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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贞洁

恒甯殿的书房里堆叠着一堆公文,况映翻来覆去,说的都同是差不离的话题,不觉微微蹙眉。这一日皇后冯氏身体好了许多,她产后虚乏,怕秋凉冬寒,到了春暖和夏热自然就好些,可惜周朝的上京都中暖热的日子实在太短了,所以她的身子总不能彻底养好。御医也说过,若送到青诏四季如春的地方养上几年也就好了。只是她是皇后,要母仪天下的,怎么轻易离开京都去青诏这样的偏僻之地呢。

冯后手边放着一个针织篮子,里头一件小一些的松花色滚三寸阔拂紫锦边万字纹锦衫,不用说便知是给丽妃的孩子元佶的,手里忙乎着的一件大许多的朱月色滚一指宽香皮直䄌的袍子,颜色稳重多了,一看就是元颉的。其实她手里这件活计也快忙完了,偏她左看右看也不满意似的,在那香皮色的滚边上绣了几枚青翠生生的葵叶,才拈起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露出满意之色。

冯后正绣好最后几针,抖开衣衫左右看了看,颇觉自己的绣功不曾生疏,很是过得去的。

辛沅提了一个食盒进来,辛沅知道况映这两天郁火积心,便用火腿清炖了一碗半年大的嫩甲鱼和红丝水晶鱼脍,过来探视况映。

辛沅问了两宫安,便问:“陛下可用了午膳?”

冯后来时况映的午膳刚送出去,因每道菜都有银盖盖着,她也没仔细看况映吃了多少,当下不免有些心虚,只道:“用过了。”

况映懒懒道:“御膳监做的就是那些菜,朕没什么胃口,喝了小半碗汤就罢了。”

冯后忙起身道:“陛下圣躬安康干系天下,请陛下无论如何也要多用一点膳食。”

况映“唔”了一声,算是应答。

辛沅微微蹙眉,内心暗觉冯后粗心,况映既说了吃不下御膳监的那些菜,她却秉承大义只劝况映多吃。她于是问:“陛下可有什么烦心事?瞧这眉头紧的,松也松不开。”

冯后心下一凛,自己有意在况映面前显示自己的贤惠,却舍本逐末,忘记关切况映了,忙起身道:“陛下恕罪,方才臣妾一直在旁,不知陛下为何事不悦?”

辛沅轻轻一扫冯后,她比寻常打扮更温雅恬和一些,双鬓抱面的梳法显得她脸孔小小的,很温柔的模样,摆明是要夫妻独处的时光,却没看出夫君的不悦。辛沅真不知道是自己数年来伴君如伴虎养成的察言观色的敏锐,还是这位冯皇后长期卧病过于迟钝了。

长长的案几上那几堆略显凌乱的劄子显然是他懊恼的根源。

辛沅只作不知,打开食盒取出汤道:“妾阁中做了甲鱼汤和红丝水晶鱼脍,特送来请陛下品尝。”

鱼脍便是鱼生,入口清凉鲜甜。一碗不大不小的甲鱼汤,清汤没过甲鱼身,况映浅尝了一口,又接连喝了不少,露出底下满铺的火腿肉和笋丝。

况映尝道:“甲鱼汤鲜甜,可以喝一些。但甲鱼肉朕不甚想吃。”

辛沅道:“妾猜到了,所以还备了些粥糜和渍儿菜、酱宝塔菜、鸡枞油浸腐乳、腌鲍鱼粒、酸笋丝和菜脯炒蛋碎,还有一碗鸡汤吊的绉纱馄饨。”这种绉纱馄饨皮薄如轻纱,馅儿只用一点荠菜肉,入锅稍煮,浮起即可吃。不仅入口即化,而且好消化。唯一的缺点是绉纱馄饨烧好后容易糊,需得烧得了之后马上吃才能觉出薄皮包着一点肉皮的鲜甜。

况映面露喜色:“这个好,朕正想清清淡淡地喝点粥糜,有下粥的小菜更好。”说着便等辛沅从食盒里一一拿出来。

冯后陪笑道:“陛下既想吃粥糜和小菜,何不让御膳监早早换来。”

况映道:“御膳监本来午膳就只备了米饭和面食,粥糜多是要提早几个时辰熬起来的。朕午膳的时候没胃口,便想要他们熬煮也来不及,便也罢了。”

冯后干笑了一声:“还是慧妃有心。”

辛沅道:“不瞒皇后娘娘,妾因一向脾胃弱,三餐都食粥糜的时候多,所以小厨房里一直备着。也是凑巧拿过来,想给陛下当下午的点心用些的,谁知陛下午膳进的不香,所以此时先吃上了。”

