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后赏赐之事,很快传到了况映耳中。况映停下手中的御批,也不看何缓,只问道:“皇后还有没有说什么?”
何缓沉吟片刻,斟酌着词句道:“皇后娘娘出手这么大方,性子又平和宽厚,自然没有什么不好的言语。”
“宽厚?”况映一嗤,“平日她待自己的陪嫁媵妾就不过如此,如今赏赐的那架十二扇的屏风,可真是心地又宽又厚了。”
何缓一怔,忙陪笑道:“陛下这是怎么说?”
“朕只给苏氏封妃,并未下令迁阁子。绿绮阁这么小的阁子搁下十二扇的屏风,整个就隔断不用通行了。这分明是说苏氏身卑而位高,人不配位。”
何缓不想况映平时待冯皇后和和气气的,一碰到苏氏的事竟心思这么老辣犀利,将冯后这点弯弯肚肠看成了个水晶透明样儿。
何缓揣度着道:“陛下,上回皇后娘娘就说想为慧妃娘子换个阁子呢,宫里比绿绮阁大四五倍的阁子有的是,丽妃娘子那儿不就住得宽敞么。”
“皇后若是有心要为慧妃新置阁子,自然会把大件儿的屏风送到新阁子里,挪来挪去,碰坏了岂不可惜?若嘴上说要换,做的却是送到旧阁子里,不尴不尬,这就是口不应心。她是皇后,朕骤然封了慧妃,她虽心有不满,口里不说,心里却和朕存着二意,于细微处给人不痛快,确是小气。”况映横一眼何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偏要朕说出来,那朕也不窝在心里了。当初修葺绿绮阁,朕费了多少心思,你是知道的。如今要慧妃乍然从绿绮阁搬出来,又有哪个阁子比得上,还不是又要新修?朕想着,眼下先把绿绮阁的院子扩一扩,添的十几个宫人就可以有正经庑房住了。慧妃一个人住在阁子里,也不会觉着小了。再过几年内库宽裕了,索性多修几座殿阁出来,以后妃位以上的,都居殿阁,与其他嫔御有所区别才好。”
何缓听了暗暗咋舌,原来况映存了这个心思,那才是要明着提升妃位上这些人的地位呢。且摆明了,这事儿是为慧妃才开的头,现下不动土,是怕点眼,人都说是为了慧妃。等隔上一段时日,妃位上几个人一同搬进殿阁,那也无人有话可说了。
况映又道:“朕素日尊重冯氏,她对璹贵嫔是何态度?璹贵嫔那样饱读诗书与世无争的人,她还要打着压着,那还是自己的媵妾呢。该一条藤儿上同心同德的,她都这样防着。你看宫里素黎妃和蓁嫔 、慎才人本来就三人一块儿,如今倒和璹贵嫔、慧妃走的近了,慧妃呢原又和瑾嫔能说说笑笑。妘嫔虽然恭谨,但这些年对皇后也未必是真心服。你比着前头的明敬皇后,冯氏哪里得人心了。”
何缓诺诺应着,哪里敢接话,只想着冯皇后是真糊涂,在这个节骨眼上没给慧妃顺顺当当应过去,那真是教皇帝心里结下了不痛快了。
何缓是跟着况映打皇太弟府就服侍起的,一路看着明敬皇后与皇帝成婚生子,随侍军中,情分自然是跟旧主更深。他不觉红了眼眶,偏过头揉了揉眼睛道:“如今的皇后是继后,半道上的姻缘。明敬皇后与您是结发夫妻,心心相照,那是不能比的。只说儿女缘分这一项,现皇后就比不得明敬皇后了么。”
何缓如此一说,况映对冯皇后倒起了一点怜惜之情:“朕当日纳继后,不过是圣尊后看在冯氏是名门之后,朕想着她自然能宽待嫔御,厚抚儿女。对朕的皇子皇女这一项上,她算是说得过去的,但对丽妃的三皇子偏心也人人看得明白的。她自己也是尽了力,为了诞育皇嗣,身子也弄坏了,朕自然顾惜她。只是冯氏的心该放宽一点儿,多少病也有点起色,也不用这样自苦。”
