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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春宴

受完了新婚夫妻的礼,况映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对沈国公道:“朕一路赶来也饿了,这喜酒定是要和亲家共饮才是。”

沈国公听得况映要留下用喜宴,更是受宠若惊,便请了皇帝与辛沅上座,自己与夫人相陪,共坐主桌。亲贵中兴王夫妇作陪。济王夫妇则分别领皇亲男眷与女眷各一桌,交杯换盏,热闹非凡。济王几次瞟眼过来,见况映都拉着辛沅的手,不觉拿过一盏蟹酿橙舀了一口,谁知一口下去,更觉心头酸气泛滥,又发作不得,只得闷头喝酒。幸而济王妃傅珪被一堆命妇簇拥着敬酒,才没发觉夫君有异。

辛沅喝了两口酒,不放心崇宁帝姬一个人在婚房等候,便悄悄教谢尚仪到厨房备了些汤点,借着更衣的由头便往婚房里去。果然一进去,阿舒、纤云和飞星都陪着,辛沅一见崇宁帝姬便笑:“新娘子辛苦了,劳动了一日,饿了吧。”

崇宁帝姬撩开面帘,揉着肚子笑盈盈道:“苏小孃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是饿了。”这洞房里铺满了花生、核桃、莲子、红枣、桂圆等干果,却不是适宜新嫁娘吃的。阿舒道:“方才喜娘送了一碗红枣莲子羹来,帝姬嫌甜腻腻的不爱喝,就分给我们了。”

辛沅道:“累了一天,又饿着,怎么吃得下甜食,得吃些咸津津的才有力气。”说着请谢尚仪打开食盒,里头正是一碗鹌鹑肉粥,那粥熬得久了,鹌鹑肉本就撕成肉丝,早已化在了粥里。谢尚仪和阿舒帮着一左一右掀开面帘,辛沅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给帝姬喝,口中道:“饿得久了不能急着吃,得慢慢来,胃里才受用。”帝姬听话地点点头,吃了大半碗粥,辛沅又重新为她补了唇脂。

崇宁笑叹道:“幸得有苏小孃在此,我才被照顾得这般妥帖。”

辛沅笑道:“你是陛下和圣尊后的心头肉,谁敢不疼你。你瞧你出降,陛下亲自跟过来。当年静宁帝姬远嫁联姻青诏,陛下还是皇太弟,也只能送到皇城外。今日陛下这般郑重,可见疼爱你。”

二人正说话,听得外头脚步声,知道是驸马都尉沈璩来了。毕竟新娘独坐在婚房里,驸马在前头喝酒饮宴也不安心,早早便过来了。辛沅与谢尚仪晓得新人要见面了,自然有悄悄话儿要说。辛沅便先收拾了东西,悄没声息地从边门退了出去。

辛沅才走到花园,却见济王一个人踱了出来,一身的酒气。辛沅打心底里不喜此人,此刻谢尚仪又去厨房归还食盒了,她独自一人,便转头避开,向另一方向走。谁知突然臂上一紧,竟是被济王拉住了衣袖,辛沅用力扯过手臂,正色道:“济王醉了,本位去教人端醒酒汤来。”

济王盯着她,嬉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这点酒不能让本王醉了,是月下美人让人心醉。”

辛沅朝后头一看,叫了一声:“济王妃怎么来了?”

济王一惊,忙退开两步,辛沅加快脚步,转过回廊,直奔花厅而去。济王怔怔的,回头见空无一人,才知上当,远远望去,只见辛沅紫色裙裾一角翩然飞起,如一只扑飞的蝶,扇得他的心跃然而动。

济王酒意沉沉,浮起醉气,只觉心头突突地跳着。忽然一双微凉的手搭上了他的脖子,他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怒斥一声:“谁?!”那女子的声音也冷冰冰的:“好好的喜宴,王爷怎么独个儿出来了?莫不是这帝姬府有什么漂亮的婢女入了王爷的眼,王爷想和帝姬一同办喜事了。”

济王听出是傅珪的声音,回过脸时已是满面温柔笑意,道:“王妃说什么呢?我是被他们灌酒灌的急了,逃出来透透气。”他说着作出欲呕之状,连连摆手道,“可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闹笑话了。”

傅珪见他如此,也担心起来,抱怨道:“这些人也真是的,不去灌新郎官,灌你做什么?罢了,这喜酒也没什么好喝的,咱们早些回去吧。”

济王忙道:“哎!陛下还没走呢,咱们怎么能先走?”

