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斑冷汗涔涔,没入浣衣局还好说,自己有故旧在,妘晴暗中也会照拂,不会给自己太累的活计。只需耐心等妘晴缓过气来,终会捞她出来的。可这掌嘴百下是用带刺的硬木板对着嘴巴打,百下之后且不说面上皮开肉绽,牙齿都不知要被打掉几颗,真是苦煞了。偏是这样的惩罚,受的再重,也不影响去浣衣局劳作。
妘晴心里凉了半截,自己失去了一个女儿才换得的封号,就这么硬生生丢了,要不是看在还有一个女儿的份上,这么多年的苦心真当是都白费了。她心中暗恨,从不知况映这般铁腕,虽然干系国事,但也定是刚才辛沅来告状,从中作梗,才教况映这样不顾旧情,心底愈发将辛沅恨了个透骨。
锦斑想到后半生这般惨况,忍不住哭起来。锦缘看不过去,一个巴掌便打了上去,恨声道:“贱婢,都是你这般狠辣,行事顾前不顾后,才连累了娘子。留你一条命,那已经是陛下恩德宽广,你还有脸在这儿哭。”她正对着锦斑,一壁斥责一壁使眼色,显然是告诉她会想办法救她出来。
那耳光又响又脆,在空旷的殿中居然荡起了回音。妘晴如何不知道锦缘是为自己好,这事是锦斑办的,无论如何她今日都得替主认罪,哪还有在御前容一个宫人哭起来的。可锦缘这一下也太毛糙,毕竟是在皇帝跟前,就算有心回护她这个主位,也不能这样放肆动手。妘晴忍无可忍,出言呵斥道:“锦缘,不得无礼!这是御前,哪里轮得到你在这儿动手教训人了。”
何缓不紧不慢干笑了一声:“妘嫔娘子,您的这两位近身大宫女,都不大懂规矩啊。得让谢尚仪另挑人来服侍您了。”
锦缘连忙左右开弓,甩了自己两个耳光,道:“婢子是替娘子管束下人的,如今下人出错,是婢子的无能。可求陛下明鉴,我们娘子从来怜老惜弱,这回的事她真不知锦斑会下这么狠的手。”
况映目光如剑,在锦缘身上轻轻一剜,锦缘吓得立时缩回了身子,跪在妘晴身边不敢动了。何缓知道况映心意,便道:“锦缘,你可糊涂了,圣驾面前,岂容你动手动脚,信口辩白。平日里不严加管束那些小丫头,这会儿倒在恒甯殿里作起规矩来了。”
妘晴心中有数,何缓斥责锦缘,便是如况映面斥自己,她不觉涨红了脸,越发难堪起来。
况映这才坐下,缓缓饮了口茶道:“妘嫔你出去,回到拂云阁,按位分削减人手用度,你也不用再管宫务了,好好静静心,养好女儿吧。宫中事朕会交给皇后和璹贵嫔料理,司宫令也很能主事。锦缘虽依旧掌你阁中之事,不用打发出去,你也该好生约束,罚没她一年份例,叫她一并思过。至于枚儿的身后事,何缓自会料理,也不用锦斑一个杀人凶手再到枚儿灵前去跪着,教枚儿死后也不得安宁。”
况映这么说,是连枚儿的敛葬之事都不许妘晴过问了。临春的天气,一日暖过一日了,恒甯殿前的花树疏疏的,已经冒出了生机勃勃的花芽。妘晴只觉得那春意离自己越来越远,五内焦痛,手脚冰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深深叩首,谢恩出去了。
妘晴出了殿门,脚底发软,感觉站不住,人直直地往下溜,最后倚在锦缘身上才勉强站在了。两个小黄门拖着被扒了颜色衣裳和首饰的锦斑往浣衣局去了。一阵冷风吹来,寒气从鬓边沁到脑壳里生凉。
