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取名爲“狐狸精”的小奶狗連同竹筐做的狗窩輕輕放在牀榻邊的地上,李蓮花一邊低低咳嗽着,一邊起身往廚房方向走去。
一羣人雖然身體透明,也無法被觸碰,但看他走來,還是默默朝兩側退了退,給他讓出一條通道。
小小的蓮花樓內加上樓主人,擠擠挨挨八個人。
見李蓮花一路順手開了門與窗,笛飛聲便二話不說,率先走到了樓外,抱臂站在正對着廚房窗口的空地上,很是認真地打算看看這個腦子已經壞掉的李相夷到底打算幹什麼。
剩下的幾人,也都各自選了合適的位子,或在樓內或在樓外,反正不管在哪兒,總能看到正在廚房忙活的李蓮花。
李蓮花從米缸裏舀了淺淺一碗米,稍作清洗,便放入砂鍋,舀了一大瓢清水同樣倒入砂鍋內。很是熟練地點燃小泥爐的炭火,將砂鍋擱在上面。
然而一邊忙活着,一邊咳嗽聲卻未見停,甚至還有些頻繁起來。
連着咳了許久,他撐着竈臺緩了緩。
原本拿在手邊,大概是打算燒的菜被他放回了菜簍裏,一邊輕按着眉頭,一邊緩緩走向牀榻方向。
“這是怎麼了?”仍和自己母親何曉惠留在樓內方多病看着他這副難受的模樣,關切地開口。
其餘人沒有接話,只是都把視線集中在李蓮花身上。
李蓮花在通往牀榻的臺階處踉蹌了幾步,好在差點摔倒之前一把扶住了牀榻,緩緩在榻上坐下。
他低頭苦笑了一下,然後,對着榻邊被驚動發出“嗚嗚”聲的狐狸精說道:“不好意思了狐狸精,今天怕是不能好好招待你了。”
他還在那邊語帶安慰的說着,衆人卻驚恐地發現有什麼黑色的東西正沿着他的脖頸蔓延。
李蓮花倒是依舊淡定,盤腿在榻上坐定,運起了揚州慢。
左手在胸口迅速點住幾個穴位,以拇指和食指狠狠壓住心脈;右手則反手指向腦後,並指壓住了耳後的穴位。
“碧茶毒發了!”
其餘人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卻毫無辦法,只能看着黑色的經絡如同活物一般在他露出的手上、脖頸處蔓延,可想而知,這毒早已是蔓延全身。
但看他壓制的樣子,也只能勉力用揚州慢止住碧茶之毒侵入心脈和腦部而已,別的地方早已無法顧及。
李蓮花維持着雙手的動作,繼續運揚州慢壓制發作的碧茶之毒。
雙眸緩緩闔上,額角卻滲出許多冷汗。
時間過去許久,天色都有些變暗。
狹小的蓮花樓內更是有些蒙昧不清。
靜悄悄的,只有地上的小奶狗偶爾發出幾聲“嗚嗚”,試圖睜開扒拉出竹筐爬上榻去。
周圍幾人又全部湧在了小小的樓內,只有笛飛聲周圍空出一小圈地方。
幾個透明身影的人,焦急地望着榻上運功的人。
算來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碧茶毒發,這毒,果真惡毒無比。
他們心急如焚,卻無甚用處。這毒已如附骨之疽一般,若不解毒,只能時時遭受如此折磨。更甚者,情況只會愈來愈嚴重。
若是哪天強壓不住——
他們腦海裏都浮現無了大師的話,然後又想起他那句淡淡的“瘋着死很好啊”。
幾人看着榻上的人,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卻都有志一同,若離開此處,定要全力找尋忘川花!
可怖的黑色終於被壓制下去,李蓮花早已滿頭冷汗,幾縷發絲溼噠噠地黏在了臉側。
他依舊閉眸,緩緩垂手搭在膝上,挺直的肩背無力地卸下。
過了片刻,他才在一室昏暗中緩緩睜開眼睛。
他依舊睜眼在榻上坐着,沒動。
室內昏昏沉沉,衆人也無法辨識他臉上的表情。
看他靜坐許久,沒有動靜,方多病想到他後面的情況,猜測着:“難不成,這個時候眼睛看不見……”
喬婉娩聞言,上前走到榻前。
榻上的人安靜坐着,除了還在有些急促地呼吸,沒有其餘動作。
雖然室內昏暗,但習武之人眼力極佳。喬婉娩很明顯發現,他的雙眸霧蒙蒙的,並沒有焦距。
“果真如此……”她喃喃着,語氣卻充滿了悲傷。
又過了許久,他終於緩過了神,眼睛也重新聚焦。
在左手袖袋了摸索一番,掏出個火折子。
“呼”,夜色入侵的樓內終於亮起了一點光。
李蓮花撐着牀榻起身,點亮了榻邊幾上和附近桌上的燭火。接着,又舉着火折子在樓內走動,將各處的燭火都點了起來,這才吹滅火折子,依舊收在袖裏。
砂鍋上的粥冒着汩汩熱氣,倒是熬煮得正香。鍋底的爐火已接近將熄,他也就沒再多管。
取了個小碗,舀出淺淺一碗米湯擱在案板上。
聽得竹筐裏狐狸精低低的嗚鳴,他在廚房這頭輕笑,遙遙安慰道:“等湯涼了就能喫了,稍等稍等。”
說着,拿個勺子攪動米湯,試圖讓它涼得快一些。
待差不多了,放下勺子端着碗走向狐狸精。
在榻上坐下,俯身將碗擱在竹筐邊上。狐狸精雖然還不怎麼能睜眼,鼻子倒是挺靈,早已湊過頭來。
見它開始舔食米湯,李蓮花微微笑了笑。
他自己則褪了靴子,緩緩側躺在榻上。
睜着眼睛繼續看了會兒狐狸精,看它喫得正歡,便緩緩閉上眼,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這——”方多病驚愣,“這粥呢?你自己不喝啦?”
其餘幾人沒開口,但卻明白,剛經歷碧茶毒發,他應該已是累極了。
榻邊幾上的燭火搖曳,映着一張憔悴蒼白亦難掩俊秀的臉。
他呼吸輕淺,仿若已經睡去。
蓮花樓燭火通明,但是透明着身體的幾人眼前卻還是暗了下去。
眼前場景未明,熙攘的人聲已經入耳。
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又到了何處,就看到一個面上生瘡的矮胖男子衝着他們咒罵:
“呸!你這個癆病鬼!你半夜咳得整條街都能聽得見。你摳那些銀子,你是帶進棺材啊,你還是去投胎啊!”
雖然他們幾個是透明的,不怪旁人看不見,但這仿若被指着鼻子罵的感覺一點都不好。雖然他們知道這男子罵的並不是他們幾個,但這話聽在誰的耳朵裏都不舒服。
“這人怎麼這麼粗魯呢!”方多病頂着一臉罵,反駁了句。
幾人轉身,迎着那男子咒罵的方向看去——
一身淺麻色長衫,背着小藥箱的那人不是李蓮花又是誰?
難道——
還不等他們繼續想明白,那邊李蓮花含着笑意的聲音已經遙遙傳來——
“我可以給狐狸精養老啊!”
邊說邊側頭看向身邊蹦跳着跟着他,試圖撲上他手裏提着的排骨的土黃色小狗。
“——是不是啊,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