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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贞义夫人

辛沅怜悯地抱住九泠,悲声泣道:“傻子,所以你就这样去刺杀陛下?”

“我想过了,我有很多次隐秘下毒的机会,可那都会真正伤到陛下。我不能伤了一个百姓的明君。最笨也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当着他的面下毒。我知道陛下英明,会察觉我的小伎俩。而我就会因谋刺罪而被赐死。这样也好,我尽力了,也算报了对莱国公的恩情,自己也不必日夜煎熬在这里,忠义难两全了。但陛下可怜我处境艰难,留了我一条命,还要把我送还宅,可我回去,莱国公若知道我没毒死陛下,也会把当成一个失节无用的人。且我愧对陛下,哪里还有脸面苟活于天地间,想来想去,我还是给了自己一个了断。”薛九泠越说越倦,眼皮不听使唤地沉沉地垂下来,嘴角溢出的黑血越来越多。她向来多情的眼眸渐渐失去了神采,“其实,我这一生享尽了无上的富贵,现在想来,却是在小酒馆赤着脚跳胡旋舞时最快乐无忧……我好想回家乡去……回去……”

“九泠,九泠。”她心中不忍,轻轻地唤,“我这就送你回去。”

薛九泠冰凉的手抚上她的面颊,竭尽气力道:“今日我是解脱了,可你的日子还难呢。我知道我冒险下毒,多少会连累你。对不住,对不住。”她吃力地从手上解下一个银百丝绞索软镯,套到她手腕上,“我一身所有,不是陛下所赐,就是莱国公所给,只有这个软镯是我自小戴着的,你不要嫌弃,也不要伤心,就当我回越地去了……”她话未尽,一大口黑血涌出,就此香消玉殒。

三月的风带着初春的花香,融融冶冶地吹拂过来,吹面不寒,还有丝丝春来温润之意。可是一条美丽的生命,就这样断送在这个万物生发的季节。

何能搓着手,着急道:“娘子,薛娘子已经过身了,总不能一直停在贞定门呀,怎么处置,您得拿个主意。”

自古没有往宫内抬尸首的道理,而且莱国公府的轿子已经到了,辛沅用帕子仔细抹去了九泠唇边的黑血,掰开她的手,将她手里的红翡竹节银簪拿下来,沉静地握着簪身簪在自己头上。辛沅扶着九泠尚且温软的身子,和何能一边一个把她搀进了轿子里,只叫速速抬回莱国公府去。

一个王八羔子,自己缩着头,竟献出自己的女人去冒险行刺。简直无耻已极!她苏辛沅倒要看看,看到九泠的尸身,莱国公李定恭会如何处置?

辛沅再回到凉月阁中,况映已让人把菜热了一遍,道:“你方才就没怎么吃东西,好歹吃些垫垫肚子。”

辛沅愁肠百结,对着他禁不住涟涟落下泪来:“薛娘子才到贞定门,就毒发身亡了。”

况映一怔,手中的筷子叮呤一声,竟落在了地下。他一把抱住辛沅,失声道:“怎么回事?”

辛沅小心翼翼地取下头上的红翡竹节银簪,泣不成声:“她自知在陛下面前下毒事败,陛下却饶她性命,还送她还宅,她自觉愧对陛下,用上头的红翡珠子服毒身亡了。”

况映长叹道:“朕知道她有异心,每每忍让,只做不见。这次她大约是被逼急了,才欲对朕下毒。”

辛沅不免惊诧:“陛下,你早知九泠有行刺之心?”

况映挑了挑眉:“莱国公送她入宫,为的就是行刺朕。那朕就索性留下她,看她如何。”

“留这样对陛下心怀杀机的人在身侧,岂不危险?”

况映安抚似的抚着她的背,安慰道:“能在身边看得到摸得着的都不叫危险,就怕暗潮汹涌你却只当作风平浪静。莱国公思念旧越称王之心不死,却只会怂恿女人来举刀子,实在无耻。从李定恭送这支簪给她开始,她虽然每日戴着,却从不用手碰着红翡珠子,今日又那么巧落在汤里,朕怎么会不疑心?”