妘晴骤然被削去了諴妃位分,失了掌宫之权,一时间宫内都传遍了。璹贵嫔大为惊讶,知道内里是有辛沅的缘故,越发对辛沅有了可亲可敬之心。倒是珮嫔道:“姐姐在宫里多年,资历颇深,升了妃位是该掌理宫务,这个连皇后娘娘也说不出什么来。”
丽妃自来是个甩手掌柜,乐得清闲,她得知諴妃沦为嫔位,素黎妃和自己比没有封号,生的又是帝姬,自然是差了半截,自己当真是金尊玉贵的妃位第一人,高兴得白日里就在阁中喝起埋在桃花树下的陈酿来。
妃位上原本只有两个人,本来晋了素黎妃就是多了一人,现下去了諴妃,倒又规整了。谁知到了下半晌,一道新的圣旨就遍传宫中,婉仪苏氏柔德懿行,进位为正二品妃,赐封号“慧”,便为慧妃。
邵妘晴也是旧虞人,太湖边渔家女出身,她的拂云阁里便兴建清池小湖,兰棹桐桨,还种了些太湖边常见红菱、青荇。到了春日里,那青荇叶对叶生,漂浮水面。夏秋开黄花。嫩茎可食,全草入药。风光自是与别处不同。只是如今她能见着的,不过是片叶不生的一滩灰沉沉的静水,以她此时心情见着,更是荒芜凄楚。
这般破例进封,一跃从末等的九仪进至正二品妃位,跃升五级,是大周建国以来旷古未有之事。这下连冯皇后也惊动了,顾不得病体孱弱,挣扎着便来恒甯殿拜见况映。谁知冯后还未开口,况映先明白了她的来意,温和道:“朕是破了先例,但朕几回要进苏氏的位分,她都婉拒了。如今諴妃因过降为妘嫔,多少扫兴。苏氏原本在旧蜀连贵妃都当得,到了周宫还降了为此,朕只封她为妃,也没什么。”
冯后一肚子话噎在了肚子里,想想妘晴落败,丢出了宫务,六宫之权到了自己手里,到底是自己这边得意。何况璹贵嫔满腹诗书,虽然不理俗务,但要接手宫务协助自己也无妨。冯后不得已陪笑道:“陛下是天子,天子破例,臣妾还能说什么呢。”她扶着养娘曹大侍御的手站起来,躬身行礼,“臣妾在此贺喜陛下,等过几日册封礼行了,臣妾再邀陛下与慧妃同聚,请诸姐妹与慧妃一同道喜。”
况映神色和悦,冯后知道他偏宠辛沅,自辛沅侍寝后,他入后宫也多半留宿辛沅阁中,可终究位分低微,上头还有丽妃、瑾嫔分宠,如今看来倒是如日中天,不可如前时一般小觑了。冯后是善做肚里文章的,心思转了千百回,面上却笑道:“如今苏氏居妃位,绿绮阁略显窄小,按着位分要填宫人进去,地方不够,不如挪个宽敞的新阁子。”
况映挥一挥手,道:“朕知道慧妃的性子,她喜欢绿绮阁清静,不喜欢人多围着伺候,很不用再添许多人。且枚儿死了,朕进封她位分,她未必就能丢开了枚儿的事喜滋滋受贺。不如册封礼暂缓,就按原样安置便好。”
冯后听得如此,也觉得这妃位名不副实,想着况映到底是有顾忌的,脸上笑容多了几分真心:“枚儿的后事臣妾听说在安排了,此事终究是妘嫔失了妥当,也是罪该如此。慧妃谨小慎微,侍奉陛下处处妥帖,圣尊后那儿也好说得过去。”
冯后这般说,自然是知道圣尊后虽渐渐喜欢辛沅了,但骤然封妃,未必高兴。况映听了也不置可否。倒是慈甯宫里的圣尊后看着圣旨,只叹了一声:“哀家原知道有这一日,到底还是来了。幸好皇帝还知道分寸,没有大肆抬举,给的封号也不在‘惠諴华丽’这四妃的封号里,这还好些。”
这日午膳,况映特意赶去慈甯殿陪圣尊后用。屏开了诸人,唯独儿子对着母亲,他笑意满盈道:“母后不觉着么?自从阿沅入宫,宫中菜色丰富了不少,儿子与母后也添了不少口福。”
圣尊后轻轻“哦”一声,意味深长道:“阿沅……你倒是叫得她亲切,难怪定要破格给她封妃。”
