃,怎么也轮不上你们两个。”

琳嫔又羞又气,道:“陛下,当时寄春亲眼看到,尚食局除了原有那些人,就一个苏婉仪是外人。而且那些奴婢怎么敢害珮嫔。只有苏婉仪非我族类……”

况映不理会琳嫔,一手扶住了辛沅,道:“朕最恨宫里动不动就跪。无缘无故,无错无咎,跪着做什么。”琳嫔听况映这般维护辛沅,越发觉得腔子里顶着一口气,连气息都粗了。

况映只淡淡道:“珮嫔不适,自有御医察看。朕只有一句话,不要什么事都扯上苏婉仪,好像整个宫里就她是来害人的。哦,更像是朕要她进宫来害人似的”

况映口吻虽淡,但语中压力迫得琳嫔低下头去,珮嫔的呻吟声也跟着小了几分。

何缓忙解围道:“琳嫔娘子,苏婉仪是陛下点名要进宫里来的,在御膳监和尚食局做菜也是陛下的意思,难不成您这是在怪陛下?”

琳嫔忙不迭摆手道:“不,不,陛下,妾没有这个意思。”

况映看了看珮嫔,也许是她呕吐的气味太重,他屏着气息细看珮嫔面色如金,满头满身的虚汗淋漓,侍女俊儿半跪着替她擦汗,梭儿仔细为她擦拭衣物上的污物,况映便拉着辛沅走远了坐下。

何缓示意琳嫔侍奉了饮子上来,琳嫔小心翼翼地捧了盏紫苏乌梅饮子立在况映跟前,况映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道:“珮嫔在你阁中吃了尚食局送的饭菜不适,你也有嫌疑,先嚷起来做什么!”

琳嫔满腹委屈,只得将紫苏乌梅饮子转交到何缓手里,哭诉道:“陛下长久不来,妾和珮嫔作伴一起吃饭,也好解个闷儿,怎会害珮嫔呢?”

寄春忙跪下道:“回禀陛下,我家娘子心疼珮嫔娘子,知道珮嫔娘子喜欢吃黄花菜,特让婢子去尚食局去催了三四回,这个苏婉仪当时在尚食局,也是看到的”。

辛沅看了可看寄春的面孔,想起来道:“是,陛下。当时妾在尚食局指点庖厨做熏肉,的确是这位宫娥来催叠琼阁的午膳,而且指名黄花菜要先上,所以妾让庖厨们先去料理叠琼阁的午膳了。当时鲍掌膳做黄花菜时,还被这位宫娥一味催促,妾虽然没注意,但听得是很快就出了锅。”

寄春道:“正是正是,我们娘子为招待珮嫔吃一口爱吃的,难免着急。”

况映问道:“那琳嫔你可吃了这黄花菜?”

琳嫔眼里窝着两包眼泪,眼看就要滴下来了:“妾见珮嫔喜欢,自己略尝一口,觉得还未断生,可珮嫔却喜欢这样的爽脆,索性妾都让给珮嫔吃。”说着眼泪哗地落下来,咬着绢子委委屈屈地呜咽起来。

寄春忙分辩道:“这新鲜上桌的黄花菜都让了珮嫔吃,娘子自己只尝了一口。这样姐妹情深,娘子怎么会害珮嫔娘子呢?”

况映微微蹙眉:“说话就说话,朕最烦你们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何缓忙道:“珮嫔娘子现下这个样子,也说不清楚吃了什么闹的,有琳嫔娘子好好说清楚也好哇。”

琳嫔骤然想起往日每每丽妃与諴妃有争执,丽妃撒娇撒痴,諴妃却只依着规矩静静回话,况映便有意无意偏帮諴妃一些,称她庄重沉静。如今看苏辛沅也是如无其事一个人,该坐就坐,该喝饮子就喝饮子。她就怜惜自己那一包眼泪真是甩错了人——皇帝真不是个怜香惜玉,作养小情的。想到此节,她也捋好了鬓发,用帕子点去泪痕,衣裙上的压襟流苏也理得整整齐齐。准备在自己的地方拿出一宫嫔位的气度压一压这位苏婉仪,可是一抬首,见况映和辛沅并肩坐着,看似日常,可一举一动间有无限默契。辛沅对着况映并不谄媚讨好,而是一言一行出于自然,琳嫔看得心中暗恨,正要骂她“狐媚惑主”,可是偏偏人家一点也不狐媚,坐在上头,虽然穿着婉仪的偏色衣裙,可举动间雍容娴雅,足见是做过贵妃的人,自己怎么去弹压她?

琳嫔怔了半日,一颗好强之心灰了大半,只得讪讪站在一旁。

况映看了眼桌上,除了黄花菜,就是一道肉食动的最多。

况映道:“琳嫔,你的宫女方才说,那一盘黄花菜,你只尝了一口,其余都是珮嫔吃了?”

琳嫔点头称是,况映又问:“那这道菜是谁用过的?”

