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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饮食

连着天热,好容易这日下了场雨,趁着雨后清凉,諴妃便洗了头,晾干了青丝。到了夜里,卸妆过后。諴妃拔下指上鎏金护甲,蘸了一点茉莉花蕾浸的发油抿了抿发脚,那一头青丝愈发地油光水滑。幽香细细,锦缘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赞叹道:“娘子这夜夜香的发油是宫里独一份的,且不说养头发,便是这香气也是别处没有的,陛下最是喜欢。”

諴妃不听也罢,听毕冷冷一笑,望向那洒金粉瓷罐子里的发油多了一分幽然凉意:“陛下喜欢的多了去了,何止这一份发油。”

锦缘低声道:“娘子说的是薛氏和苏氏……”她见周下无人,有些怨意道,“宫里本就有个性子无忌的丽妃,时常对娘子刻薄轻蔑,如今那个薛氏更是性子乖张,倒是那个苏氏还好……”

“好不好的,皇后那边不是已经出手,容不下这两人了么?”諴妃轻描淡写地道。

锦缘道:“婢子觉得皇后娘娘没有那么蠢!”

諴妃轻描淡写道:“皇后是不蠢,可谁叫她带来的媵妾蠢呢?她们捆绑一起,却不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是琳嫔犯浑,陛下心里对皇后也是有芥蒂的。所以本位独善其身,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諴妃取过那发油罐子,轻轻一嗅,那发油里浸的茉莉花是五月初开的最早的一拨花蕾,香气最是浓郁,将绽未绽时趁清晨未见阳光就摘下,香气一丝不散,全凝在上好的发油里,再调以草药养发,将草药气味都掩尽了。諴妃的笑意凝在嘴角,便似那未露晨光的天色:“你晓得什么,本位会制这发油,不过是当年跟在苏氏身边学来的一点微末功夫。你看她平日好似人畜无害,又有一个心性无常性子嚣张的薛氏作比,仿若安分不生事端,其实她性最阴巧,善于无声处用心讨好人,谋算上意,否则在前蜀宫中怎能避过自己宫主的妒嫉,一跃成后主嫔御,又升妃、贵妃。连沈后那样孤介清高不肯同俗的人都与她亲厚,连旧蜀太后那样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养出来的皇后公主脾性,都对苏氏另眼相看,到了我大周后,更是亲如婆媳一般。这样的人,你以为比丽妃和薛氏好对付么?”

锦缘听諴妃将苏辛沅的来历讲得清清楚楚,不觉道:“那还不如丽妃和薛氏喜怒都摆在脸上呢,那个苏氏,和皇后娘娘一般,看着不声不响的,原来专会生事。”

“你晓得这个道理就好。”諴妃搁下发油,另取了一盒香霜抹手。这些年在周宫保养得活,那么粗糙的手都养得细润了不少,虽然比不得冯后与丽妃等人自幼娇养,一双柔荑嫩白柔软,香骨纤纤,可周帝总喜欢握着她的手感慨往日岁月,怜惜她戎马之中亦服侍在侧的忠勇之心。这点不完美,倒成了让君王念念不忘的优处。

锦缘见她这副柔肠百结的模样,知道是心系皇帝,便道:“陛下最念旧情,只凭这一点,娘子就胜过满宫里妃嫔。区区一个苏氏,陛下就算强要了来,只怕苏氏的心也未必在陛下身上,如何论争宠夺爱呢。”

諴妃苦恼地摇摇头:“此节本位也不明白,屡次问及陛下,陛下也只与本位玩笑,说諴妃也会好奇么,还是嫉妒,不满朕所为?本位还如何敢问。依本位看着,陛下不是会被美貌迷惑心智的女子,他执意求取苏氏,说是让棠国公自行抉择,其实亡国之人如丧家之犬,哪有什么气节保护自己的女人,陛下问一句,他就吓得把人赶了出来。”

锦缘鄙夷道:“那也比那不要脸的莱国公自行献上夫人薛氏来得好,说得在旧越时多宠冠六宫呢,为了保命,还不是主动拱手献给陛下,简直恬不知耻。”

諴妃沉思着道:“李定恭若知耻,旧越就不会亡了。这薛氏性子刚烈,敢将莱国公正室送回旧越按本地旧俗安葬,可见是有心性作为的人,怎么会那么顺从就听了莱国公的入宫来了?”

