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时候不巧,后妃的辇轿都停在阶下,辛沅想回头离开也不好,索性进去,恭恭敬敬问了圣尊后安。
圣尊后被嫔妃们簇拥着,身边次座坐着冯后,再次便是丽妃和諴妃。
圣尊后欣慰道:“苏婉仪,你用猪肉入膳,烹调得味,宫人军士都很喜欢吃。哀家已经让人赶制葱油猪肉饼,干透后作为干粮随军携带。”
众人忙起身道:“圣尊后慈爱恤下。”
圣尊后和蔼道:“至于后妃嫔御以及尚宫局有品的女官,则依旧食用羊肉,并没有动你们的饮食。只是苏婉仪在她们每日的膳食谱子后面多加了两道猪肉做的菜式可供选择,吃不吃都无妨。这样很好,既尊重了位高者,又补给了位低者。上下都没有抱怨,只有欢喜。苏婉仪,真是难为你了。”
辛沅欠身道:“自凉朝以来,贵人多喜食羊肉,我北地所产羊肉又细嫩无膻味,更是每日不可缺的美味。只是宫中人数众多,并非每人都能吃到羊肉。而宫里在购置羊肉上出项越多,民间越是哄抬羊肉价格。臣妾以猪肉入膳,一是猪肉便宜,宫人们皆食猪肉,宫中可省下一大笔膳食银子,用于别处。二则猪肉若烹饪得当,味道鲜美,宫人军士们有油水补给,身强力壮,更能为我大周出力。三则也是最要紧的,人人要吃羊肉,养羊的民户便增加养羊的数目。羊贪吃草,鲜草没了时连草根也啃食,这样的话,再丰茂的草地也承载不了那么多羊群,最后草原成了荒漠。”
圣尊后原本含笑颔首听着,越听神色越是肃然,道:“你很有心,想的周全。”
“陛下苦心种植沙棘树多年,就是为了荒漠成林,羊群过多则与陛下辛沅反其道而行之。臣妾不敢不思虑。”
圣尊后欣慰道:“这么会烹制猪肉,是因为曾经常常吃么?”
辛沅并不掩饰:“是。臣妾父亲曾为塾师,山野乡间,给的起的束脩不过就一块猪肉两条鱼,母亲病弱,这些束脩全由臣妾想法保存,烹制美食,供奉父母。后来臣妾入旧蜀宫中,青诏有供奉当地土猪,自小食菌菇喝山泉水长大,旧越也有进献自小吃百果长大的土猪,其肉质鲜美不可言,所以也常吃猪肉。”
圣尊后若有所思:“怪道你手艺娴熟,也不嫌猪肉粗鄙,原来是自己善于炮制美食。也是,都是肉,何来个三六九等呢。我们也只差个好庖厨罢了。至于青诏所产的菌菇猪、小耳朵猪与越地的百果猪,让当地官员派人活着运过来,一路吃食供给不许变,咱们也尝个新鲜。”
丽妃一个白眼翻得又媚又娇,弹了弹指甲道:“圣尊后,猪就是猪,蠢笨可厌,肮脏难闻,管它吃什么也不会变的,有什么新鲜可尝?”
辛沅几乎要从心底嘲笑出来,丽妃当真是个娇养的大小姐,连《周礼》都不知的。她面上还是忍住了,似是不经意道:“周代天子祭祀用‘会’为最高祭品,它由‘太牢’组成,而‘太牢’即是猪牛羊。而周代平日祭祀有荤食有六畜六禽六兽,六畜即马、牛、羊、鸡、犬、豕。豕即猪也。六兽里也有野豕,就是野猪。如果祭祀少了其中一种肉,便认为是‘非礼’,乃国家衰败之兆。另则,家族兴盛的家字,乃是一宝盖下一豕字,可见千百年前,老祖宗的住所,是上居人下养猪的,我这样说,丽妃娘子还觉得猪可厌么?”