辛沅埋首在他肩上哭泣:“可陛下还是放过了九泠,九泠应该好好活着。”

“从薛氏入宫就是不自愿的,再到李定恭送簪,还有平日每次送礼进来,哪次不是对她的催逼。她若毒死了朕,自是死路一条;可朕放过了她,她心里也不知怎么面对李定恭吧?朕只知道她每常思念李定恭,对他牵肠挂肚,却不想她也难以面对李定恭。早知如此,朕应该把她放归越地去,还她自由也好……”况映嗟叹良久,听闻辛沅将九泠尸身依旧送还莱国公府,便颔首道,“也好。李定恭若还算个男人,就该好好敛葬薛氏,将她遗体送还故土。”

这些日子变故甚多,从枚儿亡故到九泠自裁,辛沅频失好友,虽然她们俩算不得是辛沅的知心之交,但彼此相伴,交情总是不浅,一时间精神大为顿挫,回到温禧馆便窝在榻上起不来了。况映见她神色憔悴也颇为担心,让御医开了很重的安神药给辛沅服下,她也不过勉强睡了半个时辰,就梦魇连连着惊醒过来。况映实在不放心,干脆也不在自己寝殿睡了,挪到温禧馆抱着辛沅同榻而眠,一旦她惊醒,就立刻服用安神丹药,然后如安抚小婴儿一般,轻轻拍着她入睡。

而在宫中人眼里,则是諴妃降位为妘嫔,瑾嫔又废为庶人赶出皇宫,一时受不得打击,服毒死了。连着两位有宠遇的嫔妃失位,宫中不免人心惶惶。况映那边嘴倒是严,只字不提九泠下毒的事,众人都只当她言行无忌,终于惹恼了好脾气的皇帝。何缓那边更是有声有色地放消息出去,慧妃是怎地劳心劳力做了膳食,薛氏则挑剔,还拿梳子砸了伺候的宫人,才惹得况映大怒。

圣尊后听闻后便道:“薛氏如此教而不善,早该削去名位送出宫了。不过她性子倒还烈,居然服毒死了。”

冯后倒是深以为然:“薛氏既侍奉过陛下了,还送还宅去,难道再和莱国公做夫妻么?虽然越人之女再嫁成风,民风开放,可在京中贵戚里,总是不好意思的吧。”

二人闲话几句,倒也没很放在心上,转而又说起璹贵嫔新协理宫务,处处还不顺手,须得司宫令多费心协助。圣尊后亦明白:“璹贵嫔是个读书人,独善其身是不错的。虽然她聪慧明理,但宫务千头万绪,都是俗事,也是难为她了。若是素黎妃在,她倒是可以应付。”

如此到了夜里,宫门快要下钥时分,莱国公李定恭端正衣冠,匆匆来恒甯殿外跪见况映,称不敢将薛娘子尸身接回宅中。

此时辛沅神思昏沉沉,况映正伴在她身边照顾,并不肯见李定恭,听了何缓转述,不觉气得额头青筋微微突起:“他还说了什么?”

“陛下与慧妃娘子还薛娘子到莱国公府,谁知莱国公开轿一开,见人断气久了,吓得闭门不肯受,任那轿子停在门外。又知薛娘子是削去位分成为庶人送还宅的,便说薛娘子被陛下黜为庶人之人定是犯有错处。他虽同为越人,却不敢擅留薛娘子遗体敛葬,还请陛下明示,若罪当曝尸,他绝不敢违。

辛沅矍然变色:“那李定恭就任九泠尸身停在门外?还要陛下明示九泠的错处?”

况映的嘴角含着冷峭而鄙夷的笑意:“看看。薛氏曾经的男人,可以为之付出性命的男人,是不是胆小如鼠的猥琐之徒?朕真是替薛氏不值!”

