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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交意

周朝后宫妃嫱嫔御侍寝向无定例,皇帝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只不过现下嫔妃人少,况映又不常往后宫,一切都随兴致所至。如今薛九泠和苏辛沅入宫,圣尊后觉着宫里添了人,侍寝也该排上规矩,便让皇后安排。冯皇后虽病着,但两位妃子都还能帮衬,面上也听她的话。所以冯皇后亲自指点尚寝局,定下燕见进御的次叙。每回嫔妃月事结束后的三日内都可任意亲近君王,月事前三日亦如此,至于这六日皇帝是不是都愿意召这个嫔妃侍寝,那是皇帝的决断,但这六日,这位妃嫔即使不侍寝,陪侍皇帝游园用膳,或是闲话几句,机会也比别的嫔妃多上不少。

历来嫔妃侍寝都是冯后安排的日子,辛沅读过医书,心中明白,女子两回月事中间的三五日最易受孕,这周朝后宫侍寝的安排么,多半是不想嫔妃再有生育了。这冯后病怏怏的,心中倒都是成算,不过邵氏和秦氏仿佛不懂这些事,也无异议。冯后特意安抚说邵氏和秦氏两位妃子和素黎贵嫔前后各多两日也无妨。三人忙谢恩不迭,她们都有孩子,倒也不算很急。尤其素黎贵嫔生育早,如今虽然尚有君恩,但多是旧情。她长年思念嫁到青诏的女儿,于男女之事上早就无心了。

薛九泠在南越一人为大惯了,也曾想替李定恭生个皇子以报恩宠,这事上研究得透了,磕着瓜子肉吐了一嘴,“这么安排日子,不就是防备我们这些亡国妖女有身孕么?”

辛沅轻轻一嗤,“要想防这个,事后喝芜子汤也是可以的。璹贵嫔一两个月才侍寝一回,皇后那儿都盯着她喝芜子汤呢。”

九泠诧异道:“病皇后不嫌这么做难看得很么,白白丢了贤名儿。说到底,璹贵嫔也她带来的媵妾啊,有孕了不好么?”

辛沅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倒是可有可无,听说是丽妃防璹贵嫔防得紧。璹贵嫔大约也不想喝伤身的芜子汤,所以在恒甯殿书房伺候陛下笔墨时,也尽量远离陛下,安分处事。”

薛九泠大为不满:“若陛下真喜欢璹贵嫔,停了她的芜子汤就是了。我不信皇后还敢驳回!”

“皇后自己的媵妾,自有权处置。陛下大约也是因为如此,才不愿与皇后执拗。再者说,后宫之事上,圣尊后是支持皇后的多!”

“那你喝过芜子汤么?”九泠俯近了她的身,贴着她的耳问。

辛沅面上一红,还是道:“没有。”

“你看!”九泠双手一摊,“陛下到底是偏心的,连着住在你的绿绮阁,都没让你喝芜子汤。”

辛沅脸上更红,但又不好说况映只是睡在自己阁中,并无鱼水之欢,便道:“我不能生养,你忘了么?皇后是让孟御医给我望闻问切过的,所以我也不必喝。”

“什么玩意儿!不过我自在南越不好生保养,贪图与定恭享乐欢愉,小产了后,也一直未能再有孕。”九泠叹口气,“不过那孟御医也不好,至少为我调理了身子,月事来时没那么痛了。”

辛沅道:“孟御医为我们诊脉,皇后知情,自然也会禀告圣尊后。她们都当我们是难以生养之身,自然不用多费一碗芜子汤了。”

“圣尊后!这老东西!”薛九泠笑着啐骂了一句,绞着手绢儿玩,“我看能对付这位大周圣尊后的也就旧越从前那位纵性撒欢儿的夏太后和旧蜀出身高贵的的李老夫人了,可惜旧虞的太后死的早,否则凑一桌马吊,个个拿出在深宫里熬了几十年的本事,越活越有精神头。”

辛沅笑道:“圣尊后身体康健,听说还会自己下地种菜收粮。”

九泠也跟着笑:“真能干,要动起手来。其他几国的老太后们怕还不是对手。”