辛沅依礼而言,冯后到底出身大家,听过不少,璹贵嫔更是熟读《周礼》的,越听越是颔首,不觉道:“苏婉仪所言极是。”
圣尊后出身民间,书籍上不通的多,听辛沅说的有理有据,便笑道:“我们是依礼食肉,这是最好不过了。”
丽妃不敢对圣尊后不敬,只狠狠瞪了璹贵嫔一眼,立马转了脸笑容满面道:“圣尊后,既说到荤食,臣妾这儿有今早新猎获的獐子肉和鹿肉,等下咱们烤着吃,可香呢,”
冯后对丽妃的恃宠而骄与任性无知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明明圣尊后后中意猪肉,她偏要闹什么狍子肉和鹿肉,可身为表姐,她不得不打圆场道:“母后,丽妃这主意好,儿臣见过的经历过的少,能借您的东风尝一尝,是儿臣的福气呢。”
辛沅笑吟吟道:“圣尊后想的这些猪送来起码得半个月,路上紧赶慢赶,还得配上它们平时所食的菌菇百果,切莫因为赶路疏忽养瘦了,倒失了风味。还是丽妃娘子仔细。獐子肉和鹿肉都要用松枝熏烤,陛下和嫔御们爱吃,便是皇后娘娘体弱,也少不得吃上半盘。只是臣妾怕年老之人和孩子吃多了上火,再去备一份下火的百合绿豆沙做甜品可好?若有年幼的帝姬皇子爱喝汤的,臣妾就用鹿肉、海参、猴头菇做碗三珍汤。”
辛沅这样轻声慢语,不以丽妃之侮放在心上,圣尊后心里越发喜欢她这样尊重识大体,便放柔了声音道:“好孩子,你想的很齐全,说的哀家也馋了,这边獐子肉和鹿肉烤起来,你也快去准备吧。”
丽妃得意洋洋道:“禀圣尊后,御厨里预备下了点羊头、脆筋巴子、姜虾、酒蟹、獐巴和鹿脯(1),臣妾叫他们都送上来。”
圣尊后勉强微笑道:“哀家的牙齿咬不动脆筋巴子,姜虾、酒蟹这些生腌熟醉的,怕吃了闹脾胃不合。其余的菜色平日也常吃,改日再教御厨进献吧。今儿哀家就想尝尝苏婉仪的手艺。”
丽妃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还想说什么,圣尊后便淡淡道:“倒是丽妃你,既然嫌弃养猪的猪圈肮脏,不如你带人去冲洗猪栏,务必干净清爽,记得地上的泥土也得改木板,免得这猪滚一身泥,不好清洗。还有喂食的猪槽,也要清洗干净,再预备几大桶山泉水,方便送来的瓜果干干净净入了猪口。哦,你还嫌弃猪肮脏,那就把猪也洗净了拔干净猪毛,白白胖胖,再送入御膳监烹制。”
圣尊后每说一句,下面众人原还忍着笑,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不由得放声笑出来。丽妃坐立不安,又窘又羞,一张粉面窘成了猪血红色,却又不敢违抗圣尊后口谕,委屈得眼泪都上来了。冯后急了,对着丽妃频频使眼色,丽妃才勉强撑着讪讪答允了。倒是諴妃,从头到尾沉默得像个影子,只是唇角一直含着恰如其分的微笑,目光从未停下对辛沅的追随。
冯皇后嘴角微微含笑:“母后,看苏婉仪行事,从此宫中要大肆推行食用猪肉了,只可惜自魏晋以来数百年间,咱们都吃惯了羊肉,怕一时改不过来。”
辛沅道:“宫中食用羊肉,原不过每日百余只,后来大周建立,数量暴增至二百八十余只,到后来每日需四百九十余只,连民间羊肉都翻倍增长,宫中支买好羊肉的数目实在触目惊心。所以妾想着,宫中贵人的羊肉不动,帝姬皇子们每日一头羊羔,也是必不可少的。但宫人们可以食用猪肉,宫中花销可以降下大半。如今陛下正在修缮宫殿,银钱支出上难免有些捉襟见肘,能省下一大笔银两,又能让底下宫人们油水饱足,岂不两全其美?”
