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逢春暖,艳阳高照,天光朗朗,竟有了几分初夏的意味。辛沅眼见臧娴都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因离停轿处还远,她额头已微微沁汗,辛沅便请道:“今儿天气太过和暖,王妃若不嫌弃,请到我殿中补下妆容。”
娴都微微抬眸看了眼辛沅,欠身行礼道:“那就多谢慧妃娘子了。”
鸳鸾殿位处高台,风景宜人。辛沅早就打发了人出去,备下了妆品和一台月宫玉兔月桂镜,由得娴都慢慢补妆。
娴都倒也不急,闲闲地摸了摸月桂镜,笑道:“月宫又叫蟾宫,蟾宫折桂是大喜事。”
辛沅微微一笑,道:“都说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其实月宫之主唯有素娥,便是嫦娥,青女不过是主管霜雪之神,不该住在月宫里,何况还要斗婵娟呢。”
娴都瞧见窗边一个玉蟾蜍的香炉,却未焚香,只是搁着赏玩,足见其可爱。
辛沅低声道:“没有人发现吧?”
娴都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蟾酥是个好东西,慢慢下在饭菜里,会让本就有心绞痛的人心痛发作的更厉害。便是死了,御医也会认为她是气恨攻心加重病情而死。”
辛沅轻笑:“你在济王府中越来越得宠,还生下孩子获封,不比蟾酥更毒伤她的心么?”
娴都温婉一笑:“这天下早不是凉朝的天下,这济王府也不该是她傅珪当家了。天下早已一统,蜀女可以做妃子,虞女自然也可以做王妃。”
辛沅很是赞赏:“我就喜欢你这份心气。好好看住济王,只要他不生野心,你的平安富贵一生无虞。”
娴都顽笑道:“你不是应该谢我帮你报了傅珪杀姚姬之仇么,还有她毒杀练莹玉陷害你的仇?”
辛沅笑意盈盈,“你我之间,这个还用提么?傅珪死了,你再也不用战战兢兢过活了。”
臧娴都往玉蟾蜍里放了几勺“沐雪春信”香,点燃起来,香烟袅袅,甜香中别有一分寒意凛冽。“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仔细查问过,你与姚姬也算不上多友好,你却愿意为她报仇,这样……我倒更担心逼杀了你好友燕姬的王爷了。”
辛沅提醒道:“你家王爷是什么人你自己最清楚,将来你色衰爱弛前若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你和你腹中的孩子只怕有苦头吃呢。”
“这个我知道!”娴都讥诮地笑笑,“傅珪是什么家世,又与他是结发夫妻,我不过稍微挑拨,他就能疏远傅珪,我才好徐徐下手。我并不指望他与我有什么恩情,我的下场在他眼皮子底下能好过傅珪。”她伸出手握住辛沅的手,“我自然是要依靠你和陛下的。”
辛沅见她边说边描补妆容,十分闲在有把握,不觉暗自庆幸早早在济王身边安下了臧娴都。“这个自然,有陛下在,你永远都会稳坐济王妃之位,你的儿子会继济王之位——无论济王在与不在。”
辛沅亲手取了一盒“沐雪春信”香给她,“此香是梅花雪香,甜中带寒意,天儿渐渐热了,越来越适合用,我便送给王妃。”
娴都含笑接过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臧娴都的身子好生养,哪怕孕中受了些搓磨,不久之后,就平安生下了一女含山郡姬,那小郡姬的生辰与济王是同一日的,因而哪怕是女儿,却比其他几个孩子更得济王宠溺,简直爱若眼珠子一般,从那一堆双生子都比下去了。济王对臧氏也格外尊重疼爱。臧氏早理了府中事务,握了实权,此番生了含山郡姬,地位更是巩固。无人再敢提起臧氏是莒国公妾侍之事。
