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们吃饱喝足,手脚更加精细利索,先把仙都宫原来的观稼殿扩建成位在正南方肃穆巍峨的宫殿,名祈年殿。又将南边火烧得不成样子的楼阁拆建出来按图扩修。
宫中设祈年殿,就是提醒富贵不忘本,永远不要忘记稼穑之艰难。
祈年殿前的一片四方之地种了麦子。辛沅从里头祈福风调雨顺,天下丰收出来,又从铜缸里舀了一瓢水出来,缓缓浇在麦子根部,双手合十祈求道:“秋稔冬祥,民生安康。”
辛沅刚祝祷完,觉得肩头一暖,尚未转身,便闻得是况映身上自己新制的合香焚过的气味,便知是他在身后。她转过身,况映正好为她系好披风的系带,理顺垂下的金线蝴蝶坠子,口中温和道:“秋稔冬祥,秋天丰收,冬天百姓的日子就能过得祥和。你心里一直挂记百姓的饮食,丰富他们的菜色,让他们的餐桌上不会只有菜汤树皮糊糊和观音土,百姓一定会明白你的好的。”
辛沅笑道:“妾行事做人,未必都要世人清楚明白。有陛下与妾知心,妾很满足。”
况映微微蹙眉:“可是现下外头都传,引猪肉入馔、制作泡菜、腌晒鱼干、食用越地便宜的海菜补充盐分都是皇后和諴妃的功劳……”
辛沅含笑打断道:“諴妃出身渔家,腌晒鱼干,引导百姓食用越地所产便宜的海菜补盐,这些的确是諴妃会做的事。若是碰巧妾也做了,那也是大家都一心为百姓思虑而已。諴妃就在宫中,料理宫务,自然事事也比妾更精通,做的更好。自然了,皇后是六宫之主,这些事没有她支持,也没有那么顺遂,自然也有皇后的大功劳。”
况映叹了口气:“你费心做各色猪肉菜式,让贫苦百姓也吃得起肉食,又让慎才人将蜀地、北边、越地和新罗的泡菜菜种和做法用在一起,让百姓冬天有更多的蔬菜吃。就连宫里的宫人,因为你的缘故吃得有了油水有了滋味,每日做事有了奔头,日子过得有兴味。所谓穿衣吃饭,吃饭你已经百般用心,穿衣这事也是你费心,寻求原本三国手巧的织匠和绣娘,将锦绣技能传承下来,并且分发宫中蓄积的旧年布料给京中平民,既不浪费衣料,也让百姓身上穿的体面暖和。但只因为你归周比諴妃晚。这些事諴妃和皇后只做一点点,便人人传颂,而对你做的却轻邈视之。”
辛沅却不计较这些,道:“何能早起跟妾说,妾的绿绮阁有水池,不如养几尾锦鲤,颜色也好看。妾却想,与其腌晒鱼干,不如今春由官府发放鱼苗给家中有水塘或者在小河段愿意养鱼的百姓,让百姓养那些好养活的草鱼、鲤鱼、鲫鱼、鲢鱼、鲢鱼,这样一年四季都有鲜鱼吃,多的又可以腌晒成鱼干,不是更好?”
