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第40章 哀之美人

今日九泠悉心打扮,十分脱俗,与辛沅二人并坐,如花开并蒂,各有风姿。况映的目光停在她的发簪上,“今儿怎么想起戴这个簪子来了?朕记得这本是一支两股钗,可是被莱国公李定恭生生拆成了两根簪子,以表与你分离决绝之心。”

九泠气度沉静,添了一碗汤给辛沅,语气平澹道:“是啊。就是因为分离得够决绝,所以戴上此物也已心无波澜。”

况映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九泠笑了笑,不接他的话,只对辛沅道:“今儿的菜都是你做的,你自己看哪道汤最好,就给陛下先添上。”

辛沅起身舀了两碗腌笃鲜分给二人:“这个时节,春笋鲜嫩无比,喝腌笃鲜的汤最好。”

九泠将那汤搁在一边,喝了一口便道:“我吃不惯这个,先尝尝家乡味儿。”说着自己盛了一碗椰汁鸡汤,抿了几口,慨叹道,“慧妃的手艺真是了不得,这道椰汁鸡汤,手艺更在越人庖厨之上。”

辛沅笑道:“瑾嫔忘了,莱国公老夫人是旧越公主,我在旧蜀宫服侍她老人家时,才学了一手越菜,见了好些平生没见过的越地鱼产和果菜。”她指了指那一砂锅还在沸腾的粥糜道,“这个养胃最好,陛下有时批劄子饿了,又不愿劳师动众,就要个粥糜,配些嫩子姜、酱宝塔菜、酸渍儿菜和鸡枞油浸腐乳,都是极开胃的。妾等下告诉何中贵人如何预备,防着陛下半夜肚饿还要惊动御膳监,第二天大臣们又要进言了。”

况映失笑道:“很不必。他此刻说不准就在外头竖着耳朵听呢。”

果然见一个人影晃动,九泠骤然变色,发作起来,抓过桌上一双筷子一把扔过去:“滚远些儿,别他娘的扫兴!”

辛沅忙拦着她,和言劝道:“那是何缓他们!他们已经退到了外头不打扰咱们了,但职责所在没有办法,你也太要动气了。”

九泠动作太大,发髻上松松簪着的那支红翡珠竹节银簪滑落下来,跌在一大碗椰汁鸡汤里,幸好只是红翡珠子沾了汤汁,辛沅替她拣起来,九泠有些讪讪的接过拿绢子仔仔细细擦净了,道:“还好是个银簪子,就当验毒了。”

况映开玩笑道:“你这话可伤慧妃的心了。”

九泠重新将簪子簪在头上,笑吟吟道:“谁不知道如今慧妃住在温禧馆,陛下的一饮一食都不用银针验毒了,都是慧妃先吃了,陛下才吃的。妾不过心疼慧妃,替她试一遭罢了。”

辛沅笑着推她:“这些菜哪个不是我做的,还要验毒么?我可是每道都尝了才上桌的。说实话,偏你那椰汁鸡汤我不爱喝,本是咸汤,却有股子椰汁淡淡的甜味,我喝不惯。”

九泠“哟”了一声,皱起了眉头道:“你当真是不识货,越地南部四季炎热,才有椰子生长,这么千里迢迢一车车运进京来取了清椰汁做汤,带着天然的清甜味,你以为容易吃到么?也不打听打听去,这样好的椰子一两金子能换一个么?也就是我爱吃,你也沾光跟着喝一碗罢了。”

辛沅掌不住笑道:“是是,都是托你的福。”

九泠又道:“不是我夸口。棠国公府的老夫人不知道多馋这一口呢,日思夜想都吃不上。”

辛沅看了况映一眼,况映也正看辛沅,道:“朕已经赐了二十个椰子给棠国公府,莱国公府有三十个。”

九泠默然片刻,道:“莱国公府中越人比棠国公府多,陛下这样赏赐很对。”她起身郑重拜谢,“妾谢陛下对越人的怜悯爱惜。”

况映虚扶她一把,“你这是何必,什么越人、蜀人、虞人,如今都是我大周子民,朕自该厚待,一视同仁。”

九泠见辛沅给况映夹了锦绣青菜和樱桃肉,况映却夹了东山羊肉给辛沅,道:“羊肉温补,于你身体有益,多吃点。”他见九泠怔怔的,便夹了一筷子酱炙鸭方给她,“鸭子性凉,你久在炎热的越地,难免身子火气大,京中天寒,最怕水土不服,可慢慢用性凉之物调和,惯了就好了。”

