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斑冷汗涔涔,沒入浣衣局還好說,自己有故舊在,妘晴暗中也會照拂,不會給自己太累的活計。只需耐心等妘晴緩過氣來,終會撈她出來的。可這掌嘴百下是用帶刺的硬木板對着嘴巴打,百下之後且不說面上皮開肉綻,牙齒都不知要被打掉幾顆,真是苦煞了。偏是這樣的懲罰,受的再重,也不影響去浣衣局勞作。
妘晴心裏涼了半截,自己失去了一個女兒才換得的封號,就這麼硬生生丟了,要不是看在還有一個女兒的份上,這麼多年的苦心真當是都白費了。她心中暗恨,從不知況映這般鐵腕,雖然幹系國事,但也定是剛才辛沅來告狀,從中作梗,才教況映這樣不顧舊情,心底愈發將辛沅恨了個透骨。
錦斑想到後半生這般慘況,忍不住哭起來。錦緣看不過去,一個巴掌便打了上去,恨聲道:“賤婢,都是你這般狠辣,行事顧前不顧後,才連累了娘子。留你一條命,那已經是陛下恩德寬廣,你還有臉在這兒哭。”她正對着錦斑,一壁斥責一壁使眼色,顯然是告訴她會想辦法救她出來。
那耳光又響又脆,在空曠的殿中居然蕩起了回音。妘晴如何不知道錦緣是爲自己好,這事是錦斑辦的,無論如何她今日都得替主認罪,哪還有在御前容一個宮人哭起來的。可錦緣這一下也太毛糙,畢竟是在皇帝跟前,就算有心回護她這個主位,也不能這樣放肆動手。妘晴忍無可忍,出言呵斥道:“錦緣,不得無禮!這是御前,哪裏輪得到你在這兒動手教訓人了。”
何緩不緊不慢幹笑了一聲:“妘嬪娘子,您的這兩位近身大宮女,都不大懂規矩啊。得讓謝尚儀另挑人來服侍您了。”
錦緣連忙左右開弓,甩了自己兩個耳光,道:“婢子是替娘子管束下人的,如今下人出錯,是婢子的無能。可求陛下明鑑,我們娘子從來憐老惜弱,這回的事她真不知錦斑會下這麼狠的手。”
況映目光如劍,在錦緣身上輕輕一剜,錦緣嚇得立時縮回了身子,跪在妘晴身邊不敢動了。何緩知道況映心意,便道:“錦緣,你可糊塗了,聖駕面前,豈容你動手動腳,信口辯白。平日裏不嚴加管束那些小丫頭,這會兒倒在恆甯殿裏作起規矩來了。”
妘晴心中有數,何緩斥責錦緣,便是如況映面斥自己,她不覺漲紅了臉,越發難堪起來。
況映這才坐下,緩緩飲了口茶道:“妘嬪你出去,回到拂雲閣,按位分削減人手用度,你也不用再管宮務了,好好靜靜心,養好女兒吧。宮中事朕會交給皇後和璹貴嬪料理,司宮令也很能主事。錦緣雖依舊掌你閣中之事,不用打發出去,你也該好生約束,罰沒她一年份例,叫她一並思過。至於枚兒的身後事,何緩自會料理,也不用錦斑一個殺人兇手再到枚兒靈前去跪着,教枚兒死後也不得安寧。”
況映這麼說,是連枚兒的斂葬之事都不許妘晴過問了。臨春的天氣,一日暖過一日了,恆甯殿前的花樹疏疏的,已經冒出了生機勃勃的花芽。妘晴只覺得那春意離自己越來越遠,五內焦痛,手腳冰涼,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得深深叩首,謝恩出去了。
妘晴出了殿門,腳底發軟,感覺站不住,人直直地往下溜,最後倚在錦緣身上才勉強站在了。兩個小黃門拖着被扒了顏色衣裳和首飾的錦斑往浣衣局去了。一陣冷風吹來,寒氣從鬢邊沁到腦殼裏生涼。