锦缘将諴妃的衣裳理好,口中道:“女人心性再高再得宠,还不是倚仗着男人。如今男人摆明是不要她了,趁她还年轻貌美时献给新君换下半世平安,倒也划算的。”

諴妃听得入耳,叹了一声,摘了耳垂上的鎏金海棠流苏耳坠子撩在一旁:“也是,男人眼里,女人到底算不得什么。所以后宫里阴害谋算再多,都要陛下这个男人来决断。我们都不得不倚赖陛下,可苏氏……她好像不一样。”

这一日天气和暖,午后日头暖洋洋的,蒸得花儿的香气都甜丝丝的。夙芳打了水来,正好在廊下洗个头。周宫宫人洗理头发,是取用皂角加入淘米水中煮沸,待放温了再洗发,若再讲究些,就用上桂花胰子或玫瑰胰子,那都是用新鲜的花汁子拧了做的胰子,有品阶的宫人才能用的。

夙芳仔仔细细洗完了头发,自有底下的小内监拎了用过的脏水出去,有小宫女取过十数块大帕子一一为她轻轻吸干长发上的水份。午后闲来无事,辛沅坐着嗑瓜子儿,夙芳陪她坐着,顺便在太阳底下烘干头发。

夙芳见小宫女忙活完了退下去,抓过一把发尾细细看着,抱怨道:“到底北地干燥,婢子的头发在蜀地从不分叉的,如今也毛躁了许多。”

辛沅闲闲道:“尚宫局不是都给了发油么?”

夙芳扑哧笑道:“旁人用那些厚重的头发掩饰青丝干燥也罢了。娘子最是内行的人,怎么看的上她们的发油。婢子见从皇后到宫人,那头发油腻腻的,光亮是光亮了,可那发油闻着,哪里比得上娘子从前手制的那些发油轻薄香甜,养发是最好的。”

辛沅磕了一粒瓜子肉儿,轻笑道:“今儿嘴那么甜,必是我给你的发油用完了,在这儿盘算呢。罢了,北地所产皂角不多,能用皂角与淘米水煮沸后用来洗头,已不算粗糙了。”说罢她站起身,进阁子取了一把银剪子、一个牛角篦子和一瓶金主百合发油出来,对着日头细细将夙芳分叉的头发都修剪干净了,再用篦子蘸着发油一点一点为夙芳梳通头发。

二人虽是主仆,可入周路上一路扶持惯了,也不分彼此。夙芳闻着熟悉的发油香味儿,闭着眼睛幽幽道:“一闻到这个发油味儿,婢子就想起在蜀宫的日子。那时候的日子太奢华太好过了,一个人的福气在前半辈子都消磨足了,到了这里还能有安宁日子过,真是不容易。陛下待娘子也好,虽说这发油都是尚宫局依例赏给后妃宫人的。可您要了药材要自己做,陛下都随着您的心意。”

辛沅淡淡道:“諴妃当初跟着我也学了不少做发油的法子,你瞧她入乡随俗,日常出门偏都不用那些好的,只用寻常嫔御那些。可她那一头好头发,经历两次生产还那么丰厚,私下一定加意保养,这才是真真会站稳脚跟的人。”

夙芳抿嘴笑道:“娘子是不愿意,您要想站稳了,满宫嫔御和前朝大臣加起来,都推不倒您。”

辛沅忍不住笑起来:“这话说的,仿佛我现下是个不倒翁似的,谁都能推一把。”

夙芳也跟着笑了起来,忽而想起一事道:“说起来有件事好笑呢。北地少产皂角树,所以只知道得了皂角做洗头用,还说皂角树叶果实都有毒,除非要入药,否则都丢了。那些好好的皂角米,都浪费了。”