冯皇后淡淡一笑,却不轻易放过,“既然是给宫人吃的,怎么还由苏婉仪亲自下厨,陛下亲尝菜色,弄得我们以为这些菜色是要奉上的,倒真是误会一场了。”
辛沅不卑不亢道:“陛下说,他前半生出身民间又忙于行伍,能吃饱饭已经很不易,所以从不以猪肉为鄙,羊肉为贵。妾做了的猪肉菜式是要给宫人们吃的,陛下心疼宫人们辛苦勤谨,才特意亲自试菜,这也是陛下的一片慈爱悯下之心。”
冯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说什么,只得忍住了。
圣尊后笑吟吟道:“你做的猪肉菜肴很好吃,哀家也克化得动,以后就放进哀家的菜谱里,以作备用。”
圣尊后方言毕,她身边的结香阿娘便道:“婉仪娘子善做烹饪,正好有件事婢子要讨教。”
结香和瑞香两位阿娘是跟了圣尊后几十年的老人了,谁都要格外尊敬些。辛沅忙起身道:“阿娘请说。”
结香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圣尊后每逢初一十五就要茹素,恰逢今年菜蔬上算不得丰收,许多圣尊后爱吃的叶菜都没有好的,只有些薯药、萝卜还算充裕。可娘子是知道的,这两样东西淡而无味,要做什么有味道的菜色也难。”
辛沅笑吟吟道:“萝卜还好说,只要酱料调的好,蘸着吃是最有味的。这个季节,火房才下的嫩葫芦也好吃,用鸡汤同煮,最有滋味的,也可以一试。”
圣尊后听得食指微动:“葫芦的摆件见得多,嫩葫芦却没尝过,哀家很愿意尝一尝。”
辛沅便道:“嫩葫芦一年里能吃的天数也就这几天,趁着尝个鲜正好。而且切的时候留下籽,随便哪里一撒,明年照旧长出一片来。”
“那却是好。”结香立马起身道,“婢子这就去让御膳监去采买了嫩葫芦做来。”
“若圣尊后觉着口淡没滋味,常喝些菌菇汤也是好的。妾记得青诏每年的进贡,就有各类干货和鲜货的菌菇,熬汤最是上等,清炒也甚有鲜味。”辛沅有些犹疑,“倒是薯药的做法……”
圣尊后略略皱眉:“那薯药去皮后滑腻腻的,吃着淡而无味,哀家不喜欢。”
瑞香阿娘亦道:“可偏偏御医说薯药补虚羸,益气力,补心气不足,久服耳目聪明,健身延年,最宜有年纪的人食用。”
辛沅思忖片刻,笑着道:“圣尊后母仪天下,您若爱吃薯药,国中老人一定也都跟着爱吃。薯药既能养生又能充饥,容妾想一想,怎么做的好吃。”
丽妃唇角一扬:“苏婉仪既然闲着,就多想想,也免得在宫里白吃这一口饭啊。”
辛沅读到了圣尊后眼里的一丝不满,越发只是笑笑,只做听不见。
到了午后,御膳监的管事送来了一筐上好的薯药,条条浑圆匀称,淡黄的皮上斑点均匀。辛沅看了看,又叫他们挑最新鲜的薯药茎叶和幼苗来,管事忙答应着赶紧去取了。
辛沅取来刀就要削皮,夙芳忙递了一双薄皮手套给辛沅戴上,道:“娘子久不碰薯药,都忘记了削薯药时沾上汁液手会痒。”
辛沅道:“其实也无妨,戴着手套不便,等下手若痒,拿醋擦擦也就是了。”
夙芳道:“这些粗活,婢子来做就是了。”
辛沅摆摆手道:“别!这是给圣尊后做的菜色,我稍假手于人,只怕就要落个错处。你去帮我取莲子磨成的粉来,就在暖阁的五斗柜里。”
夙芳答应了道:“娘子幼年住在旧虞,爱吃一口藕粉,去年心血来潮磨了莲子为粉,不想也一样好吃。”
辛沅笑道:“我是看甜羹里动不动就放莲子,觉得无趣,才磨了莲粉来吃。这个时候倒能用上,也是巧了。”
待辛沅削了薯药的皮,一条条洁白如玉列在盘里,御膳监挑好的薯药茎叶和幼苗也送来了,辛沅拿指甲一掐,果然鲜嫩的汁水直溅,心中满意,便收了下来。
辛沅正忙碌着,转身忽见小厨房门边立着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身量也壮实,约摸十一二岁模样,梳着双环髻,垂着明珠璎珞,一双滚圆的杏眼极有威势。辛沅一时只觉得眼熟,想了片刻才想起来,称呼道:“随宁帝姬怎么来这里了?”