妘晴驟然被削去了諴妃位分,失了掌宮之權,一時間宮內都傳遍了。璹貴嬪大爲驚訝,知道內裏是有辛沅的緣故,越發對辛沅有了可親可敬之心。倒是珮嬪道:“姐姐在宮裏多年,資歷頗深,升了妃位是該掌理宮務,這個連皇後娘娘也說不出什麼來。”
麗妃自來是個甩手掌櫃,樂得清閒,她得知諴妃淪爲嬪位,素黎妃和自己比沒有封號,生的又是帝姬,自然是差了半截,自己當真是金尊玉貴的妃位第一人,高興得白日裏就在閣中喝起埋在桃花樹下的陳釀來。
妃位上原本只有兩個人,本來晉了素黎妃就是多了一人,現下去了諴妃,倒又規整了。誰知到了下半晌,一道新的聖旨就遍傳宮中,婉儀蘇氏柔德懿行,進位爲正二品妃,賜封號“慧”,便爲慧妃。
邵妘晴也是舊虞人,太湖邊漁家女出身,她的拂雲閣裏便興建清池小湖,蘭棹桐槳,還種了些太湖邊常見紅菱、青荇。到了春日裏,那青荇葉對葉生,漂浮水面。夏秋開黃花。嫩莖可食,全草入藥。風光自是與別處不同。只是如今她能見着的,不過是片葉不生的一灘灰沉沉的靜水,以她此時心情見着,更是荒蕪悽楚。
這般破例進封,一躍從末等的九儀進至正二品妃位,躍升五級,是大周建國以來曠古未有之事。這下連馮皇後也驚動了,顧不得病體孱弱,掙扎着便來恆甯殿拜見況映。誰知馮後還未開口,況映先明白了她的來意,溫和道:“朕是破了先例,但朕幾回要進蘇氏的位分,她都婉拒了。如今諴妃因過降爲妘嬪,多少掃興。蘇氏原本在舊蜀連貴妃都當得,到了周宮還降了爲此,朕只封她爲妃,也沒什麼。”
馮後一肚子話噎在了肚子裏,想想妘晴落敗,丟出了宮務,六宮之權到了自己手裏,到底是自己這邊得意。何況璹貴嬪滿腹詩書,雖然不理俗務,但要接手宮務協助自己也無妨。馮後不得已陪笑道:“陛下是天子,天子破例,臣妾還能說什麼呢。”她扶着養娘曹大侍御的手站起來,躬身行禮,“臣妾在此賀喜陛下,等過幾日冊封禮行了,臣妾再邀陛下與慧妃同聚,請諸姐妹與慧妃一同道喜。”
況映神色和悅,馮後知道他偏寵辛沅,自辛沅侍寢後,他入後宮也多半留宿辛沅閣中,可終究位分低微,上頭還有麗妃、瑾嬪分寵,如今看來倒是如日中天,不可如前時一般小覷了。馮後是善做肚裏文章的,心思轉了千百回,面上卻笑道:“如今蘇氏居妃位,綠綺閣略顯窄小,按着位分要填宮人進去,地方不夠,不如挪個寬敞的新閣子。”
況映揮一揮手,道:“朕知道慧妃的性子,她喜歡綠綺閣清靜,不喜歡人多圍着伺候,很不用再添許多人。且枚兒死了,朕進封她位分,她未必就能丟開了枚兒的事喜滋滋受賀。不如冊封禮暫緩,就按原樣安置便好。”
馮後聽得如此,也覺得這妃位名不副實,想着況映到底是有顧忌的,臉上笑容多了幾分真心:“枚兒的後事臣妾聽說在安排了,此事終究是妘嬪失了妥當,也是罪該如此。慧妃謹小慎微,侍奉陛下處處妥帖,聖尊後那兒也好說得過去。”
馮後這般說,自然是知道聖尊後雖漸漸喜歡辛沅了,但驟然封妃,未必高興。況映聽了也不置可否。倒是慈甯宮裏的聖尊後看着聖旨,只嘆了一聲:“哀家原知道有這一日,到底還是來了。幸好皇帝還知道分寸,沒有大肆抬舉,給的封號也不在‘惠諴華麗’這四妃的封號裏,這還好些。”
這日午膳,況映特意趕去慈甯殿陪聖尊後用。屏開了諸人,唯獨兒子對着母親,他笑意滿盈道:“母後不覺着麼?自從阿沅入宮,宮中菜色豐富了不少,兒子與母後也添了不少口福。”