傅珪没好气道:“陛下也真是的,带皇后来也罢了,与一个妃妾同座受礼,真是抬举那些贱妾了。”

济王知道傅珪心胸狭窄,最恨自己有女子有私,想要纳妾更是难上加难,便是从前有一个通房,也被她折磨死了。便不欲再和她接着这个话头说下去,哄着她一起进去了。

因崇宁帝姬出降大喜,当夜解了宵禁,烟花足足放了一个时辰,皇城四角与都城四门齐放,照得夜空如白日一般,幻彩辉明,灿烂灼灼。

三朝回门的日子,宫中人人都引颈急待。来报崇宁帝姬与驸马行程的的小黄门跑了一趟又一趟。

“崇宁帝姬与驸马都尉已经出了国公府的大门了。”

“崇宁帝姬和驸马都尉已经行了一半路了。”

“崇宁帝姬和驸马都尉已经到皇城门口了。”

每来报一回,圣尊后就吩咐赏赐一回,恨不得自己立到宫门口去迎接崇宁帝姬夫妇。还是况映怕春日尚有料峭的风吹到了圣尊后,劝道:“才几步路就到慈甯宫了。母后不是赏了他们宫内传轿么?只怕来的更快了。”

正说话间,崇宁帝姬和驸马进来。崇宁帝姬夫妇才对着圣尊后行了礼,圣尊后哪里舍得,忙上前扶住了崇宁帝姬,拉住了驸马都尉。崇宁帝姬一时感触,便扑在祖母怀里,久久不肯起来。到底是千尊万贵的帝姬,离开父亲、祖母三日,就如此难分难舍了。

圣尊后泪眼婆娑,揉着崇宁帝姬的头发道:“好孩子,从你出降那日哀家就睡不着。你在哀家身边长大,何曾离开过那么久,又是出嫁去新做人家。祖母的心一直悬着……”

驸马都尉沈璩忙温言道:“皇祖母放心。展如温睦良善,孝谨淑慎。大婚后第二日便早起向儿臣父母执新妇礼,敬茶问安,毫无半点架子。每日早膳、午膳儿臣与展如同食,晚膳则是展如与儿臣一家人同桌吃饭。儿臣父母不胜荣宠,承天家大恩,得如此贤妇,实在是儿臣之福。”

圣尊后听沈璩叫崇宁帝姬的小名,可见夫妻亲厚,忙拭了泪珠,正色道:“我们宫里养的几位帝姬,个个都是知礼温淑的国之邦媛。绝不会自恃身份轻慢婆家的。”

圣尊后虽如此说,但崇宁帝姬是唯一在国中出降的帝姬,便是一块活招牌。国朝帝姬素来温雅,不比凉朝的公主们恣意任性,对公婆仅执兄嫂礼。而况映登基后,也废黜了旧礼,要求帝姬对公婆孝敬,执礼恭谨。

众人细细打量着崇宁帝姬和驸马沈璩,只见他们俩动作相契,眉目有情,可见是十分恩爱。崇宁帝姬脸上少女的怯嫩也已褪去,眉眼若桃花蘸水,显然是一个温柔多情的新妇。

随后,崇宁帝姬献上三朝回门之礼。圣尊后是一尊南北朝时流传下来的彩金佛像,菩萨拈花微笑,满目慈爱,袖袂翩然,潇洒通达。况映所得湖州新制的三十六品毛笔,狼毫、羊毫、兔毫都有,还有紫檀柄的,玛瑙柄,青玉柄的,色色齐全。况映喜欢得紧,却也念着丛嘉光喜欢文墨,特意分了十二支给他。崇宁帝姬献给冯后的是民间杏林妇科圣手柳传娘所著的《药膳养生方》一本,内中写有女子调养身体的药膳一百零八品。冯后得了,喜之不尽,连连夸崇宁帝姬有孝心。

妘贵嫔笑盈盈道:“还是帝姬贴心,有了这本《药膳养生方》,御医馆和尚食局的御医庖厨们学了,不知能调理好宫中多少女子的疾病呢。”