何缓亦露出鄙薄之色:“奴婢看莱国公跪在殿外痛哭流涕,只怕是心中没底,才故意这么言说。”

辛沅切齿道:“九泠要向这种人报恩,实在是不值。不过也好,他这般凉薄,旧越故臣看在眼里也心寒,想来往后也没人会再为他卖命了。”

况映眸中闪过一丝沉稳的厉色:“是。他能利用薛氏,朕也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辛沅气怒交加,兼之伤心,在榻上屈身求恳:“陛下,九泠命苦,被这样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妾求您给她最后的体面。”

况映扶住她宽慰道:“这样的男人,朕也看不上。朕会命人去薛氏故乡寻了风水宝地,还会以外命妇正一品‘贞义夫人’的名份厚葬她。莱国公则降位正四品违命伯,叫他死生都不如薛氏。”

辛沅攥紧了手,道:“九泠的尸身既然入了违命伯府,就没有再出来的道理。”

况映看着辛沅的眼里尽是了然与温柔,道:“朕明白你的心思。在薛氏的棺椁南迁以前,一切丧仪都在违命伯府办理,叫李定恭对着品阶远高于自己的薛氏每日敬香跪拜,看他会不会羞愧到无地自容?”

辛沅咬了咬牙道:“这样很好。不过陛下,还有一事。李定恭既弃了九泠,又逼死了她。陛下必要李定恭终身不得再有女子相伴左右,便是侍女也不可再有,务必要他孤独终老,再无子嗣。” 她忽地想起一事,问道:“譬如莱阳宗姬与李定恭的婚约……”

况映爽利道:“莱阳宗姬是莱国公的未婚夫人,,”

况映温和道:“自然如此。朕也想着,莱阳宗姬纵然与李定恭有过口上的婚约,但听闻她一直不满李定恭品行,与其母深王妃百般拖延婚事。如今李定恭本性昭然,朕也绝不能让我国朝宗姬嫁给如此凉薄丧德之人。即日起,朕就解了他们的婚约,莱阳宗姬随深王妃回封地,免得好好女子无辜遭毁,也免得李定恭和我大周王室有牵连。真会给莱阳宗姬另择佳婿,再让莱阳宗姬以帝姬之礼出降,以做补偿。至于违命伯,终身不得近女色。”

辛沅忍着泪,靠在他肩上:“多谢陛下。”

李定恭跪在殿外半晌,只等来自己降位为正四品违命伯和九泠以外命妇正一品“贞义夫人”的名份在李定恭府上停灵治丧的旨意,还有他与莱阳宗姬口头许下的婚约全然不存在之事。

况映根本不愿召见李定恭。李定恭瑟瑟发抖,想着刚见到九泠的轿子那一刻,还迎出来想问一问是否成事,可是掀开轿帘看到已然气绝身体却还尚热的九泠,他的心疼得像被生生挖走了一大块。他想要抱九泠的尸身出来,抬首却见她发髻上少了那支红翡竹节银簪,再掰开她嘴唇,口中还有残余的黑血,隐约猜到她是自己服毒了,只是不知道是否事败才服毒,还是她在宫里熬不下去了才走了绝路。再听到九泠被削去位分,废为庶人送还国公府的旨意,他更不敢接九泠的尸身入府,只得更换了衣冠,来宫里求个说法。

然而,是没有人会理会他的了。他战战兢兢地起身,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一片叶子。人人都说九泠亡了自己的越国,不要紧,她如此妖艳绝伦,能亡自己的国,自然也能亡这新建立的根基尚且不稳的周朝。就算亡不了周朝,也可以伺机亡了他们的皇帝。

可最后,他却真正失去了九泠,他再也听不见她的说话声,看不见她的笑颜。

李定恭跌跌撞撞地走在宫道上,待走到府门前时,国公府的匾额已经撤下,换成了耻辱的“违命伯府”。九泠的遗体被隆重地装裹起来,穿上诰命服制,躺在正厅的楠木棺中。她终于能好好地躺着了,不用再为他牵肠挂肚、殚精竭虑了。