况映心下大悦:“这个好,所谓腌晒鱼干,也有鱼多才好,否则谁不爱吃活蹦乱跳的鲜鱼,却去吃那咸鱼。”
辛沅道:“是了。一则官府养育分发鱼苗,选择会养鱼的鱼户,请官府派专人前去护苗养鱼。等养的人多了,学会的人也多了,咱们可以让百姓自己繁育鱼苗。妾听璹贵嫔说,荆楚一带和南边都有在稻田里养鱼的,鱼吃稻花,人称稻花鱼,肉质格外肥美,咱们以长江为界,长江以南都可以尝试稻鱼同养。”
辛沅心里有数,这件事,諴妃根本不懂,不如就教给璹贵嫔,让冯后母族的人出力。毕竟,一个妃子风头大盛,六宫之主面上不说,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为了此事,况映特意召见了璹贵嫔,细细问了,才知道,只有荆楚一带和越地三郡的少数民族才最擅长养稻花鱼。这鱼稻同养是他们在自己的地界上与不多的土地争收成才想起来的办法。还有更多些的是江南人家在荷塘里养鱼,鱼粪积在淤泥里化成肥料,泥下的藕节会长得更好,莲蓬结的莲心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入药。
辛沅因常去锦绣署,想起来便和况映商议:“我大周所产绫罗绸缎,尤其蜀锦、云锦、壮锦,深得南洋与西洋诸国喜爱,可以此换回不少银钱,充实国库。便是乌斯漠,每次互市,除了米粮,也是相中锦缎最多。他日万国来朝时作为赏赐,也格外体面。”
因听了辛沅的话,这两年绫罗绸缎多产,的确为国家换了不少好处,况映也深以为然。
“这些织工难得,技艺多为家中世代相传,不为外人所得,我们若不好好用起来,只怕几十年之后,就不会有人再懂得织云锦和蜀锦了,到时候才是痛悔莫及。”辛沅都一一想好了,“这些织工所住房舍需干净舒适,冬暖夏凉,每日拨了厨子和帮工过来,专门为他们做热饭好菜,还要为他们洗衣做饭。厨子要按不同地域来的,将饭菜做的适口,还不能成日劳作,得按时歇息。要知道织工最废眼力神,双手也得用巧劲,若是坏了眼睛,那可什么都做不成了,因而明目的茶汤也得时时备着。”
况映听了,便唤来司宫令滕氏,一应按辛沅吩咐去做,倒也十分爽朗。
再说起腌制泡菜之事,其实这个差事说着轻松,成日家做起来也累,非得有耐心不怕繁难的人才能做好此事。白菜一到,先有专人剥去外头两层破烂受损的菜叶,然后去根,留下里头每片叶子都完整的。泡菜处有专门削切苹果和梨的果案,切姜丝的姜案,各自摆开,绝不串味。宫人们卷起袖子,掰开菜叶子一张张清洗干净,下手要轻,洗得要仔细,不能破了叶面儿。再有专门给每片菜叶抹盐的宫女,抹完进缸压上巨石的小黄门。等菜叶杀出水后还得用清水一遍遍投洗,每一项工序都少不得错不得,否则这一缸泡菜就都差了味道了,所以非得是个有经验又能明白各地泡菜不同口味的人来掌事才行。
有一回辛沅去泡菜处探望慎才人,特意带了一篮子葱肉烤饼。她一路走来,香气四溢。慎才人隔着墙就闻到了,挽着袖子迎出来道:“好香!是什么东西?”
辛沅一一分发给众人,烤得薄脆的饼皮里裹着大量切碎的葱花和猪肉碎,辛沅道:“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只要舍得下葱花和猪油,这葱肉烤饼就会格外香。”
慎才人吃了一个又吃第二个,连道“奢侈”。辛沅知道自从她掌管泡菜处的事宜,那是一根小葱一片韭菜叶子都不浪费的。慎才人和辛沅坐在门前竹椅上,连声啧啧道:“这么多的葱花,真是我想都没想过。我小时候家贫,娘亲为了我们有下饭的泡菜,用小葱抹了辣酱腌制,也算一道菜。有时候吃的省,一两棵小葱就一碗饭。”辛沅虽知道新罗地小物产少,但也出人参、玉石等物,也有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之说,不想慎才人幼年竟寡贫至此,也实在是可怜。她便道:“葱也不值什么,墙角旮旯里都能种。你什么时候想吃烤饼了跟我说,我给你多多地加葱花和猪肉。”二人说笑一番,愈加亲近。
如今宫里有时三五日会上一次蘸酱菜,以做忆苦思甜之用。薛九泠吃得欢喜,只是她不喜欢大酱的味道,自己打了蘸水,新鲜的生蔬菜她都能吃完。辛沅一问,才知她在南边的时候蔬菜水灵鲜嫩,常有用卷饼切了细丝裹着生吃的,只是不蘸酱而用蘸水而已。璹贵嫔呢是个书痴,一个人用膳的时候手不释卷,吃什么都无所谓,只方便她看书就好。所以她吃的蘸酱菜也不蘸酱,也不用面饼,只用生菜叶子裹了黄瓜丝、藕丝和肉丝同吃,还称这样吃饭看书更有味了。
