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日转,骄傲不可一世的寿简皇太弟况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衰败下来。一开始是战时的旧伤发作,好生养着便是,可是皇太弟府中歌姬媚妾如流水般进去,说是服侍,却是在况昀养伤时都缠着况昀。况昀也是仗着身体底子强健,丝毫不加节制。
皇太弟妃臧氏对此不敢有任何劝谏之语,为怕得罪圣尊后和皇帝,还要阖府隐瞒此事,只是在这些女子中挑了秉性柔顺相貌出色的女子,吩咐她们要恭顺服侍况昀。除了每日汤药是自己亲手端了喂给况昀,其他在伤口涂抹药膏的亲密之事,都交给了美人们。
皇太弟妃谦恭如此,从不打扰他猎艳之心,况昀自然是满意的,也越发放纵恣意,贪恋床笫之欢,又命管家将府中此后的侍女一律换成十八岁以下的美婢,以供他随时取乐。
虽然在家养伤,但对着美人,况昀每日也是要用刨花水梳髻的。自从臧氏在刨花水中蘸了呵胶后,发髻梳得越发平滑,头发纹丝不乱,况昀着实满意。
臧妃无事便不再入况昀房中,只专心教养子女,只是偶尔劝况昀不要老是待在房中,也可出去行猎策马,一展昔日风采。
况昀听了十分合心意,左右现下无仗可打,出了上川京,郊外多的是皇家的牧场。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荣升了皇太弟,没有人会拦着他做什么事,只会益发捧着他,一味高乐。
起初,况昀的箭法是很好的,十有九中。渐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添了眩晕、手颤之症,别说十中之五,便是十中其三也难。况昀为此大怒,他并不觉得身体异常,只埋怨身边人伺候的不好。
要伺候的好,那也简单。凡事况昀要打猎前,便将野兽都收一收,喂点吃了后就会行动迟缓呆滞的药物,这样一来,况昀又成了“神射手”,精神大振。
这样的猎物一般当场就剖杀了,新鲜烤肉吃最好。也有吃不完的,各自分回家里去。况昀射猎第一,自然分得最多。一般这样的猎获,都是臧氏亲自下厨烹煮给一家人品尝。但自从知道那些猛兽禽鸟连兔子都喂了行动迟缓的药物,她便有意把这些肉只留给况昀吃,加深他的行动滞缓之症也是好的——左右也不是她下的药。又可名其名曰皇太弟吃自己所猎之物,更添光彩呢。给孩子们吃的,另用肉类代替。甚至一度将况昀猎获的猛兽之肉悬挂在庖厨中,令孩儿们观看却不能食,以彰显其父的勇猛。
为此况昀对娴都赞口不绝,连声称呼她会教养孩儿。
便是这样臧氏犹嫌不足,为了能快点让这个壮年的男子衰弱下去,她听辛沅所言,辗转购买新奇的海鱼入馔,那些鱼儿肉质细嫩鲜甜,与黄河和上川京中的鱼味道大不相同。这些鱼自然有人试毒,当然是试不出什么的。况昀又爱吃熊掌,喜欢鱼与熊掌兼得,臧氏便将各色海鱼肉放于蒸熟的熊掌上。臧氏每次将盛在自己碟中的鱼肉喂给况昀吃——里头则抹了薄薄一层鱼肝磨成肝泥。要知鱼有毒,多积于肝与鳔也。而熊掌虽然肥美,但肥厚甘腻之物,多食于身体也无益。至于多余的鱼鳔,她则会抽空带给辛沅,不断地制作有毒的呵胶。
比起寿简皇太弟的张扬,寿熹皇太弟深居简出,平日入宫除了拜见圣尊后便是与皇帝议政。并不因“皇太弟”三个字改了因有的恭谨,更不以“皇太弟”自居。常言秦王已是诸王中之最,断不可称呼“皇太弟”,恐折了福寿。甚至为了出行方便,他常常不穿皇太弟服制,只穿面君的常服而已。