何缓心中明白,这么多年况映只对丽妃有所偏爱,但也有所节制。可如今慧妃这般,宠冠六宫的架势是摆明了的。他默默垂首立着,看着自己的影子,只是想着,如果这样也好,若是况映的心思能都用在慧妃身上,忘了那个女子,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动了这般心思,便满脸堆笑道:“陛下当年为绿绮阁选色,阁子用的多是青绿色,摆设也是素净雅致的,后头还有一大片修篁深翠。以前地方小,倒没觉得什么,现在扩建了,难免觉得冷清些。奴婢按陛下所言去送红锦腹鸡和紫啸鸫时细细看了,红腹锦鸡的雄鸟金首红腹彩羽,五彩斑斓的,看着喜兴。紫啸鸫呢颜色贵气,养在绿绮阁正相宜。慧妃娘子很是喜欢”
况映含笑道:“朕仔细想过,慧妃和旁人的心思不一样,要赏给她的也得是独一无二。说来别的鸟雀也罢了,都是雄的色艳雌的色暗,唯有这紫啸鸫,无论雌雄,全身都是辉蓝紫色,成双成对,很是匹配。”
何缓越发奉承道:“奴婢记得本朝也有紫啸鸫,只是颜色不及尼婆罗国进贡来的那几对紫啸鸫鲜亮,因为尼婆罗的紫啸鸫生活在大雪山之侧水草丰茂之地,色彩明艳,在绿绮阁的竹林里飞来飞去,煞是好看。奴婢记得定荣国公曾和陛下讨要,陛下也不肯给呢。”
况映笑道:“什么好东西到了定荣国公手里,不出三天就腻了。给他也是白费。记着,还得再拨一个饲养珍禽的宫人过去绿绮阁,专门替慧妃养着,让她看了高兴。”
辛沅封妃当日,况映携辛沅之手面见六宫。丽妃姗姗来迟,打扮令人惊愕,原来她嫉妒辛沅得到两对紫啸鸫,一怒之下便拔尽了宫中其余几对紫啸鸫的亮紫蓝羽毛做成冠子,只留下脱毛冻死的紫啸鸫,大有嘲讽之意。
辛沅却只是笑得温婉且无比善意:“我宫中养的玩意儿,承蒙丽妃娘子看得起,用它的羽毛来做冠子。只是丽妃娘子可别与我养的紫啸鸫撞上,免得禽畜无知,把娘子当做同类,或是求偶,或是嬉戏,便要扑上来啄毛了。”
紫啸鸫的脾性高傲,看到有同类鸟儿毛色鲜艳,便要互啄。辛沅若是生气,大可放出紫啸鸫去扑丽妃的冠子,准保也闹得她狼狈不堪。
只是辛沅这般说了,便是提醒她,懒怠与她计较,只道:“尼婆罗虽然是小国,也没什么丰富的物产,又与我们隔着大雪山,万里路迢迢。但仅凭他们的一份心意,一路捧着紫啸鸫越过雪山安全奉入我大周,就可见其对我大周真心归顺。”
尼婆罗每年所献的贡品除了紫啸鸫,还有羚羊毛皮、雪豹皮、各色水晶宝石、镶宝石的军刀、满钉珠的布料、满羊绒线绣的堆锦地毯和各种银器首饰、摆设。因极具异域风情之美,所以深得宫中女眷喜爱。所以丽妃拔了紫啸鸫的羽毛做成冠子后,左顾右盼,笑色生生道:“尼婆罗国每年进贡的东西不少,如今我只是拔了紫啸鸫的羽毛做妆饰,还是戴在我这个皇子生母的头上,他们应该倍觉荣幸。”
辛沅知她性子骄矜,只得细细和她分析利害:“是。尼婆罗国是进贡不少东西,可除了紫啸鸫是活物,其余都是死物。丽妃娘子要养紫啸鸫,我可以让给你,可你虐杀紫啸鸫,夺取羽毛,曝晒尸体,却是在两国之间挑起争端,视尼婆罗国纯粹奉上之心于无物。”
丽妃不甘示弱:“既然是纯粹奉上的贡品,那别说拔了毛,便是杀了吃也无所谓。自然,你一个无儿无女之人是不敢的。”
璹贵嫔深觉和这样的人同为媵妾,实在有些难堪,还是忍不住劝说道:“小国依附归顺我朝,我朝自然也要顾他们的面子。就如陛下真心赏赐尼婆罗人一尊释迦摩尼佛祖八岁等身像,他们就会因陛下赏赐,东西属于自己了,就拆毁或转身拿去讨好天竺国么?”
“区区弱国……”丽妃长眉微挑,“凭他们也敢?”
璹贵嫔正色道:“丽妃娘子此言,是在拿国家大事涉险?”