傅珪已死,邵妘晴被废为庶人赶去太湖依旧做打渔女,听闻她这几年得意后不肯认亲,想必也是无家可归。至于为虎作伥的锦缘已经五马分尸。莹玉的儿女也被送进京都的最好的男女学堂好生读书,将来她的女儿出嫁,也会安族姬规制给个好人家。
外事都了了,可内停依旧闷闷的,丽妃死了,諴妃离宫,德妃、蓁贵嫔常要因私出宫居住,慎才人忙着粥厂和泡菜处不说,如何教百姓烹制猪肉,养大猪仔,也是她要行的教导之事。尽管这样忙,可是慎才人还是很高兴,因为她盼着有一天可以回母国去,教会她的母国百姓如何养猪吃猪肉。这么一来,只剩了璹贵嫔和辛沅作伴。而让皇帝大费踌躇的是,他这样疑心了辛沅,辛沅要怎样才肯原谅他。私下,他也问了璹贵嫔,二人独处时,慧妃可有对他的抱怨之语。璹贵嫔如何不知道皇帝的心思,道:“慧妃的性子若是抱怨说出来就好了。她在妾面前,根本每一句话提到陛下。”
何缓摇头道:“抱怨抱怨,怨完就可以抱了。偏这不怨,就难了。”
璹贵嫔忍不住一笑,又横了何缓一眼:“有何中贵人这张嘴呀,本位倒是不担心没人哄着陛下了。”
何缓苦着脸笑道:“奴婢无能,陛下不乐,奴婢实在劝解不了。”
璹贵嫔道:“陛下与慧妃之间的心事,我们在外边使劲都是没用的。非得陛下和慧妃自己解开心结。”
况映听着心中颇为愧疚,道:“难为你了。”
璹贵嫔道:“自慧妃进宫,与陛下渐生情意,一直以来都相知相持。如今为了练夫人之事闹成这样。也请陛下想想,是逝去之人要紧呢,还是怜取眼前人要紧?”说罢,轻轻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况映赞许道:“璹贵嫔真是读书人,明理敞亮。陛下与慧妃拧着,这时候她大可借着和慧妃的交情陪着陛下,她却不做这趁人之危争宠之事。”
况映道:“便只为这个,朕也尊重璹贵嫔。”
况映是早膳时分去鸳鸾殿的。因辛沅解了禁足,一例供应如初。况映进去时辛沅正在用膳,她起身行礼告罪:“若陛下是来妾这里用早膳的,那便错过时候了。妾已经吃一半了。”
他仗着脸皮厚,自己舀了一碗粥,就着她吃过的小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一顿饭无话,他走时道:“朕今夜过来用晚膳。”
“真是个泼皮!”辛沅啐了一口,“将今晚的菜都换成蜀地的辣菜,我想念蜀地的风味了。”
夙芳低着头,没奈何只好答应了“是”。
晚上况映过来,辛沅殿中并没有点的很明亮,唯暖阁里摆了膳食,亮堂一些。夙芳为难道:“陛下,今儿晚膳备了辣子鸡丁,水蓼姜醋丝白菜、,水蓼汁淋白鱼,花椒、藤椒水煮羊肉和一道麻婆豆腐。”
况映一看这五道菜,尤其是辣子鸡丁上铺满了花椒,就知道是给自己下马威,然而他是想好了的,就算这样顿顿吃辣,他也要陪在辛沅身边。
二人才对坐下,春绦就发急,小声提醒:“娘子快坐陛下身边去,好给陛下布菜。”
况映耳朵尖,便道:“朕不用人布菜,朕自己吃。对面坐着好,朕正好看清阿沅。”
辛沅心里发恨,简直是个泼皮破落户。
况映正色道:“当着你的面,就好说话了。本来朕要来,你是嫔妃,也拒绝不得。朕要做个无赖,听说只要男子够无赖,总能打动女子的心。可是朕要明白告诉你,朕对不住你,朕不该疑心你。凭着朕与你的情分,哪怕疑据再多,朕也该相信你。可朕当时既为莹玉惨死痛心,又觉得你话语中故作大方,不将咱们的情分看的最重,反而愿意退到朕和莹玉的情分后头去,朕是又羞又恼,觉得你心里没有朕。这两件事搅在了一块儿,朕才问出了那些混账话。朕实实是对不住你。”
辛沅心里本是千丝万缕缠绕一团,不可拆解。听他这样说,倒也松懈下来。
辛沅夹了一筷鸡丁,道:“陛下,长了嘴是做什么用的?”
