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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張仙

馮後賞賜之事,很快傳到了況映耳中。況映停下手中的御批,也不看何緩,只問道:“皇後還有沒有說什麼?”

何緩沉吟片刻,斟酌着詞句道:“皇後娘娘出手這麼大方,性子又平和寬厚,自然沒有什麼不好的言語。”

“寬厚?”況映一嗤,“平日她待自己的陪嫁媵妾就不過如此,如今賞賜的那架十二扇的屏風,可真是心地又寬又厚了。”

何緩一怔,忙陪笑道:“陛下這是怎麼說?”

“朕只給蘇氏封妃,並未下令遷閣子。綠綺閣這麼小的閣子擱下十二扇的屏風,整個就隔斷不用通行了。這分明是說蘇氏身卑而位高,人不配位。”

何緩不想況映平時待馮皇後和和氣氣的,一碰到蘇氏的事竟心思這麼老辣犀利,將馮後這點彎彎肚腸看成了個水晶透明樣兒。

何緩揣度着道:“陛下,上回皇後娘娘就說想爲慧妃娘子換個閣子呢,宮裏比綠綺閣大四五倍的閣子有的是,麗妃娘子那兒不就住得寬敞麼。”

“皇後若是有心要爲慧妃新置閣子,自然會把大件兒的屏風送到新閣子裏,挪來挪去,碰壞了豈不可惜?若嘴上說要換,做的卻是送到舊閣子裏,不尷不尬,這就是口不應心。她是皇後,朕驟然封了慧妃,她雖心有不滿,口裏不說,心裏卻和朕存着二意,於細微處給人不痛快,確是小氣。”況映橫一眼何緩,“你明明什麼都知道,偏要朕說出來,那朕也不窩在心裏了。當初修葺綠綺閣,朕費了多少心思,你是知道的。如今要慧妃乍然從綠綺閣搬出來,又有哪個閣子比得上,還不是又要新修?朕想着,眼下先把綠綺閣的院子擴一擴,添的十幾個宮人就可以有正經廡房住了。慧妃一個人住在閣子裏,也不會覺着小了。再過幾年內庫寬裕了,索性多修幾座殿閣出來,以後妃位以上的,都居殿閣,與其他嬪御有所區別才好。”

何緩聽了暗暗咋舌,原來況映存了這個心思,那才是要明着提升妃位上這些人的地位呢。且擺明了,這事兒是爲慧妃才開的頭,現下不動土,是怕點眼,人都說是爲了慧妃。等隔上一段時日,妃位上幾個人一同搬進殿閣,那也無人有話可說了。

況映又道:“朕素日尊重馮氏,她對璹貴嬪是何態度?璹貴嬪那樣飽讀詩書與世無爭的人,她還要打着壓着,那還是自己的媵妾呢。該一條藤兒上同心同德的,她都這樣防着。你看宮裏素黎妃和蓁嬪 、慎才人本來就三人一塊兒,如今倒和璹貴嬪、慧妃走的近了,慧妃呢原又和瑾嬪能說說笑笑。妘嬪雖然恭謹,但這些年對皇後也未必是真心服。你比着前頭的明敬皇後,馮氏哪裏得人心了。”

何緩諾諾應着,哪裏敢接話,只想着馮皇後是真糊塗,在這個節骨眼上沒給慧妃順順當當應過去,那真是教皇帝心裏結下了不痛快了。

何緩是跟着況映打皇太弟府就服侍起的,一路看着明敬皇後與皇帝成婚生子,隨侍軍中,情分自然是跟舊主更深。他不覺紅了眼眶,偏過頭揉了揉眼睛道:“如今的皇後是繼後,半道上的姻緣。明敬皇後與您是結發夫妻,心心相照,那是不能比的。只說兒女緣分這一項,現皇後就比不得明敬皇後了麼。”