九泠不做声,默默吃了一口,方道:“慧妃手巧,调制的很好,这鸭肉一点骚味也没有,倒是有一股异香。”

辛沅笑道:“知道你嘴刁,动辄嫌腥气,平日连鸭蛋也不肯吃的。”

九泠又吃了一口发菜蚝豉,道:“听说苏武牧羊时就吃发菜,蚝豉要做好吃也难,难得你肯这样费时。”

辛沅便道:“你最爱吃猪手上那一小块蹄筋,说常吃能使劲肌肤滑润,我都一一切出小块来。今日与你一起受用些。”

九泠高兴起来:“这样就好,你也多吃些。”

九泠自入宫以来,进食一直很少,也不知她是吃不惯宫中饮食还是为了维持身量苗条,便是况映为她换了越地庖厨,也不见她开胃多少。今日她倒是难得地胃口好,辛沅道:“早知道你喜欢我的手艺,往后我们便并在一块儿吃,也省事些。”

九泠微微一笑:“罢了哟,你每常和陛下一起用膳,我凑上去做什么呢。我情愿饿着,也不做那样没有眼力见儿的事。”

况映含了一缕微不可见的笑道:“那也没什么,我们的菜分出一份来给你。还有你体热,待到夏日里,每日稍食些凉瓜就好了。”

九泠水汪汪的眼眸一转,娇滴滴道:“凉瓜那么苦,谁吃得下,陛下还是赏旁人吧。这恩典妾要不起。”

况映低头吃了一勺斋菜煲里的口蘑豆腐,淡淡道:“朕的良苦用心,你便这般不肯接受么?”

辛沅怕九泠脾气犟起来,便打圆场道:“陛下,瑾嫔怕苦,若想吃凉瓜,妾也有烹饪得不苦的法子,到时候多拿盐水浸泡几次拔除苦味,瑾嫔自然爱吃了。”

况映微微地笑了笑:“凉瓜性苦,非要去掉它的本性,那便不是凉瓜了。瑾嫔,你说是不是?”

九泠抚着辛沅的肩道:“花椒不麻不辣,就不是花椒了,是不是?宫中爱花椒多子、芬芳、温暖之意,从前嫔妃恩宠多称椒房之宠。如今慧妃与陛下同殿而居,也算得椒房盛宠了吧。”

辛沅面上微微一红:“用膳便用膳,何必来打趣我呢?”

九泠掩口笑道:“瞧把你甜的。”她夹了一个脆炸玉兰球给在辛沅碗中,又起身盛了一碗椰汁鸡汤,恭恭敬敬端给况映,道:“陛下,慧妃不爱喝椰汁鸡汤,说怪甜的,您可不能偏心,定要尝尝。”

况映盯着那碗汤色清澈的椰汁鸡汤,徐徐声道:“如此美味,朕也是第一次吃到。若无瑾嫔和慧妃入宫,朕也不会有如此口福。”他说着,却并未动勺,只向辛沅道,“这粥糜很好,只是配菜略少。慧妃,你再去配些小菜来。”

辛沅正想问菜还没动几筷子,怎么想起喝粥来了,但她何等聪明,立时发觉况映或许是有话要对九泠说,她不便在场。她便笑着起身道:“那好,陛下想吃什么妾知道。瑾嫔喜欢吃腌酸木瓜,陛下爱吃盐渍鱼肉和鸡枞油浸腐乳,妾备是备下了,得再撒了盐挤些梅子汁才好,陛下和瑾嫔略等一等罢。”她说罢出去,掩上了房门。辛沅穿过院落到了小厨房,见何缓等人正围坐在里头用饭,正是今日每道菜都多做了一些,他们吃得大快朵颐,满头是汗也顾不得去擦。见辛沅来了忙停下筷子,起身行礼道:“慧妃娘子好手艺,咱们今日都有口福了。”说罢何缓就伸长脖子往阁子方向张望,口中问,“娘子怎么自己出来了,有事尽管吩咐奴婢们就是。”

辛沅道:“陛下想用些小菜,我出来取一些。”

何缓说着就要上来帮手:“阁中只有瑾嫔娘子伴驾吗?”他作势打了一下自己的脸,又指着一群小黄门斥道,“一群贪吃现世的货,不赶紧去廊下候着,还吃什么哪!”