况映一点也不含糊:“说话,说心里话。朕与你都不是懵懂少男少女了,要猜来猜去猜心思,有嘴就说,什么事都说清楚就是了。”
这就是了,成熟有成熟的好处,什么事都不瞒着,不去猜。辛沅把鸡丁夹到况映碗里,况映明明是不能吃那么辣的,但是皱皱眉头,还是咽了下去,这才奇道:“这鸡丁一点也不辣。”
辛沅道:“本就是普通的炒鸡丁,只是炒完上面堆上了花椒而已。”
况映一样样尝过去水蓼姜醋丝白菜和水蓼汁淋白鱼,水蓼都是放着点缀的。花椒、藤椒水煮羊肉也一样,寻常的煮羊肉后放煮了许久已经没有辣味的花椒和藤椒,那道麻婆豆腐也是红油肉沫豆腐,看着辣而已。
况映停下筷子,叹息道:“你要说的朕也都知道了,凡事不可看表面,朕知错了。”
辛沅心中也是触动:“陛下不仗着一国之君的权势来威逼妾,肯先出言道歉,算是又几分诚恳。”她看一眼况映,对夙芳说:“小厨房里还有几道菜,我焖在笼上,你去拿出来吧,都是陛下喜欢的菜。”
夙芳这才欢喜起来,赶紧和春绦一起端了菜来,两人好生吃了一顿饭。饭毕,况映也不走,在鸳鸾殿的院子里走了半个时辰消食,又陪着辛沅午睡。至此,便是扫街的小黄门都知道了,慧妃是又复宠了。
日头正好,有风徐徐地吹过,院里花香很甜,牵着人不愿呆在阁子里。辛沅坐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双纳了一半的千层底,拿铜顶针一使巧劲,银针便穿了过去。夙芳和青葙坐在一旁,夙芳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一卷雪白的棉线,比着长短剪成三条,青葙将棉线的一头固定住,夙芳手掌一合,将三条棉线搓成一股。宫里配给的棉线最是结实,平常纳女鞋底子,一条两条都够用,但想着是男人穿,难免费鞋,辛沅旧吩咐夙芳用三条棉线搓熟了线。自然了,这双鞋是做给况映在宫里穿的,若是穿去军中,就得用更有韧劲的麻线。
三人正各自忙着,况映带着何缓进来,秋气和暖,温风煦煦,得欢和得喜抱着双臂守在门外,不由得打起了瞌睡,还是在侍弄花草的何能眼尖,忙在两人头上敲了个爆栗,惊醒了他们,三人满面含笑地迎了况映进来。
况映一进院门,远远看见主仆三人忙碌,便笑道:“好好儿的天儿不去午睡,在这儿忙呢。”
夙芳和青葙忙站起身规规矩矩行礼,辛沅揉了揉低得发酸的脖子,也未起身,只是笑:“陛下来了。”
况映过来,替她揉着脖子道:“千层底不好纳,一针一线,可是需要不少的工夫。”
辛沅笑了笑:“今天天儿亮,坐在外头也暖,动动手指也好,免得老不做活,手指也僵了。”
况映取过她手里的千层底放在一边,心疼地捧着她的手握了握:“宫里有人做这些活计,朕心疼你的手。”他取下她右手中指上的铜顶针道,“你看,用了顶针,手指还是红了。”
辛沅抿嘴一笑,倚在他肩上,“上回我妾的鞋陛下穿着还合适么?”
况映看看那鞋底,其中左脚一只一边比另一边厚实些,道:“很合适。你做的鞋子,穿着是比宫人们做的舒服。”
“妾是陛下的枕边人,知道陛下早些年征战长久,脚底有旧伤,不适合纳得平平整整的鞋底,须得左脚一边更松软厚实些,踩着才舒服。”听得二人言语亲密,夙芳便给春绦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悄悄退下,去准备茶点和果盘。辛沅见人都退远了,才低低道,“便是一样的鹿皮鞋面,妾也要鞣得格外软和,这样穿着才舒服。当然,这是治表,妾会想办法按着时节给陛下换药酒泡脚,这样日后才不会旧伤发作。”
况映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怎知道的那么清楚。朕的脚有旧伤,连皇后也不知道……”
辛沅面颊一红,呢喃道:“陛下与妾抵足而眠,妾怎会不知?”
辛沅素来身子偏寒,一入秋就容易手脚冰凉,况映与她同眠时,总是赤足为她渥脚,或是将她双足抱在怀里为她取暖,不想她心那么细,就留心上了。
要不是情分深到一定的时候,送什么都不会送鞋子。每逢他生辰,宫里后妃多是送衣服袜子,那是因为一看身量就知道了。也有嫔御做过鞋子,纳得平平整整,他笑着收了,却不穿,只有他自己知道脚上旧疾的缘故,鞋底和旁人不一样些。偏是辛沅心细,先给他做了两双寝殿里穿的绸面软鞋了,大小无可挑剔,样式也是最简单的,连绣样都不用,穿着软和舒适,他连入营也带着。也真是,非得夜夜相拥而眠的人做的鞋,才知道合不合脚。
他心头一暖,这么多年来,他孜孜以求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恩爱贴心的人么?