何緩如此一說,況映對馮皇後倒起了一點憐惜之情:“朕當日納繼後,不過是聖尊後看在馮氏是名門之後,朕想着她自然能寬待嬪御,厚撫兒女。對朕的皇子皇女這一項上,她算是說得過去的,但對麗妃的三皇子偏心也人人看得明白的。她自己也是盡了力,爲了誕育皇嗣,身子也弄壞了,朕自然顧惜她。只是馮氏的心該放寬一點兒,多少病也有點起色,也不用這樣自苦。”

何緩心中明白,這麼多年況映只對麗妃有所偏愛,但也有所節制。可如今慧妃這般,寵冠六宮的架勢是擺明了的。他默默垂首立着,看着自己的影子,只是想着,如果這樣也好,若是況映的心思能都用在慧妃身上,忘了那個女子,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動了這般心思,便滿臉堆笑道:“陛下當年爲綠綺閣選色,閣子用的多是青綠色,擺設也是素淨雅致的,後頭還有一大片修篁深翠。以前地方小,倒沒覺得什麼,現在擴建了,難免覺得冷清些。奴婢按陛下所言去送紅錦腹雞和紫嘯鶇時細細看了,紅腹錦雞的雄鳥金首紅腹彩羽,五彩斑斕的,看着喜興。紫嘯鶇呢顏色貴氣,養在綠綺閣正相宜。慧妃娘子很是喜歡”

況映含笑道:“朕仔細想過,慧妃和旁人的心思不一樣,要賞給她的也得是獨一無二。說來別的鳥雀也罷了,都是雄的色豔雌的色暗,唯有這紫嘯鶇,無論雌雄,全身都是輝藍紫色,成雙成對,很是匹配。”

何緩越發奉承道:“奴婢記得本朝也有紫嘯鶇,只是顏色不及尼婆羅國進貢來的那幾對紫嘯鶇鮮亮,因爲尼婆羅的紫嘯鶇生活在大雪山之側水草豐茂之地,色彩明豔,在綠綺閣的竹林裏飛來飛去,煞是好看。奴婢記得定榮國公曾和陛下討要,陛下也不肯給呢。”

況映笑道:“什麼好東西到了定榮國公手裏,不出三天就膩了。給他也是白費。記着,還得再撥一個飼養珍禽的宮人過去綠綺閣,專門替慧妃養着,讓她看了高興。”

辛沅封妃當日,況映攜辛沅之手面見六宮。麗妃姍姍來遲,打扮令人驚愕,原來她嫉妒辛沅得到兩對紫嘯鶇,一怒之下便拔盡了宮中其餘幾對紫嘯鶇的亮紫藍羽毛做成冠子,只留下脫毛凍死的紫嘯鶇,大有嘲諷之意。

辛沅卻只是笑得溫婉且無比善意:“我宮中養的玩意兒,承蒙麗妃娘子看得起,用它的羽毛來做冠子。只是麗妃娘子可別與我養的紫嘯鶇撞上,免得禽畜無知,把娘子當做同類,或是求偶,或是嬉戲,便要撲上來啄毛了。”

紫嘯鶇的脾性高傲,看到有同類鳥兒毛色鮮豔,便要互啄。辛沅若是生氣,大可放出紫嘯鶇去撲麗妃的冠子,準保也鬧得她狼狽不堪。

只是辛沅這般說了,便是提醒她,懶怠與她計較,只道:“尼婆羅雖然是小國,也沒什麼豐富的物產,又與我們隔着大雪山,萬裏路迢迢。但僅憑他們的一份心意,一路捧着紫嘯鶇越過雪山安全奉入我大周,就可見其對我大周真心歸順。”