况映略略有些不好意思:“阿沅少年时在宫外山村长大,平民出身,诗礼传家,又懂得药食同源的养生之道,以此奉养病母多年。其细心妥帖,儿子实在喜欢。”
“喜欢便喜欢吧!多大年纪了,还挂在嘴边,都是做父亲的人了。”圣尊后开怀,嘴上不忘奚落这个难得动了情的长子。她看着况映,颇有几分感叹,“自从明敬皇后去后……不是,其实你对明敬皇后也只是相敬如宾那种恩爱,是自从与莹玉失散后,你的情心便断了。如今苏氏在你身边,哀家瞧你对她是动了真心的,那也好……许多人不在了,你能重新去爱惜眼前人,也是难能可贵的。”
况映沉默片刻,深有触动:“宫里的女子看着顺上听从,实则内心各怀心思,不如阿沅,婉娩沉著,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她不怕儿子,儿子也不喜欢怕自己的女子。”
圣尊后知道儿子御极多年,在婚事上从前多以联姻平衡为重,难得有自己倾心喜欢的女子,即便是苏氏是二嫁之女,她心底总是有些不喜。但儿子喜欢,也只得由得她去了。
辛沅由最末位的“九仪”之一,超拔为正二品妃。宫中嫔妃有居高位而多年无封号的,如素黎妃、郗贵嫔,从前璹贵嫔和妘妃也是许久之后才得了“璹”字和“諴”字为封号的。辛沅却是一跃而被封为“慧妃”,如素黎妃、蓁嫔之流都还未有封号,一时间不免六宫震惊。
九泠知道了,头一个来看她,也不先道喜,只是道:“你倒是深藏不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辛沅惊讶道:“了不得!今日出口成章,一句话三个成语,果然封嫔后学问都有进益了。”
九泠解下大红羽缎赤狐里子的斗篷,道:“你也不必笑话我,我同你相处久了,多少沾点学问气。”她倚着熏炉坐下,烘着双手,正色道,“旁人都说你品阶超拔,我却是经历过的。当日在旧越,我也是从一平民女子,一跃封妃,结果人人侧目,成了众矢之的。要不是旧越主护我护得紧,我性子有刚强泼辣,早被人生吞活剥了。”
辛沅听她的口吻,还是很念着旧越主李定恭的旧情的。可是眼下这个情形,她也只好当听不出来。
夙芳送了椰汁红枣汤进来,闻言对九泠道:“我的好娘子,您这才是贴心贴肺的话呢。旁人都看着我们封妃荣耀,婢子却看得心惊肉跳。”
九泠见夙芳送上来甜汤合自己心意,不觉含笑:“难为你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那我就告诉你主位,无论遇到什么事,自己的心要硬,周遭要防得滴水不漏。至于陛下么……我看他那样子,既然这般破例,自会护你周全。你只要加意小心,倒也不妨事的。”
辛沅道:“陛下也是不放心我封妃后事多,除了何能,又派了一个叫春绦的宫女过来。我冷眼瞧着,行事很是周密。”说着,召春绦上前来拜见。九泠与辛沅仔细看了,春绦已有三十四五年纪,与夙芳差不多,自小便无家人,在宫中当差,估摸着是要呆一辈子了。她容色寻常,眸光却极有神,是况映从恒甯殿里特意拨出来的照顾辛沅的。辛沅从前见过春绦,只知她是恒甯殿正五品的小侍御,本是只有圣尊后、皇帝和皇后宫殿中才设的女官,来服侍一个正二品妃子,已是委屈了。
辛沅本想问细些,但春绦自己说了,况映只教她一心侍奉辛沅,护着绿绮阁,自己的俸禄还是出自恒甯殿。辛沅听她言语间十分勤谨,且将位次排于夙芳之后,事事以夙芳为重,倒是很好相处。如此,夙芳心中也有了分数。春绦只管外头应对之事,夙芳照旧近身侍奉辛沅。