辛沅有些诧异:“有这样的事?我这两日正想吃个糯糯滑滑又清淡不腻的甜食,那些皂角米既无人要,你就去多取些来,我们熬桃胶皂角米银耳羹吃。”

夙芳笑道:“您好歹是个嫔御娘子,吃东西越发不讲究了,人人爱燕窝,您吃银耳也罢了,连桃胶这种上不得台盘的东西也吃起来了。”

辛沅摆了摆手里的帕子道:“你知道什么?桃胶活血益气,脸上若有痘肿,吃几次就好了。别看它不值钱,女子吃了好儿多着呢。还有穷人家得了痢疾,拿这个治也有效。只是大周贵女们不知,一窝蜂只追逐吃南洋进贡的血燕罢了。殊不知物不分贵贱,于身有益极好。”

辛沅说的夙芳和青葙都起了兴致,青葙本就是周宫人,身份又比夙芳低,去取皂角米不打眼,很快拎了整整两竹篮回来,顺道又去御医院要了一大包桃胶。

辛沅见到青葙这般丰盛地回来,不觉好笑:“你是真没见过桃胶,这东西只消一点儿就能发涨成一大盆。你这一大包,放上好几年也吃不了。”

夙芳亦笑:“咱们都是打小就进宫的,不比娘子的父亲懂医,我们听着学着便是。”

众人兴兴头头的先清洗皂角米,又发制桃胶过夜,果然皂角米泡得颗颗膨大透明,桃胶也是,十来颗就发了一大盆,青葙在小厨房守着熬了一大锅,辛沅兴致勃勃地往薛九泠和崇宁帝姬都送了好些。

到了夜里,崇宁帝姬亲身过来,谢了辛沅送的桃胶皂角米银耳羹,赞许道:“我从前竟没吃过这个,口感滑腻清甜,我都忍不住用了两碗,又送去了孝敬给皇祖母。谁知皇祖母年迈,脾胃不合,腹中不适,这几天都没有如厕。吃了这个之后,倒通畅解了忧烦,所以我也来谢谢苏小孃,也是来请教这甜羹的做法,以后好备着给皇祖母用。”

辛沅笑道:“这有什么难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我着夙芳去帝姬阁中,教了宫人熬煮就是了。圣尊后凤体通畅,是其中的皂角米有祛痰、开窍之用,于老人家更有润肠的好处,,圣尊后及宫中老宫人都宜食用。”

崇宁帝姬见她并不藏私,或以此邀功,越发心里喜欢,道:“我大周久在北地,宫中人虽然知道洗发要用皂角壳,但多不识皂角米之用,苏小孃博学多识,多教我些可好。”

辛沅细细说与她知:“皂角米本就只在青诏和蜀地有种植,生长又慢,北地更是少见,所以不知皂角米的好处,平白浪费了。人多云皂角有毒,误食种子与果实会中毒。但其实医者常用皂角治痰咳喘满,中风口噤,痰涎壅盛,神昏不语。皂角米成熟后煮用,体积会膨胀、口感粘稠,贫苦人家吃这个,容易有饱腹感,味美且有益身体,不似树皮观音土毫无营养。因而蜀地青诏一带,百姓多食此物充饥。”

崇宁帝姬听得入神,又问:“皂角米当是时节之物,若不在此时节,或一时吃不完,可怎么办呢?”

“若皂角米一时吃不完,做成甜点皂儿膏也好。”

崇宁帝姬好奇道:“这皂儿膏可容易做么?做成之后药效可一样?”

“这个不难做。先将皂角米加水磨成浆,倒入锅中用大火烧开,然后加入蜂蜜,再改成小火持续熬煮。熬煮的时候要不停翻搅、撇沫,直到汤汁变稠、稠汁成膏,再停火出锅,储入瓶存放。”辛沅含笑取过纸笔,“我写给帝姬,然后让夙芳带着这个方子去帝姬阁中试做几次,任谁也学会了。而且皂儿膏只用皂角米,药效比桃胶皂角米银耳羹更强些,每次用两勺化开就行了。”

崇宁帝姬高兴地拊掌道:“这可大好了!有了这个,皇祖母不必再受腹胀之苦。”