辛沅道:“陛下一统天下,恩泽四方,周边小国,咸来拜服。我大周作为上国,应加厚抚,怎么轻藐?今日丽妃娘子要拔紫啸鸫羽毛做冠子我不恼,可让上邦与下国有了裂隙,你我谁也承担不起。”
辛沅这番说话,况映脸色越发难看,丽妃心里没了底气,不觉脸色发白,只是强撑着颜面而已。
正当此时,国舅定荣国公桓穆带了一行人进来,道:“什么尼婆罗的紫啸鸫,咱们本土也有产,哪里就那么稀罕了。”说罢,左右各有三个拎着鸟笼的人进来,国舅指着里头的鸟儿道:“这是荆楚一带所得的紫啸鸫,虽然颜色不如尼婆罗国的毛色鲜明,但好歹也是一个品种啊。”
众人围上去一看,笼中的紫啸鸫形体比绿绮阁养着的小了一圈,毛色以深蓝暗紫为主,因是长在野外,吃食不好,这些鸟儿羽毛并不丰满,颜色也黯淡无光。只是从形体和模样上,勉强算是紫啸鸫。
冯后诧异道:“本宫与丽妃都是荆楚人氏,怎不知本地有产紫啸鸫?”
桓穆歪了歪嘴,道:“不就是毛色不鲜亮,又打不过其他争食的鸟儿,所以没什么名气。我要不是找了几个老猎户进山,还凑不齐这六对呢。”
况映皱眉道:“舅父怎么心血来潮,养起紫啸鸫来了?”
桓穆撇撇嘴道:“臣的陛下啊,我的大外甥,你明知道尼婆罗国进贡的紫啸鸫我看上眼了,日思夜想,可你偏不赏给我,说给你舅父我就是糟蹋了。”他一股子无赖样,摊着手道,“尼婆罗国那么远,我是不会去那儿抓紫啸鸫的。还是那日去棠国公府上,问他蜀地可产紫啸鸫?他说没有,蜀宫里从前有的紫啸鸫,都是从荆楚抓取的,现下估摸着也没有了。我就不信这个邪,着人去荆楚一带踅摸了半年,终于凑齐了这六对。这不自己还没玩儿上几天呢,听说宫里为这个鸟儿起了争执,我便只好将它们送进宫来了。”
冯后轻轻推一推丽妃,“好啦!国舅爷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头上那顶冠子取下来,今日是慧妃的好日子,别喧宾夺主了。”她说罢,起身道,“陛下,这六对紫啸鸫出自臣妾与丽妃的故乡,请求陛下将这六对鸟儿分别赐予臣妾与丽妃,也好安慰妾等思乡之情。”
冯后说的在理,又放低姿态,况映只得顺水推舟:“皇后请求,朕自然如皇后所愿。只是丽妃,你既然养了,就好好地养着,不许再有虐杀拔毛之事了。”
丽妃双眼微红,别过头起,傲气道:“妾故乡之物,自当爱惜。”说罢横了桓穆一眼,取下头上紫啸鸫羽毛的冠子,往桌上随手一掷,还好得欢眼疾手快,立刻捧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护住了。
况映心中有气,但眼下人多,只得忍耐,向辛沅轻声道:“想要争强的时候不惜禽鸟性命,拔毛做冠。眼下顺了她的意了,就弃如敝履。这个冠子只好先封进库房,防着鼠咬虫蛀了。”
倒是璹贵嫔仿若无意地说了一句:“国舅爷平时是个无事忙,这回倒是忙在了点子上,解了好大一个围呢。”她虽这样说,也不知被解围的是指丽妃还是慧妃,她又照旧去看书,不理此事了。
辛沅道:“陛下放心。等妾得闲,就将这冠子重新改制一下,哪怕用的是紫啸鸫的羽毛。也可对外说是鸟雀自然老病而死,陛下为表珍视,特意留下羽毛做冠子,再镶嵌稀世珍宝,改制成尼婆罗王后的羽冠。下次尼婆罗使者来进贡时,可赏赐他们转送于尼婆罗王后。也好表两国情谊,一鸿毛也重于泰山。”
况映心下动容,不觉柔声道:“朕封你为慧妃,你果然聪慧过人。”
因着紫啸鸫的事,况映心中始终不悦,给了绿绮阁独一无二的紫啸鸫,却被丽妃这么一搅和,总归不高兴。幸好何缓机灵,从外头又弄了四对仙八色鸫,还说是静宁帝姬的孝心,特献给素黎妃,素黎妃上了年岁喜静,曾说过哪日辛沅晋位了,就转送了一半给绿绮阁。如今正好送上。
还别说,这仙八色鸫飞羽表面为亮辉绿色,腰、尾、翅上覆羽是极具光泽的钴蓝色;也有羽外翈绿色,羽端渲染蓝绿色,腹喉橘色;羽端淡蓝色,喉白色,胸明黄色的,但腹中部和尾下覆羽血红色,眼色随机变幻,但细细分辩多是八色,才叫做仙八色鸫。此鸟性胆怯、善跳跃,常藏身于竹枝间玲珑跳动,十分可喜。如此,这件事才算有个善了。