于是况昀越发看不上这个二哥,认为同为皇太弟,况景远不如自己。
况昀身体日衰,他虽讳疾忌医,但圣尊后有命,他也不得不听话。数名御医一番察看,却查不出原因。看到窗外娇妻美妾簇拥,都要紧着来给济王侍疾,御医瞬时懂了,将此伤病归结为从前征战过多,有伤不知保养,贪图一时欢愉,写的颇为含蓄。
圣尊后是什么人,一看便懂了,一怒之下,将济王府中美艳女子全部赶了出去,只教他清心养病。况映习惯了莺莺燕燕簇拥的日子,哪里能过这素日子。他成日家摔碗摔盘,指着臧氏的鼻子骂:“你是我扶持上来的皇太弟妃,有一点不好,我就废了你,自有更好的送来。”
臧氏见他狼心狗肺,一点都不顾及往日之情,只得将素日可心的女姬挑了七八个,做小内监打扮,悄悄进去服侍况昀。况昀这才欢喜了,拉着她的手道:“还是你最体贴我的心意。”
事虽罢,臧氏的心却彻底凉了,从此行起事来更无所顾忌。
若还只在府里闹也罢了,偏偏一个人色心起了,便总要去动自己动不了的女人,才显得自己权势滔天。
原以为傅珪仙逝,臧娴都儿女双全,温柔可意,总能看住了济王,没成想他有事没想便往莒国公府跑,说要学诗词品文章。况昀哪里是这样的人,便是臧妃都看出来,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今的三位国公府里,因着况映的偏爱,所以莒国公夫妻不曾分开,曾经的嫔妃沦为妾侍,却也一个个都守在国公府里。这个时候小金氏倒是不吃醋了。左右丈夫成日思念故国,长吁短叹,于男女之情上并没心思,便是叫了几个小妾来,也是说说昔年宫中的繁华——那时候小金氏还没进宫,插不上嘴。除此之外,丛嘉光便搂着小金氏,想着两位国公都失了心爱之人,自己是万万舍不得小金氏的。
可济王来,莒国公再不愿意,也要和夫人小金氏一起迎接,否则就失了礼数。那济王可不是守礼之人,看着小金氏就转不动眼珠子,还好府里美人多,几回小金氏推诿身体抱恙,就由侍妾江氏、黄氏和靳氏顶上。
到了这个时候,小金氏又惊又怕,不免垂泪:“早知道不发卖了庆奴、秋水、窕娘,那不要脸的上门来,还能塞给他搪塞。”
为着这个缘故,臧娴都虽然不喜欢济王去莒国公府上,可也一点都不怜悯小金氏。那些女子当年是小金氏拦着不许和莒国公亲近的,也是她作践的,成日自己是金尊玉贵的菩萨仙子、旁人是脚底泥一般作践羞辱不够,还要在异国上川京发卖,让她们连个依靠都没有,孤苦伶仃等死。自己都是亡国之妇,还这样不给人活路。要不是为了离开这对夫妻,她也不会宁可到济王府这狼窝里来寻个落脚处。
臧娴都也不是知道济王府的难,单看旧蜀来的姚茜还没进王府呢,就被当时的济王妃傅珪割了头发,逼着济王亲手杀了,就知道没点子手段是不能在济王府里立足的。幸好她做小伏低奉承了小金氏多年,拿着那点子本事敷衍一个男人,简直是绰绰有余。而济王终究也和王妃生了嫌隙。
也是的,乡下男子多收了两斗粮,都像纳个妾呢,再不然偷个人也是好的。只有济王,身为皇帝陛下的亲兄弟,圣尊后的爱子,却得守着王妃过得跟个和尚似的。连傅珪有孕,提拔了一个相貌平平的侧妃云氏来掌事,也是将人看得死死的,一点儿都不许济王沾。
济王呢,原先对傅珪的身世极为尊重,深以为荣,可随着济王的身份提高,东征西战俘虏里有美色的女眷见多了,他难免心猿意马……蜀君归京的路上逼死了任赞的爱妾燕氏和钱氏,又霸占了姚氏。姚氏虽有风情,但不算美人里的头筹,傅珪杀了也就杀了。