夙芳拿了方子跟着崇宁帝姬回去,帝姬鼓捣了两天,果然做出了皂儿膏,献给圣尊后与宫中的老太嫔们一用,果然大减老人肠胃之苦。一群老太太们本来就爱面子,这些苦楚不好对医者说,便以身边宫女的名义讨要些腹泻之药,岂止滥用之后身子经不起,倒越发虚了。如今有了皂儿膏,每日吃上两回,倒是轻松许多。便是连宣顺皇后用了,也夸崇宁帝姬孝心巧思,赏赐了不少东西。

崇宁帝姬得了褒奖,将皂角米的好处细细说了一遍。周宫人对皂角米弃之不用,但蜀人爱吃桃胶皂角米银耳羹。因皂角米有祛痰、开窍、清热解暑、于老人家更有润肠的作用,圣尊后及宫中老宫人都宜食用。圣尊后听了更是高兴,直夸她有孝心,能解自己烦忧。崇宁也不藏私,兴冲冲去告知了况映。

这一日午睡刚醒,人还有些懵懵的,辛沅半倚在榻上醒神,想着起身也无事,不如这样再靠一会儿。为着午睡方便,辛沅只梳了个“偏梳朵子”,那还是从前天宝年间杨贵妃所发明的发式,头顶梳一二大小不一的发髻朵子,其余头发梳拢于脑后,髻形比后脑略大,梳得油光水滑,再用黑色丝网兜住,头发便不乱。这发髻形态上松散下垂,偏于一旁欹侧不正,既可不戴首饰午睡方便,若要起身也不用再梳头,只略理一理,就可插金钗步摇,更有一种娇慵颓闲之美。

风正凉,花正香,正当好时光。从前心情不好的时候,辛沅情愿找点事来做,也不喜欢手上空着,总要干些什么,才能填补心里的怅落。可如今心里安宁和静,她情愿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呆着。她呆着呆着就眯上了眼,也不知何时有人进来了,拿扇子轻轻为她扇了扇风,她嘟囔一句,伸手遮脸,这才睁开眼,

只见天青色薄罗长衫一痕,却是况映。辛沅午睡的阁子很小,仅可容纳一榻,旁边坐一宫人侍奉。乍然间走进来一个七尺男儿,立刻显得窘迫起来。

辛沅见是况映,一下子醒了,忙扣好寝衣最上面两粒盘花扣,便要起身行礼。况映一手按住了她,一手用折扇推开一点小窗,露出后院修篁深翠,触目生凉,不觉笑叹道:“真是个午寝的好地方,你合该多睡一会儿,是朕吵了你了。”

外裳是来不及穿了,家常交织色桃花孔纹云罗半袖褙子挂在樱桃木的衣架上。况映与她并肩靠着道:“你这儿安闲,朕也跟你闲适片刻。”

辛沅穿得单薄,胭脂色齐胸及地长裙,只在齐胸处绣了一横金线夕颜花,外披无一点绣花的玄色广云纱的通身无袖褙子。因是纳凉避暑,许多贵女独处时或与闺阁好友相处时,都只穿无袖轻纱,更有甚者,里头只穿真丝肚兜和宽松短裤,也算是闺中情趣。

辛沅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往里头让了让,想要起身去套上半袖褙子,好歹像样些。辛沅道:“妾身上犯懒,君前失仪了。”

况映几乎没有见过她穿得这样轻薄儿娇艳,不觉怔了怔,轻轻抚着她的青丝,按住她肩膀坐下,“天儿怪热的,在自己阁中,穿得凉快些好。”说罢慢悠悠地道,“这发式好,看着就是困倦不愿醒的美人。”

辛沅嗔道:“陛下怎地这般不正经起来?”

况映哈哈一笑,反问道:“闺房之中,也要多么正经么?”