况映就着清粥小菜,吃得十分满足,紧皱的眉头也解开了些。

冯后忙问:“陛下,臣妾方才随侍在侧,看陛下忧心,不知为何事,臣妾心中颇为担忧。”

况映也不瞒她二人,指着案上一堆劄子道:“清明将至,福州、歙州(1)两地乡县士绅突然齐齐奏请为本地节妇烈女立贞洁牌坊。若得立牌坊,则朝廷需免除相关乡县赋税三成,节妇烈女家人则免徭役赋税十年。节妇家中若有男子参与科举,可优先选拔,录用为官。”

冯后很是称许:“这算得上是善举。若能起教化百姓之功,最好不过了。”

况映便问何缓:“从前请立贞洁牌坊,是这样的么?”

何缓侍奉朝中多年,耳聪目明,忙道:“凉朝时便有旧例可援引,应当是这样。明日陛下可再问问礼部,若有细节不妥,或陛下想再施新恩,也是善事。”

辛沅道:“敢问陛下,此回是要请立多少座贞节牌坊?请立者是否为夫君守丧至死,得以善终?”

冯后听她问得奇怪,便搁下了手中活计,直起身子道:“这还有什么别的缘故么?”

况映听辛沅这样问,知道她是明白人,索性让她到身边来:“此回福州、歙州两地共请立贞节牌坊一百四十四座,后面还有再报上来的。朕把觉着无甚可疑的放着了,其余有疑惑的挑出,你看看是否也有疑惑。”

辛运口中答应着,便去翻看劄子。她看劄子很快,挑去头尾一堆颂圣之语,只拣要紧的看:

何六娘子,年八岁,原为李家女,嫁入何家当日,何六郎暴毙,李家女发誓绝不再嫁,从此以“何六娘子”或“李何氏”相称,嫁人若有劝谏返送回家,即用剪子铰落青丝,以表在家修行,为亡夫守贞之心。

方八妹,年六岁,嫁入孙家为童养媳四年,丈夫十三岁,得伤寒症死。方八妹爬入裹尸草席中,誓与之合葬。因伤寒有传染之像,故两人一同焚烧,哀哭声千里,闻者无不恻然。

王雅女,年十七,绩溪县知县夫人义女,青春正盛,因夫丧后落发修行,犹恨不能表节烈决心,故而用簪尖胡乱划伤面孔,一夜西施变无盐,曰:“此后可得清静也”。

赵氏乃一村妇,年三十有四,大字不识,但听闻乡间邻里讲求女子贞操,故而默记在心。丈夫死后,独自耕田奉养公婆,公婆死后,悬梁自尽,并留下遗书“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乡人莫不为之泣涕,请为之立贞洁牌坊。

…………

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辛沅念一段,冯后叹一段,像是听了什么伤心的戏文,眼角沁着泪珠。末了,辛沅“噗嗤”笑了出来,打断了冯后恰到好处的感伤。

冯后有薄薄的怒色,但在况映面前,一时不敢发作。

况映问:“你也觉得好笑?”

“是。就着几条,容妾一条一条拆解。何六娘子那个还好说,年且八岁,受父母公婆挑唆,糊里糊涂铰了头发也是有的。方八妹这个可苦了。六岁小孩童懂什么,伤寒症是要死人的,她丈夫是亡在这上头,我看多半是公婆觉得儿子也没了,不想白养个童养媳,管她死活一并烧了就是了。”

况映恻然道:“哀哭声千里,莫不是方八妹的哀哭求生之声令人闻之恻然”。

王雅女毁容是否自愿不去说她。可赵氏乃一村妇,大字不识,怎写得出‘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诗句来,必是旁人伪作。何况她奉养公婆,公婆去世后还有耕田。这耕田可养活一家人,可见是上好良田。那么现下田地归谁呢?逼死了赵氏,田地就被族人霸占瓜分了吧。”

况映冷哼一声道:“你说的不过是沧海一粟。他们当朕没去过福州、歙州,就草菅女子性命,满足一己私利。”

冯后的面孔涨的通红,站起身道:“臣妾无知……”

“无妨。”况映示意她坐下,“皇后你不曾经历民间疾苦,自然不知晓背后这些门道,着实可恶,一旦细思下去,简直要做噩梦。朕不怕征战沙场,流血千里,怕的是身为男子,鱼肉残杀妇女婴孩,换得沾了血的功名褒奖,简直令人作呕。”

