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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明月何時照我還(四十四)

“門主這個樣子……不太好啊……”

略懂些醫術的白江鶉雖然不能碰到人,但至少可以望和聞。今日門主這面色說是蒼白若紙也不爲過,連脣色都淺淡得幾近於無了。

何況,還有這眩暈之症,不知發作頻率如何。

碧茶之毒越到後期,對人的五感影響肯定會越大。他們並不能時時關注到門主的身體情況變化,但就這見過的幾次來看,每次發作起來並不輕松。

況且,即使碧茶不發作,它對身體的傷害也只會一日重過一日。

如今已是第十年,對體內髒腑的傷害已是相當深重,時間——真的不多了。

而且——

白江鶉仔細看了看李蓮花的瞳孔,剛剛眩暈發作,現下仍有些渙散——神志不明之兆啊。

這碧茶之毒,可是會影響腦子的……

然而,這樣一個根本就不適合孤身居住的人,就這般長年累月地一人一狗在樓裏住着。

若是在什麼小村落定居,倒也至少有其他人煙,可他拖着這樓終年四處漂泊,更是讓人憂心啊。

現如今,爲了方多病的安危考慮,連這個好不容易賴在蓮花樓的人都被趕走了。這生病了也沒有個人照料啊。

一羣人擠在樓裏憂心忡忡,卻也是毫無辦法。只能希望離開此地後,能夠早些找到他吧。

即使他們再想關注李蓮花的情況,可是周圍還是不由分說地暗下去了。

周身還沒有變得清晰,喧囂的人聲已經入耳。

他們正站在一處客棧大堂。

佛白石和喬婉娩打量一番,覺得有些眼熟,仿佛是小青峯山腳處的一家客棧。

想及李蓮花剛才場景中提到的“回四顧門”,那麼,估計這裏是在小青峯附近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站在人來人往的客棧大堂,幾人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但幸好,他們打量幾眼便發現了坐在大堂一側的李蓮花。

壓紋素白外衫,天青中衣,是他們見過不少次的一套了。

斜插一支松枝發簪,依舊披散着如瀑半發,臉色略微好了些,但仍舊是蒼白。

明明是充斥着市井之氣的地方,但他坐在那裏,就有一種格格不入的出塵氣質。

好像空氣到了他的身邊,都變得與衆不同的安靜起來了似的。

他並不是一個人。

左手邊坐着個粉衣少女,是之前見過的蘇小慵,這次她總算沒有女扮男裝,而是恢復了俏麗的女兒家打扮。

對面坐着的也是認識的,一身青衫的乳燕神針——關河夢。

時常跟在他身邊的方多病果然不見人影,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傷了心,打定主意不湊到李蓮花跟前了。

但想想他們曾看過的場景,直到最後的最後,蓮花樓裏陪在李蓮花身邊的依然是方多病。那麼,可能過一陣子,那個“沒用的富家大少爺”就會像狐狸精一樣再次黏上來吧。

衆人腦海中轉過幾圈,仍是把注意力放在這一桌三人上。

李蓮花執了個茶杯緩緩喝着茶,蘇小慵卻略顯親暱地湊向他說着什麼。

關河夢眼神掠過言行舉止過於親近的蘇小慵,臉色有些難看,卻也沒說什麼。

只是正了正神色,朝對面的李蓮花出聲詢問:“李前輩,在下有一事討教。”

聽得他的稱呼,李蓮花眼底嘴角浮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放下茶杯,斜了眼身邊的蘇小慵,抬眼看對面一臉正色的關神醫,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關河夢看着對面神情平靜柔和的人,緩緩繼續:“我有一位病人,因中毒瘋癲,自言日見鬼魅。驚悸怔仲,夜不能寐,而後持刀殺人十分狂躁。我用藥數日,銀針刺穴,卻久不見效。”

雖說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個是關河夢的試探。但也清楚,他的這個病例也並不是無中生有,可能確實已困擾他許久。

只是他的這個病例症狀,落在周圍一圈透明的人耳中,都不約而同將目光對向了他對面的李蓮花。

中毒,瘋癲。

日見鬼魅,夜不能寐。

碧茶之下,其他毒只能算作普通。

那麼,普通的毒都導致了這般嚴重的後果,碧茶呢?

關河夢口中的這些症狀,這個一臉平靜,甚至掛着一臉淡笑的人是不是早就已經出現了呢?

他們無從得知。

他們甚至連他仍活在人間都是來了此處才得知的。

那他——這十年來的日日夜夜,又是如何熬過來的呢?

喬婉娩眼眶裏翻滾着淚意,可又執着地不讓它洶湧而下。

自己的眼淚,於他而言,又有何用呢?

關河夢的問題一出,對面的李蓮花倒是很有經驗般,不假思索地給出了自己的建議:“病人若是武林中人,內力不弱的話,可試過取新鮮虎掌加以處理,繼而服下。”

圍觀的幾人除了略通醫術的白江鶉還能明白他口中的“虎掌”爲何物,其餘幾人已經只剩下聽了。

聽得李蓮花的建議,白江鶉心中咯噔一下,還不及想什麼說什麼,對面的關河夢已是滿臉不虞。

“虎掌乃劇毒,未經炮制豈可輕易服用!這無疑是以內力修爲與劇毒搏一次性命,是在殺人!”

關河夢一腔濟世救人的俠醫心腸,最見不得這般不經實證隨意開方的庸醫行爲,臉上的不贊同夾雜着憤恨,已是十分明顯。

李蓮花卻沒受他的情緒影響,悠悠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臉上笑意依舊:“以毒攻毒罷了。若想清醒一點呢,不妨去搏一搏。若是內力不足的話,那麼我建議,可以藥湯泡過之後再用。”

他無視對面關河夢越來越冷的臉色,有條不紊地說着自己的用藥建議,最後,還淡淡補了一句——

“雖然虎掌有劇毒,卻能延遲或縮短瘋癲發作的時間呢。”

此話落地,白江鶉心中再無僥幸,雙手仿佛失了力般徒然垂落在身側,眼神有一瞬的失焦。

紀漢佛看他神色不對,忙輕聲問:“江鶉,怎麼了?”

白江鶉看了看他,說的第一句卻是:“我們不該這麼輕易放過彼丘的……”

紀漢佛一時不知他爲何突然舊事重提,但聯系門主剛剛說的內容,他驚愕地望向那個雲淡風輕的素衣身影——

“門主自己用過虎掌?!”

這下,透明着身體的幾個人都望向了紀漢佛和白江鶉。

本章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