九泠被封了外命妇正一品的“贞义夫人”,一时间宫内宫外不免议论纷纷,说她身侍二主,何为“贞”来,至于“义”更无从说起。

况映索性当朝坦言:“薛氏虽封瑾嫔,却从未侍寝,心悬一人,可谓贞烈;违命伯元配寐氏夫人去世,是当时尚为平妻的薛氏仗义执言,请求送返寐氏灵柩回原地安葬,是谓忠义。如此女子,自然担得起‘贞义夫人’之称。”

众人想想,旧越入京的宫眷,确是只有薛九泠性子最为刚烈,比男子还强出不少。况映这话传出,李定恭披麻戴孝,在九泠灵位前痛哭了七日,数度昏死过去,又被凉水泼醒,继续哭得肝肠寸断。

辛沅听得禀报,把手里的药碗一搁,用绢子拭了拭唇道:“现在才知道哭有什么用!人活着的时候尽逼迫她,如今逼死了,有骨气的就殉情罢了。这么现眼给谁看呢?”

夙芳的嘴也厉害:“这不陛下下了旨意,他违命伯就得给贞义夫人当孝子贤孙呢,自然是越悲痛越好。”

“这件事陛下到底没有说破,又降了李定恭的爵位。越是不明说,他越是揣测,越是惴惴不安。而且九泠又服毒死的,服的哪种毒药,来源何处,他心里应该有数。”辛沅正了正发髻上的红翡竹节银簪,“偏这东西还不在九泠头上,没个下落,他越发害怕。”

夙芳恨恨道:“往后每每宫宴宴请外臣,娘子就戴上这支簪子,好提醒违命伯,他是如何生生迫死了一个爱他的女人的性命!”

薛九泠的丧仪结束后,况映从李定恭的子侄辈中选了两位血缘较远的少年男子做养子,为九泠扶棺回故里。违命伯李定恭以“治丧不隆,哀悼不甚”之罪降为公侯伯子男中最末等的男爵,称“违命男”,府第也改成了男爵府的规制,还撤去了所有服侍的婢女,只留了一群年老的哑仆照顾,这样就无人听他说话,他只会活得越发压抑、憋屈。如此,比之从前的国公府,实在寒酸许多。李定恭扶着九泠的灵柩赤脚哭着追到了城外,好说歹说才被家中人劝了回去,到家一看惨然一片,一时受不住便病倒了,一直到了六月里都未能起身。

病了有病了的好处,不用听旁人的议论指摘。现下人们说起来,是他一定要主动献薛氏入宫,薛氏因挂念旧夫,虽得晋封,却从未承宠,最后还是服毒而死。人人都钦佩薛九泠刚烈,指责李定恭懦弱,甚至不能一死追随红颜。

除了李定恭,棠国公任赞也是坐立不安。要知道他也是对妻房入宫之事半推半就而成的,薛氏晋封,辛沅也晋封,如今薛氏死了,万一辛沅哪日想不开也死了,他岂不是要落得和李定恭一样的下场。他起了这念头就日夜不能安睡,饮食不能下咽,姜夫人和刀姬不知情由,好生安慰了几句,就被骂了出去。

李老夫人好容易问出了缘由,真是气不打一出来,恨得大口唾沫啐到他脸上:“你真是糊涂油蒙了心。慧妃在宫里好好的,如今起居都与陛下一处,可见二人情深,怎会因为牵挂你而自尽,你也忒给自己脸面了!”