二人正说着话,蓁嫔、慎才人和璹贵嫔结伴来了。她们身后十来个宫人都捧着各色礼物,一时间暖阁里堆成了小山。九泠不惯与那么多人相处,默默先走了。
蓁嫔进门就头一个道喜道“妹妹大喜,我早知妹妹聪慧过人,又事事有主意,早就该居妃位了。延到如今,我都觉得晚了呢。若是素黎妃姐姐在,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璹贵嫔和蓁嫔、慎才人都向辛沅行了礼,辛沅忙谦了让过道:“姐姐们若要如此,那就真是折煞我了。我只盼姐姐们别顾着位分,只如往常一般待我就好。”
蓁嫔一直因为女儿随宁帝姬打了当时还是諴妃的妘晴,哪怕有素黎妃和辛沅分解劝说,后来自己也升了贵嫔,但到底惴惴不安了这些日子。直到今日諴妃降位为妘嫔,丢了掌管宫务之权,她心里才安定了许多,不用再日夜心惊,生怕邵妘晴哪天记仇起来就利用手中权柄暗中报复。说起来,妘晴这么搓磨死了枚儿,她是最心惊肉怕的。
因而蓁嫔的高兴比谁都真诚热烈,连礼物也是翻了压箱底的好东西送来。倒是璹贵嫔道:“我新得了一方上好的青州山水随形红丝砚,为你贺喜正好。”
那红丝砚出自青州“黑山红丝石洞”,因天然所得,出产极少,乃为诸砚台之首,周人固喜之。这砚台所取的红丝石质地华缛密致,叩之声音清越,锵若金石。红丝石表色红黄相参,纹彩美者,如云霞花卉,资质润美。裁而为砚,以墨试之,有滋液出于其间,以手磨拭之,久粘着如膏;另则常有膏润浮泛,墨色相凝若纯漆;更妙的是用后数日墨色不干,连端砚和歙砚都被比了下去。(1)
辛沅欢喜道:“这个好,我就多谢璹姐姐了。”
蓁嫔指着她笑道:“慎才人,你看看慧妃,都成妃嫔的人了,还和璹贵嫔一样,尽喜欢些墨啊砚台啊什么的,我们送的金玉之器倒俗了。”
慎才人笑着叹道:“慧妃就是肚里有墨水,才能几番为我们出主意定心神,再加上璹贵嫔饱读诗书,我们几个人凡事也有商有量。不过我们送的金玉之器也不俗,非得这样用金玉之器打扮起来,人也有兴头呀。”
众人围着熏炉坐着剥贡橘吃,蓁嫔听得连连点头,摸了摸鬓边一朵水红绢花道:“这也是的,今日我是满心满眼的高兴。不过……”她环视暖阁一周,“妹妹如今在妃位了,这儿也太窄巴了,连送来的礼都摆展不开。依我的意思,不如另寻一处楼高院阔的阁子,离我们也近的,平日也好彼此照应着。”
蓁嫔因辛沅几次回护了自己和女儿,心里不免拿她当了倚靠,恨不能事事都问她拿主意。辛沅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忙看了慎才人一眼,慎才人虽然少言寡语,但偶尔几句都很在点子上,她当即明白了,道:“慧妃姐姐骤然封妃,宫里不知多少人眼红呢。如果还要兴师动众迁居高阁广院,只怕圣尊后那儿都要惊动,以为姐姐张扬骄矜,对姐姐印象不好。不如且在这儿委屈一段日子。只要有圣宠,住哪儿不都一样。东西放不下,后院再建一个小库房,往里添呗。”
璹贵嫔沉吟片刻,道:“慎才人说的很是。你们看除了瑾嫔,就我们三个是真心先来贺喜的,琳嫔珮嫔还不知怎么样呢。依我看,我们若住到了一处,只怕皇后娘娘眼里,我们就成了抱团儿的,皇后娘娘成日躺着,心思过重,没事也要想出三分事来,这肚里弯弯绕绕多了,难免要想偏,还是眼下这样不动为好。”