辛沅不齿道:“如今天下已无征伐,算得太平盛世,国库中仓廪殷实,百姓们不缺一口饭吃。陛下让越人领着妾们在观稼穑种植越地稻米,若能试种成功,京中一带可一年两熟,比得上江南的一年两熟。若哪天能做到如越地南方可一年三熟,从此天下无饥馁。这些男人见天下稍稍安稳,就作践女人,或逼杀或强迫她们守贞,一死了之或苦熬岁月,抛掷青春,为男人们换来一点好处,着实可恨。”她躬身,“陛下细心,已经挑出了这许多不妥。若派天使到民间细细查访,定然还能查出许多错漏处来。”

况映道:“你心细如发,等会儿留下来好好替朕查查疏漏,若有再报上来的,你也查。这些日子,你来朕的书房,先单管这一项。”

这是要留辛沅出入御书房呢。冯后看一眼周遭伺候的人,为首正五品的骆大侍御年过五十了,性子板正,她带出来的洪、白二侍御也已过四十,不是能媚惑皇帝的年纪了,且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将个恒甯殿围得水桶般严实,苏氏想在这里媚惑君王,怕是难了。何况从前辛沅住在温禧馆,二人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未在恒甯殿有逾矩的行为。

冯后稳了稳心神,又道:“这是这立贞节牌坊本是荣耀事,层层上报,谁会挑出错处呢,且好处是一县一乡一族一户所得的,只怕查下去本家都得责罚,要仔细掩瞒呢。”

况映有所触动,喟叹不已:“皇后娘娘说的很是。此事不说是官官相护,且是族人相互包庇,连那女子之家都想博个好名声,不敢认的,可见做女子实在冤屈。”

辛沅咬了咬牙,似定了什么心意:“既让毛病出在根基上,就从根基上来。一时要在全国废止了贞节牌坊之事,恐怕会有极大的争议。但是我们可以对这些出了贞烈妇人的人家,只口头表彰,再免一年徭役就是。红利不多,族人乡亲和县官得不到好处,他们也就不会为此动心,逼迫女子为过世之人守贞了。”

冯后打量辛沅一眼,不咸不淡地笑:“也是,这么点钱还不如把女子再嫁了多得点聘礼钱呢。”

况映未理冯后,只与辛沅对视,颇有相知之意。但他还是说:“你的举措也太急进了些。”

“不急进。凉朝时,哪一代没有公主再嫁或是三嫁之闻,史书上都是找得到的;民间更不用说,和离、绝婚也是常有之事,君再娶,妇再嫁,大家一样恭喜白首到老。陛下说臣妾急进,可臣妾若是急进之人,早让人下令把那些贞节牌坊给拆了。那些人的心思说破了,人死了是他们的,活着魂灵也要被锁在这里。有这些石料木料,不如建了老人屋,奉养那些孤苦老者。”

冯后连忙道:“慧妃不可冒失,乡间宗法制度严酷,往往高于朝廷旨令。就算朝廷下旨拆了已建的贞节牌坊,这些有牌坊的家人断然不能接受的,其相邻族人也不能接受。那些女子牺牲了自己一生换来一块贞节牌坊,说拆就拆,让守寡之人连个盼望也没有了,乡里族人连个供奉榜样都没有了,怕要激起民愤。”

况映道:“皇后说的有理,许多事要缓缓图之。一则朝廷要流露不鼓励节妇烈妇之事,不再立贞节牌坊。至于科举一道,家中若有男子要参加,可优先判卷,但无破例选拔之恤了。但对守寡多年的老者,要给足恤金,让他们足以养活自己后半生的恤金。每月从里长那里取恤金。若儿女想要得到恤金,那就要赡养老者。邻人可做监督,不许家人不可欺侮老者,否则无论男女都要充作劳役。至于无子无女的孤老,由里长每时日派人帮着做些挑水、打扫的杂务,领取一点恤金作为酬劳。另则可派县里医女去诊脉,以免孤老们觉得孤清寂寞,寻了短见。”

皇帝的意思,其实是怕其家人觉得老人无所用处,还是个累赘。就把她杀了。果真是个细心之人。

辛沅道:“陛下说的很是,朝廷选拔人才是看其才能,而不是看气家中是否有守寡贞洁的夫人。”她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的确是臣妾思虑不周,只是臣妾一听说这贞洁牌坊是用女人的血泪性命换来的,就觉得简直是要压死人的无情东西。”

冯后道:“方才陛下说一则,那么二则是……”

“乱世多淫乱之人,须得严惩。若男女双方各有婚配子女,无强逼之事,自愿成奸。无论男女,不得由宗族自行处置。”

冯后道:“按照宗族礼法,犯了淫戒的女子多用沉塘或荆条鞭身或逼迫裸身行走惩罚女子。”

辛沅蹙眉道:“女子受了惩罚,那男子呢?他得了什么惩治?”