自辛沅封妃,绿绮阁扩建之后,先不说宫人们住的一廊庑房宽敞明亮,绿绮阁的庭院和暖阁、寝殿经过春绦一番指点搬挪,看着也阔朗了不少。辛沅便在寝殿内加了一间静室,只说平日里要敬香礼佛用,也要为旧友念经超度。况映知道枚儿之事对她冲击极大,否则她也不愿做这个慧妃,便特意嘱咐将静室修的格外雅致,让辛沅礼佛之后,心情也能舒展些许。
和旁处不同,辛沅并不供观音佛祖等神像,而是亲手画了一幅画卷悬挂了起来,下设供桌,奉四时鲜花水果,焚香不断。夙芳看到那画像,吓得人也傻了,一时间口舌涩滞,竟然说不出话来:“这……这是……”
正此时,况映正踏着楼梯上来,夙芳一时急起来,要把画卷卷起来收好。辛沅却很淡然,吩咐道:“夙芳,和我将这画像挂起来,举止恭敬些。”
夙芳不解其意,但也不敢多问,只得照做。皇帝已经走近了,只得找来凳子站上,恭恭敬敬地挂上,有马上下来,垂手立在一边。况映见辛沅看得入神,便也望着那画像,像上是一女子全身像,一身白衣飘飘,手执红栀子花,戴水晶冠子,姿容绝色,周身烟云繁花环绕,神仙之态中又不失凡人的温和亲近。
况映蹙眉道:“这是什么神仙?朕竟不认得。”
辛沅虔诚地双手合十,婉声道:“是张仙。”
夙芳有些紧张地搓搓手,往窗前靠了靠。
“张仙?那是什么神仙?”
“张仙是我们蜀地的神仙,民间女子为求子,便会拜张仙。”她面上微红,“妾既与陛下做了夫妻,那多少还是盼着有个自己的孩子的。因此辟了静室,诚心供奉张仙。”
况映点了点头,他的心思不在画像上,只是为辛沅的心意感动。这么些日子了,有了夫妻之实,鱼水之欢,她也能安心踏踏实实在自己身边,这就是一件极好的事。他道:“朕过来是瞧瞧,你阁中还要添什么摆设,朕开了自己的小库房任你挑。”
辛沅嗔道:“陛下又想躲懒了,既是你想为妾添陈设,自然你去看了再去选。妾再这儿敬一炷香,再下来陪陛下。”
况映答应一声便出去了。夙芳听他下楼,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我的好娘子,您编排什么张仙出来,这画像上分明是钦烈王后的面容,那红栀子也是您和钦烈王后喜欢的……”
“是又怎样?陛下也赏赐过我一对红栀子树,没什么可忌讳的。再说这是我寝殿的静室,除了我和陛下,还有谁能上来?另则,姐姐的遗骨一直留在蜀地,受百姓的香火。我与她姐妹一场,怎能不在这儿遥相祭拜?”
夙芳为难道:“可这张仙和钦烈王后的名字又对不上?”
辛沅道:“姐姐姓沈,母亲姓张,此刻随母称张仙,也可算得。”夙芳还要说什么,辛沅便道,“从前在棠国公府,都不敢光明正大在姐姐生辰与死祭时祭拜,就怕被朝廷指责心怀故国。我只念着姐姐,什么都不怕的,以后日日焚香,朝朝祭拜,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了。”
蜀宫里的一切繁花似锦与位分尊荣,都似沤珠槿艳(1),浮梦泡沫,早都散了。唯有沈仪蘅是真的,这份朝夕相伴之情是真的,是她用不能忘的。
夙芳知道钦烈王后是辛沅心中一个死结,谁都劝不得的,当下只好闭口不言,将静室又仔细打扫了一遍,跪在蒲团上诚心诚意地磕了九个响头,道:“钦烈王后在时,惠泽后宫,婢子感恩不尽。”
自此,辛沅以“张仙”之名供奉仪蘅之像,祝祷她早登极乐,不受苦厄。
旁人与辛沅虽亲近,但都在楼下说话饮茶。唯有九泠放纵惯了,连她楼上都随意出入。辛沅知道她的性子,也由着她。只是那日从静室出来,九泠颜色都变了,拉过她低声道:“你真是仗着陛下的宠爱天不怕地不怕。旁人不识得也罢了,我是见过钦烈王后的画像的,你那什么张仙,分明就是钦烈王后沈仪蘅。”
辛沅淡然自若,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九泠简直要急疯了:“你说换作是我,我敢在阁中悬挂寐夫人画像么?”