如今另外两位国公府上顶尖的美人儿都进了宫成了妃嫔,济王眼馋也做不得什么。倒是冯后巴结得很,眼见济王被封了皇太弟,亲自挑了位清丽脱俗的堂妹,赐给济王为次妃,也算为王府开枝散叶。皇嫂所赐,理由光明正大。小冯氏虽然长相清丽,但不比臧娴都通透温柔,因此也不算十分得宠。只不过济王看在冯后面子上,一是不敢再纳妾,二是不拘她对正妃臧娴都的礼数。小冯氏屡次试探,臧娴都都温吞水般忍让。小冯氏越发得意,日子过得如正妃般惬意。臧娴都是何等人物,自然什么都不与小冯氏计较,也不会劝谏约束济王,只求和儿女安生度日。
况昀这般恣意妄为,妻子不能约束,圣尊后护着,况映却狠狠训斥了他一顿,不许他再去莒国公府胡闹。且如今天下越是太平,皇帝越是觉得当日降周的三位旧主能在上川京安生度日,对旧朝子民也是一种安抚。此三人中,丛嘉光不战而降,保民安生。入降后又为大周宫苑画图设计,大有功劳;任赞则无功无过,平淡度日;唯有违命男李定恭,因薛九泠之事被磋磨掉了最后的锐气,一直活在皇帝怀疑的眼光中,战战兢兢度日,生怕哪天一把刀就割了自己的脖子,于是成日吃酒大醉。这些年下来,喝的酒别说把皮肉浸泡了,怕是骨也醉了,委实成了一个废人。
为了安抚旧虞、蜀、越三地百姓,皇帝起了欲封异姓王之心。莒国公为金蓤王,棠国公为锦成王,百年之后,尸首可送还封地金陵和锦城,族人也可归葬于故乡。违命男加俸禄三百,其余不变,让其永生不忘贞义夫人薛九泠之死。
皇帝提出这样的意思,那些周朝还未封异姓王的王公贵爵,自然是不满意的。尤其是济王,旧虞和旧蜀投降都有他的功劳,怎可让这些人称王,哪怕是异姓王也不能,并扬言要杀掉三位降主才算安心。
事有异议,便暂时搁置。
辛沅听得消息,便往恒甯殿去。
“官家伟业初创,天下安定,三位降主中除了违命男以外,其他两位自降顺以来也安心居住京中,谨慎自保。他们安定就是从前越、蜀、虞三国子民人心安定。济王所言请官家赐死三位降主,绝了三国子民蠢蠢欲动的复国之心,实在是太过偏激,一旦激起民怨,让天下人以为官家没有容人的雅量,反而起了逆心。”
况映蹙眉道:“三位降主中,尤其是莒国公,与朕是旧相识,济王咬住他不放,屡屡刁难,无非是为了得到他的妻子小金氏。三位降主的夫人,薛氏自裁,你侍奉朕,济王得了莒国公的姬妾臧氏为次妃还不够,还要觊觎正室小金氏。”
辛沅忍着心中厌恶,极力平静地问:“济王如此贪色无厌,那么他对妾,就心思纯定,敬之如嫂了么?济王总说莒国公表面顺从,其实是有卧薪尝胆之心。”辛沅嗤笑一声,“真是好笑,莒国公要不是生错了帝王家,全然只是一文人士子,说不定还来考个科举,得个状元也是容易的。至于违命男,那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儿子,更不成器。卧薪尝胆四字,倒是形容官家当年苦心立国的情状。”
况映笑着叹了一声:“朕没有勾践这样苦。”
“是。但伟人之心,古今相同。官家自然不用学勾践身自耕作,妾等嫔妃也不必学勾践夫人自织自供。但官家一心倡后宫节俭,说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是过了些,但到底国朝嫔御都不好奢靡。而且官家向来折节下贤,厚遇才德;振贫吊死,更曾与百姓同其劳,才能明白天下百姓的疾苦。”
“朕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
“妾闻古之贤君,四方之民归之,若水之归下也。官家满朝文武多是贤臣,乃官家礼贤下士的缘故,才能有人忠心追随。不过妾有一言进谏,天下苦乱久矣。旧日东虞坐拥江南,山水秀丽,鱼米富庶。但旧南越和西蜀百姓却是苦不堪言。妾闻越王勾践旧事,觉得振作民生,鼓励生产,百姓生儿育女,耕地织布,才能百业兴、万事盛。”