尼婆羅每年所獻的貢品除了紫嘯鶇,還有羚羊毛皮、雪豹皮、各色水晶寶石、鑲寶石的軍刀、滿釘珠的布料、滿羊絨線繡的堆錦地毯和各種銀器首飾、擺設。因極具異域風情之美,所以深得宮中女眷喜愛。所以麗妃拔了紫嘯鶇的羽毛做成冠子後,左顧右盼,笑色生生道:“尼婆羅國每年進貢的東西不少,如今我只是拔了紫嘯鶇的羽毛做妝飾,還是戴在我這個皇子生母的頭上,他們應該倍覺榮幸。”

辛沅知她性子驕矜,只得細細和她分析利害:“是。尼婆羅國是進貢不少東西,可除了紫嘯鶇是活物,其餘都是死物。麗妃娘子要養紫嘯鶇,我可以讓給你,可你虐殺紫嘯鶇,奪取羽毛,曝曬屍體,卻是在兩國之間挑起爭端,視尼婆羅國純粹奉上之心於無物。”

麗妃不甘示弱:“既然是純粹奉上的貢品,那別說拔了毛,便是殺了喫也無所謂。自然,你一個無兒無女之人是不敢的。”

璹貴嬪深覺和這樣的人同爲媵妾,實在有些難堪,還是忍不住勸說道:“小國依附歸順我朝,我朝自然也要顧他們的面子。就如陛下真心賞賜尼婆羅人一尊釋迦摩尼佛祖八歲等身像,他們就會因陛下賞賜,東西屬於自己了,就拆毀或轉身拿去討好天竺國麼?”

“區區弱國……”麗妃長眉微挑,“憑他們也敢?”

璹貴嬪正色道:“麗妃娘子此言,是在拿國家大事涉險?”

辛沅道:“陛下一統天下,恩澤四方,周邊小國,鹹來拜服。我大周作爲上國,應加厚撫,怎麼輕藐?今日麗妃娘子要拔紫嘯鶇羽毛做冠子我不惱,可讓上邦與下國有了裂隙,你我誰也承擔不起。”

辛沅這番說話,況映臉色越發難看,麗妃心裏沒了底氣,不覺臉色發白,只是強撐着顏面而已。

正當此時,國舅定榮國公桓穆帶了一行人進來,道:“什麼尼婆羅的紫嘯鶇,咱們本土也有產,哪裏就那麼稀罕了。”說罷,左右各有三個拎着鳥籠的人進來,國舅指着裏頭的鳥兒道:“這是荊楚一帶所得的紫嘯鶇,雖然顏色不如尼婆羅國的毛色鮮明,但好歹也是一個品種啊。”

衆人圍上去一看,籠中的紫嘯鶇形體比綠綺閣養着的小了一圈,毛色以深藍暗紫爲主,因是長在野外,喫食不好,這些鳥兒羽毛並不豐滿,顏色也黯淡無光。只是從形體和模樣上,勉強算是紫嘯鶇。

馮後詫異道:“本宮與麗妃都是荊楚人氏,怎不知本地有產紫嘯鶇?”

桓穆歪了歪嘴,道:“不就是毛色不鮮亮,又打不過其他爭食的鳥兒,所以沒什麼名氣。我要不是找了幾個老獵戶進山,還湊不齊這六對呢。”

況映皺眉道:“舅父怎麼心血來潮,養起紫嘯鶇來了?”

桓穆撇撇嘴道:“臣的陛下啊,我的大外甥,你明知道尼婆羅國進貢的紫嘯鶇我看上眼了,日思夜想,可你偏不賞給我,說給你舅父我就是糟蹋了。”他一股子無賴樣,攤着手道,“尼婆羅國那麼遠,我是不會去那兒抓紫嘯鶇的。還是那日去棠國公府上,問他蜀地可產紫嘯鶇?他說沒有,蜀宮裏從前有的紫嘯鶇,都是從荊楚抓取的,現下估摸着也沒有了。我就不信這個邪,着人去荊楚一帶踅摸了半年,終於湊齊了這六對。這不自己還沒玩兒上幾天呢,聽說宮裏爲這個鳥兒起了爭執,我便只好將它們送進宮來了。”

