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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隨和

去的時候不巧,後妃的輦轎都停在階下,辛沅想回頭離開也不好,索性進去,恭恭敬敬問了聖尊後安。

聖尊後被嬪妃們簇擁着,身邊次座坐着馮後,再次便是麗妃和諴妃。

聖尊後欣慰道:“蘇婉儀,你用豬肉入膳,烹調得味,宮人軍士都很喜歡喫。哀家已經讓人趕制蔥油豬肉餅,幹透後作爲幹糧隨軍攜帶。”

衆人忙起身道:“聖尊後慈愛恤下。”

聖尊後和藹道:“至於後妃嬪御以及尚宮局有品的女官,則依舊食用羊肉,並沒有動你們的飲食。只是蘇婉儀在她們每日的膳食譜子後面多加了兩道豬肉做的菜式可供選擇,喫不喫都無妨。這樣很好,既尊重了位高者,又補給了位低者。上下都沒有抱怨,只有歡喜。蘇婉儀,真是難爲你了。”

辛沅欠身道:“自涼朝以來,貴人多喜食羊肉,我北地所產羊肉又細嫩無羶味,更是每日不可缺的美味。只是宮中人數衆多,並非每人都能喫到羊肉。而宮裏在購置羊肉上出項越多,民間越是哄抬羊肉價格。臣妾以豬肉入膳,一是豬肉便宜,宮人們皆食豬肉,宮中可省下一大筆膳食銀子,用於別處。二則豬肉若烹飪得當,味道鮮美,宮人軍士們有油水補給,身強力壯,更能爲我大周出力。三則也是最要緊的,人人要喫羊肉,養羊的民戶便增加養羊的數目。羊貪喫草,鮮草沒了時連草根也啃食,這樣的話,再豐茂的草地也承載不了那麼多羊羣,最後草原成了荒漠。”

聖尊後原本含笑頷首聽着,越聽神色越是肅然,道:“你很有心,想的周全。”

“陛下苦心種植沙棘樹多年,就是爲了荒漠成林,羊羣過多則與陛下辛沅反其道而行之。臣妾不敢不思慮。”

聖尊後欣慰道:“這麼會烹制豬肉,是因爲曾經常常喫麼?”

辛沅並不掩飾:“是。臣妾父親曾爲塾師,山野鄉間,給的起的束脩不過就一塊豬肉兩條魚,母親病弱,這些束脩全由臣妾想法保存,烹制美食,供奉父母。後來臣妾入舊蜀宮中,青詔有供奉當地土豬,自小食菌菇喝山泉水長大,舊越也有進獻自小喫百果長大的土豬,其肉質鮮美不可言,所以也常喫豬肉。”

聖尊後若有所思:“怪道你手藝嫺熟,也不嫌豬肉粗鄙,原來是自己善於炮制美食。也是,都是肉,何來個三六九等呢。我們也只差個好庖廚罷了。至於青詔所產的菌菇豬、小耳朵豬與越地的百果豬,讓當地官員派人活着運過來,一路喫食供給不許變,咱們也嘗個新鮮。”

麗妃一個白眼翻得又媚又嬌,彈了彈指甲道:“聖尊後,豬就是豬,蠢笨可厭,骯髒難聞,管它喫什麼也不會變的,有什麼新鮮可嘗?”

辛沅幾乎要從心底嘲笑出來,麗妃當真是個嬌養的大小姐,連《周禮》都不知的。她面上還是忍住了,似是不經意道:“周代天子祭祀用‘會’爲最高祭品,它由‘太牢’組成,而‘太牢’即是豬牛羊。而周代平日祭祀有葷食有六畜六禽六獸,六畜即馬、牛、羊、雞、犬、豕。豕即豬也。六獸裏也有野豕,就是野豬。如果祭祀少了其中一種肉,便認爲是‘非禮’,乃國家衰敗之兆。另則,家族興盛的家字,乃是一寶蓋下一豕字,可見千百年前,老祖宗的住所,是上居人下養豬的,我這樣說,麗妃娘子還覺得豬可厭麼?”