薛九泠吃了两回生菜卷饼和排骨饭、肉汤,便想念故乡的酿菜。辛沅虽然在旧蜀宫中见李老夫人与翠婑阿娘常吃,但因任赞不爱吃,嫔妃宫里几乎也没有这道菜。薛九泠听了便不屑,认定任赞是个不懂吃的,便道:“酿菜的好处和蘸酱菜一样,万物可蘸酱,那么就万物可做酿菜。”所谓酿菜,就是用一片萝卜或一个香菇、一根肥厚茄子对切为二,到底不分开,中间夹剁碎的肉糜;也有用苦瓜、黄瓜切段,或中间挖空,塞入鸡茸和蛋清;更厉害的是在老豆腐中间挖个不露底的孔,塞入切成茸的鱼肉和虾仁;更有手巧的把田螺挖干净,取田螺肉和猪肉剁碎,蛋清封口,这样的酿菜可煎可蒸可炸,方便的就是就地取材,应时应节。
辛沅听她的口吻,似乎那酿菜极其美味,便卷起衣袖试着做了两次。第一回手生,做的只有七八分味道,薛九泠嘴刁,只一口便不吃了,全赏给了宫人。第二回辛沅摸到了门道,薛九泠吃的满意,便以她的名义往棠国公府邸送给李老夫人一份,以近乡情,也免了辛沅的为难。
辛沅道:“我与任赞早无任何恩情;但李老夫人是长辈,宝珏是钦烈王后所托,我心中甚是挂念。”
慎才人自从有了事做,又有同乡相伴,再不成日闷闷的,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原本况映见她就少,陪她说话的时候更少,难免心有愧疚。如今见她气色颇佳,又在那些新罗女中挑了两个能干伶俐的跟随她贴身服侍。这下可了不得,连圣尊后都知道了,自从慎才人专司管泡菜一事后,御膳监就没有一根浪费的菜根菜叶儿,大到大葱的葱白,小到小葱的叶子,不起眼的小鱼干,宫里做紫苏饮多出来的紫苏的老叶子,全给辣酱面一裹,做成了泡菜。
圣尊后笑言道:“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谁知慎才人还没当家,只管了做泡菜,竟在饮食上省下那么一大抿子钱。看来从前我们还是太不会过了。”
况映笑道:“新罗多山,气候也不比大周,春夏日子短,土地贫瘠出粮少,农耕之术落后,物产不足上川京二十中之一,自然是精打细算,把能入菜的全入菜了,一丁点儿也不浪费。”
圣尊后颔首:“陛下可还记得,您记事的时候,那时还是北周,天下尚未大定。四国之中,我大周虽然土地肥沃,但因天气偏寒,一年只能种一次稻米,不似旧越气候温暖,一年两三季稻米都可以出。”
况映道:“一年两三熟的稻米,没有我们一年一种的稻米好吃。”
圣尊后凝神道:“不管好不好吃,对百姓而言,吃得饱就是好。打的粮食少,就要问土地刨食吃,那年月吃不完的白菜、萝卜和黍米饭、杂菜粥。你懂事从不说什么,可你四弟被哀家娇养了些,总是追着哀家要白米饭吃。可那时咱们家的财力养活你们三个胃口大的男孩都难,哪来米饭,少不得用高粱饭和小米粥打发他。那时候,哀家要是有慎才人的本事,你们三兄弟光是吃泡菜也比旁人有口福些。”
况映宽慰道:“如今天下大统,四海富有,旧越的新鲜瓜果,譬如椰子,母后要吃,不过三日也得了。”
圣尊后虽然欣慰,但还是道:“话是这样说,但你不可因做了皇帝而过于靡费。一事一物,皆来历艰难。慎才人这样的勤俭又吃苦耐劳的女子,是我朝初建的女子表率,合该奖赏。”
为了这个,圣尊后还特意赏了慎才人蜀锦、云锦、苏罗、吴绫、杭绸各十端,以兹嘉奖。辛沅倒是私下里向况映说,慎才人劳心劳力,成事颇佳,合该进位为嫔,以彰其能。
况映倒也不迟疑,对辛沅推心置腹道:“慎才人是跟着朕的老人儿了,朕何尝不想趁此机会给她进一进位份。只是她若封嫔,宫里就只剩下一个皇后的媵妾尚美人了。到时候皇后若进言,要提尚美人的位分,朕也为难。”他微微一笑,“况且朕还有个打算,京城中的百姓算是都有口饭吃的,但也有许多人家除了干粮,想吃泡菜连个泡菜坛子也没有的,买不起配料和白菜的是更多。慎才人既思念家乡,又擅制泡菜,不如往后在京中开设泡菜厂,专召京中的新罗女子一同做事,城中四门可再设粥厂,接济穷困无食的百姓。”
辛沅沉吟道:“既然慎才人出宫办事,不如陛下另赐予‘夫人’之号,自然人人都敬重她。”
他握一握她的手:“不如你替朕想个封号便是。”
辛沅笑道:“夫人这个称谓好,既似主事之人,又不按宫中品阶来,方便称呼,又极尊贵。陛下既托懒给妾,那妾觉着,民以食为天,天下安定,百姓有粮,自然富庶乐昌。就赐号‘乐昌’二字可好?”