任赞左右都是不安心:“陛下先降了李定恭的爵位,接下来是不是就该我了?毕竟将自己枕边人送入宫里的,只有我和李定恭。”

李老夫人手里的鹿首柺杖重重一拄,斥骂道:“眼下知道后悔了?当初怎么不敢说一句要留下自己的女人!我瞧着定恭那浑小子被降位定有内情,并非只贞义夫人自杀那么简单。你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宫里的许多事,明面上是一个说法,底下却是另一滩浑水。咱们按礼去了违命男府为贞义夫人致礼,又设了路祭,规矩到了就好了。”

说话间桢桢和栩儿出来,道:“老夫人,天色不早,该安置了。”

李老夫人点点头,宫里送了兰林殿的三个旧人出来,专指给侍奉老夫人的,那也就是没想给任赞添妾侍。老夫人留了年轻的桢桢和栩儿服侍自己,将年长的银橸拨去照顾宝珏。老夫人也是聪明人,心知辛沅能从宫里找出这三个兰林殿的旧人出来,必定和传闻中妘嫔虐杀的旧蜀宫人枚儿有关。至少辛沅暂时能护住想护的人,可见况映对她是爱护有加的。

想到此节,李老夫人微微松了口气——只要有辛沅在,棠国公府总是安全的。

李老夫人对着姜夫人使个眼色:“你扶国公爷去你房中早些安置吧。记得睡前点上安息香,再喝碗安神药,让他好好睡一觉,免得他胡思乱想,吓得自己惊魂不定的。”

姜夫人温顺,忙搀起任赞,答应着去了。

为着李定恭的连连降位,归顺大周的另两位国公难免有些惴惴不安。但棠国公府有李老夫人这块定心石,进宫向圣尊后问安,言语间听圣尊后颇为安抚,倒还好些。对于莒国公丛嘉光一家,况映因有私谊,便厚赏了新得的一套文房四宝,另赐了蜀锦二十端给莒国公夫人小金氏裁剪春衫。而对越地三郡,则免了三年的赋税,以告慰贞义夫人归故土之魂灵,一时之间,越地三郡百姓纷纷自行至九泠墓前洒扫叩拜,感念她带来的恩泽。况映亦对辛沅言说,将来对越地百姓有何惠泽,都会以贞义夫人的名义施放,以保九泠的坟前年年岁岁有人祭奠,香火不绝。

因为这次九泠下毒的事瞒得紧,自始至终只有况映、辛沅、何缓三人知晓,连圣尊后那里都不得一点风声,因而她也对九泠转了看法,只叹她刚烈,从前跟错了人,才落得半世骂名。她又向小儿子济王道:“你大哥到底是好的,懂得自持,虽然封了瑾嫔,却终究没有宠幸她。只一点不好,这事何故要瞒着哀家,叫哀家以为他宠幸那等不知礼数之人,白生了两天气。”

济王嬉皮笑脸道:“大哥这般年岁了,许多事自有分寸,难道房帷中事也要来和母后交代清楚么?”

圣尊后想着也是,长子那么大了,儿孙也绕膝了,做母亲的实在不好再插手他房帏中事,便笑着点了点他的脑袋,啐了声“贫嘴”,济王又道:“其实薛氏当时也不过封了正四品的嫔位,如今苏氏封的是正二品慧妃,皇兄为了给她修缮阁所,人都搬到了恒甯殿后面的温禧馆,和皇兄同食同住,这才是逾矩呢!母后倒不管了。”

圣尊后叹了口气:“你皇兄几次三番要晋封苏氏,她自己都推拒了,这次她进位,里头缘故太多。再者说,谢尚仪多次在哀家面前做保,说她是个好的,哀家且看着吧。”她低声些道,“而且皇后告诉哀家,御医给苏氏诊过脉,她自己也承认,她是不能生育之身。只要她生不出皇子,位分便是高些,也是于江山社稷无碍。”

济王脑中嗡地一声——苏辛沅不能生,她居然不能生!他不知怎么冒出一个阴滋滋的念头,那便是当时进上川京的路上和她有了什么首尾,也是不怕的。

济王正想的出神,圣尊后连唤他名字,他才醒过神来,有些愧怍地想,他怎么可以这样肖想自己大哥的宠妃。可是这个念头,分明是他为使者出使旧蜀见到苏辛沅的第一面起就有了。由蜀入京的路上,多少次,他分明是有机会的,偏偏就错过了。结果她就入了周宫,成了大哥的宠妃。