辛沅依禮而言,馮後到底出身大家,聽過不少,璹貴嬪更是熟讀《周禮》的,越聽越是頷首,不覺道:“蘇婉儀所言極是。”

聖尊後出身民間,書籍上不通的多,聽辛沅說的有理有據,便笑道:“我們是依禮食肉,這是最好不過了。”

麗妃不敢對聖尊後不敬,只狠狠瞪了璹貴嬪一眼,立馬轉了臉笑容滿面道:“聖尊後,既說到葷食,臣妾這兒有今早新獵獲的獐子肉和鹿肉,等下咱們烤着喫,可香呢,”

馮後對麗妃的恃寵而驕與任性無知簡直是恨鐵不成鋼,明明聖尊後後中意豬肉,她偏要鬧什麼狍子肉和鹿肉,可身爲表姐,她不得不打圓場道:“母後,麗妃這主意好,兒臣見過的經歷過的少,能借您的東風嘗一嘗,是兒臣的福氣呢。”

辛沅笑吟吟道:“聖尊後想的這些豬送來起碼得半個月,路上緊趕慢趕,還得配上它們平時所食的菌菇百果,切莫因爲趕路疏忽養瘦了,倒失了風味。還是麗妃娘子仔細。獐子肉和鹿肉都要用松枝燻烤,陛下和嬪御們愛喫,便是皇後娘娘體弱,也少不得喫上半盤。只是臣妾怕年老之人和孩子喫多了上火,再去備一份下火的百合綠豆沙做甜品可好?若有年幼的帝姬皇子愛喝湯的,臣妾就用鹿肉、海參、猴頭菇做碗三珍湯。”

辛沅這樣輕聲慢語,不以麗妃之侮放在心上,聖尊後心裏越發喜歡她這樣尊重識大體,便放柔了聲音道:“好孩子,你想的很齊全,說的哀家也饞了,這邊獐子肉和鹿肉烤起來,你也快去準備吧。”

麗妃得意洋洋道:“稟聖尊後,御廚裏預備下了點羊頭、脆筋巴子、姜蝦、酒蟹、獐巴和鹿脯(1),臣妾叫他們都送上來。”

聖尊後勉強微笑道:“哀家的牙齒咬不動脆筋巴子,姜蝦、酒蟹這些生醃熟醉的,怕喫了鬧脾胃不合。其餘的菜色平日也常喫,改日再教御廚進獻吧。今兒哀家就想嘗嘗蘇婉儀的手藝。”

麗妃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還想說什麼,聖尊後便淡淡道:“倒是麗妃你,既然嫌棄養豬的豬圈骯髒,不如你帶人去衝洗豬欄,務必幹淨清爽,記得地上的泥土也得改木板,免得這豬滾一身泥,不好清洗。還有喂食的豬槽,也要清洗幹淨,再預備幾大桶山泉水,方便送來的瓜果幹幹淨淨入了豬口。哦,你還嫌棄豬骯髒,那就把豬也洗淨了拔幹淨豬毛,白白胖胖,再送入御膳監烹制。”

聖尊後每說一句,下面衆人原還忍着笑,到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不由得放聲笑出來。麗妃坐立不安,又窘又羞,一張粉面窘成了豬血紅色,卻又不敢違抗聖尊後口諭,委屈得眼淚都上來了。馮後急了,對着麗妃頻頻使眼色,麗妃才勉強撐着訕訕答允了。倒是諴妃,從頭到尾沉默得像個影子,只是脣角一直含着恰如其分的微笑,目光從未停下對辛沅的追隨。

馮皇後嘴角微微含笑:“母後,看蘇婉儀行事,從此宮中要大肆推行食用豬肉了,只可惜自魏晉以來數百年間,咱們都喫慣了羊肉,怕一時改不過來。”