辛沅笑吟吟道:“中贵人,怎么挨了瑾嫔一下子还不怕害怕?这会儿只怕陛下正静静地和瑾嫔有话说呢。”她一壁说话,一壁取了新鲜梅子,挤了汁水淋在盐渍鱼肉上,又从罐中夹了一碟子鸡枞油浸腐乳、腌酸木瓜丝和虾干菜脯,凑成四色碟子,道:“等梅子汁腌入了味,就可以送进去了。”

何缓掖着手,不放心地踱来踱去。辛沅看菜色差不多了,正要过去,何缓机灵地替她端过盘子,二人正走到廊下要推门,里头却一下开了门。九泠脸上犹有泪痕,虽然她着意擦拭过了,但辛沅眼尖,还是看见了。她披着一件九转西番莲厚缎披风,显然是要外出。

辛沅大为意外,道:“好好地用着膳,怎么要出去呢?”

九泠也不看何缓,只拉着辛沅的手,眼底的泪忍了又忍,才硬气道:“陛下知道我在宫中不惯,今日索性放我离宫。”

辛沅大惊:“今日既有心为我道喜,怎地走得这样急?好歹用完膳再走。”

九泠戚然摇头:“陛下肯放我走,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何缓察觉不对,连忙进去放下酱菜碟子,见况映正静静坐着用膳,只是眼前一碗清澈见底的椰汁鸡汤一动也没动。他松了口气道:“陛下无恙吧?”

况映和缓道:“自然无恙。瑾嫔在宫中住不惯,言行屡屡有违礼制,着去位分,仍送还莱国公宅吧。”

辛沅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道:“自凉朝始,宫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何况当初是莱国公主动献上九泠的,如今再送还回去……”

“再送还回去,是因为她还放不下李定恭。与其如此,朕何必硬生生拆散他们。”他语调温和,“薛氏,你回去告诉李定恭,他想做的事,有本事自己亲手做,何必假借弱女子之手,叫天下男子都以他为耻。”

九泠静静地听着,面色苍白如纸,一滴硕大的泪从眼角滑落。她轻倚着门框,背转身对着况映,轻声呢喃:“妾谢陛下。”

“朕已经让何德派人去莱国公府通传,他们接你的轿子想来已经等在宫门口了。这边红蕉和牙蕉服侍了你一场,由她们送你出去吧。至于你所有的衣物首饰,朕会打发人给你送去。朕与慧妃还要用膳,就不送你了。”

辛沅心底发酸,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陛下!”

况映的温情里带着不容置疑,道:“慧妃,还不来用膳,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薛九泠没有再回头,几步迈了出去。何缓一时也呆住了,不知怎么才好,只得将辛沅先送了进去,复又关上了门。

辛沅见况映一直未动眼前那碗鸡汤,只是舀了半碗粥糜,拿描金线白瓷勺慢慢搅着散热气。辛沅将新取的酱菜推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问:“妾不在的时候,薛娘子可是言语间得罪陛下了?”

他夹了点盐渍鱼肉,又舀了一勺粥,含在嘴里慢慢地咽下去,才说:“没有。”

辛沅问不出个所以然,细细回想方才也没听到争吵声,不觉长叹了口气。她心中一动,挪过况映面前那碗椰汁鸡汤道:“好容易做一回她的家乡菜,她却只尝了一碗,怪可惜的。这碗我替她尝了吧。”

况映面色一变,连忙伸出右手用力紧紧握住她手腕,急切道:“不许喝!”辛沅的狐疑被证实了,她瞬间明白过来,在她离开的那段短短的时间,九泠做了什么,又被发现了什么。

况映将那一大碗鸡汤和那碗小份的鸡汤都端到了榻上的矮几上搁着,方低声道:“那碗椰汁鸡汤被下了毒,你别动了。”

辛沅惊得险些跳起来:“可是这汤从头到尾是妾亲手做的,妾也尝过……”她骤然明白过来,方才九泠的簪子掉进去过,许是那时候,这一大碗汤就有毒了。

她回想起来,低声喃喃:“那枚红翡珠竹节银簪原是一根红翡滴珠竹节银钗,是被莱国公拆开成两根簪子,以表对薛娘子恩情中断之意。难道这簪子……”

况映默然片刻:“这簪头的红翡沾到汤碗里后,她就没有再添汤给你,而是给了朕……”

辛沅强辩道:“那是妾先说了,不喜欢带甜味的咸汤……”

况映睨一眼辛沅:“你与朕同餐共食那么久,难道不知道朕也不喜欢带甜味的咸汤?”