馮後輕輕推一推麗妃,“好啦!國舅爺給了你天大的面子了。頭上那頂冠子取下來,今日是慧妃的好日子,別喧賓奪主了。”她說罷,起身道,“陛下,這六對紫嘯鶇出自臣妾與麗妃的故鄉,請求陛下將這六對鳥兒分別賜予臣妾與麗妃,也好安慰妾等思鄉之情。”

馮後說的在理,又放低姿態,況映只得順水推舟:“皇後請求,朕自然如皇後所願。只是麗妃,你既然養了,就好好地養着,不許再有虐殺拔毛之事了。”

麗妃雙眼微紅,別過頭起,傲氣道:“妾故鄉之物,自當愛惜。”說罷橫了桓穆一眼,取下頭上紫嘯鶇羽毛的冠子,往桌上隨手一擲,還好得歡眼疾手快,立刻捧在懷裏,小心翼翼地護住了。

況映心中有氣,但眼下人多,只得忍耐,向辛沅輕聲道:“想要爭強的時候不惜禽鳥性命,拔毛做冠。眼下順了她的意了,就棄如敝履。這個冠子只好先封進庫房,防着鼠咬蟲蛀了。”

倒是璹貴嬪仿若無意地說了一句:“國舅爺平時是個無事忙,這回倒是忙在了點子上,解了好大一個圍呢。”她雖這樣說,也不知被解圍的是指麗妃還是慧妃,她又照舊去看書,不理此事了。

辛沅道:“陛下放心。等妾得閒,就將這冠子重新改制一下,哪怕用的是紫嘯鶇的羽毛。也可對外說是鳥雀自然老病而死,陛下爲表珍視,特意留下羽毛做冠子,再鑲嵌稀世珍寶,改制成尼婆羅王後的羽冠。下次尼婆羅使者來進貢時,可賞賜他們轉送於尼婆羅王後。也好表兩國情誼,一鴻毛也重於泰山。”

況映心下動容,不覺柔聲道:“朕封你爲慧妃,你果然聰慧過人。”

因着紫嘯鶇的事,況映心中始終不悅,給了綠綺閣獨一無二的紫嘯鶇,卻被麗妃這麼一攪和,總歸不高興。幸好何緩機靈,從外頭又弄了四對仙八色鶇,還說是靜寧帝姬的孝心,特獻給素黎妃,素黎妃上了年歲喜靜,曾說過哪日辛沅晉位了,就轉送了一半給綠綺閣。如今正好送上。

還別說,這仙八色鶇飛羽表面爲亮輝綠色,腰、尾、翅上覆羽是極具光澤的鈷藍色;也有羽外翈綠色,羽端渲染藍綠色,腹喉橘色;羽端淡藍色,喉白色,胸明黃色的,但腹中部和尾下覆羽血紅色,眼色隨機變幻,但細細分辯多是八色,才叫做仙八色鶇。此鳥性膽怯、善跳躍,常藏身於竹枝間玲瓏跳動,十分可喜。如此,這件事才算有個善了。

自辛沅封妃,綠綺閣擴建之後,先不說宮人們住的一廊廡房寬敞明亮,綠綺閣的庭院和暖閣、寢殿經過春絛一番指點搬挪,看着也闊朗了不少。辛沅便在寢殿內加了一間靜室,只說平日裏要敬香禮佛用,也要爲舊友念經超度。況映知道枚兒之事對她衝擊極大,否則她也不願做這個慧妃,便特意囑咐將靜室修的格外雅致,讓辛沅禮佛之後,心情也能舒展些許。

和旁處不同,辛沅並不供觀音佛祖等神像,而是親手畫了一幅畫卷懸掛了起來,下設供桌,奉四時鮮花水果,焚香不斷。夙芳看到那畫像,嚇得人也傻了,一時間口舌澀滯,竟然說不出話來:“這……這是……”