辛沅道:“宮中食用羊肉,原不過每日百餘只,後來大周建立,數量暴增至二百八十餘只,到後來每日需四百九十餘只,連民間羊肉都翻倍增長,宮中支買好羊肉的數目實在觸目驚心。所以妾想着,宮中貴人的羊肉不動,帝姬皇子們每日一頭羊羔,也是必不可少的。但宮人們可以食用豬肉,宮中花銷可以降下大半。如今陛下正在修繕宮殿,銀錢支出上難免有些捉襟見肘,能省下一大筆銀兩,又能讓底下宮人們油水飽足,豈不兩全其美?”

馮皇後淡淡一笑,卻不輕易放過,“既然是給宮人喫的,怎麼還由蘇婉儀親自下廚,陛下親嘗菜色,弄得我們以爲這些菜色是要奉上的,倒真是誤會一場了。”

辛沅不卑不亢道:“陛下說,他前半生出身民間又忙於行伍,能喫飽飯已經很不易,所以從不以豬肉爲鄙,羊肉爲貴。妾做了的豬肉菜式是要給宮人們喫的,陛下心疼宮人們辛苦勤謹,才特意親自試菜,這也是陛下的一片慈愛憫下之心。”

馮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說什麼,只得忍住了。

聖尊後笑吟吟道:“你做的豬肉菜餚很好喫,哀家也克化得動,以後就放進哀家的菜譜裏,以作備用。”

聖尊後方言畢,她身邊的結香阿娘便道:“婉儀娘子善做烹飪,正好有件事婢子要討教。”

結香和瑞香兩位阿娘是跟了聖尊後幾十年的老人了,誰都要格外尊敬些。辛沅忙起身道:“阿娘請說。”

結香笑了笑道:“也不是什麼難事。聖尊後每逢初一十五就要茹素,恰逢今年菜蔬上算不得豐收,許多聖尊後愛喫的葉菜都沒有好的,只有些薯藥、蘿卜還算充裕。可娘子是知道的,這兩樣東西淡而無味,要做什麼有味道的菜色也難。”

辛沅笑吟吟道:“蘿卜還好說,只要醬料調的好,蘸着喫是最有味的。這個季節,火房才下的嫩葫蘆也好喫,用雞湯同煮,最有滋味的,也可以一試。”

聖尊後聽得食指微動:“葫蘆的擺件見得多,嫩葫蘆卻沒嘗過,哀家很願意嘗一嘗。”

辛沅便道:“嫩葫蘆一年裏能喫的天數也就這幾天,趁着嘗個鮮正好。而且切的時候留下籽,隨便哪裏一撒,明年照舊長出一片來。”

“那卻是好。”結香立馬起身道,“婢子這就去讓御膳監去採買了嫩葫蘆做來。”

“若聖尊後覺着口淡沒滋味,常喝些菌菇湯也是好的。妾記得青詔每年的進貢,就有各類幹貨和鮮貨的菌菇,熬湯最是上等,清炒也甚有鮮味。”辛沅有些猶疑,“倒是薯藥的做法……”

聖尊後略略皺眉:“那薯藥去皮後滑膩膩的,喫着淡而無味,哀家不喜歡。”

瑞香阿娘亦道:“可偏偏御醫說薯藥補虛羸,益氣力,補心氣不足,久服耳目聰明,健身延年,最宜有年紀的人食用。”

辛沅思忖片刻,笑着道:“聖尊後母儀天下,您若愛喫薯藥,國中老人一定也都跟着愛喫。薯藥既能養生又能充飢,容妾想一想,怎麼做的好喫。”

麗妃脣角一揚:“蘇婉儀既然閒着,就多想想,也免得在宮裏白喫這一口飯啊。”