琳嫔忙回禀道:“这是妾爱吃的糖蒸酥肉。”

“糖蒸酥肉?”况映仔细看了一眼,“仿佛是猪肉做的?”

琳嫔满有些不好意思,她当着冯后等人的面贬低猪肉,私下里却最爱这一道猪肉做的糖蒸酥肉,如今当着况映的面揭破,真是面子上有些下不来。但是皇帝问话,她又不能不答,,便道:“是。”

况映似笑非笑道:“原来你也挺爱吃猪肉,甚好。”

辛沅温然道:“琳嫔和珮嫔并非不爱吃猪肉,只是要看怎么做罢了。这道糖蒸酥肉是荆楚一带中等人家聚席时的上等菜,平常家里是吃不到的。要不是蜀地与荆楚相近,棠国公老夫人年老爱吃甜食肉类,妾当时也想不到会去学这道菜。今日一试,本想体贴两位娘子的乡情,原来正好投了缘法。”

琳嫔微微蹙眉:“这糖蒸酥肉真是你做的?”

辛沅微微一笑:“这又不是诬赖人做恶事,有什么要推脱的?”

况映亦笑:“琳嫔,是不是要早知道这糖蒸酥肉是苏婉仪做的,你就不动了,留给朕一饱口福了。”

琳嫔大窘,却又舍不得眼前美食,只得扭转头看着别处。

况映又问:“那其余菜是你们俩都吃了的么?”

“今日妾与珮嫔胃口大开,每样都尝了好些,除了黄花菜吃光了,其余的剩菜都赏给下面的宫人吃了。”琳嫔说着,指了指外头的宫人,“那些宫人吃了剩余的菜肴面片,都没有事呀。”

辛沅与况映对视一眼:“所以有问题的在于黄花菜。”况映看向董御医,“珮嫔吐了哪些东西?”

董御医慌忙上前道:“方才珮嫔娘子吐出了后吃的菜色,然后是黄花菜,虽然入胃早,但没消化多少,还是成形的。臣等怕还有未吐干净的,就喂了珮嫔娘子催吐的汤药,待娘子吐尽之后又吐黄水,气味苦臭,但应该是吐干净了。在此过程前后,娘子一直喊口渴,宫娥依言喂水,可喂下的水都被吐了出来。”

况映关切道:“吐干净了可有好些?”

珮嫔躺在榻上,依旧辗转不安,呻吟着头痛,浑身不适。

董御医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好是好些,可珮嫔娘子头痛不已,微臣与陈御医一同施针,也未见明显好转,倒是因为呕吐过,腹痛稍稍见好了些。”

辛沅侧首听着,道:“这么看,珮嫔不适,缘故就是在饮食上。”

董御医与陈御医一同答了“是”。辛沅又问:“方才董御医说珮嫔娘子吐出来食物,是先吃的黄花菜还没消化,都是成形的。我也听琳嫔说黄花菜尚未断生,那大概就是宫娥催促掌膳的缘故,黄花菜急着出锅,就未全熟。不过我知道这道菜一时未煮熟也不怕,因为送到阁中后另有一份鸡汤滚烫地浇上去。黄花菜娇嫩,用浓鸡汤浇过,必然熟透了……那也不该是呕吐出还成形的黄花菜呀!”

琳嫔忙撇清道:“这道鸡汤黄花菜妾素日也吃过,知道吃法。想是尚食局急着送菜来,忘记将鸡汤交给寄春在炉火上继续滚着,等咱们要浇鸡汤时,那鸡汤喝着已经温温的了。妾心里不好生事,珮嫔因在妾处用膳,也不拘小节,觉得这样用温鸡汤浇黄花菜正好入口。”

辛沅闻言,无语地看了两位御医一眼,董御医忙道:“所以珮嫔娘子吃的一直是未熟的黄花菜,那就难怪了。”

琳嫔满面疑惑:“难怪什么?”

董御医道:“尚食局之所以要安排用滚鸡汤浇黄花菜,为的就是防止黄花菜一时没断生可以再烫熟。”

寄春惊恐地问:“没断生的黄花菜不能吃么?婢子看珮嫔娘子吃得畅快,连声称赞爽脆可口。”

“没断生的黄花菜赞爽脆可口,有毒的河豚还肉质细美呢。”况映冷冷道。

琳嫔还是不服:“既然黄花菜有毒,为何还要放入膳食中?”