正此時,況映正踏着樓梯上來,夙芳一時急起來,要把畫卷卷起來收好。辛沅卻很淡然,吩咐道:“夙芳,和我將這畫像掛起來,舉止恭敬些。”

夙芳不解其意,但也不敢多問,只得照做。皇帝已經走近了,只得找來凳子站上,恭恭敬敬地掛上,有馬上下來,垂手立在一邊。況映見辛沅看得入神,便也望着那畫像,像上是一女子全身像,一身白衣飄飄,手執紅梔子花,戴水晶冠子,姿容絕色,周身煙雲繁花環繞,神仙之態中又不失凡人的溫和親近。

況映蹙眉道:“這是什麼神仙?朕竟不認得。”

辛沅虔誠地雙手合十,婉聲道:“是張仙。”

夙芳有些緊張地搓搓手,往窗前靠了靠。

“張仙?那是什麼神仙?”

“張仙是我們蜀地的神仙,民間女子爲求子,便會拜張仙。”她面上微紅,“妾既與陛下做了夫妻,那多少還是盼着有個自己的孩子的。因此闢了靜室,誠心供奉張仙。”

況映點了點頭,他的心思不在畫像上,只是爲辛沅的心意感動。這麼些日子了,有了夫妻之實,魚水之歡,她也能安心踏踏實實在自己身邊,這就是一件極好的事。他道:“朕過來是瞧瞧,你閣中還要添什麼擺設,朕開了自己的小庫房任你挑。”

辛沅嗔道:“陛下又想躲懶了,既是你想爲妾添陳設,自然你去看了再去選。妾再這兒敬一炷香,再下來陪陛下。”

況映答應一聲便出去了。夙芳聽他下樓,方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道:“我的好娘子,您編排什麼張仙出來,這畫像上分明是欽烈王後的面容,那紅梔子也是您和欽烈王後喜歡的……”

“是又怎樣?陛下也賞賜過我一對紅梔子樹,沒什麼可忌諱的。再說這是我寢殿的靜室,除了我和陛下,還有誰能上來?另則,姐姐的遺骨一直留在蜀地,受百姓的香火。我與她姐妹一場,怎能不在這兒遙相祭拜?”

夙芳爲難道:“可這張仙和欽烈王後的名字又對不上?”

辛沅道:“姐姐姓沈,母親姓張,此刻隨母稱張仙,也可算得。”夙芳還要說什麼,辛沅便道,“從前在棠國公府,都不敢光明正大在姐姐生辰與死祭時祭拜,就怕被朝廷指責心懷故國。我只念着姐姐,什麼都不怕的,以後日日焚香,朝朝祭拜,也不枉我們姐妹一場了。”

蜀宮裏的一切繁花似錦與位分尊榮,都似漚珠槿豔(1),浮夢泡沫,早都散了。唯有沈儀蘅是真的,這份朝夕相伴之情是真的,是她用不能忘的。

夙芳知道欽烈王後是辛沅心中一個死結,誰都勸不得的,當下只好閉口不言,將靜室又仔細打掃了一遍,跪在蒲團上誠心誠意地磕了九個響頭,道:“欽烈王後在時,惠澤後宮,婢子感恩不盡。”

自此,辛沅以“張仙”之名供奉儀蘅之像,祝禱她早登極樂,不受苦厄。

旁人與辛沅雖親近,但都在樓下說話飲茶。唯有九泠放縱慣了,連她樓上都隨意出入。辛沅知道她的性子,也由着她。只是那日從靜室出來,九泠顏色都變了,拉過她低聲道:“你真是仗着陛下的寵愛天不怕地不怕。旁人不識得也罷了,我是見過欽烈王後的畫像的,你那什麼張仙,分明就是欽烈王後沈儀蘅。”

辛沅淡然自若,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九泠簡直要急瘋了:“你說換作是我,我敢在閣中懸掛寐夫人畫像麼?”