聖尊後輕輕“哦”一聲,意味深長道:“阿沅……你倒是叫得她親切,難怪定要破格給她封妃。”
況映略略有些不好意思:“阿沅少年時在宮外山村長大,平民出身,詩禮傳家,又懂得藥食同源的養生之道,以此奉養病母多年。其細心妥帖,兒子實在喜歡。”
“喜歡便喜歡吧!多大年紀了,還掛在嘴邊,都是做父親的人了。”聖尊後開懷,嘴上不忘奚落這個難得動了情的長子。她看着況映,頗有幾分感嘆,“自從明敬皇後去後……不是,其實你對明敬皇後也只是相敬如賓那種恩愛,是自從與瑩玉失散後,你的情心便斷了。如今蘇氏在你身邊,哀家瞧你對她是動了真心的,那也好……許多人不在了,你能重新去愛惜眼前人,也是難能可貴的。”
況映沉默片刻,深有觸動:“宮裏的女子看着順上聽從,實則內心各懷心思,不如阿沅,婉娩沉著,有什麼話都說出來,她不怕兒子,兒子也不喜歡怕自己的女子。”
聖尊後知道兒子御極多年,在婚事上從前多以聯姻平衡爲重,難得有自己傾心喜歡的女子,即便是蘇氏是二嫁之女,她心底總是有些不喜。但兒子喜歡,也只得由得她去了。
辛沅由最末位的“九儀”之一,超拔爲正二品妃。宮中嬪妃有居高位而多年無封號的,如素黎妃、郗貴嬪,從前璹貴嬪和妘妃也是許久之後才得了“璹”字和“諴”字爲封號的。辛沅卻是一躍而被封爲“慧妃”,如素黎妃、蓁嬪之流都還未有封號,一時間不免六宮震驚。
九泠知道了,頭一個來看她,也不先道喜,只是道:“你倒是深藏不露,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辛沅驚訝道:“了不得!今日出口成章,一句話三個成語,果然封嬪後學問都有進益了。”
九泠解下大紅羽緞赤狐裏子的鬥篷,道:“你也不必笑話我,我同你相處久了,多少沾點學問氣。”她倚着燻爐坐下,烘着雙手,正色道,“旁人都說你品階超拔,我卻是經歷過的。當日在舊越,我也是從一平民女子,一躍封妃,結果人人側目,成了衆矢之的。要不是舊越主護我護得緊,我性子有剛強潑辣,早被人生吞活剝了。”
辛沅聽她的口吻,還是很念着舊越主李定恭的舊情的。可是眼下這個情形,她也只好當聽不出來。
夙芳送了椰汁紅棗湯進來,聞言對九泠道:“我的好娘子,您這才是貼心貼肺的話呢。旁人都看着我們封妃榮耀,婢子卻看得心驚肉跳。”
九泠見夙芳送上來甜湯合自己心意,不覺含笑:“難爲你記得我喜歡喫什麼喝什麼,那我就告訴你主位,無論遇到什麼事,自己的心要硬,周遭要防得滴水不漏。至於陛下麼……我看他那樣子,既然這般破例,自會護你周全。你只要加意小心,倒也不妨事的。”
辛沅道:“陛下也是不放心我封妃後事多,除了何能,又派了一個叫春絛的宮女過來。我冷眼瞧着,行事很是周密。”說着,召春絛上前來拜見。九泠與辛沅仔細看了,春絛已有三十四五年紀,與夙芳差不多,自小便無家人,在宮中當差,估摸着是要呆一輩子了。她容色尋常,眸光卻極有神,是況映從恆甯殿裏特意撥出來的照顧辛沅的。辛沅從前見過春絛,只知她是恆甯殿正五品的小侍御,本是只有聖尊後、皇帝和皇後宮殿中才設的女官,來服侍一個正二品妃子,已是委屈了。
辛沅本想問細些,但春絛自己說了,況映只教她一心侍奉辛沅,護着綠綺閣,自己的俸祿還是出自恆甯殿。辛沅聽她言語間十分勤謹,且將位次排於夙芳之後,事事以夙芳爲重,倒是很好相處。如此,夙芳心中也有了分數。春絛只管外頭應對之事,夙芳照舊近身侍奉辛沅。