辛沅背过身不理他,他扳过辛沅的肩细细道:“那么我们说些正经的。”

辛沅往里躲了躲道:“你说便说,我听着就是。”

“展如这个孩子,很少语涉朕后宫之事。她对略諴妃亲近些,也只不过是諴妃侍奉过她生母明敬皇后的缘故。还有璹贵嫔,她很欣赏璹贵嫔的博学,常常向她求教,可也没有像夸许你一般在朕面前说如此多好话。”

辛沅心里是很喜欢崇宁的,便道:“难得妾和崇宁帝姬投趣,妾身份尴尬,有她在,旁人待妾也和气许多。”

况映眼中闪过一丝歉意,道:“近来前朝事多,朕进后宫的日子少,还得先去看几个有孩子的后妃,来你这儿少了。”他关切道,“没人为难你吧?”

辛沅含笑道:“陛下把何中贵人的的徒弟给了妾伺候,谁还敢明面上和妾过不去?那不是现成给陛下递话柄么?”

况映想想也觉自己问的好笑,见她床榻还未收拾,索性拉了她躺倒了道:“朕还不曾午睡,在你这儿躺一会儿,乘乘凉也是好的。”

辛沅笑道:“陛下不想走,非要赖在这儿,妾有什么办法?”

况映直直地看着她,眸中多了无限柔情:“古人说,月夜竹下读书,最有趣致。可朕看你这样穿得家常,胭脂配玄色,臂膊雪白,实在养眼。临窗背后是翠色生生的竹林,所谓美人,当如是也。”

“陛下这般夸人,妾实在听不下去。妾看陛下思东想西,睡不着的,不如说些正经事。”辛沅取过他手里的芭蕉扇,摇了摇道:“虽然入了秋,但北边天气燥,中午也照样热。妾听闻军中为保气力,多用肉食和面食,菜蔬稍微少了点儿。”

况映自己是打行伍出身的,吃穿都和军士们在一块儿,自然清楚:“只要不打仗,军队驻扎各营地,就近供应菜蔬,还是不少的。”

辛沅见过旧蜀军队的散漫,也见过济王手下并将的骁悍,很愿意听他说说军中的事,便道:“在旧蜀时,军粮总是跟不上,便是有,也被上峰克扣了,下边的兵士们吃的很苦,也没有斗志。”

况映扶着膝头,肃然道:“朕自己当过兵,知道里头的苦楚。那时为追敌兵,常常日袭八百里,朕与将士们根本没有好好吃饭的时候。”

辛沅好奇道:“那陛下吃什么?”

“你可听过一种叫醋饼的?”

辛沅摇摇头,况映耐心解释道:“用小麦面粉做的蒸饼一枚,浸于一升醋中,当蒸饼吸饱了浓醋,再在大太阳底下曝干,以蒸饼里的醋蒸发透了为度。我们就每日一个醋饼藏于怀中,每次吃的时候,掰下一小块泡在水里就能吃饱。”

辛沅蹙眉道:“这样的醋饼怕不好吃吧?”

况映想起当年苦况,只是笑笑:“这样制作出来的醋饼又干又硬,用醋浸泡好歹带了些滋味,同时也不易腐坏,既方便储运也方便食用,不过它的味道也就可想而知了。只是对赶着作战的将士来说,作战时有得吃就不错了,没什么可挑剔的。倒是有一次,停下歇脚的时候,厨子看到满山青梅,摘了好些与猪肉丝同煮。要知道青梅本就酸甜,省了用醋布调味,煮的猪肉实在味美。虽然那次吃的青梅多猪肉少,但好歹让将士们吃了个饱足,提升了士气。”

辛沅颔首道:“所以不用急行军或者在军中操练的时候,要尽量给将士们吃好些,作为补给。妾还以为周人只爱吃羊肉,不吃猪肉呢。”

况映颔首道:“那也不是,我朝羊肉虽多,但供给钟鸣鼎食之家都不够,老百姓能吃上点羊下水就不错了。百姓虽不喜吃猪肉,但猪肉便宜,到底能添点油水。至于军中上头若想克扣军粮,有的是办法,所以朕想了个主意。军中每日一个鸡蛋,不许做汤或做羹,就是白水煮鸡蛋,一人一整个拿到手里,断不缺斤少两。”