辛沅觉得好笑:“看你说的,都是一国太后,哪能动手。”

九泠抱臂冷笑道:“要我说还不如动手呢,大耳刮子打上去多爽气。听她们憋着气捏着嗓子闹肚里文章,才受不了呢。”

辛沅顽笑道:“你就是旧越的夏太后不在了,才由着你的性子来。”

“不敢不敢。”薛九泠连连摆手,笑得花枝乱颤,“我再胡闹,能和旧虞那位小金氏比么。婆婆早伸腿儿了,大金氏又赶着去喝孟婆汤给她腾地儿,丈夫又是个耳根软怕小的,纵得她没边儿了。”

“你这话说的。”辛沅掩扇笑道,“不就是你自己么。”

“唉!”薛九泠忽而变了脸色,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以为我能做自己男人的主,其实什么宠冠六宫,他只疼他自己,只在乎他自己。我呢,不过是落了个虚名儿。”她旋即惨然一笑,“不过也是,世人谁不是只疼惜自己呢。”

既然皇帝要辛沅相伴,不按皇后安排的日子来,皇后自负贤德之名,自然不会违背皇帝的心思。

直到这一个月满,除了初一十五在冯后宫中,两日在丽妃阁中,諴妃与璹贵嫔各得了一晚,諴妃是侍寝了,璹贵嫔陪着皇帝挑灯夜读,终究是各自睡下了。余下的日子,况映都是在辛沅这里。这实实在在是惊动了后宫所有人。这么多年来,况映少进后宫,后妃们都习以为常,偏这个苏辛沅一来,皇帝就在绿绮阁断断续续留宿了十余日。这真是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全炸开了。

按照明敬皇后在时的旧例,除了有公事和明敬皇后身子不便的时日,通房才能侍奉,其他时候况映都是和明敬皇后一处。到了皇太弟时,明敬皇后乃正妃,府邸里人又少,所以逢五逢十日都是两人一处,余者世间则看酱油心情。待到了冯皇后进宫,赫然带着自己的陪嫁妾媵,况映心中不喜,就把还是遵照逢五逢十日帝后同寝的规矩。知道冯后生养后身子弱了,圣尊后又盼着其余嫔御有孕,就叫冯后安心养息身子,只初一、十五况映会到皇后得柔甯殿中宿夜。

冯皇后卧病,自然不好主动要求侍寝,可苏辛沅的事太蹊跷,她心中不免疑惑,唤来司寝一查,上书“上与苏婉仪同榻酣眠,婉仪夜奉汤水进药,上无宠幸之举。”

当然这一句“婉仪夜奉汤水进药”是何缓特意让司寝添上的,否则长夜漫漫,一男一女同榻而眠,什么事也没发生,也太骇人听闻。这样写着,至少看上去是况映睡得不安稳,夜里要进安神药服用汤水,须得一个极稳妥会伺候的人在身边。

但即便如此,众人还是惊翻了一片。这……这叫什么,放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子在身边不叫侍寝,放着满宫里春色无边的女子不侍寝,却来了个什么夜奉汤水进药,简直……简直虚度良夜,白费青春!

终于这事也惊动了圣尊后,召了何缓去细问。何缓不紧不慢道:“陛下从前戎马倥偬,后来又悬心国事,一颗心从没真正放下来过,夜里总也睡得不大沉稳。倒是在苏婉仪身边,人尽放松下来了。苏婉仪也从不媚好于陛下,不过是家常服侍,让人入阁便觉得松弛适宜,陛下自然就放松下来,一开始还喝御医开的安神汤药,渐渐停了药,只闻着苏婉仪特调的安神香就能睡得香甜。苏婉仪睡侍在侧,陛下若要喝水或更衣,苏婉仪也服侍的极周到。”

何缓说这话的时候,几乎老脸都要绷不住了。旁人不知道绿绮阁寝殿的内情,他能不知道?陛下根本就舍不得苏婉仪侍奉什么汤药更衣,只怕还吵醒了她,两人头并头一夜睡到大天亮。

圣尊后听得几乎热泪长流:“我映儿自做了皇太弟,肩挑家国重担,何时好好歇息过,若能在苏氏那里歇得好,再过去添补一个午觉也无妨。”