辛沅垂下头,无奈已极:“妾以为为了顾及薛娘子的颜面,陛下会尝一口的。”

况映冷笑了一声:“你这样想,薛氏又何尝不是这样以为?只是你不觉得奇怪么?这次用膳她就殷勤太过了。一个一直对朕冷淡的人,会为了你封妃对朕百般殷勤,主动邀请你在凉月阁设宴招待朕,这太不寻常了。或许你和她往来密切,觉得在情理之中,可朕冷眼旁观,却觉得有古怪了。加之这筵席上,她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朕就更笃定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辛沅忙跪下道:“陛下明鉴,薛娘子要是想下毒,有的是机会,为什么非要选在今日?”

况映满眼都是鄙夷:“她大概是被人逼急了,所以无奈之间仓促下毒。她只要在宫里一日,就会被催逼为难一日,所以朕就把她还给那个满肚子鬼魅心思的宵小之徒了。”

辛沅此刻也猜到了:“陛下是说李定恭?”

况映叹了口气,放下筷箸道:“你以为李定恭为什么要冒着天下的骂名献上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已经被抬为正室封为莱国公夫人的薛九泠?那是因为他认为朕也会被薛九泠的美色所迷,她就可以伺机慢慢下毒,最后朕会死于莫名的病症。可是后来他发觉朕并非那么宠爱薛氏,所以他着急了,借着分钗献簪表忠心,将更毒的药交到薛氏手里,然后就有了今日。”

辛沅对着满桌珍馐早已食之无味,心中痛恨李定恭无能又狠毒,只会一味逼迫女人,又懂得李定恭在九泠心中的份量,既是旧爱,又是恩人,她如何经得住他的逼迫?如何会不听他的话?

二人正沉默着,何缓已经抱进一只猫来,将方才况映那碗椰汁鸡汤放在地上,那猫儿大概饿得紧了,风卷残云地喝了个精光。然而不到一炷香时分,嘴角便流出许多黑血,挺直了身子再没了生气。

辛沅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草草行了个礼,道:“陛下先请用膳,容妾与九泠告别。”况映看着她,颇为无奈,便道:“不要与她相处太久,快去快。”辛沅忙答应了,转身便往外走。

辛沅走得很急,棠紫色的披风在身后蓬蓬地鼓起,像要飞起的蝴蝶的翅。她脚步飞快,简直要跑起来。虽然嫔妃在宫中奔跑疾走是很不体面的事,要受尚仪训诫的,可是她也顾不得了。她得阻止九泠回到那个会把她推到危险中的男人身边去。夙芳与何能想要扶住她,奈何她步子快,只能在后面紧紧跟着。

九泠因有轿辇抬着慢悠悠地走,才刚到偏门贞定门外,偏门半开,门外停着一门深青绒轿子,轿檐下双飞燕与蝶恋花翩翩,应当是女眷用的。但看其低调,又不似是迎回国公夫人所用的品秩。

辛沅心中越发担心,趁着九泠下轿,上前一把拥住了她。九泠脸上的泪都风干了,她故作潇洒道:“怎么了?就这么舍不得我么?”

辛沅望了望她发髻上的红翡竹节银簪,深深眷恋道:“是啊,你走了,宫里只剩我一个亡国废妃,谁还能与我同话一样的心境呢。”

三月的风徐徐地吹过来,拂动九泠耳边的碎发,她柔声道:“我看的出来,陛下是一心一意对你好。真的,一个男人心里有一个女人,是藏也藏不住的。你的运气很好,前半生没遇见一个喜欢的男人,还要耗尽心血维持一个即将倒灭的后宫用度,虚度青春。如今后半生有靠。他是个明君,身边嫔御也不算多,他会对你好的。”

“借你的吉言。”辛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九泠发髻上的红翡竹节银簪握在手里,“你我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会相见,这个簪子就留给我做个念想吧!”

九泠霎时变了脸色,想要去夺回,辛沅却背手藏在后面。九泠只得哄着道:“你要那个做什么?那个簪子是莱国公为表和我恩情中断特意分拆了一股钗子,你拿着不吉利。我头上的黄玉和绿玉簪子都比那个好,我换给你。”

辛沅错愕道:“你如今要回莱国公府,与莱国公重修旧好,留着这根簪子才不吉利呢。我才封妃,喜欢那红翡珠子颜色喜庆,给我最相宜了。”

辛沅取过那簪子嗅了嗅,奇道:“咦?怎么有股子淡淡的鱼腥味?我知道了,从前你青丝含芳,把这点子鱼腥味盖过去了。说真的,要不是我常做菜,须得保持口鼻灵敏,一般人还闻不出来呢。只是好生奇怪,红翡珠子怎么会有鱼腥味呢?”