“令壮者无取老妇,令老者无取壮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将免者以告,公令医守之。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生三人,公与之母;生二子,公与之饩。当室者死,三年释其政;支子死,三月释其政;令孤子、寡妇、疾疹、贫病者,纳宦其子。其达士,洁其居,美其服,饱其食,而摩厉之于义。四方之士来者,必庙礼之。十年不收于国,民俱有三年之食。”
“确是如此,休养生息,百姓安定,才能家国万年。你很知事,也很贤德。朕有你,是朕的福气。”
“妾从前与棠国公说这些,不过是对牛弹琴,枉费口舌,今有官家,彼此相悦,心志相同,是妾之福。妾终身有靠也。”
“莒国公本就心病重,朕归周以来哪怕朕看重旧谊,厚待于他,但他一直战战兢兢,难以自安,怕也难好了。朕知道况昀觊觎小金氏,其实也对你怀有不轨之心。但你是朕的妻子,朕会护住你。至于小金氏,只怕臧氏都愿意她入王府,一换从前高低尊卑之位。”
“小金氏生性好妒、喜奢靡,与其姐金双瑟为后时大不相同。旧虞国弱,多半是丛嘉光为小金氏花费无度,滥用民脂民膏的缘故。有人能约束她,未必是好事。但太容易让济王得逞,也是太纵容他了。当然,这话兄弟之间不好说,还是请官家禀明圣尊后,使圣尊后明白好色误事,缓缓与济王说个明白吧。”
前朝有纷争,后宫倒安宁,况映只为一件事费心,那便是要给辛沅过四月十八的生辰。
况映这般为她生辰上心,辛沅倒不好推辞,只得如实道:“官家,妾很多年没过生辰了。”
况映关切道:“为何?我大周宫中上至帝后,下至百姓,生辰都热热闹闹的,欢喜度过。再不然,总要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一起吃碗长寿面。”
辛沅想起旧时蜀宫中那可怖一幕,心下后怕,只是道:“妾过不得的。”
况映剑眉微扬,颇为诧异:“生辰而已,人人都过得,为何偏偏你过不得?”
辛沅蹙眉黯然,越发不肯言语。况映便问:“可是有什么旧事让你伤心,不愿过这个生辰?”踌躇片刻,她到底耐不住,将蜀宫中那些委屈,眼见诅咒厌胜就在自己身上的惊惧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倒出。他听得很认真,并无对这些虚无之事的厌烦。见她说到伤心处,亦轻轻拢住她肩,无声地拍着安慰。
她说到末了,已经哽咽难言。虽然是许多年前的事,但那血淋淋的恐怖,那死亡的气息,都还紧紧缠在心间,哪怕平日里压得再死,一旦想起,便是毛骨悚然。
“这一路,难为了你。”他慨然,“只是腐朽肮脏之地,才会有这许多污秽下作事。咱们大周人,不信这些。”他见辛沅还是不乐,正色道,“身正何怕妖魔邪妄,便有这些魇镇魔法之术,也不能侵害你。何况朕天子紫微之气,自会护佑你。不比蜀国末世气象,群妖纷乱,帝气虚微,不能护你。”
他说得坦荡,辛沅心中稍稍好受些。她把微凉的手放在他手心里,蜷缩起满心的不安:“妾久在蜀宫,却无一日安宁。幸好能到官家身边,得到眷顾。可是官家,人心险恶,魑魅魍魉多披人皮笑脸相迎,官家自然相信邪不压正,可能防一防也好。”
况映握住她的手,轻轻抚着她手背:“你要信奉神仙佛祖都由得你,朕也都支持你。但朕告诉你,心无畏惧,哪怕诅咒厌胜日日在眼前,也不能耐你何?”