辛沅讀到了聖尊後眼裏的一絲不滿,越發只是笑笑,只做聽不見。

到了午後,御膳監的管事送來了一筐上好的薯藥,條條渾圓勻稱,淡黃的皮上斑點均勻。辛沅看了看,又叫他們挑最新鮮的薯藥莖葉和幼苗來,管事忙答應着趕緊去取了。

辛沅取來刀就要削皮,夙芳忙遞了一雙薄皮手套給辛沅戴上,道:“娘子久不碰薯藥,都忘記了削薯藥時沾上汁液手會癢。”

辛沅道:“其實也無妨,戴着手套不便,等下手若癢,拿醋擦擦也就是了。”

夙芳道:“這些粗活,婢子來做就是了。”

辛沅擺擺手道:“別!這是給聖尊後做的菜色,我稍假手於人,只怕就要落個錯處。你去幫我取蓮子磨成的粉來,就在暖閣的五鬥櫃裏。”

夙芳答應了道:“娘子幼年住在舊虞,愛喫一口藕粉,去年心血來潮磨了蓮子爲粉,不想也一樣好喫。”

辛沅笑道:“我是看甜羹裏動不動就放蓮子,覺得無趣,才磨了蓮粉來喫。這個時候倒能用上,也是巧了。”

待辛沅削了薯藥的皮,一條條潔白如玉列在盤裏,御膳監挑好的薯藥莖葉和幼苗也送來了,辛沅拿指甲一掐,果然鮮嫩的汁水直濺,心中滿意,便收了下來。

辛沅正忙碌着,轉身忽見小廚房門邊立着一個個子高挑的女孩子,身量也壯實,約摸十一二歲模樣,梳着雙環髻,垂着明珠瓔珞,一雙滾圓的杏眼極有威勢。辛沅一時只覺得眼熟,想了片刻才想起來,稱呼道:“隨寧帝姬怎麼來這裏了?”

隨寧帝姬並未帶侍女隨從,她倒不怕生,也不嫌棄小廚房有煙火氣,很隨意地走進來道:“聽說蘇婉儀很會做好喫的,孤便來瞧瞧。”

辛沅謙道:“我不過隨手做些喫食,哪比得上尚食局的點心菜式好喫?”

隨寧帝姬撇撇嘴,不屑地笑了笑:“蘇婉儀不必這樣自謙。第一,尚食局迂腐,來來去去就會做那些老一套的點心,送個飯菜都是溫的,連口滾燙的都喫不上;第二,你也知道我母妃只是個嬪位,還是個膽小不愛生事的嬪位,遇事只會忍讓,孤就更喫不上什麼好東西了,不過是隨大流而已。”

辛沅聽明白了,喚來夙芳,引着隨寧帝姬到暖閣裏坐下,親手挑了五色細果、五色點心,道:“我這裏也沒別的,這些點心是自己做的,尚食局沒有的,帝姬請嘗一嘗,若喫不慣,帝姬告訴我喜歡什麼,我想法子做來。”

隨寧帝姬毫不客氣,也會得喫,挑了一個荷花雪梨玉露團喫了,滿足地“唔”了一聲,津津有味地喫了,才道:“同樣是玉露團,做法也不難,怎麼你做的就酸酸甜甜正好入口,比尚食局做的好喫。”

辛沅笑道:“也沒什麼難的。玉露團乃油酥雕花,餅皮以小麥粉爲主,傳統豬油方式起酥,共計開酥三次,烘烤後的餅皮可以達到三十六層。層層疊疊的餅皮,入口細膩綿軟,帶有面點特有的酥香。裏頭用解膩的雪梨肉和花蓓絲奶酪爲餡兒,餡兒細膩絲滑,奶香濃鬱,花瓣做成漸變顏色,由玉白到粉紅,更添些食欲罷了。

遂寧帝姬贊道:“這個好,每一口都是享受。”

說着,她又喫了荔枝好郎君、香藥瓏纏桃條、糖霜玉蜂兒和紅豆沙透花餈。她喫的很是開胃,點心也每樣嘗了一點,雖然贊不絕口,卻不肯多喫了。

辛沅奇道:“帝姬既然誇好喫,怎不多喫一些?”