何缓忙道:“圣尊后还不了解陛下的性子?陛下夜里睡得沉、睡得香,次日起来精神就好,处理国事也不觉疲惫。諴妃娘子提醒了按时送进补汤,苏婉仪那儿的饭菜做的又适口又补身,已经足够了。”

圣尊后连声道:“好好好!就看在苏氏侍寝多日只为照顾陛下睡得安稳,就不会是什么狐媚妖娆之辈。依哀家的话,进苏氏为嫔,不可居于那性子古怪的薛氏之下。”

何缓忙道:“圣尊后垂爱,可苏婉仪谦和谨慎,从不敢肖想位分,陛下几次提及,她都婉拒了。”

圣尊后凝神片刻,道:“苏氏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那也好。明着不晋位分,暗着就按贵嫔位的份例给她,享个实在的好处。”

辛沅在婉仪位上,本就领了嫔位的份例,有些心虚。如今圣尊后开口提了贵嫔的份例,自然更不好意思。但此事是不过明路的,辛沅也不好谢恩,便受了这份好处。

况映来过夜时,两人分被而眠。虽然床榻大,但两人一人一条被子,终究有点拥挤。这一夜她就没睡好,晨起梳妆时揉着眼睛和夙芳嘀咕:“多一个人多一床被子,睡得紧巴,也睡不安稳。”

况映不知何时起来的,双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揉按着,倒吓了她一大跳。辛沅要起身行礼,况映按住了不让,满脸是笑:“春色恼人眠不得。(1)一张榻上两条被子,各睡各的,的确睡得紧巴,也不安稳。夙芳,快来收拾。往后朕来,榻上只许留一条被子。”

夙芳看了看辛沅,到底不敢当面回绝,忙应了一声“是”。

辛沅面上飞红:“一大早的,陛下胡嚷嚷什么!”

况映俯下身贴耳道:“那还是两床被子?”

辛沅攥紧了手里的玉梳篦,嘟哝道:“我不知道,别问我。”

况映轻轻在她耳上一吻,他突然这般亲近,辛沅又惊又羞,推开他道:“有人在哪!做什么!”她一回头,只见珠帘微动,不知何时夙芳已经退了出去,只留他二人在寝阁殿内。

况映还欲再吻,辛沅推着他出门去,道:“陛下要上朝,可别耽误了。”

待到况映出了院门,夙芳才捂着嘴笑着进来。

辛沅怪不好意思的:“你笑什么,不许笑了。”

夙芳笑道:“婢子看陛下疼娘子,心里高兴。”

辛沅道:“什么疼不疼的,他又不是我侍奉的第一个君王。”

夙芳正色道:“那是不一样的,莱国公那时为国君,虽然宠爱娘子,但不比娘子和陛下这般亲厚无忌。”

辛沅细细想着,她对任赞无忌,是因为完全无爱,全部在意。对况映,仿佛不是那样的。

上川京的春日短暂,转眼初夏已至,时气越发和暖。因有丛嘉光指点修缮仙都宫,薛九泠如今越发喜欢逛园子了。琼琅苑虽具凉朝旧制,形制古朴大气,该华丽处亦精雕细琢,可以想见当年的盛况。如今琼琅苑虽还不能和凉朝末年相比,但向西一角养了许多进贡的珍奇动物,有大象、金钱豹、黑豹、白虎、白狮、长脖子鹿…还有犀牛和梦貘兽……稀奇是稀奇,打扫得再干净,也有畜牲的味道。辛沅记得旧蜀宫苑里也养过几只大象和犀牛,后来实在养不起,便都送给青诏了。

九泠逛了几回,嫌弃南边的孔雀到了这儿都不爱开屏了,逗来逗去就腻了。有一回九泠累了,一时近前也没个凉亭,就顺手折了片阔大干净的芭蕉叶在长石凳子上一铺,将夹金线墨纱的团花扇盖在脸上,就这么悠悠然睡着了。