冯后微微摇头:“那倒少有听说。不过老话说篱笆扎的紧,野狗钻不进。女子要守贞,若力气不够,可以以命相抵,保全清白。”

“皇后的意思,就算是逼奸,女子无力反抗也只能自裁保住清白。”

冯后道:“一个女人的身子,总是要自己守紧的。”

辛沅厌恨道:“从来捉奸,都是重罚女子要人性命,却把男子轻轻放过。若真有这等奸夫淫妇,一律归案记录,男女二人送进上京都,罚终身舂米为苦役。”辛沅想了想,道:“是了。从来多是男子倚仗身强欺负女子体弱,或是倚仗钱财之势强行逼迫,若是这样……”

况映颇有决断:“查明之后,该男子斩立决。女子未免不容于乡里,可入行宫为宫人。”

辛沅有些疑惑:“宫中宫人不多,行宫更不必提。难道这些人的来历都是……”

况映道:“那时候明敬皇后还在,怜老恤贫,看见孤女或被人欺负的女子,都收拢到皇太弟府中为侍婢。大周初立的时候,有许多前朝的宫女,依圣尊后所言都放出去婚嫁了,再择一些吃过苦人又机灵的,留在周宫为侍婢?怎么?是不是觉得周朝的宫娥,没有旧蜀那么奢靡尊养之风,做事也极利落,毫不惫懒。”

辛沅敬重道:“陛下与明敬皇后英明,臣妾拜服。”

“三则,女子丧夫满三年的,只要女子自己情愿,不必父母同意,便可衙门登记在册,自行择人再嫁。”

辛沅颔首道:“所谓初嫁从父母,再嫁从己身。这样很好。”

况映沉吟片刻,道:“女子再嫁后须奉养两边父母,若两边各有子女,也须得好生照顾,送入学堂。这点学金,在鼓励寡妇再嫁,鳏夫再娶时,各留出一笔,由族长交于学里。”

冯后犹疑片刻道:“陛下所言前两则是极好的,咱们不鼓励女子虚度青春,活死人般守寡,更严惩奸夫淫妇,力求公正,不使女子一人受苦,这些都是善政。至于鼓励再嫁……”

辛沅问道:“皇后娘娘,再嫁不好么?依臣妾看,若真是夫妻恩爱,丈夫死后立意守贞的,族中可提供米粮,女子靠纺织耕种为生。若本就是盲婚哑嫁,不愿守着的,大可自行婚配。”

冯后皱眉道:“慧妃和贞义夫人都是以再嫁之身入宫,也是偶然为之,限于宫内而已。难道慧妃以己推人,是大肆鼓励民间再嫁之风了?”

那话语中显然有刺,辛沅虽然听多了这些闲言碎语,但被人当着脸说出来,一时也顾不得了:“陛下一统天下未久,这百余年来,天下割据,各立城邦,互相厮杀,天下百姓苦征战久矣。妇人生子则家人养育长大,引为依靠;生女则家人扔于沟渠粪池之中,以免多一张口争食。臣妾在旧蜀时,百姓中男丁无女子可婚配,宫中则有上万宫女,不得临幸困于宫中,哀怨不已。钦烈王后与臣妾做主,不断散出宫女离宫,每次人数以千百计,才使得民间男子可娶妻婚配。如今天下大势也是一般,男多女少不说,且婚配不均,有钱男子无不三妻四妾,婢女成群,穷家男子兄弟七八人则无一妻子。”

“那贫富命定也是无法。”冯后叹了口气。

“宫中为何宫人之数比旧蜀三中之一还少,嫔妃之数更是不可与旧虞、越、蜀相比。乃是陛下以己之心度他人之心。陛下久在军中,与将士同袍,怎不知他们无妻无子久旷孤独之苦。”她转身道御案前,郑重下拜,“陛下,若这些节妇中真有品性高尚的,请接入宫中,请璹贵嫔与谢尚仪教导规矩,一月后赐予有功却孤身之将领为妻。”

冯氏骇然:“让有功孤身之将娶再嫁的寡妇,岂不忌讳?”