辛沅輕輕搖頭:“我與欽烈王後的感情,你是不明白的。”她頓一頓,“有一句話,我一直想提醒你。從前你送來的鮟鱇魚,我找到了圖譜,才知道雄性鮟鱇魚一直寄生在雌性鮟鱇魚身上,吸附它的營養。你真的不覺得,你從未放下李定恭,哪怕你成了陛下的瑾嬪,依舊被他依附在身攫取你的能力麼?”

九泠窘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末了,長嘆了一句:“你我都是癡人,只要自己心甘情願,就別管各自的事就罷了。”

辛沅還欲再說,但知九泠心中一直還有李定恭,人各有癡,她還不能說什麼呢?

妘晴本來掌理宮務,一個浣衣局的下等宮人挨不住罰凍死了,原本實在是芝麻綠豆大的事,都不用尚宮局知道。更何況,又是別國歸順來的宮人,一條命更不值什麼了。可這回的事鬧大了,妘嬪又是借着皇後嫡女長寧帝姬的名義虐殺了宮人,長寧帝姬自幼多病,不說爲她積福,還這樣造孽,照着馮皇後的意思,該狠狠削了妘嬪一層皮方可。一個婢妾出身的嬪妃,別說降位去封號奪理六宮事的權柄,更該是日日跪在柔甯殿外給長寧帝姬謝罪的。

但是妘嬪自那日回了自己閣中後就遇了風寒,起先兩日還能勉強起身,後來就連着高熱,連自己的女兒善寧帝姬質如怕染上風寒,也挪出了拂雲閣,暫時交由蓁嬪撫養。

這也是馮皇後的主意,蓁嬪性子軟,怕事兒,可她的女兒隨寧帝姬豐如是連妘嬪在諴妃位上時都敢直往她臉上甩巴掌的主兒,她又比質如大了好幾歲,正好可以約束她。所以把質如送去蓁嬪那兒,明面上喫穿用度都不會虧着她,但有豐如這麼個性子強又看不上妘嬪母女的姐姐在,質如自然不會好受到哪裏去。

自然了,在況映面前,馮皇後是說得響嘴的,宮裏有生養的只有自己、麗妃、素黎妃和蓁嬪。自己身子不大好,麗妃養着的是皇子,又向來與妘嬪不睦,素黎妃遠在青詔,自然只有性子和順的蓁嬪最合適,而且隨寧之下就是善寧,姊妹倆年紀雖然差了幾歲,但也算最近的,也好相處。

這番道理,誰都沒的說。但妘晴心裏是清楚馮後的盤算的。可她有什麼辦法呢?若不是傷心透了,回來又解了鬥篷和襖子在冷風裏站了半個時辰把自己凍病了,恐怕她得日日跪到馮後母女的腳趾跟頭前去,俯首認罪,任打任罰。她已經從雲間墜到塵埃裏了,不能再給馮後機會打壓自己。

妘晴這回認真是病得厲害,她素來底子強,少有頭痛腦熱的,拂雲閣裏僅剩的宮人們都害怕,說是死了的枚兒追魂索命來了。妘晴燒得額頭滾燙,身子上卻冷得發抖,裹了三層厚被子,還是止不住喊冷。她身上出了一層又一層冷汗。錦緣服侍她不知換了多少身溼透了的寢衣,一碗碗湯藥喂下去,除了出汗,就是不見起色。最後還是驚動了馮皇後和況映。馮皇後遣了璹貴嬪替自己去看望,況映雖然心裏怪責妘嬪,但聽聞她這回病得重,到底也去看了一回。這一回,他也心軟了,沒有再追究重責下去,只囑咐錦緣好好伺候,又讓御醫一日三回來診脈。

妘晴知道這次的事總歸是過去了,她耐着性子一口一口吞着苦藥,就像冬日寒氣反反復復來襲,天氣到底還是會和暖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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