那日恰好况映进宫来,经过这儿,惊见一个美人儿躺在石凳芭蕉叶上酣睡,忍不住好笑。平日牙尖嘴利,对谁都张牙舞爪的薛九泠正睡得酣甜,如一个甜美的婴儿。他在那一刻心念一动,又摘了一片阔大的芭蕉叶盖在她身上,便悄悄走了。过了几日,宫中都知道了此事,一时引为笑谈。薛九泠倒不放在心上,只是想念旧越宫里满植的芭蕉,翠荫荫的,便央求况映在琼琅苑里安一座旧越式样的别致的凉亭供她一人纳凉午歇,再移植几株芭蕉供自己赏玩。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周朝后宫宫苑延用凉朝宫苑,因火灾只能用一角。如今天下大定,国库充盈,宫苑是王朝的体面,总要加紧修复起来的。

于是,宫中有越地来的工匠叮叮当当,正在御苑最南角建一南海式样的亭子,形制颇为幽胜。亭旁移植了几株高大无比的芭蕉,足有两三层楼那么高。那蕉叶又长又大,躺两人都足够,将将盖住凉亭,更增幽雅清凉之意。

九泠看了很是满意,手中也换了一把芭蕉叶形青纱扇摇着,道:“听闻文人雅士们最喜欢种芭蕉,如今我也风雅一回了。”

辛沅道:“芭蕉易得,也好存活,可遮阳、可听风,亦可听雨。李一山言‘留得残荷听雨声’,却不知下小雨时雨落芭蕉叶也是一种趣致。”

这日阳光融融逸逸的,带着一点轻薄的暑气。昨夜后半夜一直在下雨,到天明才淅淅沥沥停了。这天色倒像洗过一半碧蓝,艳阳天里丝丝缕缕的白云搅出了一点缠绵的意味。

薛九泠一身越式梳妆,越发显得削肩纤腰。她抱臂支着下巴看着监工,身边两个周朝装束的侍女红蕉和牙蕉撑着大伞为她遮阳,这情形看着就古怪。她见了辛沅就招手:“你来了。”

辛沅笑言:“我听闻有个美人儿游园累得睡着了,就折了芭蕉叶一躺,睡歪了过去。”

薛九泠一脸不以为意:“这宫里除了陛下就是内监黄门,谁敢轻薄我么?倒是陛下经过,怕我着凉,又给我盖了一片蕉叶,说透气又凉快。我怎么觉着,像是我们俩合力做了个绿玉棺材呢。”

辛沅忙皱眉,举起薄绫扇子拍了她一下,嗔道:“胡说什么呢,别说不吉利的话。”

薛九泠似笑非笑睨她一眼,眸光清冷如练:“不吉利又怎么了,咱们俩就现成两个不吉利的人。”

二人正说话,却见丽妃闲闲踱步过来,巧笑倩兮:“苏婉仪,你原是棠国公夫人,念着前夫也是有的。何况宫里这样的人可不止你一个,薛氏也是呢。难怪你们两人投缘,无话不谈。只是一女心怀两男,总是别扭吧。哦,对了,你还有薛氏比不上的长处。”她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听闻程笃程大人,也是你未嫁成的夫婿吧。”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扫拨着辛沅,对左右笑道:“苏婉仪到底是何物,区区一女致男子交争至此?实在有趣!”

辛沅正色道:“妾与丽妃娘子同为女子身,是人非物,丽妃莫以贬损妾而自贬。”

丽妃言词机锋上不如辛沅,正要变色,只见况映已从假山后缓步而出。薛九泠似笑非笑,眸中含着冷意,显然也是听见了丽妃讥刺自己的言语,大有鄙夷之色。

况映温然道:“昔日曹魏文帝曹丕纳袁熙之妻甄宓为夫人,后追为文昭皇后。女子再嫁有何不可?何况倦倦故夫,其心可原。若一心割离,才是绝情绝义。何况苏娘子瑰姿艳逸,乱世飘零中有人爱惜眷顾,有何不好么?”

丽妃勉强对着况映行了一礼,赌气道:“妾初嫁就是陛下,不知再嫁之身为何?”