“皇后忘了?”辛沅嫣然一笑,“陛下纳臣妾与贞义夫人,不久是纳了再嫁之女么。妾虽不敢称功,但一直辅佐陛下,无甚忌讳。至于这些将领中若有几个糊涂的计较贞洁清白,嫌弃人家是寡妇之身,那就将那几位选贞静有礼的女子送去宣顺皇后那儿,认为义女,封作族姬,足够体面了吧。”

冯后大为不满,极力克制着:“陛下,薛氏和苏氏两位妹妹再嫁入宫,那是宫中之事,也是偶然为之。可要鼓励民间再嫁,到底不是一件体面事。”

“不!朕不止要鼓励再嫁,还要鼓励早嫁早娶,多多生育。”况映见冯后一脸懵懂,便细细分说道,“皇后出嫁前久居闺阁,出嫁后久在深宫,不知其中的厉害。男子无妻可娶,无子可生,将来若要打仗,则都是老弱残兵。朕为什么要长女早嫁,就是希望民间女子以帝姬为榜样,十四及笄,十五出嫁,十六生育,从此,三年抱两,无论男女都好。朕都想好了。生女满周岁后则奖励布一匹,猪半爿,两吊钱;生男满周岁后奖励酒一壶,鸡一只,两吊钱。这样不会有随处溺死女婴之事。”

辛沅含笑:“陛下特意把生女的奖励比生男多,还要满周岁才发放,这大概就是要鼓励生女,且生女之后不可杀女。一年了,便是一开始嫌弃生了女儿,养了一年也有感情了,不会发生溺杀女婴之事。”

冯后听况映高谈阔论,可见心中早早有了成算,只好勉强笑道:“难怪陛下排除众议迎接薛氏和苏氏入宫,原来总有深意,是下定了决心鼓励民间女子再嫁之风。”她叹息着道:“以前民间论起再嫁艰难,都说女子克夫,才不得已守寡。”

“若说女子克夫,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嫁一回,日子过得兴旺起来,管教无人再说‘克夫’二字,而是说她前头丈夫德小福薄,不能夫妻白头到罢了。”

况映长叹,“朕带兵多年,许多兵士回到家乡,家中人早已死绝,何况妻房,自然得再娶。” 他沉吟片刻,“男子再娶,便有女子再嫁。以后民间男女再嫁或再娶,保里可上报县衙,奖励肉十斤,米一斗。”

辛沅含笑道:“陛下有大慈悲心,妾感慕不已。”

况映肃然道:“户部将人口之数报与朕,男女之数相差近五分之一数,有些禽兽孤身难耐,连六七岁小女孩也不刚过,只顾发泄兽欲,惨不忍睹。或有女子被人坑蒙拐骗入了娼寮,求生不得、求死不的。更有几个兄弟共用一妻的,罔顾伦常,生下孩子也不知是谁的。还有女婴生病不给救治的。皇后,你与苏氏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幸中之万幸。”

辛沅切齿道:“打仗也好耕也好,服徭役也好,都是男子多出力。一个国家没了男子,如何征战。而男子何来?岂不都是女子所生,那又为何要轻贱女子,视杀害亲女为寻常。便是禽兽也做不出这等事来。妾请陛下告知天下,有杀妻女姊妹者,斩首。”

“甚好。”况映不假思索地允准。

“天下有田,却少耕民。只因战火多年,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许多耕地无人耕种,白白荒芜,良田肥土成了贫瘠之地,急需百姓开垦。”

“朕已经奖励农耕蚕织。”

“可妾听闻,如今天下虽然安定,可比起凉朝盛世时,人口减少近三分之数,所以必得鼓励生育,使陛下的天下有四海之田,有耕田安居的百姓。”

自此,民间都起了重生女之风,成婚祝福生养的“五男二女”图也改成了“四女三男”图。男孩长成,即使做不得公卿将相,光耀家族门楣,也是家中劳力。女孩长成,只要好生教养,却可高嫁贵族、富庶人家,也可以使家族荣耀显赫。女子出嫁也比以前更体面热闹,夫君须得尊重爱护妻子,否则是要遭众人唾弃的。

且从凉朝以来,皇后有再嫁之身,公主再嫁、三嫁也多的是。到了四国之时,这些事渐渐少了,对女子的贞洁有了一定的要求,若是再嫁,难免受些冷眼。然而到了大周,开国皇帝的宠妃就是再嫁之女,民间夫死改嫁或是和离后再婚的也多了起来。再醮之身也不会再让人瞧不起。

三朝回门那日,益阳族姬和程笃自然是进宫拜见尊亲圣尊后和帝后,嫔御皆分列陪坐,皇子帝姬们也都来了。辛沅瞧着两人气色颇佳,举止间相敬如宾,想来相处不错。因谢氏只是族姬,况映也未曾为她开府,只是扩修了程笃的府邸,他们夫妻二人住着也自在。当然,也是看重程笃的缘故。圣尊后看着男才女貌,越发得意自己定的这门婚事,赏赐了她们许多财帛,又留了一同用午膳,才许他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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