妘贵嫔如此说,冯后不觉微微蹙眉。她得到此书,第一反应自然是归自己所有,调理和长宁两母女的身体。不想妘贵嫔当众说此书能调理宫中女子疾病,自然是要冯后将书本拱手让出去。

辛沅假作听不懂,看看上座的圣尊后和况映,似乎他们都认为此书应该归宫中所有。众人一时间沉默,还是况映道:“妘贵嫔莫心急,先让皇后看看可有合用的药膳方子,她宫里先抄录下来,再供宫中其余人所用。”

有了况映做主,气氛也没那么僵持。崇宁便亲亲热热上前,向辛沅道:“苏小孃,我问了驸马才知道,原来他家当年分封到太湖一片湖域,可捕鱼获禽,物产丰美。这回我特意为你带来了姑苏特产的时令菜,还让家里厨娘过来,跟着您学怎么庖制,那就是我的口福了。”

辛沅听崇宁特意从自己故乡选取时令鲜菜送来,一时感动,忍不住热泪盈眶。

珮嫔在旁嗤地笑了一声,道:“妘贵嫔真该学学慧妃,一样都是故乡在东虞姑苏,你还是太湖上渔家女。慧妃入宫才多久,崇宁帝姬就记住了她的故乡饮食喜好。你跟随陛下多年,崇宁帝姬却一点都没注意,可见你啊不比慧妃得人心。”

除了素黎妃,崇宁帝姬原也没准备给其他妃嫔的贺礼,但听珮嫔说话这样戳云贵嫔的心,大有使云贵嫔和慧妃都下不来台的意思,便道:“珮嫔娘子错了。孤送苏小孃礼物,是因为她为孤开脸并送嫁。素黎小孃也有一套珍珠头面,是我给淳宁妹妹添妆的。至于旁人,孤都没有准备。”

辛沅忙打圆场笑道:“多谢帝姬和驸马送来家乡之物。太湖每到春日物产丰富,帝姬虽只送本位一人,但本位做了菜肴,可分送各宫各阁,心意都是一样的。”

待辛沅回到阁中,见崇宁帝姬的礼物单子已经送到,东西却送去了御膳监养着。沈国公府果然出手阔绰,赠礼丰厚。塘鳢鱼两百条,鳜鱼一百条,十年生甲鱼百只。香椿头、荠菜百斤,马兰头五十斤,春笋一百斤,上等猪肉和咸肉各五十斤。碧螺春二十斤,太湖大虾百斤,各色馅儿的青团各五十斤。

辛沅看了单子,只有塘鳢鱼和甲鱼是等不住的,养到清明后菜花凋谢了就老了。这些日子在御膳监喂养,其中一项就是让他们吃油菜花,保持天然气味。要知道沈国公府用太湖水装了一路送来,也是这样的精心照料的。

想定了辛沅就动手,料理了一桌姑苏春宴,邀了况映来阁中,共享崇宁帝姬夫妇的孝心。自然这菜色也是以一模一样治办了一桌,送去慈甯宫与圣尊后,她也请了宣顺皇后一道过来品尝。

那些塘鳢鱼看着有两百条,其实个头大身小,身上能吃的肉不过左右各一片,炒一盘糟溜塘鳢鱼片,就得三十条鱼来配它。且糟溜的做法最讲究,得用陈年糟油。且不说别的,作成甜糟十斤,须和麻油五斤,上盐二斤八两,花椒一两,拌匀。先将空瓶用麻布扎口贮瓮内,后入糟封固,数月后,空瓶沥满,就是糟油。甘美之甚。(1)这糟油也是用来拌食禽、肉、水产最佳的。

因如此多的东西,绿绮阁的小厨房放不下,统统养在御膳监,待要用时,辛沅列出单子来,御膳监总管亲自带人送来,夙芳清点了数目,辛沅便开始动手做菜。糟油塘鳢鱼片得先将上了浆的鱼肉快速过油后出锅,以保持鱼肉细嫩,再混上糟油和调料一起下锅,一个翻身就要用大漏勺捞出,这鱼片才能软糯糟香。