随宁帝姬并未带侍女随从,她倒不怕生,也不嫌弃小厨房有烟火气,很随意地走进来道:“听说苏婉仪很会做好吃的,孤便来瞧瞧。”
辛沅谦道:“我不过随手做些吃食,哪比得上尚食局的点心菜式好吃?”
随宁帝姬撇撇嘴,不屑地笑了笑:“苏婉仪不必这样自谦。第一,尚食局迂腐,来来去去就会做那些老一套的点心,送个饭菜都是温的,连口滚烫的都吃不上;第二,你也知道我母妃只是个嫔位,还是个胆小不爱生事的嫔位,遇事只会忍让,孤就更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了,不过是随大流而已。”
辛沅听明白了,唤来夙芳,引着随宁帝姬到暖阁里坐下,亲手挑了五色细果、五色点心,道:“我这里也没别的,这些点心是自己做的,尚食局没有的,帝姬请尝一尝,若吃不惯,帝姬告诉我喜欢什么,我想法子做来。”
随宁帝姬毫不客气,也会得吃,挑了一个荷花雪梨玉露团吃了,满足地“唔”了一声,津津有味地吃了,才道:“同样是玉露团,做法也不难,怎么你做的就酸酸甜甜正好入口,比尚食局做的好吃。”
辛沅笑道:“也没什么难的。玉露团乃油酥雕花,饼皮以小麦粉为主,传统猪油方式起酥,共计开酥三次,烘烤后的饼皮可以达到三十六层。层层叠叠的饼皮,入口细腻绵软,带有面点特有的酥香。里头用解腻的雪梨肉和花蓓丝奶酪为馅儿,馅儿细腻丝滑,奶香浓郁,花瓣做成渐变颜色,由玉白到粉红,更添些食欲罢了。
遂宁帝姬赞道:“这个好,每一口都是享受。”
说着,她又吃了荔枝好郎君、香药珑缠桃条、糖霜玉蜂儿和红豆沙透花糍。她吃的很是开胃,点心也每样尝了一点,虽然赞不绝口,却不肯多吃了。
辛沅奇道:“帝姬既然夸好吃,怎不多吃一些?”
随宁帝姬摇摇头,望向院子一角的小厨房,道:“我等着你现做起来的,那才最好吃。方才的酸酸甜甜,正好开胃。”
辛沅看她如此机灵,远比她唯唯诺诺的生母蓁嫔有心思多了。当下也欢喜道:“好,我正要做一味新菜色,有劳帝姬帮我试试味道。只不过……”她往外瞧瞧,“您是一个人过来的,这会儿怕跟着的人在找呢。不如我让人去蓁嫔那儿回报一声,让她安心也好。”
随宁帝姬满不在乎地道:“也好。孤是趁母妃午睡才溜出来的,现下去回禀,母妃正好也该起身了。”
辛沅忙吩咐了何能几句,让他往蓁嫔处去报信了。随宁帝姬悠悠笃笃地道:“方才你不是要做薯药吗?薯药淡而无味,孤很好奇你要做什么?孤就想在边上看着可以么?”
辛沅打量她俏绿的百褶袖褙子,上面绣了深深浅浅的锦红杏花,举止间花色相照,十分贵气,里头一件淡蓝的暗斗羊纹锦裙,越发显得那杏花如开在晴阔的天际。她脖子上戴着赤金八宝缠枝花璎珞圈,看来她的母妃很用心地把她往一位淑女打扮。
辛沅笑吟吟道:“帝姬这身打扮太贵气了,怕不适宜进小厨房。”
她偏一偏头:“若我执意要进呢?”
辛沅便笑:“青葙,取襻膊和腰围来,给帝姬缚上,免得脏了衣裙。”
青葙应声便挑了一条淡粉色的襻膊和同色的腰围,手脚利落地替随宁帝姬挽起袖子缚好,又在腰间系上腰围。随宁帝姬便跟着辛沅到了小厨房。
那削好的山药泡在清水里,保持着洁白的颜色。辛沅道:“今日要做的几样东西不难,帝姬看一会儿就好。”她挑出形状中等的薯药,“薯药若太粗,咬着会觉得老,这种不大不小的正好。”说罢手起刀落,将薯药切成满月似的一片一片铺开在盘里。每切完一条,就撒上莲子粉正反面拌匀,这样薯药就不易发黄。再加用酸甜苦辣咸五味调和,略减甜、苦、辣三味,一一用清油炸了,不过片刻,油味逼出了薯药的清香味,辛沅迅速捞出,沥干净油。要知道老年人吃了油腻的东西,容易闹肚子,这样用铁丝网反复过沥了好几遍,油脂都沥干了,唯有油香扑鼻。辛沅取出来摆盘完毕,像一轮轮金色的满月。
随宁帝姬早就十指大动,见辛沅招手,忙上来试吃,寻常的薯药味中有莲花的清香,虽然用了五味,但咸酸口偏重一点,正好解了最后的一点油腻,吃着甚是开胃。
辛沅见随宁帝姬一片接着一片吃,便问:“帝姬以为如何?”