隨寧帝姬搖搖頭,望向院子一角的小廚房,道:“我等着你現做起來的,那才最好喫。方才的酸酸甜甜,正好開胃。”

辛沅看她如此機靈,遠比她唯唯諾諾的生母蓁嬪有心思多了。當下也歡喜道:“好,我正要做一味新菜色,有勞帝姬幫我試試味道。只不過……”她往外瞧瞧,“您是一個人過來的,這會兒怕跟着的人在找呢。不如我讓人去蓁嬪那兒回報一聲,讓她安心也好。”

隨寧帝姬滿不在乎地道:“也好。孤是趁母妃午睡才溜出來的,現下去回稟,母妃正好也該起身了。”

辛沅忙吩咐了何能幾句,讓他往蓁嬪處去報信了。隨寧帝姬悠悠篤篤地道:“方才你不是要做薯藥嗎?薯藥淡而無味,孤很好奇你要做什麼?孤就想在邊上看着可以麼?”

辛沅打量她俏綠的百褶袖褙子,上面繡了深深淺淺的錦紅杏花,舉止間花色相照,十分貴氣,裏頭一件淡藍的暗鬥羊紋錦裙,越發顯得那杏花如開在晴闊的天際。她脖子上戴着赤金八寶纏枝花瓔珞圈,看來她的母妃很用心地把她往一位淑女打扮。

辛沅笑吟吟道:“帝姬這身打扮太貴氣了,怕不適宜進小廚房。”

她偏一偏頭:“若我執意要進呢?”

辛沅便笑:“青葙,取襻膊和腰圍來,給帝姬縛上,免得髒了衣裙。”

青葙應聲便挑了一條淡粉色的襻膊和同色的腰圍,手腳利落地替隨寧帝姬挽起袖子縛好,又在腰間系上腰圍。隨寧帝姬便跟着辛沅到了小廚房。

那削好的山藥泡在清水裏,保持着潔白的顏色。辛沅道:“今日要做的幾樣東西不難,帝姬看一會兒就好。”她挑出形狀中等的薯藥,“薯藥若太粗,咬着會覺得老,這種不大不小的正好。”說罷手起刀落,將薯藥切成滿月似的一片一片鋪開在盤裏。每切完一條,就撒上蓮子粉正反面拌勻,這樣薯藥就不易發黃。再加用酸甜苦辣鹹五味調和,略減甜、苦、辣三味,一一用清油炸了,不過片刻,油味逼出了薯藥的清香味,辛沅迅速撈出,瀝幹淨油。要知道老年人喫了油膩的東西,容易鬧肚子,這樣用鐵絲網反復過瀝了好幾遍,油脂都瀝幹了,唯有油香撲鼻。辛沅取出來擺盤完畢,像一輪輪金色的滿月。

隨寧帝姬早就十指大動,見辛沅招手,忙上來試喫,尋常的薯藥味中有蓮花的清香,雖然用了五味,但鹹酸口偏重一點,正好解了最後的一點油膩,喫着甚是開胃。

辛沅見隨寧帝姬一片接着一片喫,便問:“帝姬以爲如何?”