况映道:“朕踌躇良久,不知如何褒奖慎氏好。如此一来,总算两得,也不教她白忙碌一场。且慎氏此举,安定天下,民乐为昌。就赐号乐昌夫人,甚好。”
辛沅亦为慎才人高兴:“慎才人有这封号,便是新罗人也会为她而骄傲,感受到陛下慈恩如海。”
辛沅知道慎氏虽然随侍况映多年,从皇太弟府到宫中,但一直无宠,也不争宠,默默无闻多年,又因是异国新罗人,宫人们对她也不甚放在眼中。要不是素黎氏和甘氏护着,她的日子也就这么默默黯然地过下去了。
慎氏和旧日姐妹尤氏都来自新罗,按理说尤氏曾遇身孕,说明圣尊后与况映都不介意有新罗血脉的皇嗣出生,也是喜欢她们安静温顺的脾性。只是慎氏和辛沅私底下说过,她一直未能有娠,只怕和小时候生活在天寒地冻的岛屿,多吃加了冰的冷面等食物有关,寒了宫体有关。后来她被选中来侍奉况映,境遇改善,吃着红参汤调理,也是来不及了。尤氏难产而死,把她吓得不轻,对有孕生子一事心中实在避之不及。再加之后宫添了新人,况映也甚少再宠幸她了。
当然,这话她是不敢和宫里其他人说的。只是久闻辛沅是旧蜀的宠妃,到了周宫也几乎是专夜之宠,却从未听闻她有生养或者怀娠之说。辛沅推脱,也只说年幼时奔波千里,从旧虞姑苏举家迁到蜀山深处居住,怕山中湿寒,又在琼王府受了磋磨,,伤了根本也未可知。为此,慎才人愈发怜惜她,反正新罗每年都要进贡红参,她便特意选了最大最好的,送来给辛沅补身,且告诉她,虽然自己人微言轻,但跟家乡要些红参还是容易的,只要辛沅吃着好,她年年岁岁都给辛沅送上红参滋补。辛沅看着她满脸诚挚,心中亦是感动不已。
恰逢到了年下,便是慎才人生辰。从前慎才人每年生辰,尚食局也会送来吉利的红鸡蛋、羊肉蛋饺和银丝面,另为她专门发放一个石锅子、一大碗碎冰、热气腾腾的海带汤和牛肉汤各一份,还有一份荞麦面和切好的一大块牛肉。这是明敬皇后手里就传下的规矩,尊重她们新罗人生辰吃牛肉汤荞麦面、喝海带汤的习俗。
慎才人每回都笑吟吟收下,自己亲手煮了一碗家乡的荞麦冷面。宫中虽然不提倡食牛肉喝牛肉汤,但也备着两天有一头牛宰杀取肉吃。慎才人嫌尚食局熬的牛肉汤汤头寡淡,便加入大半块继续熬煮。等香味逐渐浓郁,便佐以辣白菜丝、黄瓜丝、梨丝、苹果丝,撒上芝麻和胡椒,对半切的鸡蛋,最后放进碎冰,面条质韧细滑,汤汁凉爽,酸辣中带着甜意。就算是冬天入口,拥着火盆大口吃冷面,也是极畅意的。尤杏儿在世,她们俩还一起吃面,后来,就是她一个人吃了许多年。
慎才人每每做成了泡菜,都要请辛沅先试过尝味,这次来时,慎才人让侍女带了一个大食盒,里头端出一锅明太鱼炖猴头菇豆腐汤、牛骨髓炖鲍鱼葛根粉丝羹、生酱蟹、牛肉卷四叶参,还有寓意圆满的蛋饺,主食是葱饼与煎饼各一份。她笑盈盈道:“你别嫌这些菜简薄,都是我们新罗的特色菜。这明太鱼我们这儿难得,还是新罗进贡的。陛下恩宽,特赐了一半给我。这不,我做了一份来给你尝鲜。”