况映上前轻轻拥住她,辛沅大不好意思,便问“陛下素来少用龙涎香,今日怎么身上有龙涎香的气味?”
况映道:“方才去了圣尊后宫里,大约有新进的龙涎香,圣尊后赏了兴王妃和济王妃,济王妃便点了试试。”
傅珪已死,此时的济王妃自然是臧娴都。她是续弦,又无娘家背景,虽然给济王生儿育女,但比不得傅珪在时管着济王的男女之欢。如今王府里添了好几位通房和侧妃。臧娴都能做的也只能是悉心教导儿女,有空便到圣尊后跟前尽孝,讨婆婆的欢心。
辛沅听得圣尊后连龙涎香也赏了娴都,可见对她的欣赏,不比以贤良闻名的兴王妃差。
辛沅为娴都放心不少,又听况映道:“都说为君王者必得用龙涎香,从前旧蜀、虞、越的君王都喜用龙涎香,大肆搜掠,日日焚点,朕便不喜欢那味道。”
辛沅闻得“龙涎香”三字,心头蓦然一怔,那时常去沈后的蓬莱殿,若是任赞刚去过,殿内便总留着他用的龙涎香气味,未免再用其他香冲撞了,沈后只会四开长窗,以院中奇花异草的香味冲淡龙涎香的气味。
沈后笑笑道:“倒不是我讨厌用龙涎香,而是此物太昂贵了。咱们蜀地又不临海,这香本源自海上,辗转到我们这儿更是溢价十倍。”
旁边的怀霜道:“从凉朝开始,没有皇帝不用龙涎香的。再说东虞和南越的帝王不也滥用此香,君上自然不愿输于他们。”
沈后摇了摇头:“以自己之不足去比旁人之富有,何必勉强呢?”说话间,有小宫女采了新鲜的兰芷香草来,关上门窗,清净殿中气味。
辛沅不知不觉喃喃道:“倒不是我讨厌用龙涎香,而是此物太昂贵了。咱们虽然有州郡临海,但这龙涎香更多源自南边海上,辗转到我们这儿更是溢价十倍。”
况映十分高兴,握住她的手道:“朕正是这个意思,你竟和朕想的一样。”
辛沅被他惊醒,才知方才忆起沈仪蘅,以致御前失态。幸好况映没察觉,只道:“龙涎香只是香类一种,谁说个个君王都要用了。当年凉朝国力强盛,四海来朝,龙涎香是贡品,倒不觉多珍贵了。到了天下四分,旧越国土临海最多,龙涎香易得,李定恭又爱炫耀奢华。旧虞国主丛嘉光是个爱好调香的,国土也有近海的。他和大金氏心思相通,一同调制了鹅梨帐中香,所得的龙涎香都赏赐了大臣和有位分的嫔妃,连富商之家也可出价买来用。后来小金氏喜欢,宫中便大量焚用龙涎香。”他越说越摇头,“为了小金氏,至今莒国公有时还得求朕赏他些龙涎香。”
辛沅感慨道:“但旧蜀无国土临海,要得到龙涎香,全靠重金购买。”
况映颔首道:“朕为周朝主时并不像先帝那么爱用龙涎香,便停了购买此香。”
“妾在旧蜀宫中时,棠国公用龙涎香颇多,一则是他爱奢靡,不可人有他无;二则他身体病弱,龙涎香入药有行气活血、散结止痛之用。他咳喘气逆、心腹疼痛之时,可有大用。”可惜当时沈后表示对龙涎香的抗拒,是因为不知任赞病痛时十分难熬。他又不愿意沈后知道了担心,故意沉溺风月,爱好奢靡,掩饰此事。若非自己细心,还未能察觉。
也是可惜,这对宛若神仙眷侣的夫妻,明明两心惦念,谁知却隔膜至此。所以辛沅深深觉得,嘴长在身上,不止是要吃饭,该说的话也得说。否则总想着旁人能猜到你的心意,那不成天猜谜不用做别的了。
况映不知她此时所想,只说:“若可入药,那还好说。棠国公若如今身上还不好,朕依旧赐他龙涎香也罢。”
辛沅忙欠身道:“陛下曾请御医医为棠国公看脉,妾看过药方,是有龙涎香一物入药。陛下是厚待他的,只是不在意这些小事罢了。”
况映握住她手摇了摇:“那就好。朕也希望他安生过下去。”