隨寧帝姬道:“都說老人家愛喫甜食,其實不然,那是因爲甜食容易刺激味蕾,品出味道,蘇婉儀用鹹酸去膩,回味中有一點苦,是蓮心的清苦,微微的辣,要細細回味才能喫出來,這鹹酸開胃,正正好,好喫得停不下來。”

辛沅見她說話坦誠,心中喜歡,道:“既然帝姬誇好喫,不如替我想個名字。”

隨寧毫不推拒,立刻道:“圓如玉盤,色如黃金,恰似十五滿月,便叫‘永團欒’好了。”

辛沅心中暗暗跨許隨寧帝姬的聰慧,口中道:“這意頭好,比喻恰當,又滿是祝福之意,聖尊後必定喜歡。”

隨寧頓了一頓,道:“皇祖母喜歡這道‘永團欒’,可未必喜歡我。”

辛沅入宮有些時日了,也聽說衆皇子皇女中,聖尊後最疼愛的便是明敬皇後所生的三個孩子,至於帝姬裏頭,淳寧帝姬性子最悶,隨寧帝姬性子最犟,她的確是不太喜歡些。

辛沅便勸慰道:“民間家裏的老太太,就算只得一個孫女兒,也未必喜歡的。何況是一大家子裏,就像十指有長短,難免有偏疼些。其實看穿了,也就罷了。”

隨寧帝姬面孔微微發青:“其實孤的母妃是皇祖母的養女,皇祖母一向是疼她的,只是不疼孤罷了。有時候孤覺得母妃日子過得可憐,卻也不知怎麼幫她。”

辛沅道:“你還小,不知道對老人家的孝心就是關心她的飲食起居。今日我就教你兩道簡單的飯菜,你送去給聖尊後表表孝心。”

隨寧帝姬高興起來:“你當真可能教我?”

辛沅一笑,取過一個陶鍋,量出二兩小米,任它熬煮成糊糊狀。

辛沅道:“小米粥養胃,煮上了就不用管。這裏有些嫩薯藥莖葉,你看我做。”

辛沅手快,抓起一把最嫩的薯藥莖葉放在小鍋中熬着,熬到湯水見碧,嘟嘟滾起來,便打入兩個雞蛋用筷子攪勻,再撒上一把曬幹的蝦米,下了備用着的滾雞湯,挑了一筷子素日熬好的雞油,一道湯粥就成了。她又扯過一些嫩薯藥藤在滾水裏焯了兩圈,挑出來放涼,再滴上香油、米醋、醬油和幾根水蓼拌勻,又擺上一排枸杞點綴,就成了一道涼菜。

隨寧指着剩下的薯藥道:“這些剩下的薯藥怎麼辦?”

辛沅道:“我來切好,外頭夙芳和青葙在榻板上鋪了幾層紗布,今日太陽好,煩勞帝姬將切好的薯藥一片片平鋪在紗布上曬幹。”

隨寧帝姬也不問緣由,看着辛沅手起刀落,一片片薄薄的薯藥片就切了出來,她學着夙芳的樣子將切好的圓形薯藥一片片平整地放在紗布上,很快鋪滿了一板,再蓋上一層紗布防蟲蠅。這樣忙活了一個時辰,整整曬了五大板。

辛沅道:“今日辛苦帝姬了,我先去聖尊後處送菜,咱們就等着這薯藥曬出來。”

辛沅將“永團欒”和一菜一湯送過去,聖尊後果然喫的開胃,“誰說素菜就要滋味寡淡的,哀家也有茹素的日子,可不是不食五味。”

結香在旁嘆道:“其實上了年紀,許多味道反而嘗不出了,想喫點可口的真是不容易。”

聖尊後悅然道,“這菜做的簡單,滋味又好,教哀家想起了還沒入宮時的日子,只不過到底還是偏精致了些,真正尋常老百姓家裏,能喫上個涼拌的薯藥莖葉就好了。”

瑞香看聖尊後胃口極好,那一盤“永團欒”幾乎是喫完了,不覺贊道:“這‘永團欒’不僅顏色好,形如滿月,味道也好,難爲蘇婉儀取了這麼個好名字。”

辛沅直言道:“說來慚愧,臣妾做這道菜時正好隨寧帝姬在,是她取的這個名字。”

“哦?”聖尊後奇道,“豐如何時也這樣文縐縐的懂事了?”

