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山岚漫过鞋尖,周云的布鞋已被露水洇湿。
他贴着山道边缘的青石板,玄铁剑在背后压出一道沉实的痕——这把剑是三年前退流寇时,山民们凑钱请铁匠打的,本是为了防身,如今倒成了引狼入室的标记。
太阿剑派的人马立在十步外,晨雾像层薄纱,却掩不住为首者腰间玉牌的冷光。
周云盯着那枚刻着"太阿"二字的羊脂玉,喉结动了动——半月前在驿站听商队说过,太阿剑派新换了掌门,手段比前任更狠辣,上个月刚灭了不肯交保护费的青蚨帮,连三岁孩童都没留。
"周少侠。"
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刃,割开雾霭。
周云抬眼,便撞进一双含笑的眼。
为首的中年男子着月白锦袍,腰间玉牌随呼吸轻晃,连发冠上的青玉簪都泛着温润的光,哪有半分江湖人口中"血手秦疯子"的模样?
他右手虚虚一招,身后五个持剑弟子立刻退开三步,露出脚下被露水打湿的青石板。
周云的拇指蹭过剑柄缠的粗麻——这是苏婉儿连夜织的,说防滑。
他往前挪了半步,听见自己靴底碾过碎石的轻响:"秦掌门大早守在这,是等我?"
"等的是个明白人。"秦风抬手理了理袖口,腕间翡翠串珠相撞,叮咚声惊飞了枝头山雀,"前日楚天那小子从太阿山逃了,你救他时,可知道他怀里揣着什么?"
周云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三日前在破庙,那浑身是血的少年撞进来时,他只当是普通江湖仇杀。
少年攥着他的衣角喊"救我",他掀了少年衣襟,看到三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却没留意少年怀里鼓囊囊的布包。
"镇国剑。"秦风说出这三个字时,眼里的光像淬了火,"传说中能镇山河、定乾坤的剑。
当年高祖斩白蛇用的剑鞘,就是用这剑的碎片熔铸的。"他往前踏了半步,锦袍下摆扫过路边野菊,"楚天那小子在我太阿藏剑阁偷了半本《镇国录》,上面记着剑的下落。"
周云的手指在剑柄上蜷紧。
他想起昨夜在山神庙翻的《九州舆图》,神农谷的位置被苏婉儿用朱砂点了个小圈——"谷主是我师伯,当年救过我娘。"她递地图时,发间银簪擦过他手背,"若有难处,报我名字。"
"周少侠救了楚天,自然也算知情人。"秦风的声音突然放软,像春夜化雪的溪水,"我本不愿动刀兵,你看——"他侧身让开,周云这才注意到,队伍最后那辆青布马车的帘子掀开一角,露出半截染血的衣袖,"这是我派去追楚天的三弟子,被他用《镇国录》里的招式废了经脉。"
赵雷不知何时站到了秦风身侧。
这个总跟在掌门身后的灰衣汉子,此刻左手按在腰间乌鞘刀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周云记得半月前在茶棚听人说,赵雷的刀快过山风,去年在汉水边上,他单刀劈了七个劫镖的玄甲境高手。
"掌门,雾要散了。"赵雷的声音像块磨了十年的石头,粗粝却沉实,"山脚下有商队的马蹄印,再过半个时辰,怕是要有人上来。"
秦风的目光在周云脸上扫了扫,突然笑出声:"我给周少侠三日时间。"他从袖中摸出块青铜令牌,抛向周云。
周云本能地抬手接住,掌心传来灼烫的温度——令牌背面刻着太阿剑派的火焰纹,正面是"令"字,"带着这个,去神农谷找楚天。
若他肯跟你回太阿,我保你那小山村百年太平;若不肯......"他的目光扫过周云腰间的布包,"苏姑娘做的桂花糕,凉了可就不甜了。"
周云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望着秦风转身时锦袍扬起的弧度,听着马蹄声渐远,直到连赵雷刀鞘与马鞍相撞的轻响都消失在山坳里,这才松开紧攥的青铜令。
令牌上的灼痕在掌心烙出个红印,像朵开败的花。
山风突然大了,卷着神农谷特有的药香扑来。
周云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熟悉的艾草味——苏婉儿的药箱里总装着晒干的艾草,说能祛寒。
他摸了摸腰间的布包,半块桂花糕还带着体温,甜香混着药香,在鼻腔里缠成一团。
他抬头望向山路尽头。
晨雾正顺着山梁往下退,露出远处青灰色的山崖,崖底隐约能看见几株红枫,像被谁泼了半坛酒。
周云把青铜令塞进怀里,玄铁剑在背后压得更沉了。
他想起昨夜苏婉儿说的话:"你走不回来,我们就去寻你。"可现在他知道,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药香越来越浓了。
周云加快脚步,听见前方传来溪水撞击山石的声响。
转过最后一道山弯时,他看见两株合抱粗的银杏树,树后露出半角青瓦——那是神农谷的界碑。
山雀在枝头叫了一声,振翅飞向谷中。
周云摸了摸怀里的青铜令,又摸了摸腰间的布包,继续往前走去。
晨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阳光透过银杏叶洒下来,在他脚边织出一片金斑。