而辛沅最挑剔,也最喜欢吃塘鳢鱼脸颊左右的两块嫩肉,加到用火腿、笋丝和塘鳢鱼骨熬成的鲜汤中,加入杭州西湖所产的莼菜,其美味甘鲜,真是拍巴掌也不换。

至于宫中幼儿老人,则用汆塘鳢鱼的鲜汤加入剔出的细肉。炖个嫩嫩的鸡蛋羹端上早膳,一天的胃口都开了。

比起塘鳢鱼,鳜鱼则好处理得多。鳜鱼喜欢长在水草丰茂的湖泊中,东虞人爱吃臭鳜鱼,周宫中虽不大喜欢,但况映还是赐了二十条鳜鱼给莒国公府。做鳜鱼一律得用花刀切鱼身,帮助汤汁入味,鱼肚剖开,塞入上好的金华火腿和嫩笋尖,一点点的腌雪菜末,那咸鲜味就由内而外渗进鱼肉里。

鳜鱼肉细嫩,味鲜美,多肉少刺,有补五脏、益脾胃、充气胃、疗虚损等功效,况映微弱,圣尊后消化不好,两人吃鳜鱼最相宜。所谓“桃花流水鳜鱼肥”,吃鳜鱼的意境,不是在盛开的桃花树下,就是殿阁中要插一束桃花,偶然花瓣落在汤里,更见意趣。

至于甲鱼,也是油菜花开时最肥美,宫中嫔御吃甲鱼,向来只吃个裙边。但此时甲鱼脂肪厚实,只加姜片和黄酒,在盛甲鱼的盆中加盖子,灶台里大火猛烧,木柴噼啪作声,催出甲鱼的原汁来,不加一滴水,原汤炖甲鱼,最是好吃。

当然,这是辛沅和况映最喜欢的吃法,简单美味。但若献给冯后,就得精致些,做成朝珠八宝甲鱼。先要将甲鱼剥壳,剔出肉里的白筋,将甲鱼头和甲鱼蛋取出,甲鱼肚中清理干净,塞入虾仁、鸡丁、香菇粒、火腿末、笋丁、薏仁、莲子和海参八样。这是荆楚一带的做法。上笼蒸熟后,甲鱼肉香糯软烂,八宝味鲜醇和、清气十足,浅黄的甲鱼蛋挂在壳上,如朝珠一般。甲鱼有滋阴凉血,健脾暖胃,益肾固精之功效,于冯后和长宁帝姬的身体大有裨益。而挑出的甲鱼头和甲鱼蛋是长宁帝姬独吃的,甲鱼头有独占鳌头之意。从前崇宁帝姬还未出降,长宁帝姬这么吃,只为表明她也是嫡出的帝姬。如今崇宁帝姬嫁到宫外,这宫里可不只长宁帝姬地位最尊了。甲鱼蛋晶莹剔透,软糯有弹性,小孩爱吃,也是补身的。

还有长宁帝姬最喜欢的樱桃肉,虽然不是以羊肉来制作,但选一盘猪肉,用红曲染色如樱桃红,再用去除皮和肥肉部分,只剩精瘦肉,用小刀剜出一颗颗樱桃般大小,垫在金花菜嫩苗上,开着就有胃口。说来这金花菜还是汉代时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吃的就是顶端又壮又嫩的菜芯,也是安中和胃,舒筋活络的。配上凉朝旧都传下来的白玉千层油饼,先将猪油剔皮剁成茸末,并与细盐揉匀。再将葱姜汁水放入盆中,倒入面粉调匀揉成面团,将面团擀成薄薄的面饼,然后一手轻轻将面饼卷起,另一手往外慢慢拉住饼,目的是使面饼卷的薄且均匀。再将猪板油茸末匀抹在每层面胚子上,层层卷起,约五寸长为一块。笼屉格上涂抹猪油后铺上面皮,摆上面胚,盖上一层面皮为被。置开水锅上焖蒸半个时辰左右,即可出笼装盘,颜色层层如白玉。

这白玉油塔掰开后层层面饼喧软香酥,带有小麦天然的香味。若要配肉菜,自然是香;若想吃简单些,面饼层层卷上春菜,也算一顿饭。除此之外,辛沅还用荠菜、马兰头和香椿头做了一道凉朝故都人喜欢喝的浆水。