薛九泠忍不住轻笑出声:“我纠正丽妃娘子一个字,你可不是初嫁,是陪嫁,陪为媵妾之身,当日不知何为嫁了。明媒正娶这种事,你是不知的。”

丽妃勃然作色,但当着况映的面还是极力克制道:“薛娘子与苏娘子在旧国也不过是妃子,又哪里知道嫁娶之道了?”

薛九泠冷笑道:“我和苏娘子,多少是做过几日国公夫人,为人正妻的。丽妃娘子可从来没有过吧?”

丽妃正要分辩,却发觉辩无可辩,气得一时噎住了,涨的满面通红。

况映温和道:“天儿热,别聚在一起嚼舌。自去寻个凉快地方歇一歇吧。”说罢便先走,丽妃一路唤着“陛下”,忙追了上去。

被丽妃聒噪了一番,薛、苏二人也嫌烦。九泠话锋一转,“不过你说的也对,我该给自己讨点吉利。皇帝老儿还挺大方,我说想家了,他问我要什么,我说想建个蕉叶亭,他说不算靡费,让工部和尚宫局核了价钱,最后是了许多年的大芭蕉移植过来的价钱比建亭子贵,皇帝也允了。”

“建亭子只需花些竹子和人工的费用。好的芭蕉要从越地挪来,一路好生养活着,移植到这儿也能展叶舒卷,实在费花匠们的心思。不过这儿地处御苑南边,日晒久些,难免偏热,有个这样的亭子坐着吹吹凉风很是不错。”辛沅看亭子已经建成,八角翼然,亭身皆是选用女子手臂般均匀粗细的绿竹搭建,整个亭子不用一个铁钉,自用榫卯连接,轻巧又牢固,八面都装有上下一体的竹门,可以随风灵活转动。若不要它们转了,门后有个小门栓栓上就齐全了。这碧绿的竹亭,配上左右舒展如盖的翠阴阴芭蕉,触目生凉。

这亭子外头都好,只差内里还在布置。辛沅看得喜欢,便道:“这亭子看着就生清凉之意,颜色也与你爱伴眠的芭蕉相衬,哪日里着红衣坐在这里,那真真是出尘夺目的美人呢。”

薛九泠笑着拍了拍她道:“哟!得美人夸我呢,不过我脸皮厚,夸我什么我都受的住。那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不就一片绿沉沉的,没个亮眼处?”

“此处满眼皆碧,衣底生凉。”辛沅笑的极有耐性,指着最高的一片芭蕉叶道,“着人在这儿挂个鎏金鸟架子,你喜欢呢养只金刚五彩红鹦哥儿逗逗趣,热闹热闹;不喜欢呢,就一个架子做点缀,也都亮眼了。”

“这个主意周全。我虽喜欢鸟儿,也爱听鸟叫声,但这里是专为清静歇息的,就不要鸟儿聒噪了,只挂一顶鎏金鸟架子点缀就成。”九泠拉过她的手,自己拿扇子指着亭子道,“你果然心思别致,又最擅妆扮,装点内饰自然也拿手,说说看有什么好主意。”

辛沅细细打量那亭子,外观小巧,内里却开阔,足以容纳两人坐在里头观景、闲话,便是倦了,午憩也是极好的,只消两扇小窗对开,凉风自然,静卧无汗,好个自在天地。而且竹子太过刚劲雅致,超凡脱尘,她道:“芭蕉像你,时而豁达爽直,时而旷然翩翩,时而情丝悠长,是个生动的烟火美人儿。”

九泠听她说得“情丝悠长”四字,不觉面上一红,很快板着脸道:“几株芭蕉而已,引得你说起胡话来,什么情丝悠长,我是个最无情丝之人。”

辛沅笑了笑,不欲戳穿她,便道:“这是你夏日乘凉的亭子,既然做了绿竹亭,里头起坐用器都用白竹。那种白竹生得细长,青诏多长,这样做的器具细密,你用着也不觉硌着。”她指着一面墙道,”这儿坐南朝北,靠墙的地方按一张大大的竹榻,由着你贪睡。但是竹榻生凉,不可过贪,你坐卧间还是得铺上缎子。另则你若喜欢光亮些,四周就悬挂明纱;若喜欢暗些,外头再垂一层湘妃竹帘,最外头一层深绿的厚缎垂帘,颜色只挑与这绿竹同色的好。这样你在里头睡着,便是刮风下雨也不怕了。”