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原来当时错过了,再要寻机会,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这日是九泠去世后百日,辛沅想着她尸骨还乡,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依她的性子,自然不愿得个华丽的孤零零的坟茕,远离故乡千余里。她活着的时候,心心念念的是大海自由的风,风里温热的花香和果香。自然要魂归故里才泉下安灵。

这日况映过来用晚膳,见辛沅简妆素服,只在发髻上绕了三圈雪白的珍珠,戴了一朵蓝宝石蕊的雪白珠花,颈上、腕上一色都是银器。桌上摆的倒还丰盛,有一盘牡蛎、蛋浆和薯粉煎的蚝烙。他吃了一口,牡蛎新鲜饱满,浆水十足,蛋浆酥脆弹牙,吃的就是一口滚烫热乎。一份白灼猪脚筋,蘸上姜醋,好的猪肉有鲜甜味,猪脚筋取口感糯中弹牙的一部分,越嚼越爽脆。荔枝腰花是拿新鲜猪腰处理后切成荔枝纹,哪怕是厚切,只要火候得当,吃起来脆口又鲜美,毫无腥味。一道百合炒鹅肠,鹅肠经过挑选,肥厚中不失弹脆,与百合同炒,清爽解腻,旁边还配有香油和醋淋的芽菜,一口鹅肠一口芽菜,也是别有滋味。还有鲜鳗鱼胶汤,鳗鱼的鱼胶煮后会缩成一颗荔枝一半,口感黏糯,胶质极厚,加了白菜和青柿同煮,汤味有青柿的酸,白菜的甜,鱼胶的鲜,任谁都要多喝一碗。炭烧响螺是越地名菜,螺肉挖出切大片,鲜脆嫩滑,吃起来痛快淋漓。黄皮梅子蒸马友鱼,南方民间有“饥食荔枝,饱食黄皮”之说。黄皮食之甜中带酸,加上梅子的甜酸,这两种果味很好地去处了马友鱼的油脂肥厚的肥腴,入口更加香软,几乎不用咀嚼就能吞下,口中犹有清爽甘甜之味。吊瓜斗鲳鱼皮则是另一种风味,用鸡汁蒸透,鱼肉虽嫩甜,却只食鱼皮,绵润香甜。

贵妃贝炒葱头和三七、葱油捞鸡、墨鱼紫菜包、厚菇炒灯笼芥胆,主食是盐水蒸熟的黄花鱼鱼饭,虽然叫饭,却只有鱼肉没有饭,用黄花鱼是取其鲜美刺少肉甜。最后一道甜点是桃胶莲心炖百合,脆脆滑滑,满口清香。

两人默默用膳毕,况映才道:“这些都是越菜吧?御膳监和尚食局的人未必都会做。”

辛沅也不掩饰:“今日是九泠去世百日,宫中不许明着祭祀。妾明知有罪而行之,这些菜先给九泠受了香火,我们热了再吃的。陛下不要嫌弃。”

照理说,皇帝是不吃旁人受香火的祭菜的,这是大不敬。可他怜惜辛沅与九泠的一场情谊,倒也不计较。“你肯多吃些就好。”

夙芳忧心道:“陛下,请恕婢子多言,这两日我们娘子一想起贞义夫人就伤心,每顿只用些粥和油泡角螺、腌芥兰茎丝或者粿条充饥。”

况映微微蹙眉,疼惜道:“粿条也罢了,油泡角螺是拿冷油慢慢浸泡角螺,调以黄芥末和鱼露,虽然有嚼劲,但太冲脾胃,又不易于消化,对你身子无益。”

辛沅愁眉微垂:“妾知道,妾只是睹物思人。九泠离世,宫里的越菜师傅越发没个练手献艺的时候。所以妾自己动手,做了一些,想起和九泠在一起的时光,彼此安慰,也是好的。”

况映安慰道:“贞义夫人虽然离世,但你和素黎氏、甘氏还有慎氏都相处不错,宫人们打心眼里感激喜爱你。便是崇宁她们几个年长的帝姬,对你也是极尊重亲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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