辛沅道:“隨寧帝姬對廚藝頗有興趣,今日幾樣菜都有帝姬幫手。另有一道,需等幾日,再送來給聖尊後品嘗。”

一連幾天都是響晴的日子,每日上午拿出來薯藥片翻曬,下午太陽落山便收進庫房呢,不過三四日,薯藥片就變得又脆又酥,愛喫辣的可蘸椒醬,愛喫甜的可蘸蜂蜜,連着底下幾個小帝姬都喫的愛不釋手。

聖尊後很是歡喜,“到底是我們褚家的女孩子,一點也不嬌氣。”

辛沅道:“常人傳隨寧帝姬脾氣硬,不受生母和嬤嬤教化,其實只要引導得法,隨寧帝姬和崇寧帝姬一樣,也是關心國事的好女兒。”她陪笑道,“說到底也是因爲隨寧帝姬的生母蓁嬪是聖尊後的養女,這教養能差到哪裏去呢。”

聖尊後聽得歡喜,忙教結香親自領人送了白玉環一對,碧玉釵一對,嵌寶金臂釧一對,蜀錦、雲錦各二十匹到了蓁嬪的瀟夢閣。蓁嬪這一喜可是喜出望外,正要整理儀容去向聖尊後謝恩,結香忙攔住了道:“聖尊後說了,貴嬪娘子的孝心她老人家都明白,不必趕着去謝恩,得空讓隨寧帝姬多往綠綺閣來往,學些靜心養氣的法子也好。”

事後,聖尊後倒是叫了辛沅去,很是誇贊了幾句。

辛沅恭謹道:“上回聖尊後說薯藥入菜到底不是尋常百姓家隨時喫得上的,要方便又頂餓,最簡單不過就是把薯藥切片曬成幹,裝起來隨時可以充飢。若是嬰孩老人,可以磨成粉泡成糊糊喝下,也是耐飢的。”

聖尊後道:“這個好,國中本來就多薯藥,再鼓勵百姓多多種植,那麼荒年也不怕了。”

辛沅鄭重道:“薯藥的莖葉益氣補脾,於腸胃也有益,真到荒年,若喫了樹皮草根不消化,喫些薯藥莖葉就可化解。當然這也是下下策,臣妾只盼望四海無飢餒,人人得飽足。”

聖尊後嘆了口氣道:“隨寧帝姬性子別扭些,若是跟着你能學得心平氣和些,又能學些女紅廚藝,那便好了。”

宮中推行豬肉有時,雖然宮人們飯菜按人配比,不會有多少剩餘,各宮主子的剩菜也都分給底下人喫了,但多少還有些喫不完的剩菜剩飯每日進了泔水桶。辛沅撥着指頭算道麼,宮裏倒還好,就是各皇親國戚、朱門豪戶喫的比我們這兒要好些,還有各個酒館酒樓,每日也有許多喫不完喫食,都白白倒掉了。與其如此,不如想個辦法,讓流民們也喫上飯菜,哪怕是殘羹剩飯呢,至少喫的體面些。

況映道:“你想到什麼,直說就是。請莫尚宮與皇親國戚和各家酒樓飯館說好,殘餘的飯菜,都由宮裏的小黃門一一去收。天寒時節這些殘羹冷炙不易壞,剔出魚骨之類後加熱做成葷素菜,每人可得一碗,他們就能喫上葷腥,不用總喫野菜了。”

況映笑着打量她道:“朕去哪兒找來你這麼個人兒,日子過得精刮細算,一點好處都不浪費。”

辛沅道:“妾挨過餓,知道喫不上飯有多苦。如今管着點膳食,自然希望越來越多的人喫飽。”

“甚好,這點朕和你一樣,所以朕和那些高門貴族出身沒喫過苦還矯揉造作的嬪妃的確無話可說,你也算知道朕的苦了罷。”

辛沅嗤一聲笑:“說話就說話,別踩一個捧一個的,人家高門貴族天生的氣質,我還學不來呢。”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