二人正說着話,蓁嬪、慎才人和璹貴嬪結伴來了。她們身後十來個宮人都捧着各色禮物,一時間暖閣裏堆成了小山。九泠不慣與那麼多人相處,默默先走了。
蓁嬪進門就頭一個道喜道“妹妹大喜,我早知妹妹聰慧過人,又事事有主意,早就該居妃位了。延到如今,我都覺得晚了呢。若是素黎妃姐姐在,不知道要高興成什麼樣子呢。”
璹貴嬪和蓁嬪、慎才人都向辛沅行了禮,辛沅忙謙了讓過道:“姐姐們若要如此,那就真是折煞我了。我只盼姐姐們別顧着位分,只如往常一般待我就好。”
蓁嬪一直因爲女兒隨寧帝姬打了當時還是諴妃的妘晴,哪怕有素黎妃和辛沅分解勸說,後來自己也升了貴嬪,但到底惴惴不安了這些日子。直到今日諴妃降位爲妘嬪,丟了掌管宮務之權,她心裏才安定了許多,不用再日夜心驚,生怕邵妘晴哪天記仇起來就利用手中權柄暗中報復。說起來,妘晴這麼搓磨死了枚兒,她是最心驚肉怕的。
因而蓁嬪的高興比誰都真誠熱烈,連禮物也是翻了壓箱底的好東西送來。倒是璹貴嬪道:“我新得了一方上好的青州山水隨形紅絲硯,爲你賀喜正好。”
那紅絲硯出自青州“黑山紅絲石洞”,因天然所得,出產極少,乃爲諸硯臺之首,周人固喜之。這硯臺所取的紅絲石質地華縟密致,叩之聲音清越,鏘若金石。紅絲石表色紅黃相參,紋彩美者,如雲霞花卉,資質潤美。裁而爲硯,以墨試之,有滋液出於其間,以手磨拭之,久粘着如膏;另則常有膏潤浮泛,墨色相凝若純漆;更妙的是用後數日墨色不幹,連端硯和歙硯都被比了下去。(1)
辛沅歡喜道:“這個好,我就多謝璹姐姐了。”
蓁嬪指着她笑道:“慎才人,你看看慧妃,都成妃嬪的人了,還和璹貴嬪一樣,盡喜歡些墨啊硯臺啊什麼的,我們送的金玉之器倒俗了。”
慎才人笑着嘆道:“慧妃就是肚裏有墨水,才能幾番爲我們出主意定心神,再加上璹貴嬪飽讀詩書,我們幾個人凡事也有商有量。不過我們送的金玉之器也不俗,非得這樣用金玉之器打扮起來,人也有興頭呀。”
衆人圍着燻爐坐着剝貢橘喫,蓁嬪聽得連連點頭,摸了摸鬢邊一朵水紅絹花道:“這也是的,今日我是滿心滿眼的高興。不過……”她環視暖閣一周,“妹妹如今在妃位了,這兒也太窄巴了,連送來的禮都擺展不開。依我的意思,不如另尋一處樓高院闊的閣子,離我們也近的,平日也好彼此照應着。”
蓁嬪因辛沅幾次回護了自己和女兒,心裏不免拿她當了倚靠,恨不能事事都問她拿主意。辛沅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忙看了慎才人一眼,慎才人雖然少言寡語,但偶爾幾句都很在點子上,她當即明白了,道:“慧妃姐姐驟然封妃,宮裏不知多少人眼紅呢。如果還要興師動衆遷居高閣廣院,只怕聖尊後那兒都要驚動,以爲姐姐張揚驕矜,對姐姐印象不好。不如且在這兒委屈一段日子。只要有聖寵,住哪兒不都一樣。東西放不下,後院再建一個小庫房,往裏添唄。”
璹貴嬪沉吟片刻,道:“慎才人說的很是。你們看除了瑾嬪,就我們三個是真心先來賀喜的,琳嬪珮嬪還不知怎麼樣呢。依我看,我們若住到了一處,只怕皇後娘娘眼裏,我們就成了抱團兒的,皇後娘娘成日躺着,心思過重,沒事也要想出三分事來,這肚裏彎彎繞繞多了,難免要想偏,還是眼下這樣不動爲好。”