夙芳帮着那侍女将铜锅子放在桌上,先舀了一碗汤,明太鱼肉加上豆腐和猴头菇,果然补足了山珍海味的鲜气。辛沅笑道:“你手艺真好,我前儿去陛下那里,看他在吃参鸡汤,一问也说你是做了送的。我瞧陛下吃得极欢喜,最后一半的汤还是我看得馋了要过来喝尽了,否则陛下是一口都不会给我剩的。”她那话里颇有娇嗔之意,慎才人忍不住掩唇笑道:“你呀你,才入宫不久就这么不怕陛下,换作我,至今都不敢正眼瞧陛下。”
两人说着,都忍不住笑起来。慎才人道:“那参鸡汤是鸡子的肚腹里塞了新罗特产的山参,便是夏日吃也不会上火。咱们新罗人最喜欢三伏天吃滚烫的参鸡汤,痛快淋漓地出身汗,平时积在身体里的虚寒之气都发散出来了。你若喜欢吃,晚上得空,我过来和你一起用饭,就做道参鸡汤来。”
辛沅连声道了自己有口福,慎才人又道:“这酱蟹虞人也会做,和我们新罗一样,都是活蟹酱制而成,咸鲜味重,但腌制的好,一点也不腥。你若不惯吃生的,就挑里头的蟹黄尝一点,最好吃的就是那蟹黄了。”辛沅见那酱蟹对半掰开,个个肥大,那金色的蟹黄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原不大吃生鲜,但看酱制的香,便忍不住用银勺挖了蟹黄来吃。
夙芳在旁看着新鲜,便道:“这酱蟹看着好诱人。娘子吃了蟹黄,剩下的脚肉也赏我们尝尝。”
辛沅和慎才人便笑着让她们拿下去分食了。还有一道葱饼和煎饼,看着都不起眼,却是葱香四溢。那葱饼里满满铺的都是小葱,葱根又圆又肥,雪白可爱,葱管细长碧绿,并非是本土所产的小葱,一问才知也是新罗来的。慎才人叹道:“幸亏你帮我提了专司泡菜的事儿,手里经的新罗贡菜多了,想吃什么便做一份。从前没人管这个事,陛下也不知怎么吃,许多都赏了王公之家的新罗人,我却是口福不足。如今我自己就在御膳监旁边理事,想吃什么就自己做。你别看这葱饼不起眼,非得是咱们新罗的肥根小葱,满满铺平摊了一锅底,再切上细细的萝卜丝和各色剁成小粒的海鲜。两面做饼子的面糊是用十余种谷物磨成细粉加了蛋清拌匀再煎的,除此之外,只淋上了一点点鲜酱油。”说罢,又从酒壶里到处一小杯醇白的小米酒,道,“葱饼配米酒,最能激发出香味儿。来,你饮一盅。”
辛沅见那葱饼不似国中人吃的全是面粉做的煎饼,而是葱香、海鲜香扑鼻,两面煎得微微金黄。她忙拣了一块大的吃起来,小葱外脆里嫩,萝卜煮至化成汤汁,调和进面饼里,更增甜香。那海鲜自不必说,精心挑选过的贝肉、红蛤肉、牡蛎、虾仁、鲜鱿鱼粒和鲍鱼片,每嚼一口,那海鲜丰富的香气便叠加一层,混着小葱,越吃越香。再饮一口微凉的甜甜的米酒,真是醉人。慎才人原怕辛沅吃不惯,现下看她吃得香甜,便放心下来,自己也卷了一个葱饼,就着小米酒吃起来。
辛沅笑起来,满面飞红,朗声道:“都说新罗女子能歌善舞,吃上如此美食,痛快饮酒,怎么能不歌舞一番尽兴?”