济王妃傅珪就好吃这一口,知道是辛沅做的,一开始还很瞧不上,直到吃了一口白玉千层油塔,喝了一口浆水,那故乡味道真是让她欲罢不能,想使人去问辛沅可有空再做。济王不得不拦住她道:“慧妃那双手,忙着给母后和皇兄、皇嫂做菜煮羹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你。若宫中送来你就吃,不送来也没法要。”

傅珪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将来你出息了,我要这慧妃做我的厨娘,专供我饮食。”

济王笑着为傅珪捏着肩,道:“这是自然的。”他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人察觉的冷厉与贪婪,“这样能干的人,自然要留在身边的。”

而最有雅趣的是碧螺春炒虾仁,这道菜与杭州的龙井虾仁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所用茶叶不同,虾仁所带茶香也不同。

比起这些名贵之物,辛沅更喜欢荠菜肉包馄饨、炸春卷,清炒马兰头、香椿炒蛋,多余的香椿则用香油拌了,腌制起来,那香气可以留存很久。这种春季时令鲜美的野菜,实在鲜得眉毛乱跳。若是按妘贵嫔的心意拿香椿烙饼,那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红烛高照,桃花束束,绿绮阁中春意暖洋,况映与辛沅对坐同饮桃花酿,食春菜,无比亲密。而圣尊后和冯后那里得了献菜,如此,崇宁帝姬的心意通过辛沅的巧手,宫里人都尝到了。作为回礼,辛沅还每样菜各做了两份,送去了沈国公府,自然是帝姬夫妇一份,沈国公夫妇一份,礼数周全之至。沈国公府跟来的厨娘回去只能道:“慧妃娘子心有百窍,手上做着什么菜,心里就有谱,婢子看得眼花缭乱,最后还是慧妃娘子给婢子写了食谱,婢子才敢回来交差。”

话是如此说,可厨娘的手艺肯定比不上辛沅。少不得崇宁帝姬还是要常入宫来尝辛沅的手艺。有时她一个人来,和辛沅用完了膳,便留在她阁中说话刺绣,弹琴赏花。有时她也带着驸马,与况映、辛沅一家四口坐在恒甯殿暖阁里亲亲热热用饭,甚是开怀。连况映都感叹道:“原以为展如出降后不好常回宫见面,如今你做的菜吊着她的胃口,她常来用膳,倒是能常常见面,如同未嫁出去一般。”

辛沅有些担忧道:“帝姬这样常回宫,会不会落人闲话。”

况映温言道:“自然不会。天下做父母的哪有嫌弃儿女常回来的,这是展如夫妻的孝心,也满足朕和母后的眷眷之心。”

崇宁帝姬如此举动,最高兴的还是素黎妃和蓁贵嫔。因为有崇宁帝姬为样,帝姬出降后可以常常回宫与父母、圣尊后见面同食,意味着将来她们的淳宁帝姬和随宁帝姬也可以常常回宫。崇宁帝姬生母去的早,她自然去亲近的嫔妃如辛沅那里。那淳宁和随宁生母尚在,又与辛沅一样位分尊贵,女儿自然可以常回阁中与母亲相聚。因而素黎妃和蓁贵嫔越发与辛沅亲近,便是淳宁的婚事和随宁的嫁妆,除了尚宫局和礼部主持,其余也都是她们和辛沅有商有量地来办。

崇宁帝姬出降时,大周已统一天下,所陪嫁云锦、蜀锦、壮锦等各色名贵衣料不下千匹,以后每年还有定例有各二百匹之数。

如今淳宁和随宁两位帝姬出嫁即在眼前,依照况映的意思,就不分嫡庶,给淳宁和随宁一样的陪嫁,只需开了库去挑,也可命锦绣署织工织时新的花样。

况映有这样的心意,妘贵嫔自然是高兴的。陪嫁不分嫡庶,那意味着将来她的女儿也有一样的待遇。

偏偏况映和冯后一商量,冯后立刻起身肃然道:“陛下,天下已定,嫡庶尊卑不可破。崇宁帝姬是嫡长女,怎么陪嫁也不过分。但淳宁和随宁既然是庶女,份例定数必然不可超过嫡长姐。依臣妾的意思,两位庶出帝姬陪嫁云锦、蜀锦、壮锦各六百匹,往后每年有定例各百匹之数。”

冯后这样说,显然是转念间便精打细算了一遍。她的女儿长宁帝姬也是嫡女,但她是继后,所生的女儿自然不如崇宁帝姬尊贵,但她又不愿女儿的陪嫁与庶出姊妹相同,想着将来就算是嫡女之间略有区别,长宁陪嫁的名贵衣料各八百匹,往后每年各一百五十匹。

况映微微蹙眉:“如今宫里锦缎堆积如山,列如云彩,朕就是同时嫁出所有女儿,库存锦缎,加上锦绣署织的也有的是。何苦来非要分别嫡庶之差来?”