辛沅轻轻摇头:“我与钦烈王后的感情,你是不明白的。”她顿一顿,“有一句话,我一直想提醒你。从前你送来的𩽾𩾌鱼,我找到了图谱,才知道雄性𩽾𩾌鱼一直寄生在雌性𩽾𩾌鱼身上,吸附它的营养。你真的不觉得,你从未放下李定恭,哪怕你成了陛下的瑾嫔,依旧被他依附在身攫取你的能力么?”
九泠窘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末了,长叹了一句:“你我都是痴人,只要自己心甘情愿,就别管各自的事就罢了。”
辛沅还欲再说,但知九泠心中一直还有李定恭,人各有痴,她还不能说什么呢?
妘晴本来掌理宫务,一个浣衣局的下等宫人挨不住罚冻死了,原本实在是芝麻绿豆大的事,都不用尚宫局知道。更何况,又是别国归顺来的宫人,一条命更不值什么了。可这回的事闹大了,妘嫔又是借着皇后嫡女长宁帝姬的名义虐杀了宫人,长宁帝姬自幼多病,不说为她积福,还这样造孽,照着冯皇后的意思,该狠狠削了妘嫔一层皮方可。一个婢妾出身的嫔妃,别说降位去封号夺理六宫事的权柄,更该是日日跪在柔甯殿外给长宁帝姬谢罪的。
但是妘嫔自那日回了自己阁中后就遇了风寒,起先两日还能勉强起身,后来就连着高热,连自己的女儿善宁帝姬质如怕染上风寒,也挪出了拂云阁,暂时交由蓁嫔抚养。
这也是冯皇后的主意,蓁嫔性子软,怕事儿,可她的女儿随宁帝姬丰如是连妘嫔在諴妃位上时都敢直往她脸上甩巴掌的主儿,她又比质如大了好几岁,正好可以约束她。所以把质如送去蓁嫔那儿,明面上吃穿用度都不会亏着她,但有丰如这么个性子强又看不上妘嫔母女的姐姐在,质如自然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自然了,在况映面前,冯皇后是说得响嘴的,宫里有生养的只有自己、丽妃、素黎妃和蓁嫔。自己身子不大好,丽妃养着的是皇子,又向来与妘嫔不睦,素黎妃远在青诏,自然只有性子和顺的蓁嫔最合适,而且随宁之下就是善宁,姊妹俩年纪虽然差了几岁,但也算最近的,也好相处。
这番道理,谁都没的说。但妘晴心里是清楚冯后的盘算的。可她有什么办法呢?若不是伤心透了,回来又解了斗篷和袄子在冷风里站了半个时辰把自己冻病了,恐怕她得日日跪到冯后母女的脚趾跟头前去,俯首认罪,任打任罚。她已经从云间坠到尘埃里了,不能再给冯后机会打压自己。
妘晴这回认真是病得厉害,她素来底子强,少有头痛脑热的,拂云阁里仅剩的宫人们都害怕,说是死了的枚儿追魂索命来了。妘晴烧得额头滚烫,身子上却冷得发抖,裹了三层厚被子,还是止不住喊冷。她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锦缘服侍她不知换了多少身湿透了的寝衣,一碗碗汤药喂下去,除了出汗,就是不见起色。最后还是惊动了冯皇后和况映。冯皇后遣了璹贵嫔替自己去看望,况映虽然心里怪责妘嫔,但听闻她这回病得重,到底也去看了一回。这一回,他也心软了,没有再追究重责下去,只嘱咐锦缘好好伺候,又让御医一日三回来诊脉。
妘晴知道这次的事总归是过去了,她耐着性子一口一口吞着苦药,就像冬日寒气反反复复来袭,天气到底还是会和暖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