随宁帝姬道:“都说老人家爱吃甜食,其实不然,那是因为甜食容易刺激味蕾,品出味道,苏婉仪用咸酸去腻,回味中有一点苦,是莲心的清苦,微微的辣,要细细回味才能吃出来,这咸酸开胃,正正好,好吃得停不下来。”
辛沅见她说话坦诚,心中喜欢,道:“既然帝姬夸好吃,不如替我想个名字。”
随宁毫不推拒,立刻道:“圆如玉盘,色如黄金,恰似十五满月,便叫‘永团栾’好了。”
辛沅心中暗暗跨许随宁帝姬的聪慧,口中道:“这意头好,比喻恰当,又满是祝福之意,圣尊后必定喜欢。”
随宁顿了一顿,道:“皇祖母喜欢这道‘永团栾’,可未必喜欢我。”
辛沅入宫有些时日了,也听说众皇子皇女中,圣尊后最疼爱的便是明敬皇后所生的三个孩子,至于帝姬里头,淳宁帝姬性子最闷,随宁帝姬性子最犟,她的确是不太喜欢些。
辛沅便劝慰道:“民间家里的老太太,就算只得一个孙女儿,也未必喜欢的。何况是一大家子里,就像十指有长短,难免有偏疼些。其实看穿了,也就罢了。”
随宁帝姬面孔微微发青:“其实孤的母妃是皇祖母的养女,皇祖母一向是疼她的,只是不疼孤罢了。有时候孤觉得母妃日子过得可怜,却也不知怎么帮她。”
辛沅道:“你还小,不知道对老人家的孝心就是关心她的饮食起居。今日我就教你两道简单的饭菜,你送去给圣尊后表表孝心。”
随宁帝姬高兴起来:“你当真可能教我?”
辛沅一笑,取过一个陶锅,量出二两小米,任它熬煮成糊糊状。
辛沅道:“小米粥养胃,煮上了就不用管。这里有些嫩薯药茎叶,你看我做。”
辛沅手快,抓起一把最嫩的薯药茎叶放在小锅中熬着,熬到汤水见碧,嘟嘟滚起来,便打入两个鸡蛋用筷子搅匀,再撒上一把晒干的虾米,下了备用着的滚鸡汤,挑了一筷子素日熬好的鸡油,一道汤粥就成了。她又扯过一些嫩薯药藤在滚水里焯了两圈,挑出来放凉,再滴上香油、米醋、酱油和几根水蓼拌匀,又摆上一排枸杞点缀,就成了一道凉菜。
随宁指着剩下的薯药道:“这些剩下的薯药怎么办?”
辛沅道:“我来切好,外头夙芳和青葙在榻板上铺了几层纱布,今日太阳好,烦劳帝姬将切好的薯药一片片平铺在纱布上晒干。”
随宁帝姬也不问缘由,看着辛沅手起刀落,一片片薄薄的薯药片就切了出来,她学着夙芳的样子将切好的圆形薯药一片片平整地放在纱布上,很快铺满了一板,再盖上一层纱布防虫蝇。这样忙活了一个时辰,整整晒了五大板。
辛沅道:“今日辛苦帝姬了,我先去圣尊后处送菜,咱们就等着这薯药晒出来。”
辛沅将“永团栾”和一菜一汤送过去,圣尊后果然吃的开胃,“谁说素菜就要滋味寡淡的,哀家也有茹素的日子,可不是不食五味。”
结香在旁叹道:“其实上了年纪,许多味道反而尝不出了,想吃点可口的真是不容易。”
圣尊后悦然道,“这菜做的简单,滋味又好,教哀家想起了还没入宫时的日子,只不过到底还是偏精致了些,真正寻常老百姓家里,能吃上个凉拌的薯药茎叶就好了。”
瑞香看圣尊后胃口极好,那一盘“永团栾”几乎是吃完了,不觉赞道:“这‘永团栾’不仅颜色好,形如满月,味道也好,难为苏婉仪取了这么个好名字。”
辛沅直言道:“说来惭愧,臣妾做这道菜时正好随宁帝姬在,是她取的这个名字。”
“哦?”圣尊后奇道,“丰如何时也这样文绉绉的懂事了?”