果然到了下半晌,琳嫔、珮嫔和尚美人点卯似的来坐坐,各备了一份贺礼送来就走了。青葙打开一看,不过是一架小绣屏,几方帕子什么的。青葙不屑道:“好歹都是嫔位和美人,出手也太小气了。”
辛沅道:“她们是皇后的陪嫁,东西本也不多。陛下也不怎么宠幸,她们不过是靠份例过日子,就这些也罢了。”
丽妃和冯后迟迟没有送礼来,按冯后的意思,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可偏生被给气得七窍生烟的表妹丽妃缠住了。
丽妃一副酸倒了牙的模样,道:“我们宫里越来越没个章程礼法,司宫令也是个摆设,关键时刻一点用也没有。原以为薛氏从美人进为瑾嫔已经是大大破例,可陛下到底也是不怎么宠幸她。苏氏原不过是个最末等的九仪,当年我也是处在那位分上,就算陛下恩宠隆重,也是由美人开始至嫔再至妃位熬上来的。”
冯后恹恹的,病着拿绢子掖了掖鼻子道:“你别怪这个怪那个迁怒旁人。圣心独断的事,谁能阻拦?本宫是六宫之主,怎么会不知道妃嫔进封,除了像素黎妃那样嫁女有功,又是潜邸出来的,才一跃成了贵嫔。按着规矩,都是得慢慢熬上来。就算陛下偏爱,像你似的,越级进封,但如苏氏这样的,本宫没见过,更没听过。原以为薛氏厉害得以封嫔,结果苏氏更厉害,闷声不响,冷不丁一下,居然是慧妃了。如今圣旨已经下了,本宫这个皇后也只有听旨意的份儿。”
丽妃急起来,也顾不得礼数,起身坐到冯皇后身边,晃着她的肩膀道:“表姐,后宫的的事不都是您做主吗?陛下也不好随意插手。”
冯后病着,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揉搓,忙推开了她的手,苦笑道:“本宫虽然是皇后,但多半的日子精神不济,陛下虽然将妘嫔手里的宫务还给了本宫,也让璹贵嫔帮衬。但本宫的身子你是知道的,宫务也多是交给了司宫令打理。何况宫里还有圣尊后呢,本宫想着这回的事必是得了圣尊后的首肯的。”
丽妃气呼呼的,腮帮子鼓起来,像条涨足了气的河豚似的。她恨恨地绞着手里的绢子,一刻不停地,将那绢子揉得稀皱,口中恨道:“什么贱人,凭她也配和我平起平坐?我再不济还是生了三皇子的!諴妃也不配,可好歹有过两个帝姬,如今被褫夺了封号降为嫔位也是活该。但苏氏算什么,一个肚子从来没动静的亡国祸水,倒要和我称姐呼妹了。”
冯后心中听得解气,手上却连忙去握丽妃的嘴:“我的好表妹,你还指望她能生?她要有身孕了,只怕陛下就得封贵妃了。幸好当日让孟御医为苏氏请过脉,她宫寒有损,极难有孕。我看到了妃位,她的好日子也倒头了。”
丽妃气咻咻的,很看不上冯后这般懦弱的气象,便傲气道:“幸好陛下神志还清明,不像给邵氏封号时给了个‘諴’字。要知道惠諴华丽为妃子封号之尊,陛下给了苏氏‘慧’字而非‘惠’字,可见在陛下心中,慧妃还不入流,终究比不得我的封号。”
冯后看着气急败坏的丽妃,心头冷笑,嘴上却亲热:“邵氏是什么人,就算今日降为妘嫔,她有女儿,要邀宠顺势复位也不难。本宫瞧你,别老盯着一个亡国女,她无儿无女,就算晋封,能翻出什么浪儿来。倒是妘嫔,当年没了一个女儿,就能换来‘諴’字那么贵重的封号,将来容她缓过神来,东山再起,是顷刻之间的事。”
丽妃咬着牙冷笑了几声,道:“凭她什么东西,陛下还赐了尼婆罗国进贡的紫啸鸫给她赏玩,她也配!”