慎才人笑着叹道:“姐姐别笑话我了,我若擅歌舞献媚之术,当年明敬皇后也不会留我做通房了。”
辛沅“哦”一声,这才明白过来,明敬皇后挑选通房,选的是温柔沉静,能安静侍奉男主人,并不要会吟诗作对、能歌善舞的,以防生了狐媚之心。
慎才人抿着米酒,托着腮帮子,只定定瞧着她出神:“我原以为杏儿姐姐走了后,再无人陪我吃着家乡饮食。没想到你却如此喜欢,这真是我的福气。”她又指着那煎饼道,“姐姐也尝尝这个。”
辛沅取过来细嚼了一会儿,里头一层蘑菇、角瓜,一层干鱼碎、海蛎子,一层姜末、加盐和椒粉调制后的小块烤牛肉等。放入面粉和鸡蛋里搅拌后,煎制成的煎饼。每一咀嚼,就有新的滋味混合进来,调和的鲜甜无比。辛沅道:“这葱饼和煎饼陛下定然喜欢,等下慎才人就以生辰的名义送夜宵去,陛下爱吃的。”
慎才人面上一红:“那就多谢妹妹 。”
辛沅道:“天下美食,非得分享才吃得痛快。否则便是一个人吃龙肝凤胆,孤零零的,也没什么意思。”
慎才人笑个不止,又饮了两杯,忽然定定地出神。辛沅见她如此,定是有话要说,索性问了她来意。
慎才人原有些怯,几杯酒下肚,壮了胆子,想了想才道:“陛下赐给我两个新罗女子为宫人,我心中是极欢喜的。只是我也是背井离乡多年,听得新罗因年年遣出女子到大周贵族之家为婢,有人觉着回乡无望的,有人觉着大周比新罗富庶的,都择配了当地人为妻,再难回故里。新罗也因男多女少,许多男子娶不上媳妇儿。我是想,不如从我开这个先例,侍奉我的这几位新罗女子到了年纪,就许些财帛,送归新罗,让她们与家人团聚,在故土与乡人成婚,生儿育女。”她越说越没底气,不由得抬眼望了望辛沅,道,“自然,我在陛下跟前说话是没有份量的,思来想去,不如请你替我告诉陛下,可好?”
辛沅听了她的打算,便道:“凉朝时风行昆仑奴与新罗婢,都是要人离开故土家人到异国他乡为奴为婢,纵然日子过得比在家乡时富贵不少,可骨肉分离,终究惨痛。你看凉朝倾覆后,其余三国中都不大用新罗婢了,只是大周高门豪族还是以使唤新罗女子为婢来夸耀门第。依我看,你说的极是。往后即便有新罗女子来我朝的,其一不许没入奴籍,其二做工满五年必得回家乡与亲人团聚,这样既赚了钱财,又全了骨肉天性。若再要第二次出来到大周为仆的,则要夫妻一起出来寻差事,为一家所聘用,任期也是五年。这样好彼此照顾。”
慎才人听得欢喜,含着泪期期艾艾道:“这法子比我想的还周全,我与陛下去说,陛下愿意听么?”
“吃了你那么多美食,再不为你的事动动脑子,可就太对不住你了。”辛沅推心置腹道,“我也是想,正因你也是新罗人,说起来更有份量。陛下也能明白其中利害。”
慎才人叹了口气,复又苦笑道:“可惜我家人老早就病故了,亲眷也都不在了,否则我与去了的杏儿姐姐,也不会留在这里这么多年。”
“你既家乡再无亲人,那么在这宫里,咱们就是姐妹,没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你也别总觉得自己人微言轻。你亲手做的泡菜,分别有蜀地、大周、越地和新罗四种风味,每种都风味独到,各有特色,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才。若没有你这手艺,多少人的舌头都填不上这故土美味呢。”
慎才人听得赞誉,不由得面上一红,有些手足无措道:“要不是你一心想念着我,给我这个机会,我成日也是无所事事。反正我是不得陛下恩宠的,如果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我自己也很高兴。”
说来也是,慎才人虽然有资历,但毕竟位分低,难免人微言轻,一直在这宫里如微尘般生活,谨小慎微,尽量不惹人注意。如今得了拿手的差事,又教导着御膳监的底下人,好处又是人人皆得的,她也越发得人尊重,地位与前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