果然到了下半晌,琳嬪、珮嬪和尚美人點卯似的來坐坐,各備了一份賀禮送來就走了。青葙打開一看,不過是一架小繡屏,幾方帕子什麼的。青葙不屑道:“好歹都是嬪位和美人,出手也太小氣了。”
辛沅道:“她們是皇後的陪嫁,東西本也不多。陛下也不怎麼寵幸,她們不過是靠份例過日子,就這些也罷了。”
麗妃和馮後遲遲沒有送禮來,按馮後的意思,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可偏生被給氣得七竅生煙的表妹麗妃纏住了。
麗妃一副酸倒了牙的模樣,道:“我們宮裏越來越沒個章程禮法,司宮令也是個擺設,關鍵時刻一點用也沒有。原以爲薛氏從美人進爲瑾嬪已經是大大破例,可陛下到底也是不怎麼寵幸她。蘇氏原不過是個最末等的九儀,當年我也是處在那位分上,就算陛下恩寵隆重,也是由美人開始至嬪再至妃位熬上來的。”
馮後懨懨的,病着拿絹子掖了掖鼻子道:“你別怪這個怪那個遷怒旁人。聖心獨斷的事,誰能阻攔?本宮是六宮之主,怎麼會不知道妃嬪進封,除了像素黎妃那樣嫁女有功,又是潛邸出來的,才一躍成了貴嬪。按着規矩,都是得慢慢熬上來。就算陛下偏愛,像你似的,越級進封,但如蘇氏這樣的,本宮沒見過,更沒聽過。原以爲薛氏厲害得以封嬪,結果蘇氏更厲害,悶聲不響,冷不丁一下,居然是慧妃了。如今聖旨已經下了,本宮這個皇後也只有聽旨意的份兒。”
麗妃急起來,也顧不得禮數,起身坐到馮皇後身邊,晃着她的肩膀道:“表姐,後宮的的事不都是您做主嗎?陛下也不好隨意插手。”
馮後病着,哪裏經得起她這般揉搓,忙推開了她的手,苦笑道:“本宮雖然是皇後,但多半的日子精神不濟,陛下雖然將妘嬪手裏的宮務還給了本宮,也讓璹貴嬪幫襯。但本宮的身子你是知道的,宮務也多是交給了司宮令打理。何況宮裏還有聖尊後呢,本宮想着這回的事必是得了聖尊後的首肯的。”
麗妃氣呼呼的,腮幫子鼓起來,像條漲足了氣的河豚似的。她恨恨地絞着手裏的絹子,一刻不停地,將那絹子揉得稀皺,口中恨道:“什麼賤人,憑她也配和我平起平坐?我再不濟還是生了三皇子的!諴妃也不配,可好歹有過兩個帝姬,如今被褫奪了封號降爲嬪位也是活該。但蘇氏算什麼,一個肚子從來沒動靜的亡國禍水,倒要和我稱姐呼妹了。”
馮後心中聽得解氣,手上卻連忙去握麗妃的嘴:“我的好表妹,你還指望她能生?她要有身孕了,只怕陛下就得封貴妃了。幸好當日讓孟御醫爲蘇氏請過脈,她宮寒有損,極難有孕。我看到了妃位,她的好日子也倒頭了。”
麗妃氣咻咻的,很看不上馮後這般懦弱的氣象,便傲氣道:“幸好陛下神志還清明,不像給邵氏封號時給了個‘諴’字。要知道惠諴華麗爲妃子封號之尊,陛下給了蘇氏‘慧’字而非‘惠’字,可見在陛下心中,慧妃還不入流,終究比不得我的封號。”
馮後看着氣急敗壞的麗妃,心頭冷笑,嘴上卻親熱:“邵氏是什麼人,就算今日降爲妘嬪,她有女兒,要邀寵順勢復位也不難。本宮瞧你,別老盯着一個亡國女,她無兒無女,就算晉封,能翻出什麼浪兒來。倒是妘嬪,當年沒了一個女兒,就能換來‘諴’字那麼貴重的封號,將來容她緩過神來,東山再起,是頃刻之間的事。”
麗妃咬着牙冷笑了幾聲,道:“憑她什麼東西,陛下還賜了尼婆羅國進貢的紫嘯鶇給她賞玩,她也配!”