辛沅掩袖笑道:“也是,若打散了做一个蛋花汤,只怕一大半的鸡蛋都要被克扣了。”

况映对此很放心:“如今军中是朕的二弟兴王在掌事练兵。他虽然文弱些,但比朕还恨贪腐克扣,士兵每日用的米饭和肉菜,都经了他的眼过了秤的。”

辛沅听闻过旧越王族是兴王带领入京,一路照顾有加,想到自己一行人入蜀路上种种遭遇,被济王欺辱,便对兴王愈发有好感。

辛沅由衷道:“兴王既能办实事,真是陛下的好兄弟。”

况映颔首道:“若说稳重妥当,自然是朕的二弟好。可论打仗,又是幼弟厉害多了。”

辛沅听他提到济王,心中不喜,便道:“陛下这么说,可见济王是有许多不妥当之处了。虽然后宫不可干政,可从蜀地入京都,济王待蜀宫旧人颇为粗暴,更别说礼数了。听说他那个王妃,也是个极彪悍的人物。”

况映叹了一声,心疼地抚了抚她的面颊:“你们一路的委屈,朕都听程笃说了。所以他护送你们回来,朕也没有嘉赏他。他呢,也是媳妇儿太厉害了,出身又太高贵,又一片痴心在他身上,难免对这个夫君约束严格了些,他有些气不能对妻子出,就散在了旁人身上。”

“呵……难怪济王如此好色!”辛沅想到此节,不由得担心起姚茜来。

“济王是朕的母后夭折了一个孩子后,四十岁上才得的幼子,难免宠惯些。我们做哥哥的,也偏疼他,让着他些,幸好朕说话,他还是听的。在军中,他也能吃的了苦。”况映说着说着,又慨叹起来,“有肉食、面食和鸡蛋吃,这都是平日的好时候,一打起仗来,吃食就是便于贮存携带的饼子、肉干,保证吃了有力气,要能有风干的菜条,那就是很好了。有时候为了下饭,就是一片咸肉或水蓼泡菜拌饭。饭是吃饱了……”他微微锁眉,不知该怎么和一纤纤如玉的女子说下去。

辛沅知他不好意思当自己的面说下去,便打趣道:“饭是吃饱了,人却成了貔貅,进是容易出去难。”

况映被她这比方逗的哈哈大笑,忍不住揽过她的肩道:“在你这儿想歇歇也不成,尽顾着笑了。”

辛沅不以为意:“平日陛下除了上朝就是在御书房,对着的不是大臣就是内监,谁敢逗您笑一笑。陛下莫不知笑一笑,十年少,再看劄子也没那么累了。”

况映笑出了眼泪,忙取了她枕边的帕子拭了,才慢慢道:“亏你想的出只进不出的貔貅。不过将士们是有这说不出的难处。”

辛沅笑吟吟道:“其实这也不难。士兵们成日操练,除了起卧三餐,没有一点空暇时间。人一心急呢,连水不都敢多喝,怕去小解多了,上官要责骂。岂不知这样对身体大大有害!更别说有时候一日都来不及去茅房一次,于肠胃实在不好。若半个月不能大解,此人身体也坏了。不如将军中每日所饮用的水改成荞麦茶,既能明目,又能解毒,防止夜盲之症。临睡前每位兵士加一晚皂角米汤,若有条件,就加些易得的菜蔬,南瓜藤、红薯叶拿来同煮。如此一来夜里不易饥馁,二来南瓜藤、红薯叶不比精细的菜蔬,可使肠胃蠕动,晨起排空肚子,再用早饭就不会积实。再不然,崇宁帝姬制的皂儿膏,放在军医那里,谁有难处,用上两勺也就解了难处了。”

况映越听笑意越深:“这都些是不值钱的东西,到处都是,得来也容易,只是难为你到想着捋到了一处用。为了这个皂儿膏,展如贤孝之名大盛,她是朕的嫡长女,也是第一个出降于京中的帝姬,堪为天下年轻女子的典范。她的夫家是吴兴沈氏,千载名门,文德载厚。朕也是第一回与沈氏联姻。你在背后用心,她也愿意出力,甚好,甚好。”