辛沅道:“随宁帝姬对厨艺颇有兴趣,今日几样菜都有帝姬帮手。另有一道,需等几日,再送来给圣尊后品尝。”
一连几天都是响晴的日子,每日上午拿出来薯药片翻晒,下午太阳落山便收进库房呢,不过三四日,薯药片就变得又脆又酥,爱吃辣的可蘸椒酱,爱吃甜的可蘸蜂蜜,连着底下几个小帝姬都吃的爱不释手。
圣尊后很是欢喜,“到底是我们褚家的女孩子,一点也不娇气。”
辛沅道:“常人传随宁帝姬脾气硬,不受生母和嬷嬷教化,其实只要引导得法,随宁帝姬和崇宁帝姬一样,也是关心国事的好女儿。”她陪笑道,“说到底也是因为随宁帝姬的生母蓁嫔是圣尊后的养女,这教养能差到哪里去呢。”
圣尊后听得欢喜,忙教结香亲自领人送了白玉环一对,碧玉钗一对,嵌宝金臂钏一对,蜀锦、云锦各二十匹到了蓁嫔的潇梦阁。蓁嫔这一喜可是喜出望外,正要整理仪容去向圣尊后谢恩,结香忙拦住了道:“圣尊后说了,贵嫔娘子的孝心她老人家都明白,不必赶着去谢恩,得空让随宁帝姬多往绿绮阁来往,学些静心养气的法子也好。”
事后,圣尊后倒是叫了辛沅去,很是夸赞了几句。
辛沅恭谨道:“上回圣尊后说薯药入菜到底不是寻常百姓家随时吃得上的,要方便又顶饿,最简单不过就是把薯药切片晒成干,装起来随时可以充饥。若是婴孩老人,可以磨成粉泡成糊糊喝下,也是耐饥的。”
圣尊后道:“这个好,国中本来就多薯药,再鼓励百姓多多种植,那么荒年也不怕了。”
辛沅郑重道:“薯药的茎叶益气补脾,于肠胃也有益,真到荒年,若吃了树皮草根不消化,吃些薯药茎叶就可化解。当然这也是下下策,臣妾只盼望四海无饥馁,人人得饱足。”
圣尊后叹了口气道:“随宁帝姬性子别扭些,若是跟着你能学得心平气和些,又能学些女红厨艺,那便好了。”
宫中推行猪肉有时,虽然宫人们饭菜按人配比,不会有多少剩余,各宫主子的剩菜也都分给底下人吃了,但多少还有些吃不完的剩菜剩饭每日进了泔水桶。辛沅拨着指头算道么,宫里倒还好,就是各皇亲国戚、朱门豪户吃的比我们这儿要好些,还有各个酒馆酒楼,每日也有许多吃不完吃食,都白白倒掉了。与其如此,不如想个办法,让流民们也吃上饭菜,哪怕是残羹剩饭呢,至少吃的体面些。
况映道:“你想到什么,直说就是。请莫尚宫与皇亲国戚和各家酒楼饭馆说好,残余的饭菜,都由宫里的小黄门一一去收。天寒时节这些残羹冷炙不易坏,剔出鱼骨之类后加热做成荤素菜,每人可得一碗,他们就能吃上荤腥,不用总吃野菜了。”
况映笑着打量她道:“朕去哪儿找来你这么个人儿,日子过得精刮细算,一点好处都不浪费。”
辛沅道:“妾挨过饿,知道吃不上饭有多苦。如今管着点膳食,自然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吃饱。”
“甚好,这点朕和你一样,所以朕和那些高门贵族出身没吃过苦还矫揉造作的嫔妃的确无话可说,你也算知道朕的苦了罢。”
辛沅嗤一声笑:“说话就说话,别踩一个捧一个的,人家高门贵族天生的气质,我还学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