“说来这龙涎香……”他一时不知怎么讲起。
辛沅道:“说来这龙涎香,源自海上,为汉代渔民所得,其色黑褐如琥珀,有时有五彩斑纹,如蜡状漂流,一开始有股子强烈的腥臭味,经海水泡洗,颜色渐渐地变为灰色、浅灰色,最后成为难得的白色。待到干燥后此物却能发出持久的香气,点燃时更是香味四溢,比寻常各类花木香品更多清灵而温雅的动物香。”
“朕听闻有异国渔民在剖开一条抹香鲸的肠道时才发现龙涎香,此物与麝香一般,都是活物之宝。”
辛沅莞尔道:“陛下博闻广识,妾不知也。若是来日有幸,见到抹香鲸就好了,许是那大鲸鱼也是香的,才有这么个名字。不过陛下若不喜欢龙涎香,换一个便是,香药局还少的了什么名贵香品了。”
况映摇头道:“朕就是不想用过于贵重的香品。需知朕之所爱,群下效仿,龙涎香在京中甚至富庶之地一直被商户高价售卖,这并非好事。而用不上此香者则悒悒不乐,想尽办法费力求取。”
辛沅微微含笑,如数家珍:“其实天下香料众多,未必昂贵就已定好。古者以芸为香,以兰为芬,以郁鬯(chàng)为祼,以脂萧为焚,以椒为涂,以蕙为薰。杜衡带屈,菖蒲荐文。然而天然之物,哪有十全十美,麝多忌而本膻,苏合若芗而实荤。(1)所以才要费心合香,取长补短。”
“朕心中所爱,最好是简单的香品,不用焚烧也自有清香。”
“陛下所言,花香即可做到。只是花开必有花谢,香气不得长久。陛下又是男子,单用木香就很好。妾听闻越地的儋州和崖州是极南偏远之地,有异产巨大的沉香白木,其质地金坚玉润,鹤骨龙筋,实为超然不群。其中最名贵的奇楠沉香,其外形酷似山形,也叫沉香山子,形制巨大,不焚而香。当然若要焚烧,自然香气更浓郁。旧越所献,国库中必有不少,陛下取一对放在恒甯殿中,幽香淡淡,又可去恶气,清人神,通气定神,岂不是好?”
况映颔首道:“朕知道沉香的好处,前年母后腹胁疼痛胀满,御医开的就是沉香汤方,颇见效用。朕以前也只是焚沉香,未曾想过在殿内陈设沉香山子。那旧如你所言,选两对好的,一对放在朕殿中,一对放在你这里。只是朕还是想用一种价廉通窍的好香,便是寻常人家也用的起。”
“陛下是希望天下人都用的上一种简单又不费钱的好香。”辛沅见他眸中期盼之色,也有心一试,便道:“那妾来试试合香。不过妾也得告诉陛下,若用龙涎香来合香,不仅香气柔和,而且留香持久、气韵美妙,定香、凝香的效果极佳,香丸、香粉保持也久。皆因龙涎香在使用前已经受了长久的浸泡滚洗和吹晒,是香中极品。而且龙涎香气味浓烈极难消散,用来薰衣或制成蜡烛,其香氤氲浸润入衣物与墙泥壁浆,经久不散。若与肌肤相触,那香气便似从骨肉从透出,温腻甜和。”
况映叹口气:“龙涎香便是这样好,才人人想得。可那是难得之物,引起争相竞买,并非好事。”
这日辛沅与况映一同用了午饭,便先去尚宫局香药库,领头的女官打开储存的龙涎香的柜子,那雪白的块状物大的有蹴鞠大小,小的也有拇指大小或汤圆状,难计其数。那女官笑道:“回禀娘子,陛下统一四海,八方朝献,加上从前各宫所储,够咱们香药库用上数百年的。别的名贵香品丸药就更多了去了。娘子要取用什么,随便就好。”
辛沅笑道:“要整理保存这些香料,你们辛苦了,本位今日只取用少些香料,自便就是。”
那女官奉承也来不及:“娘子懂识香品,难怪陛下这般爱重。”
辛沅笑而不语,那女官明白,便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