沈氏,沈氏。辛沅一听得此名,不觉就想起了沈仪蘅。不知为什么,知道崇宁帝姬要嫁沈氏,她就莫名地想多吃些力、尽些心。辛沅卷起一绺头发在手指上绕啊绕,语气却轻了起来:“妾少年时曾居蜀中山村,一物一用都不易得,因而爱惜物力,看着那么好的皂角米因无人所识被白白丢弃,觉得太过可惜。”

说到少年时,两人心中都是一动。初初的见面,可不是在蜀中山道上么?那时他已掌兵戎,她还是眼神纯净、满脸期盼的少女。可再见面时,她却披着红嫁衣,带着一身的伤失去了丈夫和所有的亲人。

如今,她那时未拜成天地的夫君成了他朝中的肱骨之臣。而她,也是成了自己枕边的解语妙人。时光的颠倒,让他们都各自换了身份,守在自己的位次上,不能再心有旁骛。

况映见辛沅目色郁郁,怕她想起伤心事,缓和道:“军中饮食你了解不少?可是因为随军北上时饮食上也吃苦了?”

“妾为降臣眷属,人也年轻,不过有什么吃什么,不能挑剔。倒是见周军大部分还是恪守军纪的,尤其入宫后为陛下送饭到军中,发现陛下领的兵比济王那时也好不了多少。妾就想着,军中训练辛苦,有时一天下来,人累得没了胃口。或者秋冬天不亮就起来饿着肚子先练上一个时辰,有些人胃都饿坏了,或者饿极时狼吞虎咽,更加伤胃。所以听军医说周军中肠胃不适者颇多。不如春夏的时候,早上起来先垫一碗茶泡饭配清爽的酱菜,秋冬的时候,则换成肉丝汤饭,再去训练,练完回来用早饭。”

况映不假思索道:“这个主意好。军中也爱吃茶的,只是不像我们这儿好茶叶。他们喝的是煎得浓浓的茶,可以提神。这儿春天也冷,就春秋冬三季早起先供肉丝汤饭,夏日吃茶泡饭,再行训练,练后进早饭。朕会告知兵部,这是好事,立刻就能办。”

辛沅道:“妾见军中少食羊肉、猪肉,多食鸡肉。军中常年养鸡,就是为了好携带,好养活,母鸡还能产蛋,伤者喝了鸡汤也有利于伤口愈合。但新鲜鸡肉做了一时不能吃完,第二天就坏了。所以若到行军时,将士们除了将菜干泡开,就只能吃腊肉和醋饼果腹。妾在蜀地时会做一道野鸡瓜齑,家鸡也可做得,做成后鸡肉可长期储存不坏,又能下饭,比光是肉干、泡菜好味。当然,妾会先做给陛下尝尝。另则,还要增添油水的话。可将烤猪肉放在米饭上一起蒸,猪油会慢慢地渗透进米饭里,起锅时用一点酱油拌饭,一盘猪油酱油拌饭就做成了。”

况映对她的细心周到甚为满意,只是心疼她:“你想的倒细切。”

辛沅道:“妾小时候最爱娘做的吃猪油酱油拌饭,吃的人都壮实了。”

皇帝心疼道:“你是陪伴朕的,应该多享清福,倒给你添了许多事做。”

辛沅微笑:“妾做这些事也是为了陛下,又有何难?”

况映想了想到:“眼下既皂角米囤了那么多,以后也会源源不绝送进供来,不如先给宫里的宫人们添一道午后的甜点。”

辛沅定了定神,道:“宫人多食了皂角米,总去如厕,耽误了侍奉主位,终久是不合宫规,反成了妾的错。倒是有要上夜的宫人,夜里加餐不过一个白菜馅的蒸饼一碗清粥,过于清苦了些,也不易饱,不如换成两个猪肉白菜馅的蒸饼和皂角米小米粥。吃了这个,通宵熬夜下来人也不易上火。”

况映并不干涉后宫事宜,而是借口崇宁帝姬即将出降吴兴沈氏,许多内宫的事也该知道,以后出嫁也好掌理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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