馮後捋了捋頸中雙鳳銜珠垂下的玉流蘇,不以爲意地道:“紫嘯鶇而已,又不是鳳凰,便是陛下賞了她,宮裏還有幾對,值得什麼。”
麗妃媚眼橫波,含了幾分寒意,只絞着絲帕不做聲,也不知在想什麼。
辛沅升了妃位,雖然沒有遷閣,但是況映下旨在綠綺閣後殿加建庫房,用以儲物。另則院落向外擴修,左右加蓋宮人所住的廡房。也幸好綠綺閣獨獨一個閣子,並無比鄰之居,院落外周圍都是花樹,騰挪移種到別處,院落便可擴大三倍之數。只是綠綺閣地處偏僻,原本是況映不想讓旁人多來擾了辛沅清靜,所以特選了這清雅偏遠之處。如今擴建大了,庭院顯得有些空曠。況映便道:“你不喜歡那些貓兒狗兒的,孔雀和白鶴都聖尊後和太妃那兒養得多,你還年輕,朕已經讓人挑了紫嘯鶇和紅腹錦雞給你送來,點綴些顏色。”
辛沅自然知道錦雞也罷了,紫嘯鶇卻是極難得的,不覺點點頭:“妾也很喜歡紫嘯鶇,多謝陛下了。”
果然次日午後,何緩便親自送來了兩只雄的紅腹錦雞,色彩斑斕絢麗。那一對紫嘯鶇雌雄雙鳥,同飛同棲,恩愛異常,辛沅瞧着十分滿意。
到了三日後,辛沅正式換了妃位的衣衫冠子,夙芳也換了穿戴,頭上的包巾也換成了新式的山口冠,山口冠以團冠少裁其兩邊而高其前後,夙芳頭發多,戴一個略戴閃彩的貝殼磨制的冠子,冠子底座一圈綴彩羅宮花和時新鮮花,兩邊各一對碧玉蟈蟈兒米珠簪,她着木槿色緞子交領窄袖上襦,下身着蘭苕色及腳面的長裙,外披蜜合色暗佛手紋及膝緣暗紫邊的褙子。一看就是妃位身邊的掌事人才有的打扮。春絛是況映賞賜的人,便按着恆甯殿小侍御的妝扮,方不失體面。
青葙也跟着換了一頂紗漆冠子,染成了碧羅色,插五色通草蘇朵子,發髻兩側各一枝黃玉雕雙菊花壓鬢。一色青綠衣衫,腰間束了淺米色的腹圍,宮中也稱“腰上黃”,越發顯得她體態輕盈,青春活潑。其餘宮女也在髻前結了深紅蝴蝶結發飾兩邊各贊一枝喜上眉梢的絨花,換了粉窄袖上襦,下穿淡藍束腰裙,看着喜興又雅致。
璹貴嬪是最早送上禮來的,是一匣子的古籍,她親手修補好了,裏頭多是姑蘇的地方志和一些姑蘇名人雅士的詩集,還有一些曲譜。有些錯漏或失頁處,她都親手寫了字描補了。辛沅記得,自己只和她提過一次自己祖籍是在舊虞姑蘇,五六歲上才跟着父母去了舊蜀。璹貴嬪這份禮不僅貴重,更是用心到了極處,那種對收禮人的看重與體貼、周到的心意,旁人是怎麼也比不上的。辛沅眼眶微酸,爲了整理好這匣子古籍,不知璹貴嬪又熬了多少個夜晚的燈油。
馮後和麗妃沒來,倒是很鄭重地讓曹大侍御送了兩份禮來。曹大侍御是皇後宮中第一得力可信之人,又是陪着皇後長大的養娘。她出面便如同皇後表姐妹出面。辛沅以十分謙恭之態接待了曹大侍御,讓了上座奉了上等好茶,曹大侍御也不客氣,抿了口茶,才指着身後的東西道:“皇後娘娘賜慧妃娘子雙色玉蘭彩雀鎦金六扇立屏一座,泥金雙鴛鴦嵌八寶十二扇梨花木屏風一座,茜紅紗滿繡九寶開並蒂海棠宮樣帳帷;同色斑彩鴛鴦戲水羅衾一牀,新樣蜀錦、雲錦各二十匹;麗妃娘子贈慧妃娘子玲瓏還珠九轉鐲一對,金鑲玉臂釧一對,各色多寶戒指十枚,春夏裁衣的紗羅綾綢各十匹。”
辛沅滿口子謝了恩,又謝了曹大侍御下辛苦走一趟。辛沅瞥見青葙走到裏間,顯然是要取銀子打賞曹大侍御,她忙搖搖頭。春絛明白,在這裏,她都是低曹大侍御一等的,怎能讓青葙去給賞賜,忙入內拉着青葙出去了。辛沅捋下手腕上一只細膩的青玉鐲子,將絲帕往曹大侍御手上一搭,玉鐲順勢就滑到了曹大侍御的手腕上。曹大侍御微微一驚,很快平靜下來,淡淡謝了辛沅的賞,才不緊不慢告退了出去。
辛沅看着那些賞,心中冷笑。她的閣子本就以小巧玲瓏著稱,放一架雙色玉蘭彩雀鎦金六扇立屏就很勉強了,別說那架十二扇的了,若是往廳堂裏一放,不管是左右還是前後,路都是被隔絕了,那還能過人。至於那牀帳和羅衾,就更是好笑了,她和況映同牀共枕,睡在別的女人賞賜的並蒂海棠和鴛鴦戲水的天地裏,想想就起雞皮疙瘩。她倒是越發看不懂皇後了,是巴結陛下呢還是真大方,左右她一個人睡是無妨,況映來就別想和自己一起睡這套帳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