冯后温言道:“陛下与两位亲王都是一母同胞所生,自然不知其中嫡庶的差别。而臣妾出身冯氏,自幼身边有庶出姊妹,一应供应都有所差别,为的就是分清嫡庶尊卑,高低贵贱,不可颠倒名分。”

况映不悦道:“崇宁帝姬身为嫡女,分封的汤沐邑本就比庶出的妹妹大许多,也只有长宁可稍稍比肩。朕若是在陪嫁的衣料上还小气些刻意分别,让她们到夫家怎么抬得起头来。而且朕的女儿都是朕的骨血,没有什么贵贱之分。”

冯后还要再说,况映挥手道:“此事已定,将来你的长宁帝姬出降,衣料上也是一样数目。你不必为了区别嫡庶自抑制身份。”说罢,连茶也不喝,就起身走了。

曹大侍御在一旁看得心焦,道:“娘娘何必与陛下驳这个?陛下要一视同仁,不过在这些布匹衣料上,也不值什么?”

冯后冷着一张脸,委屈道:“养娘,本宫在家中时身为嫡女是何等尊贵。本宫的父母最看重嫡庶,连陪嫁到宫里的媵妾,也从未考虑过我那些庶出的姊妹,宁可从旁支从选取嫡女。怎么到了陛下这儿,非要把嫡庶之别混乱了?”

“那都是帝姬们陪嫁的小事,不打紧的。”

“如何不打紧?”冯后眼中含泪,倔强地握紧了手,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本宫是继后,虽然占了嫡妻的名分,但和明敬皇后比还是有所不及。如今陛下身边妃子愈多,本宫的后位便不稳当。何况陛下又那么宠爱慧妃,连崇宁帝姬这个嫡长女也只和她亲近。还有素黎妃,既是圣尊后养女,又有整个青诏撑腰。本宫若不再重嫡庶之别,将来只怕这些庶妃都要爬到本宫头上来了。”

曹大侍御心疼地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我的好娘娘,您心里苦,婢子是知道的。只是无论如何,你与陛下一定要和和睦睦的,那些卑贱的庶妃就无机可乘了。”

冯后静默不语,只是紧紧握着凤座上的凤首把手,硌得手心发痛,也不觉痛楚。

况映从冯后那里碰了钉子回来,自然也没什么好气,便将开库陪嫁锦缎之事全交托给了素黎妃。素黎妃知道了冯后从中为难,虽然面上不露,但与蓁贵嫔一说,两人私下都是愤恨不已。话说帝姬出降,陪嫁众多,但多少有些私密之物如枕巾啊盖头之类都得是自己绣的。淳宁帝姬心静,且年长,早就准备起来了。随宁帝姬却是个大大咧咧的,绣的鸳鸯像野鸭,红腹锦雉似大公鸡,并蒂莲倒是并蒂了,可怎么看也不像莲花。蓁贵嫔本想替女儿绣上,可她的绣功也一般,这急得蓁贵嫔着急上火,嘴角都起了泡。若要交代绣娘去绣,传出去难免将来外人说随宁帝姬太懒了。

还是辛沅伏在绣绷上,得空就绣个大概的形状,随宁再补几针颜色,绣眼睛、花蕊等细活则还是辛沅来绣。这样下来,才勉强完成了几件绣品,也算说的过了。当然这样的事是辛沅以探望蓁贵嫔之名在潇梦阁时悄悄绣的,对外则隐秘的很。将来嫁到夫家,至少会觉得随宁帝姬是会刺绣的,只是不大爱动手罢了。自然了,便是驸马一家,也不会要求帝姬亲自刺绣做手艺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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