冯后捋了捋颈中双凤衔珠垂下的玉流苏,不以为意地道:“紫啸鸫而已,又不是凤凰,便是陛下赏了她,宫里还有几对,值得什么。”
丽妃媚眼横波,含了几分寒意,只绞着丝帕不做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辛沅升了妃位,虽然没有迁阁,但是况映下旨在绿绮阁后殿加建库房,用以储物。另则院落向外扩修,左右加盖宫人所住的庑房。也幸好绿绮阁独独一个阁子,并无比邻之居,院落外周围都是花树,腾挪移种到别处,院落便可扩大三倍之数。只是绿绮阁地处偏僻,原本是况映不想让旁人多来扰了辛沅清静,所以特选了这清雅偏远之处。如今扩建大了,庭院显得有些空旷。况映便道:“你不喜欢那些猫儿狗儿的,孔雀和白鹤都圣尊后和太妃那儿养得多,你还年轻,朕已经让人挑了紫啸鸫和红腹锦鸡给你送来,点缀些颜色。”
辛沅自然知道锦鸡也罢了,紫啸鸫却是极难得的,不觉点点头:“妾也很喜欢紫啸鸫,多谢陛下了。”
果然次日午后,何缓便亲自送来了两只雄的红腹锦鸡,色彩斑斓绚丽。那一对紫啸鸫雌雄双鸟,同飞同栖,恩爱异常,辛沅瞧着十分满意。
到了三日后,辛沅正式换了妃位的衣衫冠子,夙芳也换了穿戴,头上的包巾也换成了新式的山口冠,山口冠以团冠少裁其两边而高其前后,夙芳头发多,戴一个略戴闪彩的贝壳磨制的冠子,冠子底座一圈缀彩罗宫花和时新鲜花,两边各一对碧玉蝈蝈儿米珠簪,她着木槿色缎子交领窄袖上襦,下身着兰苕色及脚面的长裙,外披蜜合色暗佛手纹及膝缘暗紫边的褙子。一看就是妃位身边的掌事人才有的打扮。春绦是况映赏赐的人,便按着恒甯殿小侍御的妆扮,方不失体面。
青葙也跟着换了一顶纱漆冠子,染成了碧罗色,插五色通草苏朵子,发髻两侧各一枝黄玉雕双菊花压鬓。一色青绿衣衫,腰间束了浅米色的腹围,宫中也称“腰上黄”,越发显得她体态轻盈,青春活泼。其余宫女也在髻前结了深红蝴蝶结发饰两边各赞一枝喜上眉梢的绒花,换了粉窄袖上襦,下穿淡蓝束腰裙,看着喜兴又雅致。
璹贵嫔是最早送上礼来的,是一匣子的古籍,她亲手修补好了,里头多是姑苏的地方志和一些姑苏名人雅士的诗集,还有一些曲谱。有些错漏或失页处,她都亲手写了字描补了。辛沅记得,自己只和她提过一次自己祖籍是在旧虞姑苏,五六岁上才跟着父母去了旧蜀。璹贵嫔这份礼不仅贵重,更是用心到了极处,那种对收礼人的看重与体贴、周到的心意,旁人是怎么也比不上的。辛沅眼眶微酸,为了整理好这匣子古籍,不知璹贵嫔又熬了多少个夜晚的灯油。
冯后和丽妃没来,倒是很郑重地让曹大侍御送了两份礼来。曹大侍御是皇后宫中第一得力可信之人,又是陪着皇后长大的养娘。她出面便如同皇后表姐妹出面。辛沅以十分谦恭之态接待了曹大侍御,让了上座奉了上等好茶,曹大侍御也不客气,抿了口茶,才指着身后的东西道:“皇后娘娘赐慧妃娘子双色玉兰彩雀镏金六扇立屏一座,泥金双鸳鸯嵌八宝十二扇梨花木屏风一座,茜红纱满绣九宝开并蒂海棠宫样帐帷;同色斑彩鸳鸯戏水罗衾一床,新样蜀锦、云锦各二十匹;丽妃娘子赠慧妃娘子玲珑还珠九转镯一对,金镶玉臂钏一对,各色多宝戒指十枚,春夏裁衣的纱罗绫绸各十匹。”
辛沅满口子谢了恩,又谢了曹大侍御下辛苦走一趟。辛沅瞥见青葙走到里间,显然是要取银子打赏曹大侍御,她忙摇摇头。春绦明白,在这里,她都是低曹大侍御一等的,怎能让青葙去给赏赐,忙入内拉着青葙出去了。辛沅捋下手腕上一只细腻的青玉镯子,将丝帕往曹大侍御手上一搭,玉镯顺势就滑到了曹大侍御的手腕上。曹大侍御微微一惊,很快平静下来,淡淡谢了辛沅的赏,才不紧不慢告退了出去。
辛沅看着那些赏,心中冷笑。她的阁子本就以小巧玲珑著称,放一架双色玉兰彩雀镏金六扇立屏就很勉强了,别说那架十二扇的了,若是往厅堂里一放,不管是左右还是前后,路都是被隔绝了,那还能过人。至于那床帐和罗衾,就更是好笑了,她和况映同床共枕,睡在别的女人赏赐的并蒂海棠和鸳鸯戏水的天地里,想想就起鸡皮疙瘩。她倒是越发看不懂皇后了,是巴结陛下呢还是真大方,左右她一个人睡是无妨,况映来就别想和自己一起睡这套帐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