辛沅说着,惯性地要用手蘸了尝一尝,九泠急得一把打落她手里的簪子,反手抢在了自己手里,斥道:“你不要命了么?什么东西都要尝?岂不知神农尝百草,也有死于断肠草的时候呢。”

辛沅平静下来,正色道:“你的神色已经都告诉我了,这红翡珠子有毒。说罢,是什么毒?”

九泠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我知道你心思机敏,也知道瞒不过你多久。这毒只我越地所有,取海中数种有剧毒的鱼的鱼鳔、鱼肝、胆汁一同熬煮,最后放入红翡珠浸泡,让毒液渗透其中。这种毒,无药可解。”

“所以方才你的簪头掉在椰汁鸡汤的碗里,就是为了给陛下下毒。”辛沅动容,“你知道我不爱喝带甜味的咸汤,所以不再给我添那汤,但你亲手盛给陛下,陛下会顾及你和我的颜面尝一尝。”

“是,只要尝一尝,陛下就会中毒呕血而死。”九泠木木的,双眼呆滞地盯着前方,“可是陛下没有,他只让我喝那碗汤,尝尝烫不烫。我……我一犹豫,抬头发觉陛下在笑,他笑得那么镇定,我就知道,陛下是发现了。”

辛沅抱住她道:“九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陛下虽然还未宠幸你,但一直尊重你,善待你,你是感觉的到的,是不是?何况陛下是英明之主,开创大周基业,休养生息,保养子民,国家才有蒸蒸日上之像……”

薛九泠苦笑着打断她:“进京这些年了,我这双眼不是瞎的。大周国富民强,百姓丰衣足食,哪像我们那儿,做国君的毫不顾惜子民,夺尽百姓口中食粮奉养自己,才失了民心、内乱不断,最后不得不降服于大周。如果君民一心,哪会丢了祖宗基业,让旁人一统天下,自己做了阶下囚臣。我虽心怀故国,但不得不说,大周陛下褚况映,是个好皇帝,他将越地治理得很好,子民们也很安乐。”

辛沅见她身子一软,口角有血涌出,赶紧抱紧了她,急切道:“你怎么了?”

九泠笑吟吟地摸着她的面庞道:“这簪子我戴了许久,也没尝过这被剧毒之物浸染过的红翡珠的滋味。方才用手指蘸了常常滋味,是有点海腥气。”她喘口气,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还是想到了你前头。”

辛沅落下泪来:“你可真傻!你明知陛下是好皇帝,还要刺杀他?”

九泠躺在辛沅怀里,仰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陛下……是天下人的好皇帝,可莱国公……是唯一真心宠爱过我,给过我荣耀的人。我不能不报恩……”

辛沅大声道:“莱国公是宠爱你,可也让你背上亡国祸水的恶名,还转头将你送进大周后宫以求自保,甚至逼迫你给陛下下毒。我从未见过如此卖妻求荣、要妻子行冒死之事的卑鄙之徒。”

九泠的笑意一点一点展露出来,“他不是卖妻求荣,他是信了我是祸水,我能亡灭旧越,也能亡灭大周,才要我入宫报仇。”

辛沅越听越是恼火,狠狠啐了一口:“愚昧!懦弱!自己荒淫无道失了家国,还要女人背负祸水之名为他报仇?你竟然肯听他的!”

九泠的气息有些急促,声音却软下去,一双眼黑白分明,有着深深地情丝无限。“他是有种种不好,可若非遇见他,我还是个小酒馆里跟着母亲跳波斯舞的舞娘,等到跳不动了又没人要,家里随时会要我出卖身体做了暗门子娼妓。我就是那时撞上了微服出游的定恭,他喜欢我,便带我进宫,一心一意宠爱我,宠爱到连皇后和太子生母都不顾,还封我为宝妃,哪怕史官都骂我‘性狷急,侍上不婉顺’。他也由着我的性子,成日与我形影不离。因为他知道,我的不婉顺,我的急脾气,都是因为我把他当做最亲近的人,才无所顾忌,想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受过他的宠,就该还报他的恩。哪怕到最后我看明白了,他再宠爱我也还是把我视如祸水,那我也得报昔年恩深了。”

本章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