董御医道:“黄花菜有清热凉血、调理月事的好处。但所有菜蔬,不可贪吃新鲜而过多生食。黄花菜熟食妥当,生吃多了却会有咽干、口渴、呕吐、腹痛等症状,更厉害的还有头痛发作。微臣曾听闻民间百姓因误吃生的黄花菜致死的,就是因为没有煮熟的缘故。”

陈御医亦道:“若不是寄春姑娘再四催促,想来鲍掌膳也不会心急将黄花菜出锅。”

何缓道:“陛下,至于是尚食局没有吩咐将鸡汤继续滚上,还是叠琼阁的人自己忘了,奴婢会查清楚。”

“还用去查么?如果是尚食局没吩咐,这别人的过错,琳嫔早抓住不放了,要求严惩了。”况映看着怯怯跪在琳嫔身后的寄春,一脸了然。

况映肃然道,“你这宫娥,尚食局庖厨做菜,自会掌握火候,你仗着是琳嫔的贴身宫人,就放肆催促掌膳。尚食局送来的鸡汤也不按照吩咐滚着,烫熟了菜才吃,这样好了,一个急性子,一个贪嘴,都是放肆无度,才会如此。这样,珮嫔好一些就挪回自己蕙馥阁中养息,留一个御医照顾就好。今日呕得那么厉害,待身子好转后,茹素一月清清肠胃,不许再贪吃。”琳嫔与珮嫔互视一眼,都觉得大为委屈,却不敢再申诉。况映又道,“对了,朕来之前问过了,今日恰春阁的慎才人午膳也用了黄花菜,菜是捞熟的,又用炉火煨着的滚鸡汤烫过了,所以吃了平安无事。所以朕倒觉得,这有毒的不是菜式,而是人的疑心和偏见。但凡老老实实吃饭,老老实实做事,循规蹈矩,便没那么多无事生非的事惹到你身上。”

珮嫔浑身疼痛无力,听到此节,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辛沅看着不忍:“陛下,光是茹素也不能养胃。珮嫔今日呕吐厉害,必定伤了脾胃,得多吃汤面、藕粉、豆腐和山药羹,还有红枣枸杞花生小米粥也是极养胃的。等胃养皮实了,慢慢恢复吃绿叶菜蔬和肉羹,这样以后才不会落下病根。”

况映颔首,对董御医道:“接下来三个月,朕把珮嫔的身子交给你,你就按苏婉仪说的多给珮嫔进用。”

况映横了琳嫔一眼,琳嫔无端就矮了一截:“你入宫也有年头了,这般急切毛躁,信口污蔑。”他闭上眼不愿看她,叹道:“汝成人耶?”

琳嫔前头被责得缩紧了身子啜泣,但听到况映最后一句,不觉仰面道:“回陛下的话,妾已有二十岁,自然是成人了。”

况映闻言,几乎要翻出白眼来,忍着气道:“你没见识,多去问问璹贵嫔也好。朕问你成人否,是问你还算是个人么?”琳嫔又羞又窘,拿绢子捂着脸呜咽不止。况映懒得再理她,只问御医道:“琳嫔急切易怒,躁毒攻心,以致言行有失分寸。请问御医,有什么药可治?”

两位御医互视一眼,知道况映是有心在汤药上教琳嫔吃点苦头,每日喝着苦药,静思己过。

董御医犹豫着道:“龙胆草和黄连都有泻肝火、清燥热的药效,性寒味苦……”

“若要起色更快,可加熊胆一枚……”陈御医察言观色,见况映不为所动,又添了一句。

琳嫔伏在地上哑着嗓子慌乱求情:“陛下开恩,陛下开恩。龙胆草本就味苦,加上黄连和熊胆,如此苦药,妾实在喝不下。”

况映摆手道:“要平火去热毒,不是求一时功效,而要慢慢调理,熊胆这种奇珍异药就不要用了。朕从前为平民时,隔壁住着个铁匠。他成体打铁,毒火最重。可他以毒攻毒的东西最妙,就是铁落花。”

辛沅怔了怔,已然明白了过来,知道况映存心要为她出气立规矩,便道:“那铁落花不是以生铁煅至红赤时被锤落的铁屑入药么?”

况映颔首道:“此物价廉易得,有平肝镇惊、泻火解毒的功效,可解癫狂、心惊、善怒等病。”

两位御医连连称是,又道:“这汤药也简单,只需将铁落花放入砂锅中熬水煎服即可,喝上三个月,抵得过用熊胆、黄连那样的苦药。”

琳嫔早已呆了,还是珮嫔求情道:“陛下,这铁落花虽然不苦,但久煮也不溶于水中,一股子铁水味道,也难喝下啊。”

况映冷冷道:“又要药不苦,又要喝的下,天下哪有这样齐整的事。”他横了眼琳嫔道,“自己闭门思过,服药的三个月间无诏不得外出,否则再削半年俸禄。至于这个爱生事的寄春,以后就不用留在你阁中伺候了,朕自会让何缓挑一个稳当人来伺候你。”

寄春还来不及哭,何缓抬了抬下巴,示意两个小黄门捂住寄春的嘴拖出去了。

珮嫔心里一颤,若说皇帝不爱惜她吧?得了消息也就赶来了,还指了医术高明的御医一直照顾她三个月。可若说爱惜,皇帝对琳嫔和寄春是毫不留情。说到底,这件事起因还是她贪嘴,琳嫔虽然有心显摆,但也是一片好意,她真觉得对不住琳嫔,把叠琼阁弄污了,还害琳嫔受责罚,她心里过不去,只得干呕两声,转身面朝内榻,假作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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