二人说着,薛九泠连连点头,命侍女牙蕉用心记下告诉尚宫局,辛沅有几分感慨:“我小时候住在东虞,家家户户都有种芭蕉的。黄梅天至雨水纷纷。芭蕉夜雨,一声声,一更更,这就是旧日江南的烟雨缠绵。”

九泠道:“好好儿的说芭蕉,倒惹你伤感了。是我的不是。你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也不知道口渴。今日我便请你吃我越地最消暑美味的清补凉。”

辛沅颇有意外之喜:“这我可有口福了!从前在蜀地听说李老夫人爱吃清补凉,只是东西不全,吃个大概罢了。也没赏过我们,不知是什么滋味?”

薛九泠笑道:“李老夫人也太小气了。今后只要你想吃,我这儿管够。”她又道,“清补凉食材不贵,无外乎红豆、绿豆、冰粉、薏米、去干净皮的红枣肉、西瓜丁、蜜瓜丁、木瓜丁、葡萄、百合、银耳、桂圆肉、莲子等。”

辛沅笑道:“这还不丰富?只怕一个碗还装不下。”

“谁说我们要用碗啦?越地虽也出瓷器,但不如周地和虞地量多质好,所以椰子砍下来喝掉椰汁,挖了椰肉,对半切开平常人家就当碗用。我们喝清补凉呢,就是将新鲜椰子对半劈开,倒出清甜的椰汁,加入喜欢的食材,最后倒入椰汁和牛奶。中间无需加糖,取其天然鲜甜的滋味,那才清凉适口呢。”

辛沅抿嘴儿笑道:“听的人嘴都馋了,那我就等着吃了。”

九泠左右顾盼,半是讥讽道:“这琼琅苑着实是小,难为我能踅摸出这么个角落来清静清静。否则宫里这么几个人,要是都出来,怕也挤满了半个琼琅苑。”

辛沅笑着摇了摇头:“你说话也忒刻薄了。”这琼琅苑是凉朝的旧苑,景致大气阔朗,数百年的经营,一步一景,很多树木都是前朝开国时留下来的古木,后人再仔细经营,至今也不知有了多少个年头。最古老的几棵躲过了几次祝融之怒,也没被雷劈虫蛀。年年春天新芽依旧发起来,新枝一梯接一梯地往上扬,森森挺拔,绿盖如云。”

“既如此,今日先去我阁中喝清补凉,待亭子都好了,我和你慢慢在这里品尝各种口味的清补凉。”九泠顿了顿,“你方才说仙都宫的来历,不妨继续说给我知道。”

辛沅道:“上川京原是凉朝陪都,自宪宗皇帝继位后,不喜欢长安旧宫,就大规模修葺上川京的仙都宫。宪宗之子穆宗则是上川京和长安各住半年,慢慢成了定例。也不知是不是擅自迁都,直到穆宗之孙钦宗去世,建好的宫殿多遇祝融之祸,毁于一夕。凉朝老族贵戚畏惧天火,只得又挪回长安旧宫去住。如今的仙都宫和琼琅苑才被丢下了,只剩如今这点地儿,留下的园子和毁损倒毙的那些不在一处,正巧隔了个湖,当时火势没有蔓延过来,后宫东边和南边的几个大宫殿都保住了。北周建国的时候,把皇帝生母和嫡母所居的宫殿修葺了一番,其他都没有大动,连嫔妃们的阁子都是凉朝留下的风格,只不过有些翻新了而已。辛沅颇有感触:“其实大周前几任君王手里都为国库积存了不少金银,有心要复建亭台楼阁也不难,只是银子花在了这上头,军需民用就短了。”

薛九泠默然良久,似在琢磨她的话,好一会儿才笑笑道:“也是,钱花在哪儿是有定数的。自己做个享乐天子,底下臣民就苦了。”

薛九泠很少嘴上说出这样明理的话,她一向看着是骄奢享乐,任性妄为的,其实心里也是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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