辛沅心中感慨,微微颔首:“那妾便做一次生辰。”
“你若不喜欢人尽皆知,那就朕来陪你。总不叫你冷冷清清的过就是了。”况映吻一吻她鬓发,“生辰是自己欢喜事,不必这样惴惴不宁,受了小人恶意,坏了自个儿的心情。”
辛沅深知他这般耐性劝慰,乃是对自己的爱惜,也不觉感动:“听官家的便是。”她一笑,双手缠住他脖子,“妾便做个安乐寿星就是了。”
况映笑起来,拥住了她。她觉得安心,这样在他身边,是真好。
于是辛沅的这一次生辰,被安排在了皇帝东巡途中。
况映自登基以来,再不能似从前,奔波于天下,四处了解民情。本来皇帝一统天下后第一次东巡,必要拜祭泰山封禅,以昭功德。再有御船百首跟随,煊赫辉扬。
况映很不爱那一套,因为如此出巡,必得带上冯皇后,而此时的冯皇后屡受打击,已经气息奄奄。便是她不病,况映也觉得她德不配位,只是不想做到废后那般决绝罢了。而且如此出巡,除了听到山呼万岁,歌功颂德,根本见不到百姓生活的真实情况。他才不愿意做个好大喜功、被人蒙蔽双眼双耳的皇帝。
于是所谓东巡,由宰相和秦王、济王辅佐太子治理朝政,何缓秘密安排中等两层船一艘,上层可歇息,下层可观景,也可烹饪饮食。后缀小船十五艘,上布精兵。每至一处,何缓便上岸与守军交换信物,知宫中使者至。况映与辛沅便住船上,白日与晚上都出去闲逛,吃的也是与当地百姓一样的东西。若是实在果蔬丰盛之地,就会让采买去买上许多,辛沅下厨做给况映吃,后头也有厨师自己做饭供应兵士所用。
这样一路向东,水上漕运往来繁忙,皇帝便慨叹上川两岸府邸建造的过早,已至于现在要扩展开水面也是艰难,运输便不是那么通畅。
辛沅便道:“那就在上川入城那一段加宽水面,至少物资运到京都外,再用别的方式运进,也方便许多。”
况映犹豫道:“你没去过城郊,不知道许多贫民老百姓沿河而居,房屋密密匝匝,更不好拆除。”
“其实是容易的。这些百姓就可请为民工,开挖河道,按日计算,多给工钱。再由军中为他们在将来河边所住之地先搭建帐篷过渡。等河道加宽完毕,他们得了银钱,再划给一块荒地,他们也有钱有田,再置办房舍。”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知道挖开河道后置办的房舍是自己的,他们就会更加出力。”
“不是一直说京城外流民最多么?他们有手有脚有力气,等一切安顿好,有了房产田舍,那就不是流民了。”辛沅满怀期望,“没了流民,就不会有流寇,天下百姓就会过上更好的日子。”
惠风和畅,二人坐于船头,闲话解颐。吹来风油菜花的气息,两岸一片金黄,农人弯腰劳作,都盼着又是一个丰收之年。
太平建德八年春,皇帝况映携皇元妃苏氏东巡。寿熹皇太弟突感时疾,太子与寿熹皇太弟相处时久,也染上此病。幸好不要紧,吃了风寒药就会好起来。京中一切事务交由寿简皇太弟料理。
二人一路乘船走水路至姑苏行宫,上岸小住半月。这半月间,他们俩日日换了平民装束出去。当时女子喜欢戴帽出行,帽帷短至膝盖,长至脚踝,不宜露出女子面貌。辛沅入乡随俗,况映特地为她预备了一顶德妃从青诏带来的嵌松石珍珠帽。珍珠帽已编织席为胎,满覆层层叠叠串结的小珍珠和不是穿插点缀的蓝松石和几颗黄蜜蜡。帽顶为金嵌绿松石如意圆顶,十分厚重华丽。帽沿一圈下垂及膝的不透丝帽帷,行走也方便。去太湖坐船钓鱼,去小巷买花,吃软糯的甜糕,携手穿过一条条青石板路,沿街看到贩卖新鲜菜蔬的,辛沅便买了装在竹篮里,回去做个况映吃。实实在在,是做夫妻的样子。
他们在路上看到一树一树的玉兰花,白色的,紫色的,大片大片,在月光下如海洋一般。“
况映一笑:“你为什么叫辛沅?”
辛沅踌躇片刻,轻声而清晰,“因为父亲喜爱辛夷香木,沅芷澧兰。”
“朕戎马倥偬半生,倒也读过些许诗书。” 他温然一笑,“沅有芷兮澧有兰。兰芷香草,异于众草,乃文人雅士所好。想必你父亲在姑苏时见到这树树玉兰,颇有雅趣,便想到了你。”
辛沅朗然道:“父亲更喜欢这一句。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你的名字,都是出自屈原的《湘夫人》。辛夷乃玉兰花木,笔直挺立,朕更喜欢。”他向她伸出手,笑意温煦如四月明灿的阳光,“湘君并没有等来他的湘夫人,所以怅望终身。而朕等来了你,辛沅。”
她鼻尖微微发酸,心下有柔软的触动。他的好意,她全都明白。他是在告诉她,与蜀宫幽长岁月的彻底割裂。
她渐渐失去力气,倚靠在他的怀中。他静静地拥着辛沅,并不需要言语,这般静静的便好。他的肩膀是坚实的,仿佛磐石可以依靠。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自己成为缠枝攀延的女萝。她希望她可以稍稍依靠自己一些,哪怕只有一些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